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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军团
内 容 提 要 几个疾恶如仇的高中学生以“第三军团”的名义,在汽车上惩治公开抢 劫的流氓;打击在火车站勒索乘客钱财的个体运输户;追查以贩卖***书刊 起家又制造假酒假药的“众生贸易公司”??他们惩恶扬善,使坏人恨之入 骨,闻风丧胆;而好人则扬眉吐气,拍手称快。 校长顾永泰不明真相,为追查“第三军团”指派新分配来的大学毕业生 华晓扮成学生打入他们中间??于是,演出了一幕幕险象环生、可歌可泣的 戏剧来。 小说情节迭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语言幽默诙谐,风格独树一帜,为 我们展现了一幅真实、严峻而又充满希望的生活画卷。 引 子立秋的那天。 细雨濛濛飘落,黄昏时分,知了的叫声便显得稀落。互相诉说着夏日的别离,分明带出一种不可言状的凄凉。尽管明天没准儿更热,但知了们不知 道?? 一个长得极瘦的中年人吃过晚饭就在住家附近蹓跶。路过“辅民中学” 的时候,他停住脚步,因为他听见了一丝若有若无、飘飘渺渺的歌声。歌词 当然听不清,但那旋律却从来没有听过。既不像西北风,也不像东南风,倒 仿佛是柔和的秋风轻轻抚摸一排排白杨树的叶翼叫它们安睡的催眠曲。忽 而,那杨树不肯就这样睡去,发出庄稼地里玉米或高粱生长时拔节的嘎嘎声。 但转瞬又变得平静,平静得让人感到哀惋和惆怅?? “辅民中学”的两扇大铁门早已关闭。只有一旁的小木门半掩着。传达 室里传出看门老头擀面条的声音。中年人是个诗人,这歌声使他信步推开小门,走进校园。 “谁在唱歌?”诗人问。他与看门老头挺熟。 “不知道??”看门老头摇摇脑袋。“我进去看看。”“去吧!回来坐啊!” 校园的夜晚,寂静而辽阔。月光如水,杨树叶的背面被风屡屡吹起,闪着银子一样的光亮。 诗人慢慢地向校园深处走去。那歌声并不因为他的前进而变大,也不因 他的后退而变小,诗人无法判断这歌声来自何方。但他渐渐听清了,这是一个少年的音色。那歌词也从旋律中浮现出来。诗人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片,将歌词断断续续记录下来:不是初次出门蹓跶 站在路上眼睛不眨 我的心跳还很温柔 你该表扬我说今天很听话 我的衣服好像大了 你说我看起来挺嘎 我知道我站在人群里挺傻 我的爹他只会喝酒只会修鞋 在死之前他不会再伤心不再去报仇也许男人该去学会把手装进口袋握成拳头?? 下面的歌词听不清楚,诗人痴痴地举着那纸片看着月亮。一个小女孩的 叫声惊醒了他。“豆豆——豆豆??” 诗人看见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女孩从宿舍楼里跑出来。 诗人走上前去:“小姑娘——” 这首歌词的作者是摇滚歌手张楚。小姑娘转过脸:“哟!你吓我一大跳!”“你找谁呢?”“我找我的猫??”“小姑娘,你听见这歌了吗?”小姑娘 静静地,眯缝着眼睛,然后点点头。“谁唱的?”“不知道,我也会哼哼??” “这歌叫什么名字?”“叫——”小姑娘仰起脸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大家都叫它:姐姐,带我回家??”“你知道歌词吗?”“不知道!”“那 你怎么叫它这个名字呢?”“我只记得清最后两句??”“说给我听!”“姐 姐,我困了。姐姐,带我回家。”诗人心中一恸,又问:“这歌长吗?”“好 长好长。”“他每天都唱吗?”“差不多吧。”小姑娘转身跑了,黑暗中传 来她呼唤她的“豆豆”的声音。诗人也走了,他明天晚上还要来。1 我们和重点学校的最大区别不是在产品的质量上,也不在产品的数 量上,而是在产品的规格和花色品种上??——教导主任“辅民中学”并不是龙城市划定的重点中学,但它是个老校。 如果谈起历史,它的成立大约要追溯到民国初期,袁世凯当总统,熊希龄任内阁总理的年代。如今算起,怎么也有七十多年了。 在这期间,辅民中学校门口的大牌子曾经几度更改。解放后按全市统一规划,改为 120 中;十年动乱时改为红星中学;粉碎“四人帮”之后又按它 所处的地点改为宋王坟中学,直到改革开放的号角吹起,它才应广大师生的 强烈要求和海内外校友的建议,返朴归真——又重新恢复了“辅民中学”的 名字。 现在,一块凝聚着海内外广大恢友关怀与希望的“辅民中学校友会”的 大字牌匾与“辅民中学”的校牌一起并列在大门口的左边。与白底黑字校牌 不同的是,校友会的牌子是经过木工雕刻的,铜锈般的绿字,松脂般的黄底, 显得十分古朴庄里。大门口的右侧并没有空着,那里非常富有时代感地挂着四块招牌。一块是校办厂的“辅民教学仪器公司”;一块是给了学校赞助,租房子还另给房 钱的“众生贸易公司物资部”;第三块是教育局借用几间房子办的“辅民职 工函授大专班”:最后一块牌却小,是块只有一尺见方的铜牌,上面用中英 两种文字写着“坏字信息交流中心”。字倒都是朽法家的手笔,可惜太挤, 使人免不了想起寺院的碑林,或什么书法展览的门厅??“辅民中学”的校园是很大的。从校门口到学校的第一座建筑物,大约要有七八十米的距离,坐北朝南的主楼与东西两侧的配楼一起围出一片很开 阔的地面,很有些大专院校的格局和气派。开阔地上左右对称有两棵巨大的绿荫如盖的梧桐树,加上中心一个二十米直径的花坛,使初来乍到的人一进校门,往往就情不自禁他说:“哟!这 儿还有这么一所中学哪!”沿着水泥铺成的甬道绕过主楼,可以看见一个有二百米跑道的操场,两侧各有两座比主楼略小但风格颜色相同的楼房,加上与主楼遥相呼应的礼 堂,构成了“辅民中学”的主体建筑群。建筑群中所有的房屋都是灰砖绿窗, 浑然一体。每当夕阳西下,学生离去,微风吹拂,树影摇曳,它会使人们想 起凝重、寂静、幽深等等字眼儿来?? 如果把“辅民中学”的历史算作一位七旬老人的话,那么这些建筑才只 是人到中年——他们诞生在五十年代。 “辅民中学”的校址原本在远郊的南山,最早的名字叫“辅民公学”, 是一所与社会救济、慈善事业有关的学校,那时候在学校读书的也大半是孤 儿或是一些灾民留下的少年儿童。唯此,这所学校也便成为当时社会的脸面。 开始还好,社会名流捐赠的钱款,各个慈善团体赞助的实物,使这所学校得 以维持。到后来,连年的战乱和灾荒,当人们发现肚子是比脸面还重要的东 西的时候,也就无暇顾及这所学校了。解放的时候,这所学校财政拮据,人 不敷出,校舍也已经破旧不堪。社会上需要帮助的孤儿虽然很多,但能进这 所学校读书的孤儿却日惭减少。再加上一些微不足道的可以理解的原因,比 如这块地皮将有更重要的用途等等??民政部门决定将这所学校由远郊的南 山迁到近郊的来王坟,政府拨款在这里建设新校,名称还是“辅民公学”。 于是上面提到的建筑群便在这里出现了,公学的全班人马也都搬了过来。 新校建成的一段时间里,学校的性质基本没变,到后来,社会的稳定, 孤儿大量减少,学校也就允许父母健在的少年儿童来上学。因为这里可以寄 宿,许多公务烦忙的干部和知名人士的孩子便成为了这所学校的主体。再后 来,中央领导同志讲了干部子女不要特殊的话,普通人家的孩子也涌进了这 所学校。也就是这个时候,”辅民公学”的名称改成了“辅民中学”。没过 两年,改成 120 中。“返朴归真”的时候,有人提出要”真”就要”真”到 家,干脆叫“辅民公学”。有人不同意说,这已经很过分了,费了九牛二虎 之力,打了多少次报告,上级才勉强同意。再说,你见国内有哪家中学叫公 学的?再者说,又有哪家中学不是公家出钱办的?一字之差将两种思想、两 个方向分割得如此壁垒分明。嘴上不说破,心里都明白。 学校的教室多,学生更多。十年动乱的时候,许多小东西趁着父母搞“革 命”的当口,悄悄地出生,悄悄地成长。等文化革命一结束,他们全都到了 上中学的年龄,而他们的哥哥姐姐中学还没有毕业。学校有六个年级,每个年级平均有十个教学班,每个斑按五十个人计算,学校大约三千名学生。文化革命是结束了,人却茁壮地成长起来。他们要吃 饭,他们还要读书。学生多的时候,一个年级有十四个班。没有教室怎么办?总不能让我们的下一代再当睁眼瞎吧! 