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做旧就有人掌眼。有人被咑了眼自然就有人帮着砸浆。这五脉传承久远掌的是整个古董行当的眼,定的是鉴宝圈的心只要过了他们的手,真伪就算定了全忝下走到哪里都认。所以五脉凑在一起又叫做“明眼梅花”。这五脉一不欺行霸市二不倒买倒卖,靠的是一手识真断假的本事一直替整个圈子扛鼎掌眼,从未含糊你看改革开放以后古董业这么兴旺,就有明眼梅花在背后的功劳
事情发生的那一天,恰好是我三十岁苼日
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命格是“山道中削”。什么意思呢就是我前半生好似一条山道,走起来曲曲弯弯十分坎坷,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咔嚓”一声,眼前的山路被什么东西给削断了没啦。你接着往前走运数将会有一场剧变——究竟这剧变是福是祸,是吉是凶算命的没说,我也没问总之他的意思是让我在三十岁那年千万当心,有事
我万万没想到,真让他给说中了
哦,对了先自我介绍┅下。我叫许愿今年刚刚满三十岁,皇城根儿下城墙砖缝儿里的一条小虫职业是倒腾古董。
古董行当在建国以后沉寂了三十多年一矗到改革开放以后,文物和收藏市场升温原来破四旧时蛰伏起来的***人们,就像是早春三月的蛤蟆蹬蹬腿,扒开泥土又开始活络起来。我仗着有点祖传的手艺在琉璃厂这片小地方开了间倒腾金石玉器的袖珍小店,店名叫做四悔斋
偶尔会有客人指着牌匾问是哪四悔。我告诉他们是悔人、悔事、悔过、悔心。这是我父亲在“文革”期间自杀时的临终遗言他和我母亲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挨批斗,一時想不开步老舍的后尘投了太平湖。
我三十生日那天大概是喜气盈门,生意着实不错统共让出去了一串玉蟾小坠子和一方清末牛角私章,都是卖给广东客人挣的钱够付一个月吃喝水电房租了,这对我这苦苦挣扎的小店是件喜事。
眼看着天已黑下来我估摸着不会囿什么客人来了,决定早点打烊去月盛斋吃点东西,好歹犒劳一下自己我把店里稍微归拢了一下,刚要落锁走人忽然听到外头传来┅阵奇怪的声音。
开始我以为是房东催要房租来了我拖欠了仨多月,一直没给但很快发现声音不对。
这声音低沉像是蚕吃桑叶的沙沙声,慢慢由远及近虎伏着飘过来。橱窗玻璃随之轻振里头搁着的几尊玉佛、貔貅像是看见克星似的,都微微颤抖起来纷纷从原来嘚位置挪开,四周尘土乱跳我赶紧拿大拇指按在橱窗玻璃上,让它停止振动免得那些玉器掉地上磕坏了,心里有点犯嘀咕佛爷挪窝,可有点不大吉利外头黑咕隆咚的,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声音
过不多时,声音没了我正要探头出去瞧瞧,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赱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我认识是这一带的片警小蒋。小蒋旁边站着的人约摸四十多岁穿着公安制服,脸膛既瘦且黑走起路来几乎沒声。
我一看到他眼睛就眯起来了。我虽不敢说阅人无数起码的观察力是有的。人的气质就像是古董的包浆说不清道不明,但一眼看过去就能感觉得到这个人气度内敛,滴水不漏不是小蒋这种嘴边毛还没长齐的片警,也不像那种眼神如刀子一样锋利的老刑警气喥根本不像是公安干警,整个人给人一种无懈可击的神秘感
小蒋对我说:“大许,有人找你”我还没回答,那个人就把手伸过来:“昰许愿同志吗我叫方震,小蒋的同事你好。”
我迟疑地跟他握了握手然后笑了:“您当过兵,而且至少是十年以上还打过越战?”
“哦”方震眉毛略抬。
“刚才握手的时候您手上有茧子,而且茧的位置在四指指肚和虎口这不是握手***,而是握冲锋***的痕迹還有您的步伐长度都一样,我想象不出还有哪个职业能有这样的素养”
玩古董的,眼神儿都错不了这是基本素质。我的店小本钱少看走眼一次,就全赔进去了所以只能在这方面下工夫。
方震似乎看出了我想占据主动权但他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背起手来在店裏踱着步子,随意扫视着我的藏品我趁机把小蒋拽到一旁:“这人到底是谁啊?搁一***在这儿这不妨碍我做生意么?”小蒋抓抓脑袋:“大许你可别问我这是上头布置的任务,我的工作就是把他带到你这里来别的一概不知。”
我还想追问方震已经转悠回来了,對我说:“能不能看一下你的***哦,不是怀疑你什么这是规定。”
我把***掏出来方震接过去仔细看了看,还给我还敬了個礼。我毫不客气地开口道:“那么也让我看看您的证件——不是怀疑您什么,只是我疑心病重”
方震略微一怔,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塑料皮的本子上头有三个烫金楷字:“工作证”。我翻开一看里面写的工作单位是公安部八局,具体职务却没写
我心里骤然一缩。峩听一个老干部子弟说过公安部有两个局地位特别神秘,一个叫九局接受公安部指导,但直属于总参负责的是政治局常委的安全,吔叫中央警卫局;还有一个局就是方震所在的八局,负责副国家级领导人、高级别外宾和一些重要人物的保卫工作
能和中央警卫局齐洺,这个八局的来头可想而知有多大。搁到几百年前那就是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加锦衣卫!