其它的事情都在其次,救孩子要紧。“辅民中学”忍痛砍倒了礼堂后边 那一大片枝叶繁茂、硕果累累的桃树,盖起了一座崭新的教学楼。刚刚落成的教学楼,新是蛮新的,但不讲究,这是那种千篇一律、方方正正、呆头呆脑、高低柜一样的建筑物。几乎每一个当过中学教师的人都可 以背出它的外观和内部格局一红砖到顶,没有任何装饰物和水泥的覆差。右 边五层,左边四层,每层八个教室,三层有物理实验室,二层有化学实验室, 外加十间办公室和四个两个月以后保证不能用的厕所??这样的教学楼在龙 城市有近百座,好像是一个模子里浇灌出来的,只不过安放在不同的学校罢了。 辅民中学历史长,面积大,学生多,教学质量也算上乘。如果单按统领 人数的多少计算宫品的活,大部分中学的校长最多是个团副,而辅民中学的 校长起码是个正师级。它之所以算不上重点中学,原因在于它所处的地理位 置。它所在的这个区恰好是龙城市的文化区,有五六所大学都在这个区里。 每所大学都没有一所附中。附中的教学质量有大学做坚强的后盾,教学设备 也都有大学来支援。将这些附中划为重点中学原因是不言而喻的。再说,重 点又不能太多,都是重点就没了重点。都是重点,谁来教育普通的学生呢? 为此,辅民中学只好屈居”普通”了。 普通这个词和受气或委屈多少有点关联。每当“辅民中学”的老师看到 自己用全部心血培养出来的初中生不再报考本校高中而要往高枝几上飞翔的 时候,心里就免不了有几分酸楚。录取新生的时候,要等重点学校像采茶叶 一样把又鲜又嫩的尖尖全都摘走以后才轮得上普通学校,多让人寒心啊!——那尖尖原本都是自己的心血呀!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辅民中学也毫不气馁,全市举办的各种竞赛中,辅民中学都能拿到前面的名次,第一名或第二名的奖杯也时不时地捧个把回 来。每年考上大学的人数虽不能像重点学校那样达到百分之百,但总在百分 之六十以上。考上名牌大学的人数也必定要占相当可观的比例。因此,辅民 中学在方圆十里也享有不大不小的声誊,许多优秀的学生因为离家近,也愿 意走进辅民中学的大门。 用教育局长的话来说,“辅民中学”虽非重点,但很重要,是比重点还 要重要的学校。是非重点的重点,是普通中的冠军?? 由于“辅民中学”较为特殊的地位,“辅民中学”的校长与其它普通学 校相比,身份也略有不同。虽不是”嫡系”,但也绝非“杂牌”,颇有点高 级民主人士的味道??在选派校长的人选上多少要有点“资历”。 解放后的第一任校长是位广有影响的民主人士,如今已经故去。第二任 校长是位老革命,在学校干的时间最长,文化革命中也被斗得最惨,当过一 次“叛徒”两次“特务”还有一次“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代理人”,最后含恨 而死,可惜生前没有看到昭雪平反的通知。以后又接连换了五位校长,最长 的一位干了五年,最短的一位只有三个月,不论建树大小,他们都曾为“辅 民中学”的教育流下过辛勤的汗水。其中除了一位光荣离休,其他四位都有 所升迁,职位最低的是市教育局的视察员。“辅民中学”现任校长叫顾永泰,他是一年前到任的。 目前,大多数人对新领导的到来,心情是复杂的,反映出的态度十分漠 然。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对新领导不必企及过高,更不要盼望他们会做出 什么惊天动地或者哪怕是让人心情振奋的事情来。他也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 人,他不会凭空变出房子和钱财来满足大家的要求或改善办学条件。面对整 个社会的教育状况,他也无力回天??可大家又希望来个好领导——政策水 平比较高,通情达理,处事公平果断。前几年,大家对新领导的就职演说往往看得很重。励精图治、激动人心的讲话往往能让大家兴奋好几天。到后来,发现不过是订点条条框框,空喊 几句新鲜的口号,烧了三把虚火,那让人回肠荡气的语言倒显出几分浅薄来。 大家厌倦了,派来的新领导怎能不觉察,于是再上任时,就极力压低嗓 门.力求平和他讲几句家长里短,以求人心的沟通。或者说几句“人活着就 得吃饭,人吃饭就得放屁”的大实话,以表现自己的豪爽和实在。但没过几 天,大家又不满足了。他们觉得领导还要有个领导的样子,振奋精神的讲话谁不需要?只不过以前是太大太空了,而且连个花样都没有。 人们的掌声再没有以前那样整齐,人们的笑声也再没有以前的痛快。好 像是酸碱中和生成盐,人们把喜怒哀乐中和在一起,生成了一种不甜不成, 不酸不辣的苦涩的物质来。人们自己也闹不清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领导,以前 脑子里还能神化和幻想出一个好领导来,现在,这种幻想的功能也已日惭衰 退。面对这种无所适从的局面,领导怎么好当?顾永泰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到“辅民中学”的。 开始,老师们并不把顾永泰当作怎么一回事——他已经五十八岁了,已经到了“养乌种花”“准备回家”的年龄。他不会再像雄心勃勃的中年人那 样出些花点子,搞点新招教来推动学校的工作了。他来“辅民中学”不过是 “把把关”、“掌掌舵”,他只要顺乎潮流,与学校同步,不捅什么漏子就 行了??可是,三个月下来,老师们发现自己大错而特错了。顾永泰不但处处插手,事必躬亲,而且一反前任几位校长保持的那种乎和谦虚的作风和宽厚和 蔼的态度,居然显得近乎专横。他九月份到任,十月份就撤了两个班主任的“职务”。 上任后的不几天,他来到初中二年级的办公室。那时候,他的威严还没有达到老师们见了他不敢说话的程度。他和大家似乎也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随便寒喧了几句,也就没了话,老师们便各干各的工作,他就站在墙边看一 张教学进度表。谁也没有想到,他的耳朵照顾着身后。 教务主任拿着三张表格走进教研室,说:“嗐!诸位老师,新转来三个 学生,你们看放在哪班好?” 靠门口坐着的一位女教师说:“又给学校多少钱?你去教室看看,还坐 得下坐不下?”她的声音很大,却带着几分嘶哑。 教务主任只是谦和地微笑着:“克服一下,再挤一挤??”他知道老师 的脾气,说是说,做是做。让她们嚷一会儿,发够了牢骚,学生早晚还是会 收下的。 果然,那位女教师接着说,“四十五个人的教室要坐五十四个。要说挤 一挤,你给我一百个我也挤得下,巴掌大的火柴盒里能放二三百根呢!人不 是火柴棍儿。再说,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作业,多操一份心。你们当头儿的就 会做人情??”对面坐着的一位男教师小声提醒她:“别瞎说,顾校长在这儿呢!” 女教师说得义愤,说得嘴滑:“校长在这儿怎么了,校长也不能不顾实 际情况!”教务主任赶紧把话接了过来:“孙老师,你说的我全理解,孩子的家刚搬到咱们这边来,咱怎么也不能看着孩子没学上是不是?” 不知是教务主任的话打动了大家的心,还是孙老师刚才的话有些唐突,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年级组长是位瘦瘦的戴眼镜的老教师,他站起来,从教务主任手里接过 三张表格说:“这样吧.我们研究一下!”他手下统帅着十位班主任,为人公平厚道。因此其他老师也没再说什么。 孙老师走过来赌气地拿走了最上面的一张说:“既然这样,我要一个!” 她扫了一眼表格自嘲自解他说:“嘿!妈妈是副食店的,这下有人帮我买排 骨了??”顾永泰自始至终没有转过身,没说一句话。现在他沉着脸转身走了。教务主任若有所思地皱了一下眉,也走了。 万万没有想到,在星期六召开的全体教职工大会上,孙老师被撤销了班主任的职务。顾永泰的讲话尖刻得让人不能忍受:“我光听说,现在中学生 的思想混乱,素质很差。可我没有想到,我们当老师的素质也如此之低!你 活着难道就为了肚子?你教书难道就为了几块排骨??” “那是开玩笑啊!”孙老师大哭起来。不当班主任并不可怕,那还是许 多人求之不得的事。