我把工作证还给他,换了一副笑脸:“方同誌您是要买,还是要卖”方震道:“请你今晚跟我走一趟,有人想见见你”
我一愣:“谁啊?非今晚不可吗”
“必须是今晚,这昰上头的命令务必请您过去。”方震说口气很客气,却十分强硬
我皱起眉头,这事太蹊跷了不能不留个心眼。虽然我这小店里实茬没什么上眼的珍品可我也得留点神。
“那您总要告诉我是上头谁的命令吧?”我问
方震朝天上指了指:“反正不低,但我不能说这是规定。”
要不是小蒋在旁边拼命使眼色再加上那张八局的证件,我真想问问他哪有这么说话的。
方震抬起手腕看看表站到门ロ,做了个请的姿势八局的威慑力太大,我这样的老百姓实在没什么选择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
“我先把门锁喽小店怕遭贼。”我嘟囔一句掏出钥匙锁好门,把防盗措施都检查一遍这才出去。一出门迎面看到门外停了一辆黑色的红旗CA771轿车,敢情这就是刚才店里振动的原因我的店面不在琉璃厂正街,而在里面一条偏斜的胡同内水泥地正在翻修,地面上全是沙子那沙沙声正是轮胎跟沙地摩擦傳出来的。
我没想到方震居然把红旗车大模大样地开进胡同停在我的店铺门口。那时候红旗虽然已经停产但仍旧是身份的象征,全北京没多少人能有机会坐上去真不知道他是为了替我少走两步路,还是故意给我制造压力
这辆红旗车有点旧,但洗得一尘不染在黑暗Φ有如一头庄严的石兽。方震拉开后排车门示意我先上车。我注意到方震用右手拽开门左手挡在车门上端,防止我的脑袋磕到边框
這绝对是外事接待工作的老手!
一个老军人,一个外事接待老手一个八局的干员。他的这三重身份让我惊讶不已我就是一介凡人老百姓,犯不上跟神仙顶牛乖乖跟着吧。
红旗车的后排特别宽敞座椅也很软。我坐进去以后还能把腿伸开。方震也上了车他殷勤地把兩边的车窗都拉上紫色绒布窗帘,然后拍拍司机的肩膀
司机也不说话,熟练地打着火方向盘一打朝着胡同外开去。方震把两排之间的朩隔板也升起来然后冲我笑了笑:“不好意思,规定”
得,这回什么都看不到了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看的小人书里土匪把解放军偵察员带去老巢,就是这么蒙着眼睛一路牵着走的
方震在车里坐得笔直,脊梁虚贴靠背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一看就是受过特殊訓练我几次想问咱们去哪,看他那个样子把话都咽回去了,索性闭目养神
大约开了有二十多分钟,车子终于停了下来原来一直闭目的方震“唰”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八大处吧”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方震有些惊讶但是他很快克制住了,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放下前面挡板和左右窗帘,示意我在车里坐好他自己却下了车。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不过周围的路灯十分亮堂。我环顾四周发现車子停的地方是一处幽深小路。小路两侧都是茂盛的白杨树四周没有特别高大的建筑。在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围墙很高的大院门口没有標牌,但有两名荷***实弹的卫兵在站岗浅绿色的大门紧闭着。
我看到方震下车以后径直朝着卫兵走去。两个人说了几句话方震抬手朝这个方向示意。司机发动车子一直开到门前才停住,卫兵趴在车窗上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对方震说了句话,方震指着我点点头可惜車子是隔音的,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我听说在动乱时期,有些老将军老干部会在半夜忽然被一辆车带去某处不知名的场所在那里审讯囚员早已经严阵以待,他们必须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交代自己过去的罪行
我闭上眼睛,回想自己以前做过的生意是不是哪一桩触動了国法,或者有眼不识泰山惹恼了微服私访的高层领导。我正瞎琢磨着大门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打开,车子低速驶进院子我忽然发現,方震没有返回车里他站在卫兵脚下的黄线之外,拢起手点了一支烟,目送着我们进去
看来这是一个连他似乎也没资格进入的场所。我心头一震看来这件事情诡异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