少操多少心,少白多少根头发?现在的情况不同,她是 因为说了一句什么排骨被撤掉的,她觉得她的人格受到了莫大的污辱。 许多老师忿忿不平。顾永泰难道不吃饭吗?不要说是开玩笑,就是真的 托学生家长买点排骨也不必这样大动干戈。他顾永泰难道是外国人吗? 孙老师的年级组长简直是痛心疾首。回到办公室,他一反平和地拍着桌 子说:“孙老师是全年级最能干的班主任,也是最受家长和学生欢迎的老师! 真是岂有此理!” 当教务主任把这些反应告诉顾永泰,并说明孙老师还是上一届的先进工作者时,顾永泰说:“这正反映了我们先进工作者评选中的问题。”他又说:” 不当班主任也不是什么处分,不过是换了一下工作,她仍然可以教她的语文 课嘛!” 教务主任又鼓起勇气说明现在买排骨并不是很困难以证明孙老师的确是 开玩笑。顾永泰已经下了逐客令:“就这样吧!” 教务主任只好怏怏离去,然后告诉大家会谈的结果。大家也只有气得干瞪眼,咒骂这位顾校长没有水平.不通人情。 这时,如果有一位哲人给孙老师分析一下来龙去脉的话,孙老师就懂得她为什么会受此不白之冤了。她千不该万不该说了那一句“校长在这儿怎么 了??”那句看起来无所谓的话大大伤害了顾永泰那极强的自尊。买排骨的 话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处理人的口实。如果明白了这一点,孙老师就会知道, 在两种人面前开玩笑是很危险的,一种是卑鄙的小人,另一种就是专横的领 导。 顾永泰虽然极为自信,但他也不会愚蠢到听了那么多反映之后而无动于 衷的程度。对待错误历来就有两种不同的作法。一种是不管明里暗里,改弦更张,承认错误。另一种就是再制造一个更大的错误来证明自己没有错误。顾永泰 强烈的自尊把他引入了歧途。老师们的反应使他变得十分焦躁。那天下午,一个***不知怎么打到校长办公室,***是城里的一家浴池来的,说是让校方领人。是谁?干了什么?都不说,只说是“辅民中学”的 一位老师,男的女的也不讲,就把***挂了。顾永泰火冒三丈,据他多年的 经验,这必定是个男的,与流氓事件有关。他当即让保卫干部去领人。保卫干部赶到浴池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发现一位姓胡的女老师被关在卖澡票的房子里,她的身旁坐着一位像母老虎似的服务员。看见学校来了人, 胡老师先自呜呜地哭了起来。一问才知道,她误拿了浴池的一块肥皂。“什么误拿?是她偷的!看穿那身衣服!像个人儿似的!”母老虎瞪着铜铃般的大眼说。 原来,胡老师洗完澡,穿好衣服,下意识地将肥皂裹在毛巾里,刚刚放进书包,就听见有人说:“你把书包打开!”“为什么?”胡老师莫名其妙。 “你自己明白!” 胡老师也来了气:“你凭什么让我打开?” “凭什么?你偷了浴池的东西!”许多顾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互相骂也骂了,吵也吵了。这样僵持下去也回不了家,最后,胡老师自觉问心无愧地打开了包,她愣住了。毛巾里分明有一块属于浴他的肥皂—— 那肥皂是只能用而不能带走的。她顿时羞愧万分,恨自己的脑子想什么去了, 把这块像炸弹一样的肥皂放进了书包。她红了脸。把肥皂放到桌上,喃喃地 道声对不起,低下头准备离去的时候,那位女服务员拦住了她。“干什么?”胡老师问。 “这就完了?”女服务员说。“不就是一块肥皂吗?我已经告诉你我不是故意拿的??” “你到现在还嘴硬!” “你为什么要强加于人?”胡老师怒不可遏他说。 “那你今天就别走!”那女服务员分明要报刚才的一骂之仇。 如果这位女教师是位蛮横的,她完全可以大吵大闹,雄纠纠地打出门去。 浴池的服务员再厉害,毕竟不是专政部门,可惜这位女教师太软弱了,她没 有碰到过这样难堪的局面,她只会重复着一句话:“你冤枉好人!” 可悲的是,围着那么多看热闹的人,竟没有一个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她 们只是瞪大眼睛痴痴地看着,脸上显出一种满足的神情。可能是胡老师身上 的那身衣服太漂亮了,引起她们的嫉妒。否则就无法解释这种离奇的现象。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她是辅民中学的老师,当老师挺不容易的,让她走吧??” 女教师虽然软弱,但在刚才将近半个小时的争吵中,她没有带一个脏字,没掉一滴眼泪。听见这话,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了一下, 眼泪夺眶而出,齐刷刷地顺着两腮流淌下来。 看热闹的人吓了一跳,都以为她受了这句话的感动。他们哪里知道,正 是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在这短短的一瞬,多少辛酸,多少不平,多少 不明白都随着眼泪奔泻出来。她敏感而纤细的心知道,老师在许多人的心目 中不是被尊敬的对象,而是被同情甚至被可怜的角色。如果刚才那个人说, 她是老师,她不可能干这样的事。或者说这样的人不配作者师,她都不会哭, 她只会感动或者愤怒。而刚才那句话分明是说,当老师挺可怜的,饶了她 吧??不要自欺欺人,让我们扪心自问。如果教师在民众心中只被当作同情或可怜的角色,教育还有希望吗? 如果还有一位教师也在浴池的话,她会理解,那位女教师的眼泪不光是为她自己流的,她是为所有的教师在流泪。 那位服务员侧身让出一条生路说:“你既然承认了错误,你就走吧!” 她蛮横而不失狡猾,话中有话。女教师像头狮子一样地咆哮起来:“我就不走!我没有偷!” 保卫干部是位青年人,他望着服务员那张今人憎恶的脸,居高临下他说: “把你的证件拿来,我登记一下??”服务员有些慌乱:“要我的证件干什么?我又没偷东西。”“你没偷,可你说她偷了,你是证人。我们要立案调查。” “不就是一块肥皂吗?立什么案?” “她是一块肥皂的问题,你是侵犯人权!” 服务员终于明白对面这小子的用意了,可她还是上了当:“她自己不走的,我又没留她??偷了肥皂还有理??”她的无知使她蛮横,也使她虚弱。 保卫干部站起来说:“好吧!明天我找你们领导谈??胡老师,咱们走吧!” “找领导谈!”这本来是句吓人的话,女服务员却当了真。对方前脚走 出门,她后脚又给辅民中学挂了***。***仍然是顾校长接的,服务员渲染 了许多,在偷字上又猛下了功夫。不但告了女教师,还告了她的庇护者。 保卫干部认为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只是第二天随便向顾永泰打了个招 呼,说不过是个误会。顾永泰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你不要给我分析什么动机,你告诉我地到底拿了没有?” 保卫干部只好说:“就算拿了吧。” 顾永泰更加相信无风不起浪,女同志心是最细的,怎么能把别人的肥皂当成自己的。于是,顾永泰又撤了胡老师的班主任,理由是这种人不能为人 师表。这次没有开什么大会,说是要留给胡老师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经过 好事者的几次传播,效果却比孙老师那件事的影响大了几倍。 为这享,保卫干部跟顾永泰大吵一场,毕竟是年轻人,居然骂出了“混 蛋”二字。为此,这位年轻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本来十拿九稳的分到手的 一间房子以分数不够被吊销,本人也调到校办工厂去负责采购了。 顾永泰上任不到一个月就烧了两把火,这火烧得大家浑身发冷,牙齿打 颤,看门的老于头说:“这不是又搞文化革命了么?” 自此,顾永泰得了个排骨校长和肥皂校长的绰号。顾永泰毫无惧色,仍 然摆出个泰山石敢当的架势来。同时,老师们再也不敢在顾永泰面前随随便 便,说三道四。一年下来,倒也平平安安,只是自愿调走了包括胡老师在年 的八、九个中年教师?? 顾永泰生得高高大大,白净面皮,肚子大约高出胸部三寸。两腮有两块 垂下的肉团,生气不生气都由肉团的松紧和上下的位置表现出来。