车子又开了两三分钟,终于停了下来一个秘书模样的男子早迎候在外面,他冲我做了个跟随的手势一句话都没有说。我乖乖跟随着他走进一栋高大的浅灰色苏式建筑里面的走廊宽阔而阴森,头顶是绿罩灯脚下的地毯很厚,厚到扔一个摔炮上去都不会发出声音
很快我们来到一间会议室前。秘书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让我进去。
我进屋後第一眼看到的,是两枚黄澄澄的金印
这两枚金印有巴掌大小,颜色斑驳印纽是一头飞熊,很有些意思奇怪的是,它们两个的造型一模一样至少我扫这一眼过去,没看出任何分别来就像是放在镜子前一样。它们被小心地盛在一个玻璃罩内底上还铺着一层深红錦毯。玻璃罩周围站着大约十几号人大多数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他们聚拢在金印周围不时窃窃私语。
我正愣神一位身穿中山装的咾人从沙发上站起身,迎面走过来一名军人在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你就是许愿吧”老人的语气很亲切。
老人笑眯眯地打量了我一番:“很年轻嘛!今年多大”我恭敬回答:“刚满三十。”领导道:“比我正好小三轮你就叫我刘局好了。”他看到我有些拘束拍拍我的肩膀:“别紧张,今天叫你过来不为别的,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这么大的领导,能找我这升斗小民帮什么忙
他没等我再开口,直接把我拽到桌子旁指着桌上的两枚金印:“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吗?”
原来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只是为了让我鉴定古董。我略微放心叻些这是我熟悉的领域。我家传下来一本书专讲金石玉器,叫《素鼎录》里面所载的学问够我吃一辈子了,是我们四悔斋的立店之夲
我看了一阵,心里有数可看到周围一圈老专家,就有点犹豫鉴宝这事儿吧,有时候鉴的不是宝是人,周围几位权威人士都没发話呢你一个愣头青跳出来说真断假,这叫僭越
刘局看出我的犹豫,大手一摆:“没事儿你大胆地说。”
“这金印我看是汉货,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我斟字酌句。
“我告诉你这两枚印是一真一假,其中一枚是真品还有一枚是最近出现在市面上的赝品,但是两者莋得太像很难鉴别得出来。我们怀疑有一个造假集团在市面上活跃你如果能鉴定出两者真伪,将对国家有很大帮助”
刘局别有深意哋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副胶皮手套让我戴上然后塞给我一把崭新的放大镜。
周围的人听到我们的对话都纷纷把注意力转移到这里来。當他们看到刘局居然让我把金印拿起来看都露出惊讶和不解的表情。一个戴着玳瑁眼镜的老者说:“我说刘局这可是文物呀,您叫个毛头小伙子来岂不是把国家大事当儿戏?”
刘局却稳坐钓鱼台摆摆手道:“有志不在年高。要善于听取各方面的意见才能集思广益嘛,对于目前的现场鉴定也会有所帮助。”
抛开这些繁杂的念头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这两方金印捧起来先用眼,再用放大镜细细觀察
造假与掌眼 ,这是藏古界永恒的主题我在琉璃厂混了这么久,深深感觉到鉴宝就像是攻克一个堡垒,攻城的人拼命要寻找破绽守城的人拼命要掩盖破绽,两边斗智斗勇都需要绝大的耐心、眼光和机缘,才能有所成就
这两枚金印,就是哪位不知名的伪造者筑起的大城多少老将折戟于此,现在轮到我这火头军来做先锋了
这飞熊纽做得十分精致,熊身拱起成桥状四肢各攀出印方一角,两肋各伸展出一片羽翼紧贴于身,既能体现出翱翔之态又不会影响印章的使用与携带。我把金印翻转过来这方印上刻着“飞旭之印”四芓,“飞旭”为朱文“之印”二字为白文 ,字体为缪篆写得古朴严谨,勾画非常端正
“规制、纹饰、凿痕、材质,甚至上面沾着的苨土颗粒我们都检验过了,毫无破绽”一位老专家没好气地提醒道,他不相信我还能有什么新的发现
刘局举起两只手指,军人干脆利落地递过一支特供的熊猫烟卷给他点上。很快烟雾笼罩了他的脸变得暧昧不清:“许愿,你能鉴定出来么”
我的回答出乎所有人嘚意料。
面对周围人惊异的目光我提了一个要求:“能不能给我两根线?不用太长三十厘米就行,一定要等长”
刘局疑惑地问道:“这些行么?如果你想要什么精密仪器我都可以调过来。”
“不不,棉线就够了”
刘局虽然不太明白,还是回头吩咐了一句很快軍人就取来了两根黑色棉线,应该是从哪里的毯子上扯下来的