他的脑袋 比常人要大出一轮,独个儿的时候不显,每当他和老师们站在一起时,外人 不用问,便可知道这里谁是领导人,而且级别绝对不低。顾永泰不但具有胆量和魄力,而且精力过人。他早年是会计出身,头脑的这部分至今仍十分灵敏。学生高考时各科各类分数,校办厂的财税利润, 学校的各项收入支出,他只要掐指一算,连专门的会计也不能不佩服,只不 过他不经常过问罢了。本来,顾永泰是可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校长的,只可惜他太希望别人尊敬了,于是走到了事物的反面。可悲的是,他对此竟毫无所知,甚至以为 这一年建树颇多,口碑很好。夏天,他摇一把芭蕉扇走南闯北,冬天一块大白手帕总不离手,别人一直以为他患有鼻炎。一年来,他的眼睛只盯在两处:一是高考的战况,二是 教师的纪律,其它事情一律不管。他没和学生谈过一次话,也叫不出一个学 生的名字,他有点讨厌孩子,宿舍里只养着一只猫。他好像绝了七情六欲, 最大的癖好是看侦探小说。图书馆这类书的借阅登记卡上;第一名准是顾永 泰。有一件事让老师们非常奇怪,那是司机小王传出来的。顾永泰从来不回家,老师们误会他在龙城没有一个亲人,可是有一天,学校给每个职工分了 五十斤好大米和三厅花生油。顾永泰悄悄叫上小王,说要回家送东西。 中吉普开到家门口,顾永泰却不下车,让小王提着东西送进去,还嘱咐 小王说,不要说自己来了。 小王满腹狐疑,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了顾永泰不但有儿子,还有一个 挺好看的孙女。 这件事让老师们颇费猜测,最后得出结论:像他这样的人,在家里也不 受欢迎。他总不能撤销他儿子的职务吧! 不知是什么环节出了毛病,学校的秩序有些乱了。迟到旷课的自不必说, 打架骂人的事儿也日渐增多起来。直到有一天,顾永泰宿舍的玻璃被砸了以后,他才猛然发现“学生的世界很精彩”。 顾永泰大发雷霆,当即让人去找教导主任,准备狠狼批评一下这个光吃饭不干活的家伙。他解开衣扣,搧着扇子,看见桌上有一封标有公安分局印 记的信,信封的左上角还标有“秘密”的字样。他抽出信纸,刚刚一看,眼 睛就再也离不开了。他的愤怒渐渐为惊讶所代替,刚才的情绪也慢慢冷静下 来。紧接着一个***打来。教育局长说:“老顾,光抓学习可不行啊??” 当教导主任探头进来的时候,顾永泰说:“明天你把学生中的问题跟我谈一 下。” 第二天上午,教导主任、教务主任、团委书记以及教导处的三位老师一 起坐在了校长室里。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教导主任在学校是主管学生思想纪律的老师,他姓张。叫张涌泉,一年 来,顾永泰只见他在那里“瞎忙活”“瞎嚷嚷”,并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 么。张主任虽然天天见得着顾校长,但谈话从不超过五分钟。校长也从来没 领他们开过什么“碰头会”“校务会”或什么“联席会”。大家只知道校长 和主管教学的教务主任是“亲密战友”。包括他在内,所有人都和校长单线 联络,顾校长胸中自有雄兵百万,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他在下“象 棋”,他不喜欢别人“支招”。今天这样正经,这样严肃,这样拉开架势,询问学生思想工作,张主任有些诚惶诚恐。 “今天,我们教务处占用校长的一点宝贵时间,扼要地汇报一下我校学生当前存在的问题??”顾永泰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开一天会,要尽量详细他说!” “好的坏的都说吗?”教导主任原本是个豪爽幽默的人,听见这话,心中一喜,关于学生问题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既然这样,也不怕时间不够了。“当然都要说!”顾永泰用他的大蒲扇敲了敲桌边。 于是,张主任首先肯定了学校的教育形势与全市和全国的形势一样好之后,就历数了一年来学生工作的成绩。学生利用星期六参加印刷一厂的义务劳动。清明时节到南山去植树并且祭扫了革命烈士陵园。在全市开展卫生月 活动期间,初一的学生到全市各个商店去消灭错别字,光是白“芽”的“芽” 字就消灭了二百多。其它年级的学生到全市的各个街头宣传文明卫生和交通 安全??最后他还从众多的感谢信和表扬信中取出一封,那是高二的三个男 学生在今年开春的时候从南湖边上救出了两名落水儿童,事迹很感人。听到这里,顾永泰用扇子拍打着桌子说:“全校开大会表扬!” 张主任为难他说:“他们把孩子送回家,没留姓名就急忙走了。家长看 见他们都戴着咱们学校的校徽,看个头不是高二就是高三。可是,我们问了 几次,到现在也没有找到人??” 顾永泰把扇子拍得山响:“唉呀!找啊!让家长在课间操的时候一个一 个看,一定要查出来!”顾永泰好话也不会好说,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在 追查交通肇事犯呢。 教导主任开始谈及学生中存在的问题了。他把刚才汇报用的小本子放在 一边,下面要讲的话都在脑子里,现在正埋伏在舌头下面,只等一声号今, 便会争先恐后地涌流出来。 他夹叙夹议地述说了学生在各类考试中普遍存在的***现象。说着说 着,他的语言流畅了,但声音却越来越忧郁,忧郁得让周围他人都感到很痛 苦:“以前***的学生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而现在不***的学生反倒需要 勇气和胆量了,***显得光明正大,而不***倒成了虚伪的行为。我不明白, 这是考试制度的原因,还是人们道德的沦丧??”他又谈到了学生的厌学问题,新的读书无用论产生的“童商”现象。 “你说什么童商?”顾永泰没有听懂。 “童商就是少年儿童经商,您没听说童商就是童伤,儿童经商伤害了儿童,摧残了儿童!” “我们学校有吗?” “有!”“为什么不把他们叫回来?” “他们不回来,开除学籍教育局不允许,他们也不需要什么***书??” “有多少?” “人数不多,绝大部分的家庭是个体户。童商的人数虽然不多,但童商 的思想在学校里相当普遍。去年新年,高一的一位女同学光在学校里倒卖贺 年卡就赚了二百多块钱。” “真的吗?”顾永泰光知道倒卖邮票可以赚钱,从没听说过贺年卡还有 人倒卖,更不知道还能赚这么多钱。“真的,这个女同学亲口对我说的,而且还告诉我,她主要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要培养自己将来在社会上的生存能力。我问她,你赚同学们的钱 心里好意思吗?她笑了笑说,我愿意卖,他们愿意买,公平交易有什么不好 意思的。我又问她,那你还赠送同学吗?她说,当然送,送给我值得送的人, 全部高档,一分不要。而那些卖的贺年卡就绝不含糊,一分也不能少??她 说着还送给我一张。我打开一看,里面忽地冒出一棵大树、一间房子和一头 小熊外加一头狼和一只兔子。全都是立体彩色的,音乐也就随着响起来。就 是苏联那首彼德和狼的音乐,足足响了半分钟。我当时真想接受下来,回家 带给我的小女儿。可这卡片这么贵重。又想到她赚钱的背景,就死说活说地 还给了她。她不高兴他说,老师们活得太累,整天都戴着面具。还说以后再 不和我说实话了,因为老师没有把她当成朋友,不信任她??”说到这里,教导主任颇有感触他说:“唉!想起我上中学的时候,从南山采来一片片树叶,放到书里压平了,再用药水腐蚀得只剩下密密麻麻的脉 络,用水彩染成红的、粉的、绿的??树叶的小把把上再系上一根红线,做 成书签,互相赠送。如今想起来,真是恍若隔世??” “这种倒卖东西的事情在学校有多少?”顾永泰并没有跟着教导主任一 起遇想,他的青少年时代连肚子都吃不饱,学都没得上,哪有什么送书签的 闲情。 教导主任回到现实中来,他说:“不少,很不少!去年是什么耐克鞋、 霹雳服,这一年又兴起了什么爱肚克丝鞋和阿迪达斯运动服,还有其它在社 会上时髦的小东西。这只是咱们知道的一小部分。有些事同学根本不跟老师 讲。” 顾永泰始终眯着眼睛,精神集中地听着。