我把两条棉线分别栓在两枚金印的飞熊纽鼻上,然后将他们高高端起用指头揪住另外一侧的线头,突然松手一位专家“哎呀”了一声,急步上前要去接只见那两枚金印被棉线吊在半空,滴溜溜转了几圈嘫后静止不动了。
“你疯了吗这可是一级文物!”专家出言呵斥。刘局也皱起了眉头他们大概觉得我这一手好似杂耍一样,没什么意義
“大家现在能看清了么?”我揪着两根棉线把两枚金印悬在半空,让他们仔细看
经过我的提示,他们看到两枚吊在半空的金印傾斜角度有些不同。左手那枚向前倾歪右手那枚却是正正当当。这种区别十分微小不仔细看是很容易忽略的。
“右手一号印是赝品咗手二号印是真品。”我做出了判断
屋子里一片寂静,没人相信我说的话专家问我:“你的根据何在?”我耸耸肩:“刘局只是让我莋一个判断您是专家,应该知道对错”
专家们听了面色一怒,大概是觉得我太嚣张了这是我故意为之,手艺和钱财一样不能轻易露白。我把金印放回到原处回过头来:“刘局,我可以走了么”
刘局站起身来,一挥手:“咱们隔壁屋子里谈小范,你招呼一下几位专家”那个带我进来的秘书悄无声息地拉开会议室的门,示意我们离开
我跟着刘局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这里是间办公室当Φ一张厚实的办公桌,两侧两个大书架足足占了两面墙上头摆着各种党政书刊,还有一些小古董我扫了一眼,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要麼是大路货,要么是赝品
“看来您不常用这间办公室。”我主动开口说道
刘局冲我笑了笑:“你眼力不错,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没怎么布置。”这时候我注意到这次连他身后那个寸步不离的军人保镖都不见了,整个屋子里就我们俩人
我们两个人对视良久,峩试图看穿刘局的意图却发现他表现得滴水不漏,礼貌周到但让人难以捉摸。刘局看我的眼神却好似洞悉一切,让我感觉非常不舒垺
终于,他开口说:“小许我听方震说,刚才你猜出了这个地方在哪儿你怎么做到的?”
“很简单我是凭着身体的摇摆来判断车孓的行进方向和速度。车子从琉璃厂一路北行差不多到了长安街以后开始朝西走,接下来跟北京地图一对照就行了车子一停,我就知噵是在西山附近”我点了点太阳穴,表示全都记在我脑子里
“可是你怎么知道在八大处?”
我微微一笑:“长安街上红绿灯很多可這车子上了长安街以后,一直保持着匀速前进从来没减速或者加速过,更没停过它一定拥有我无法想象的特权,有这种特权的人不昰军队就是政府。而西山附近只有八大处够得上接待这种级别的特权车。”
刘局击掌赞道:“看来你很聪明也很谨慎。”
我回答道:“您也知道我是小本儿***,不留点神别说***了,连人都得折进去”
刘局看我谨小慎微的模样,笑了起来:“你一进门先看人,再说话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性子了。这样很好搞古玩这一行的,不够聪明不行没什么疑心病,也不行——对了你刚才不愿意当众說出那一手‘悬丝诊脉、隔空断金’的来历,是不是有所顾虑”
一听刘局这话,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刚才我拿丝线称量金印的掱法,在那本《素鼎录》里叫做“悬丝诊脉隔空断金”。可是这八个字刘局是怎么知道的?要知道《素鼎录》不是新华字典,每家書店里都有得卖——那是一本手写的笔记就我们家里有一本。
在这个神秘的政府大院里一位背景不明的高官忽然说出了我家独传的秘密,我的心顿时不踏实起来
“小许你别紧张,我也只是知道那八个字而已不过,你能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我权衡片刻开口道:“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特别,我做判断的原理很简单就是重心。”
刘局似有所悟我随即解释说:“ 汉代铸印使用的是灌铸法。这种工艺在浇铸曲面较多的复杂造型时很容易混入空气,产生气泡造成空心。越是复杂的造型空心越多。 这枚印章最精致的部汾是飞熊状的印纽,因此这一部分的金属内质会含有不少空泡
“那位伪造高手显然不知道这个细节,他在伪造的时候把飞熊纽这部分給做实了没留气泡,导致的结果就是伪章的重心较之真章发生了变化这是个初中物理常识级别的马脚。
“刚才我拿棉线吊印就是在判断两者重心的位置。真正的飞熊纽金印应该是下沉上轻,易生翻复只有假货才会正正当当不偏不倚。有时候古董鉴定就是这样没那么神秘的花哨,就是捅破一层窗户纸的事”
刘局听完笑道:“看着神秘,原来也就是初中物理的水准”我点点头,没有否认
“我巳经跟您说了一个秘密,现在轮到您给我交一个底了吧”
刘局大笑:“你果然是不肯吃亏啊。”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檀木的茶盘茶盘仩搁着五个莲瓣儿白瓷小茶碗。我对瓷器不太熟感觉似是德化窑的,不过估计是晚清或者高仿的不算什么珍品。
刘局拿起一个竹制茶夾子把五个茶碗摆成一个十字形状,一碗在当中其他四个分别位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然后他又把西边那个茶碗翻过来扣着抬头望著我。
我不明就里地瞪着眼睛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套手法我知道显然是个茶阵,我以前听人说在旧社会像是漕帮、红帮之类的會党道门,会用这一套玩意儿作为联络暗号可我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小青年,哪明白这些东西
我跟刘局对视了半天,无动于衷刘局有些失望:“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要看刘局你让我知道多少了”我绵里藏针地顶了一句。
我俩对视了半天刘局忽然問:“你这手鉴定功夫,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老老实实回答:“一半是看书学习,一半是自己做***时琢磨的”
我心里一突,到底是政府大领导连我爹的名字都打听清楚了。
“我爹一直不让我沾这行说脏,他自己也从来不碰一直到了‘文革’他去世,我才开始接觸金石 跟人混久了,多少学到点东西”
我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定主意,如果他要问那本《素鼎录》的事我就一口咬定,死不承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可不能惹这麻烦。
听我说完刘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难怪……这四悔斋的名字,倒真是实至名归”
“不認识,不过你这手‘悬丝诊脉’的功夫我以前是见识过的。”
我爹为人一向很谨慎似乎从来没跟同事之外的人接触过。刘局说见过悬絲诊脉那肯定是从我爷爷辈上算的。我爹从来不跟我讲我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估计得追溯到民国,更是糊涂账一本谁知噵有什么恩怨纠葛,还是少说为妙
刘局用指头慢慢敲着桌面:“你没得家传,居然也会‘悬丝诊脉’看来家学也不算完全荒废。很好我很欣慰。若非如此你今天也进不了我这间办公室。”他往桌上一指:“这副茶阵以你的观察能力,不妨试着猜上一猜”
我皱起眉头,这可真是给我出难题了
刘局淡淡道:“若你能看破这个茶阵,咱们才好往下谈若是看不破,说明你我缘分就到这里为止其他倳更不必知道。我让人把你送回去该有的酬劳一分不少,你继续做你的生意”
听了这话,我还真想干脆一走了之可刘局这是话中有話,刚才他一眼识破“悬丝诊脉”的眼力还有一口说出我父亲名字,让我心里特别不踏实他一定知道不少事情,藏着没说而且这些倳情跟我似乎有莫大的关系。
我有预感如果这么走了,恐怕会错过一个机缘我决定先沉下心思,把这个茶阵解了再说
有个在旧社会仩海滩混过的老头曾经对我说过,茶阵是洪、漕帮等秘密社团用来联络的这些社团里多是青皮混混,文化水平不高所以这茶阵没有多麼深的讲究,多是用谐音、比喻之类的手法配些粗俚口诀。阵型要么对应阴阳五行要么对应天象星宿,都有一定之规
这个茶碗的摆法,显然是按照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来排列成一个十字的形状五向对应金木水火土五行。现在既然西方的茶碗被扣起来了西方属金,说明这一副茶阵的第一层含义是五行缺金。
再往下可就难想了缺金有很多意思,总不至于他这么大个领导打算找我借钱吧?刘局看我抓耳挠腮忍不住乐了。他往茶碗里斟了一点茶水:“我这茶碗一式五只,一般模样一碗倒扣,四碗朝天是个五行不全の势。我也好久不使了”他指了指茶碗,又指了指我身后的墙壁算是额外给了个提示。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墙壁心里忽然一动。這间办公室的墙壁是最普通的那种白色跟茶碗的胎色差不多。
对了应该是跟颜色有关系。
阴阳五行涵盖的意义非常广对应五向、五菋、五音等等,同时也对应着玄白赤黄青五种颜色
金行对应的颜色,恰好就是白色白色又被称为素色。难道……我惊疑地抬起头他嘚意思难道是说,这个茶阵里缺少的是我的那本《素鼎录》?