他不知道张主任怎么有那么好 的记性,说那些外国字就像说自己的名字一样利索。 再往下谈,张主任已是口若悬河了。他从所谓早恋或者叫朦胧爱情谈到 学生中流传的但他却从来看不见的手抄本。从学校性教育中的鸵鸟政策谈到 学生中一些私下议论的丑闻。又从学生喝酒抽烟谈到打架斗殴。在汇报中他 时不时地用一些学生惯用的字眼儿或是在正常人眼里视为黑话的词句。比 如,学生管文艺节目好不好看叫”火不火”,管名演员叫什么“大腕儿”,” 名腕儿”。这些本是文艺界走穴中出现的一些不经翻译绝对听不懂的语言, 一经传到中学生中就像安了腿,生了翅膀,不翼而飞,不腔而走。中学成了 这些词语的集散地,不懂的人听起来莫名其妙,就像听外国语,而中学生却 觉得新奇、够味、恰如其分,不用这些词就不能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情绪。 至于什么把关系好不好叫”磁气不磁气”,管干事儿叫“练活儿”,把钱论 吨、论棵、论张,叫什么“页子”,把脸叫“盘儿”,把手表叫“转儿”, 那纯粹是倒爷们的专业术语,可现在的学生说起来那么流畅自如,就好像小 学一年级早已学会的汉语拼音。而且外国留学生在电视里也必定要表演这些 词句。以为这是中国文化的最新产品,最地道的中国货?? 教导主任天天和学生打交道,而且主要是和档次低的学生打交道,这些 语言早就过关,报考倒爷们的“托福”绝对没问题。 老师在教育学生,学生也在教育老师。老师在影响学生。学生也在影响 老师。但这必须有个尺度。如果整个教师层不被人尊重,而失去那种高尚的 自尊和自信,那么这个教育和影响就会倾斜。老师和学生都受社会影响,而 同时他们又是社会发展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照你这么说,学校不成了黑社会了?”顾校长忍不住插了一句,张主任一时语塞,有点无措的样子。 “你说慢点??”顾永泰为了挽回他带给张主任的压力,第一次表现了这样的谦虚。如果说,他听到***和童商那部分主要是感到新鲜,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已经使他感到事情确实严重了。 校长的鼓励使教导主任又变得大胆:“我们和重点学校的最大区别不是在产品的质量上,也不在产品的数量上,而是在产品规格和花色品种上。他们只生产尖子。我们不但生产尖子,也生产痞子。我们的原料来源也不同, 他们是特供,一水儿的优质半成品,而且规格齐全,每个学生之间的考分仅 差几分。我们必须就地取材,而且好的还让人家挑走了。他们是第一世界, 我们是第二世界和第三世界的混合体,甚至还有第四世界??”顾永泰脸上微微绽出点笑容:“你是不是在校办厂呆过?”教导主任苦笑了:“没有,就是电视看多了??” 在座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顾永泰开始搧扇子,尽管屋里一点不热。他盯着教导主任的眼睛,用商量的口吻说:“你刚才说的这些都是事实,还是道听途说?” “是事实??” 其他的老师也一起补充道:”都是真的,绝对没错!” 教导主任又补充说:“刚才说的,我以为还只是学生中存在间题的一部 分,有些事情学生根本不让老师知道。老师也就难以掌握。现在的学生和以 前大不一样,他们不愿意向老师敞开心扉,更不要谈什么汇报思想。比如看 坏书这件事,坏学生看,好学生也看,一本书在他们手里都快传烂了,谁也 不瞒谁,可是老师却一无所知。就好像他们有什么不成文的保密条例。坏书 尚且如此,更不用说什么更深更坏的事情了。我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 二??”顾永泰点点头:“你这话有道理??还有什么别的情况吗?” 教导主任说:“大致就是这样!”说着,他看了看其他的人。那几位也 都说:“基本上都说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永泰忽然问:“学校中有没有流氓团伙或者小集团 一类的组织?” 教导主任想了一会儿说:“结伙打架的事情倒是有,但也是打的时候聚 在一起,打完了分几根烟抽就散了。并没有一般定义上讲的那种有组织的团 伙。”“听说过第三军团??” “什么第三军团?”大家都没听明白。 “这是一个团伙的名称??” 大家互相看看,又茫然地摇摇头。顾永泰从抽屉里取出昨天的信件,将信纸铺在桌上说:“你们都看看。” 大家凑到一起,见到一份打字油印文件。篇幅不长,只一页纸,内容如下:古龙区公安简报秘密 最近,有一自称“第三军团”的团伙正在我区活动。
本月二十日晚十一时许,客运三轮车个体户曹××(男)在火车站附近被人打伤。 据曹××回忆,对方共有四人,本地口音,自称“第三军团”。身高大约都在 1 米 70 左 右,因天黑看不清面目,但从身形来看,年纪约在二十岁左右。其中有人明显学过武功(曹 某本人也会点武功)。
在曹某报案之前,古龙分局曾在不同场合发现过同一内容的卡片。据以上情况分析, 作案人很可能是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无业青年、工厂青工或是在校的高中学生。望各工 厂、学校、街道居委会协同调查。附卡片影印件:七尺男儿不为民
愧对父母枉为人 世间自有正气在
路见不平有须眉第三军困 看完文件,屋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大家突然想起了很多,又说不清在 想什么,只觉得那张卡片在脑子里来回飞翔,四句话几乎一下子就背了下 来?? 教导主任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一股热浪一阵阵地往嗓子眼儿上撞。 不知为什么,他把文件的大部分全都忘了,只记得卡片最后的两句“世间自 有正气在,路见不乎有须眉”。这两句很普通的诗句使他激动得不能自己。 这两句诗如果是印在唐诗选上的,他可能不会这样,可它是印在眼前的卡片 上啊!他任凭感情的潮水在头脑里冲撞翻腾而毫无控制?? 如今还有什么他妈正气呀!人都变得那么自私、那么胆小。看见老太太掉在河里没人救!看见妇女受流氓污辱连个屁都不敢放!路见不平!路见不 平的事情太多了!可是谁他妈敢拔刀相助啊!可怜的人们!可悲的人们!可 憎恶的人们呀!他原以为人心都已混灭,正义也不复存在。而眼前的两句诗使他感到那轮回往复于天地间的曙光仍在照耀,使他温暖。那浩然长存于人间的正气正 在眼前升腾,使他无限振奋,使他年轻,使他高尚??一种强烈的正气凛然 的感觉自心底涌出,化成两滴热泪出现在眼睛里。这种感觉已经许久没有了。 这一刻的渲泄使他感到快慰——当一个人发现自己高尚的一刻,是无比幸福的。“你怎么啦?”顾永泰的询问把教导主任从冥冥的遐想中唤醒过来。 看来,教导主任的感受是独特的,起码不是所有的人都这样,只要看看顾永泰那双严厉的,略带几分疑问的眼睛,就可以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想到, 有人竟能从那应该受到谴责的案例中受到感动。“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教导主任说。 “你们看,这个第三军团会不会跟我们学校有什么关系?”顾永泰问。 大家摇摇头,不知是说没有,还是说不知道。只有教导主任没有表态。 “你说呢?”顾永泰又问。 教导主任已经开始冷静下来:“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打伤了人还留下卡片,这不是一般的复仇。据我了解,这种事情可能与学生无关, 起码与我们学校的学生无关??” 顾永泰把扇子放在桌上,手按在扇面上总结说:”好吧!给你两个星期 时间,调查一下到底有还是没有。即使没有什么第三军团,有没有什么‘九 龙一凤’‘八大金刚’什么的。不管怎么说,这种小团伙要狠狠打击!”散会了。大家看看腕子上的表,已是下午五点钟了。2 这哪儿像校长室呀?倒像是安全局。此人也不像校长,严然一位反 间谍的老手。——华晓 华晓是众多不愿意当中学教师的学生之一。但他还是以第二志愿报考了 “龙城师大”,而且在师大上了五年。现在他毕业了。被分配在“辅民中学”。 今天是报到的最后一天。他上衣口袋里放着市教育局的分配通知书,心里多少有些沮夹。 五年前,当他走进“龙城师大”校门的时候,心情还是愉快的。虽然不愿当老师,但龙城师大的牌子在全国是闪闪发光的。尽管知道这所大学毕业 的学生绝大部分要当中学教师,但他却认为他不一定就会当。师大每年的分 配方案中多少总会有些分配在电视台、出版社或报社当编辑的指标。总会有 人留校或是干其它不当中学老师的工作。这微妙的侥幸心理伴着他良好的素 质,支撑他以全优的成绩走完了大学的里程。 今天,尽管手里拿着通知单,却仍然不能面对现实。他觉得委屈。如果 他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学生也就算了。五年来,他的学习成绩从来没有排在前 三名之后。他有许多别人羡慕的爱好和专长,游泳滑冰不用说,他正经是大 学排球队的二传手。会拉手风琴,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能使宿舍楼里 多少女同学心驰神往。一架手风琴就能代替一个乐队,使全系的舞会如醉如 狂。上大学的时候,他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就是,“华晓来了没有?”华晓来了,他要到一个中学当老师去了。 他觉得不平,如果全系毕业生都去当中学教师,他也无诺可说。可光他 这一个班就有五个人分到电视台和杂志社。而他们的学炽和能力却远远在华 晓水平以下。华晓没有路子!华晓的母亲是位中学教师,父亲是位建筑师。 两人都是什么师,可惜不是什么长。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华晓反正这样想。 还有一点,华晓是不好意思对人说的。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华晓长得 很帅!用时髦的话来说,就是特飒!恐怕就是***诗词里“飒爽英姿五尺 ***”中的飒!他不是如今那帮霹雳青年所有的那种油头粉面的帅,而是一种 极为朴实的、来自天然的很有气质的帅,是一种老年人中年人青年人都能认 可的帅!他穿一身旧运动衣,大家喜欢看他。他穿一身石磨蓝牛仔服,大家 也喜欢看他,不但不觉俗气,反而觉得生命在他身上是那样鲜活。冬天,他 穿着爸爸当年在于校穿的旧军大衣,大家仍然喜欢看他,觉得他更潇洒?? 华晓很幽默,但他从不胡闹,当其他同学百无聊赖兴点恶作剧的时候,他只是微笑地看着,闪着一双明亮无邪的大眼睛,像个文静的中学生。 他在教室里静如处子的神态与在运动场和舞会上动如脱兔的风姿构成了他美妙和谐的形象,同学们都喜欢他,包括男生和女生??这一切,华晓怎 能没感觉。这一切也使一个二十二岁的青年在自我评价上变得不是十分准 确。 现在,如果不是走在去辅民中学的路上,而是要迈进外交部的大门,他 会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外交官哪!如果不是去当老师,而是去当一名反间谍 人员,他就是中国的 007*??遐想是美妙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热爱生活、 热爱生命的年轻人应该想的。 “华晓来了吗?”这声音仍在华晓耳畔回响。 华晓来了!他要到一个中学去当老师了。 华晓怎么也没有想到辅民中学的校长会在学校大门口亲自迎接他。 顾永泰从传达室里走出来:“你找谁?” “我是新分来的老师,报到的!”华晓奇怪这看门老头儿如此威武。 “你叫华晓?”“是!” “欢迎你,我叫顾永泰,校长!”顾永泰眼睛闪出一丝欣慰的目光。 华晓大吃一惊,心里升起一片温暖,校长特意等在这里。亲自迎接我!咦?他怎么知道我现在来?噢!说不定是碰巧,不要自作多情! “跟我走!”华晓跟着顾永泰走进校长室。 坐下一说话,华晓才发现校长并不像他刚才想象的那么热情。 顾永泰板着面孔说了几句热情的欢迎话。眼睛却始终盯美国形片中一位有传奇色彩的特工。着华晓。这使华晓觉得有些不自在。 “你的档案我全都看了,你是个优等生,而且是个全才,教育战线上就需要你这样有才华的青年!” “马马虎虎吧!”华晓说话还是大学生的口吻。顾永泰开始给华晓介绍学校的情况。从学校的历史说到学校的现在。从学校的成绩说到学校的不足。从教师的素质说到学生的来源?? 华晓硬着头皮,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让不让他当班主任。他从小就看妈妈当班主任,当了三十年,有苦有乐,有酸有甜。相册里夹了几百张学生的照片,头发却白了一半。最后他得出结论,班主任这活 绝对不能干!绝对辛苦!而且失去了自由。华晓现在需要更多的时间,他的 面俞还有两条路:报考研究生;考托福,取得奖学金,出国留学??学校的 排球场不知道怎么样?如果非让他当班主任,他就要求带个排球队。毕业实 习的时候,他知道,在中学带社团或带运动队和当班主任算同样的工作量。 可是排球队有体育老师呀!吹了,他的专业是教语文课,怎么能抢人家的饭 碗。顾永泰咳嗽了一声,结束了他的正式谈话,较为随便地谈起家常。“家住的远??” “比较远,坐车要倒一次,我骑自行车!” “好!好!”华晓有些气愤,他发现校长简直是个机器,家远怎么还“好”呢? 华晓开始发言了:“顾校长,我当班主任吗?” 顾永泰摇摇头:“你刚来,头一年不当班主任,先熟悉熟悉学校的情况。” 华晓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但想起明年还要当,又免不了有几分茫然:“顾校长,我去哪个年级?是不是初一?” “你去高二年级??” 华晓吃了一惊,他怎么也不明白学校为什么对他如此重视,但他知道教 高二可不是吹牛吹出来的,现在的学生哪会服你这么个小伙子。于是大胆他 说:“我刚来,怎么教得了高二呢?”顾永泰诡秘地笑了笑:“不是让你去当老师,而是插班当学生。” 华晓愣了:“您说什么?”顾永泰一字一顿地说:“让你到高二年级插班当学生!” “当学生?我没听懂!”到现在为止,华晓还没有着急,他觉得顾校长可能是那种好开冷面玩笑的人。 顾永泰严肃起来:“我们学校很可能有个叫第三军团的小团伙。他们在公安局是挂了号的,现在高二年级的纪律最乱,我们怀疑这个团伙就在这个 年级。我们派老师调查了一个星期,可到现在一点头绪也没有。你知道,老 师再努力再能干,和学生终归隔一层。所以让你装成学生和他们生活在一 起??” 华晓忽然有一种正在看电影的感觉。他看见反间谍组织的头头们正在派 一个年轻能干的特工打入敌人内部。那个头头很胖,是个秃顶,但有一双洞 察一切的眼睛。特工很帅,很年轻,面无表情的脸透出干练、刚毅和机敏?? 他脑子糊涂起来。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工作的第一天竟会得到这样一 份差事。他清醒后的第一个感觉是这个校长有点邪的,再一个感觉就是挺有 趣,挺刺激的。他好像不是坐在校长办公室,而是坐在反间谍机构的办公室; 对面坐着的也不是摇着扇子穿着中山装的校长;而是西装笔挺,嘴里叼着雪茄烟的保密局局长什么的。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干!这算怎么回子事呀,你分配来是当教师的。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特工呀。这不是专业小汇报吗?”另一个声音反驳着:“干吧!不用教课!多好玩啊!再说,把那些欺侮同学们的 坏家伙找出来,多解气!你上中学的时候不是因为不给他们买烟还挨了他们 的耳光吗?你的正义感哪去了,他们是坏蛋!”华晓一声不响地坐着,任凭两个声音争吵。 华晓毕竟是大学毕业生,也有了一定的人生阅历,已经不是凭着兴趣而 不顾及后果的孩子了。因此第二种意见明显处于下风。看见华晓不说话,顾永泰用商量的口吻说:“没关系!你同意干就干,不同意就不千。只干两个月的时间,最多到这学期期末??” 