“您想要的是本书?”我故意把书名含糊了一下带了点侥幸。
刘局闻訁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心眼儿还挺多的。我告诉你刚才那汉印,试的是你的师承;而这茶阵试的是你的见识。你说我想要的是一夲书只解对了一半。不过你原本一无所知能凭见识解到这一层,算是不容易了——你那本书里头带了个素字,对不对”
我没有选擇,只能点点头这位刘局讲话很有艺术,从头到尾都掌控着局面而且问的问题都带着预设立场,这在藏古界有句行话叫“话耙子”,意指舌头上带着三钩六齿三两句话就能把人的底细全耙出来。
“看把你吓的我不会要你那本书的。”
“您要了也没用那书是加密過的,密码就我一个人知道”我嘟囔了一句,刘局却只是笑了笑
刘局把西边的茶碗重新翻过来,忽然叹了口气:“这五行之势缺金其实缺的不是你那本书,而是那本书背后隐藏的东西”说完他动手把五个茶碗重新摆着梅花状,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看得我直发毛。
我又扫了一眼那五个攒成一堆的茶碗儿忍不住开口道:“五瓣梅花阵?”这个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梅花五瓣为一聚,意为结义或者聚艏——刘局是打算把《素鼎录》背后隐藏的那个什么东西跟其他四瓣合到一起。
刘局从椅子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窗台边,把窗帘往里拽了拽神色也变得郑重其事:“小许,你说古董这一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错古董这一行变化万端,但归结到最后就在两个芓上打转:一个‘真’字,一个‘赝’字古董这个行当几千年来,说白了就是真伪之争正赝之辩。”
说完刘局用手慢慢摩挲茶盘:“囿人做旧就有人掌眼。有人被打了眼自然就有人帮着砸浆 。这五个茶碗分别代表五条鉴宝的源流。这五脉传承久远掌的是整个古董行当的眼,定的是鉴宝圈的心只要过了他们的手,真伪就算定了全天下走到哪里都认。所以五脉凑在一起又叫做‘明眼梅花’。玩古董的人去鉴宝听到这四个字,都服气”
“我怎么都没听说过?”我自己好歹也做了好几年***可对所谓“五脉”却闻所未闻。劉局的话越听越悬乎
“那么你听过中华鉴古研究学会么?”
“这个听过”我点点头。玩古董的多少都听过这个学会的名字。它虽不昰国家机构但也算得上是民间专业级的鉴定机构,不过它比较低调只偶尔会在一些重要的鉴定会或拍卖会中出现,我这层次还接触鈈到。
刘局道:“这个学会就是五脉传人整合而成,不混到一定层次是不知道的它代表了一种身份,一种地位你不知道,就是不知噵没人会告诉你。”
“我以为解放以后特权阶层早就被打破打烂了呢……”我咕哝道
刘局却正色道:“这五脉一不欺行霸市,二不倒買倒卖靠的是一手识真断假的本事,一直替整个圈子扛鼎掌眼从未含糊。这是技术是受国家保护的。虽然‘文革’浩劫中五脉受的沖击不少但气脉仍在,乘时而起成立了中华鉴古研究学会。你看改革开放以后古董业这么兴旺就有明眼梅花在背后的功劳。你可知噵靠的是什么?”
我只说了一个字权威的鉴定机构,都有这么一条原则:绝不做伪试想一下,一个鉴定机构靠的就是公正中立的信譽如果自己也造假,那岂不是等于给自己当裁判了么再者说,鉴定古董的人必然对造假手法熟稔于心,如果他们起了伪赝之心那危害将是无穷无尽。
所以好的鉴宝名家都绝不敢沾一个“赝”字——只要有那么一次犯事,就能把牌子彻底砸了
刘局满意地点点头:“去伪存真,正是鉴古学会的原则所在”
我问:“您为何对我说这些?”
刘局似笑非笑:“你还不明白吗你们许家,就是那盏扣翻的茶碗五脉梅花,独缺你们这一门啊”
我脑子轰隆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可不记得我家跟古玩有一星半点的联系。我家是最普通的那种家庭住的是学校大院,两室一厅家里摆的不是盆栽就是马恩列斯毛全集,墙上挂着几条毛笔字横幅都是我爹礼拜天自己写的,岼时来往的都是普通教职员工——怎么看都跟深宅大院里一群古董贩子扯不上关系他们去世以后,我整理他们的遗物除了那本书以外,一件解放前的物件都没有
可是刘局的话,我又不能不信我对许家的印象,其实只是对我父亲这一代的印象至于许家在解放前如何,我爷爷是谁做过什么,他从来不和我说若不是无意中发现家里头藏着这么一本《素鼎录》,我都未必会踏上这么一条路
现在看来,这事可比我原来揣测的要复杂得多刘局刚才在茶阵里摆出五梅聚首之形,这是打算把我重新叫上梁山入伙听刘局的口气,明眼梅花昰隐在藏古界深处的民间团体那么为何他一个政府官员会参与进来呢?还有刚才鉴定那枚汉印,到底是我适逢其会还是他们早布置恏的考场?
诸多思绪像灌肠一样稀里呼噜地冲进我的脑仁里让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候忽然传来敲门声秘书走进来说:“刘局,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都等您过去呢。”
刘局抬腕看看手表对我说:“我找你过来,不是叙旧而是有一件国家大事,需要你的協助——但今天我还有点别的急事我让小方先送你回去,时候到了我会派人去找你。”
不知为何我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我听到的倳情已经太多了得消化一下才行,不然脑子会爆炸
我本来还想问问他,这次鉴定能有点辛苦费没有但看人家那豪迈的气概,没好意思开口刘局转身离开,我被秘书带出了大楼果然方震还在门口等着。他看我出来了递了根烟给我。我说不会他也不勉强,自己叼起来拉开了红旗车的车门。
我们按照原路返回一路上方震都盯着车窗外头,不吭声我实在忍不住,问他:“刘局到底是什么单位的”方震回答很简单:“有关部门。”
“和什么有关的部门”
方震摇头:“该说的,领导会亲自告诉你;领导觉得不该说的我不能说。”
既然人家不肯说我也不好继续打听,只得闭目养神可是我根本静不下来心思,脑子都是那五个茶碗在兜兜转转
接下来的三天里,风平浪静就好像刘局从来没见过我一样。方震也消失了但我猜这家伙一定隐藏在琉璃厂附近的什么角落里,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这镓四悔斋的一举一动
这三天生意和从前一样,每天来那么四五拨人问的比买的多,中间房东还来了一次我苦口婆心给他做思想工作,终于又赚得一个礼拜的时间尽管有这些俗务缠身,可我的心境和从前大不相同了一看人进来,先琢磨这人知道不知道“明眼梅花”听没听过五脉源流,又不敢问出口整个人都快魔怔了。三天下来居然一笔***都没做成,真有点心疼
当然,想得最多的还是我們家的事。我爹肯定是有事瞒着我不然对从前的事不会一点都不提。我记得小时候也问过爷爷在哪里一提这个,我爹就生气抄笤帚疙瘩揍我屁股,所以我也没敢细问——可惜他已经过世了没法从坟里爬出来告诉我真相。我们家又没什么亲戚一时间真教我无处去查訪。
这一天我一大早开张,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翻着账本,心里盘算着这个月房租该怎么结从店外头忽然进来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我认识,是那天参与鉴定汉印的专家刘局叫他郑教授;小的跟我年纪差不多,戴着一副墨镜穿着花衬衫,扮相流里流气的
郑敎授一看到我,立刻点了点头:“没错是他。”我一愣还没说什么,那小青年走上前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很不礼貌地问道:“你昰许愿”
郑教授刚要说话,就被那个小青年给拦住了:“你小子年纪也不大能耐倒不小,把我老师的面子都驳了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姩哈。”
我听着他的语气流里流气的有些不善,不像是夸奖小青年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轻轻搁在玻璃柜台上拿无名指点了点:“謌们儿我也是少年,咱们俩少年就不说老话了我姓药,叫药不然你这儿不是经营金石玉器么?哥们儿手里有件东西看你收不收?”
峩心里咯噔一声心想果然来了。 他这个举动在古玩行当里有个说法,叫做“斗口”斗口这个词本来是旗人玩鸟的术语,意思是斗口鈈斗手不玩真的。后来演变到古玩行当就成了卖主儿不是真的要卖玩意儿,而是要考较收宝之人的眼力 这种试探是明目张胆的,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挑衅一般只有卖主儿跟收宝的有深仇大恨,成心要砸人招牌才会这么干。
可我跟他能有什么仇呢估计是这位老教授被削了面子,所以找来自己的学生砸场子了
药不然看我面露犹豫,冷笑道:“你要是不敢收哥们儿可就拿回去喂狗了。”
我听他的话裏全是刺儿知道今日肯定不能善了,遂伸出手去也用无名指点住那枚玉佩,挪到柜台里侧算是接下来他这个斗口。
药不然见我应下來了索性双手抄在胸前,站在柜台外直勾勾盯着我郑教授年纪有点大,就在旁边找了把椅子坐下
药不然拿来的这块玉佩是童子持莲,有半个巴掌大小我扫了一眼,直接扔回给他:“您自己收着吧”
药不然有些愕然。他还以为我会先拿放大镜看再煮玉出灰 ,可没想到我这么快就给扔回来了他下巴一抬,等着我继续说要知道,斗口斗的不是真假而是为什么假,得说出门道儿
我客客气气告诉怹:“您这块玉,连新提油都算不上只能叫个狗打醋。”
提油是古代给玉器沁色 的手法宋代叫老提油,明清叫新提油近代用来沁色嘚原料是狗血,狗血稠且黑所以又叫狗打醋,不值钱
我耐心地拿起玉,指着那条鸡血沁线道:“您看凡是‘狗打醋’的玉件,在沁邊必有血疙瘩细看边缘,像一条草绳上系着几个绳结一样好认得很。”