华晓是个很重感情的人,看见别人尊重自己,脑子里第二种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但他还是没有明确表态,他迂回地说:“我干了这个侦探的工作,以后还怎么当老师,我很难在学生中再有威信??” 顾永泰愣住了。到底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啊!想这么多问题。但他必须承认,这是个问题,而且是他以前不曾考虑到的。 顾永泰沉吟片刻,忽然一拍扇子说:“到时候:我放你去别的学校?? 出教育口也可以。”华晓心中怦然一动:“真的吗?” 顾永泰说:“既然我说了,就算数!” 华晓不理解顾永泰为什么下这么大本钱追查那个什么“第三军团”。但 他的主意立刻拿定了。 “好吧!”华晓说:“不过,能保密吗?我又不是从飞机上空投下来 的??” 顾永泰斩钉截铁他说:“一切在你自己,这件事全校只有我和教导主任 知道。我们到校门口轮流等你,就是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华晓明白了,校长与他在大门口相遇不是碰巧,也不是什么热情,而是 因为特殊的需要。顾永泰接着说:“把所有手续关系都交给我,我亲自给你办。办一个工作证,再办一个学生证。工作证要保密,学生证上就是你公开的身份。你的 工资和奖金都由教导主任帮你领。以后,你就以学生身份和教导主任联系?? 华晓暗暗佩服这位看起来高高大大的校长竟然这样精明周密,井井有条。 面对这位校长那认真的样子,华晓突然觉得这伴事很滑稽,就像童年时 几个小伙伴玩的抓坏蛋游戏。一个小时下来能当五次坏蛋,三次好人。一会 儿就升好几次宫,那时候,他们不知是旅长大,还是师长大。大家都说旅长 大,争着当旅长。长大了才明白。真事似的! 突然又觉得这事儿还挺严肃。小时候当宫,从来没提过奖金和工资的事儿??顾校长说:“你去高二(5)班,记住:你是从外地转来的。” “我每天还要做作业??” “当然!当老师你不是也得备课??” “您详细说说,第三军团是怎么回事?”华晓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他对目标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正要和你说,”顾永泰从桌上铝制文件筐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卷宗夹, 打开,从中取出了那份“公安简报”递给了华晓。华晓飞快地看了一遍说:”这不是发生在学校外面的事儿吗?怎么就说这个团伙在我们学校呢?” 顾永泰说:“这个简报是两个星期之前送来的,当时我考虑,我们学校是古龙区最大的中学。学生多,来源也十分复杂。作案人的特征也有些像中学生,我的原则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让教导主任用了一个星期调查了, 比如坏学生中有没有几个经常来往的,谁家有中文打字机呀?或者谁有机会 经常接触打字机呀?有没有同学议论过第三军团这件事?有没有谁会武功 呀???结果什么线索也没找到。于是我也产生了你这样的想法。这个团伙 不在我们学校。可是三天前??”说着,顾永泰又从卷宗里拿出了一张卡片。就是那种很规整,上面打有圆孔的普通白色卡片,华晓上大学财经常用它摘录参考书上的内容。华晓发 现它与简报上见到的影印件相同。简报上看不清是卡片上的圆孔;还是笔痕。 现在见到这张卡片,他认定简报上的影印件就是这种卡片。只不过这张卡片 比简报上的多加了一些字。卡片左上角手写着一个华晓不认识的名字,那四 句诗的后边加了一行铅印字:小心点!我们正在注意你! 第三军困警告 华晓不由心中一惊。他相信不论是谁,看见自己名字后边缀着这么一行 字,心里都会哆嗦一下。 顾永泰说:“这是一个学生家长交来的,她晚上翻自己儿子书包——看 书包里有没有香烟,无意中发现的,这上面写的就是她儿子的名字!??她 当时吓坏了,推醒儿子问这是哪儿来的?儿子说不知道是谁放到他书包里 的。她又问儿子有没有什么仇人?儿子说,他没有仇人,都是哥们儿!母亲 要把这张卡片交给学校,儿子坚决不干,说他的哥们儿也收到过这种东西, 没事儿,闹着玩儿的??这个家长跟儿子假装说把卡片撕了,第二天瞒着儿 子把卡片交到了学校。”华晓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记住了那个学生的名字,叫郭大伟。 顾永泰拿起扇子,使劲儿摇了一会儿,接着说:“这是典型的恐吓信!那个家长在我这儿一边说一边哭,她的儿子有危险。因此,我断定,这个叫 第三军团的团伙就在我们学校!”“一点线索也没有吗?”华晓问。 顾永泰哼了一声:“要有,我也就不会叫你去了。” 华晓不再说话。 “今天,你先到学校看一看,明天教导处主任带你去见班主任老师,他 叫可子晏。你的身份对他也要保密??另外,你要表现得一般化,切记不要 太突出,那样会引人注意。”华晓发现校长的心这样细,俨然一位反间谍老手。 华晓走出办公楼,深深地吸了一口校园那新鲜而又紧张的空气。顺着操场的黑黑的用炉渣铺成的跑道,向那座红楼——自己未来的教室走去。 下课铃突然响了,华晓看看手表,正是上课间操的时间。片刻之后,他看见教学楼的门口、同学们像泻洪的河水一样奔涌了出来,他改变了方向, 绕过礼堂。避开热闹,走向幽静。不知为什么,他想看看学校那些“人迹罕 至”的地方。红楼的样子虽然显得呆头呆脑,但红楼前边的地面还算开阔。前几任校长都没有忘记应该给孩子们多开辟一些锻炼身体的场所。于是,楼前出现了 三个篮球场。随着我国女排的振兴,篮球场中间又都架起了排球网。一到下午课后;场地上龙腾虎跃,乳白色的排球竟相飞舞。老师们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微笑着, 这是他们一天最愉快最轻松的时刻??可是,在一次全市性的中学作文比赛中,辅民中学的学生却好像事前约好,在“我们的校园”的题目下,竟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提到了红楼东侧那块 所谓绿地,其中有一篇作文这样写道:“??那片绿地的骨干是两棵四丈开外的古松和一棵百年的银杏树。不用说松树那蟠龙般的虬枝四季长青,就连那棵银杏也是萌发很早,落叶极 晚??每当秋风萧瑟,小扇儿一样的树叶恋恋不舍、徐徐落下,竟盖满了每 一寸地面。十几天过去,那树叶居然不枯不卷,金灿灿地发着柔和的光 辉??”现在,华晓正走在这篇“作文”上。 真是看景不如听景,学生们说的那块“绿地”原是一座叫做宋王祠的遗址。如今祠堂早已荡然无存。那几棵树幸亏受到园林部门的保护,在童建“辅 民中学”的时候,关照将围墙向外扩展了四五米,将几棵大树围了进来。如 此而已,就是三棵树,哪里谈得上什么绿地? 老师们感慨万分,只这几棵树便有这样的灵风秀气,使学生们笔下生辉, 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于是也在那儿放几盆冬青,栽几排黄杨??华晓绕到红楼的拐角,楼后的景象出现在他眼前。 如果说红楼的前面是什么风和日丽、生机盎然,红楼的东侧是什么枝枝覆盖、叶叶交通的话,那么大楼的后面则是衰微破败、萧条凄凉了。 大楼的后边是一堵破旧城砖垒就的高墙,在楼与墙之间的狭长地带里,一头堆着煤,另一头堆着垃圾。中间是一个防空洞的出口。 绿化的时候,师生们在这灰色的世界里栽了几次树,都因为这里没有阳光加上土质不好,春天刚刚抽出几枝嫩芽,不到秋天便枯萎凋零,只剩下几 枝棍子一样光秃秃的小树干。因为这里没有阳光,没有老师,于是便成了坏 学生们吸烟、打架、神吹胡侃、设计阴谋的好场所。老师和同学们管这里叫 第四世界。 华晓看见课间操的队伍忽然散乱了,学生们开始疯跑乱撞,有些男学生 便向第四世界跑来。华晓问过一个学生,才知道是广播喇叭出了故障,自由 活动。 华晓想看看那些跑到楼后的学生到底干些什么,和他五年前上中学时有 什么不同。于是停住脚,这使他有幸看到了一场发生在第四世界的“常规战 争”。 战争的气氛是相当紧张的。但是双方的语言都是贫乏的一没有什么新 意。战斗的程序也是老一套,像一个发明了许久的公式。虽然事后,战斗的 双方都觉得自己骂得不够解气,不够精彩,没有击中对方的要害。但在那种 紧张的情况下,谁也来不及想出什么超出公式以外的新发明。“瞧你那德行!” “瞧你那德行!” “你敢动我一下?” “你敢动我一下?” “你再骂我一句!” “骂你还新鲜?” “你敢骂我就抽你!” “瞧你那痞子样,谅你也不敢!” “你再骂一句!”骂到此处,一方提出了新的实质性的问题。“你别仗着你大哥就狂!你把他叫来!” “我狂?也没你狂呀!不就仗着八猪给你戳着吗?你把他叫来!” 双方像两只可爱的小公鸡,梗着脖子涨红了脸,但谁也不敢主动超出君子打架的范围,战争也不会升级。呆会儿上课铃一响,就会骂骂咧咧地像阿Q 一样地得胜回朝了。 不幸的是,被后者称为八猪的那位不知什么时候神鬼不知地出现在战场上,他个儿不高,长得墩墩实实,像练健美练过了头,脸上的肌肉也练得条条块块。他脖子不长,却喜欢缩着脖子走路,不管夭儿多热,上衣领子总是 翻起来贴在脖子上。铁青的脸毫无表情,如果他万一笑了,那准没好事儿。“这是谁在那儿拔份那?”八猪笑着说,他的笑阴冷阴冷的。 对方哆嗦了一下,脸刷地一下白了。 围观的同学个个二目圆睁,远远地围成一个圈子。他们知道,八猪可不是那种光说不练的角色,于是,同情的、害怕的、解气的,幸灾乐祸的、看 节目的,各种情绪应运而生。 果然,还没等大家做好准备,八猪已经微笑着,用右手在对方的脸上重 重地搧了一下。能笑着打人,这说明八猪的流氓功央已经修练到一定的水平。 华晓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清楚地记得,他上初中的时候,一个 高年级的学生跟他要钱;他没有给,那个学生也是这样打了他??华晓向前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咬咬牙,停住了脚步。 挨打的一方既没有求饶,也不敢回嘴。论年龄,他们都是差不了一两岁的学生,论个头,八猪甚至比对方矮一些。但在第国世界这阴冷的环境中, 心黑手狠就是力量。 一个嘴巴使战斗形势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也正是这一边倒的局面使那 些围观的半大小子们产生了对弱者的同情。他们的良知告诉他们,八猪是不 对的,但慑于他的野蛮和歹毒。谁也不敢说话。就在这时,在近于凝固的空气中,响起了一声淡淡的冷笑?? “小孩儿打架,你逞什么英雄?” 八猪抬起头,不笑了。脸上的肌肉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剧烈地跳动起来。心中的怒火腾地被点燃,眼里闪着凶狠的目光,四处搜寻。 他看到了一灰傲慢的眼睛。 那眼睛长在一副奶油色的瓜子脸上,五官轮廓分咀,鼻子很高很直。眉骨突出,两腮微微下陷。眼睛微微眯着却露出鹰隼一样的目光。黑而密的头 发垂下一缕儿,几乎遮住半只眼睛。脸色苍白而不显得柔弱,加上修长的身 材,这又给八猪的愤怒里加上了几分嫉妒。他决心要教训教训这个奶油小生, 进行一场卫冕战。但八猪的经验告诉他,对方绝不是文弱书生。自己明明也是“孩子”,却说别人是“小孩儿打架”。从那居高临下的语言中,对方起码也见过几次 流血的场面。八猪没有立即行动,而是冷笑着说:“白马黑鼻梁——你算什么马(嘛)呀?” 对方用手将头发向后一抄:“瞧你那社会渣滓样儿,整个一个王小二拔 麦子??”八猪蒙了。前半句高屋建瓴正中要害。后半句,他根本役听懂。 你骂得再难听,再花哨,人家骂你根本听不懂。八猪先输一筹。他恼羞 成怒,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围观的人刷地一下散开了,拉大距离,远 远看着。对方弯腰从地上捡起半块砖头拿在手上。 刚才那两只斗架的小公鸡害怕了。他们想到了处分两个字。这个事件是 他们挑起的。就是不给他们处分,事态照此发展下去,给打架的两位处分是 必定无疑了。那可就太对不起人家了——人家为你这样拼命!多大的情分啊! 几年的功夫怕也还不清这笔人情债。于是都上前说着:“算了吧!饶了他小 子吧!”之类的话。 大凡当众打架都有人来疯的习惯。人越多面子上越下不来。人越劝,就 越可以显示自己的勇敢而不用付出血的代价。况且都是血气方刚。箭在弦上, 不能不发。骂得更难听了,一步步都把自己向打架的临界点推去。 一位女教师出现在大楼的拐角。她先是好奇地张望了一下,马上意识到出事了,于是飞快地跑过来,死命地抱住八猪。 “刘迪!把刀子放下——”女教师早过中年。她发疯一样地喊着八猪的学名。在这顿暂的接触中,她的衣服扣子被挤掉了两个,头上的卡子也丢了, 花白头发零乱地散在眼前。这一切,她全然不顾,只是死命地抱住八猪的腰, 嗓子都变了调。 “你放开我,我花了达兔崽子!”八猪愈战愈勇,如果把这个场面单独 摄人电视的话,人们会以为这是母亲在阻止儿子去复仇杀人。对方拿砖头的手慢慢垂了下来。 女教师喊着:“刘迪,人家都把砖头放下了??” 八猪大声喊道:“我谅他也不敢!” 对方的手又举了起来。 女教师几乎要哭了。眼看着一场流血不可避免。 人群中不知是涉喊了一句:“大可来啦!” 最先听到这一声喊的是八猪。没等话音落地。他的手先自软了下来。肢 体也不再挣扎,肌肉顿时松弛下来。女教师刚才用乏了力,现在一屁股坐在 地上。 转眼的功夫,八猪的水果刀已不知去向。对方手中的砖头也悄没声地落 了地,一只手空荡荡地垂着?? 华晓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是什么人有这样大的威慑力量,人还没有出现, 两个小流氓已经如此噤若寒蝉。他顺着大家的目光向楼上望去。 二层楼一间教室的窗子敞开着,窗前站着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 华晓问旁边的一个同学:“这是谁?” 那个同学上下打量了华晓一眼说:“可子晏!” 华晓猛地一想,是了,他就是高二(5)班的班主任——华晓未来的老师。 这时,八猪已经笑着说:“可老师,我们是闹着玩的??” 华晓真没想到这家伙还会笑,而旦笑得那么憨厚。 可子晏的威信是在十年动乱中形成的。他是龙城师大六五届化学系毕业生。他学习成绩很好,准备报考化学硕士研究生。二十多岁,身高一米八零,体魄健壮,血气方刚。如果不是十年动乱,他现在可能已经是颇有建树的化 学博士了。一九六八年,他被分配到龙城中学当化学教师。那时候的中学极乱,学生们都好像红楼梦中的贾公子,丢了灵通宝玉,本性迷离。本来是挺可人疼 的,现在却变得疯疯癫癫,真是聪明的变狡猾,老实的变愚蠢。他们把六六六粉点燃扔在教室里,呛得大家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最后逃离教室,玩猫玩蛇已不新鲜,放爆竹还有点刺激。下了课就比赛砸玻璃、烧 扫帚??可子晏极宫正义感和责任心。他竭尽全力将学生拢在教室里。好歹念完语录,就讲当时的课本,叫“工农业基础知识。” 他见多识广,基本功扎实,人又聪明。本来他学的是“有机”、“无机”,酸碱盐、化学方程式、烧瓶试管一类的东西。现在讲起物理范畴内的“三机 一泵”,居然也头头是道,而且生动活泼,这一切现在说起来很容易。经过 那个时代的老师和学生部知道,不用说讲什么知识。你有天大的本事,维持 住一个能讲课的环境就相当不容易了。除了内部捣乱,还有外来的干扰?? 有一天,可子晏正在上课,教室门呯地一下被踢开了。大约进未了一个 步兵班的半大小子,有三个刚刚剃成秃头,青青的脑瓜皮上闪着那个时代特 有的光采。他们晃晃悠悠地走进,哼哼叽叽地旅游。对可子晏那一米八零的身躯居然视而不见。他们嬉皮笑脸地东瞅瞅西看看,就像在逛庙会。 可子晏对他们好言相劝,一个秃头不但听而不闻,反而拿起桌土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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