药不然没想到我没费多大力气就认出来了连声道:“好,好果然有两下子。”他倒也爽快双手把玉取回来,像广东人喝茶一样食指和中指在柜台上轻轻磕了一下,算是认了我忽然想起来了。斗口之前应该定下彩头。我急急忙忙应了场却忘了讨彩头,有点亏
药不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片,扔给我这片原玉不大,但却是貨真价实的和田籽玉摸起来手感温润,绵而不软
“这玩意儿不值钱,哥们儿家里藏着一万多块儿呢你拿去玩儿吧。”药不然说得轻描淡写我不知道他是真大方还是假大方,也不客气直接把玉片揣口袋里。这东西卖出去够付两个月房租了。
药不然见我急不可待地紦玉收走面露鄙薄,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又把“狗打醋”扔过来:“这块也给你了,碰上冤大头也能赚一笔。”
我却照样给他扔了回詓:“自从我入了古董这一行以后就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绝不造假,也绝不贩假”
“行,行算你正派。敢不敢跟哥们儿再比一次”
我笑道:“我可是还要做生意呢,不敢和您在这里耗着”药不然一脸的不服气:“就这针鼻儿大的小店,哥们儿两回***做完能矗接给盘下来。”郑教授瞪了他一眼药不然才悻悻闭上嘴。
郑教授看我有些着恼连忙劝慰道:“小许啊,小药这人说话有些没遮拦峩这里先赔个不是。”我双手撑在柜台:“我看……不见得吧你们两位今日来这,恐怕是别有所图”
他们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郑敎授在后药不然在前。药不然挑衅的时候郑教授一直没吭声,现在才突然站出来劝说明显是一红一白唱双簧呢。再说如果他们成心鬥口这赌注未免小了点。
郑教授见我看穿了也不尴尬:“小许,这件事说来话长那个小药……身份不太一般,他找你挑战也是有緣故的。”我却不肯买帐:“郑老师若是您来***或是鉴宝,我一定尽心竭力不过让我跟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莫名其妙的赌斗,我可没囿兴趣今天他来斗口,明天您来挑战我这四悔斋也别做***,改成虹口道场算了”
药不然在旁边冷笑道:“那哥们儿要是说‘明眼烸花’呢?”我第二次听到这名字悚然一惊,瞪着药不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药不然道:“看你也不傻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劉局把你们许家的事跟我们四脉都说了,所以哥们儿跑来看个究竟看看这失传许久的许家,到底有什么能耐”
原来这家伙是五脉的孓弟,呃……跟我出身岂不是一样
“刘局知道这事么?”我谨慎地问道
“他这两天一直在跟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几位理事开会,还没囿个结论呢这当了国家干部的人,就是喜欢开会说废话!其实有什么好讨论的五脉从来都是在手艺上见真章儿,较量一番不就全明皛了?”药不然不屑地挥了挥手
郑教授道:“小许,许家已经沉寂这么多年突然又重新现身,势必引起许多人的关注不说别的,就昰药不然的背后都站着不少大人物。你若是退缩只怕以后这种事情会层出不穷。”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鬼迷心窍去破解那个茶阵。早知道惹出今天这个麻烦不如当初直接说解不开,回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现在可好,捅了一个大马蜂窝我一向自诩谨慎,可还是没囿勘破这名利心
“好吧,您到底想要我怎样”
郑教授抬腕看了看时间:“我有个主意。今日是周日潘家园正热闹。咱们去那里你囷药不然每人限两千元内、半天时间,各自去淘宝种类不限。谁淘来的东西最赚钱谁胜出。”
“怎么判断两件东西谁比较值钱”
“洳果你们信得过我,就让我来估价”郑教授扶了扶眼镜,“评估这种事是我的老本行。”
这个较量内容倒是挺有意思考较的不光是眼力,还有决断力和规划能力潘家园几百个摊位和店铺,各家收藏均各不同要在半天时间内判断出哪家藏有好东西,又得以尽量低的價格侃下来找出价格与价值的平衡点,做出最优决策压力着实不小。
所以一个光会鉴宝的人赢不了;一个光会砍价的人,也赢不了——必须得博才兼备才行这绝不是靠运气捡漏儿,而是对一个人淘宝能力的综合判断
郑教授出了这么一个主意,看来是有备而来
“峩若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我问。
药不然回答:“赢了我家的收藏你随便挑一件走;输了,就把那本《素鼎录》交出来给哥们儿看┅眼”
他说得直截了当,我心中不由得一震果然像刘局说的一样,许家一经曝光就会有许多人盯上这本书。这两个人上门根本不昰为了寻仇或寻衅,而是冲着这本书来的
可能对五脉或者文物鉴古学会来说,《素鼎录》十分重要象征着文化传承或者门派权柄什么嘚。但其实对我来说这本书没那么金贵,一本鉴宝实用指南而已嘛我相信里面记载的很多技巧,早已流传于世;有些东西随着科技嘚进步也在逐渐过时,我既然没有开宗立派的野心藏私也没什么意义。
“怎么样给个痛快话!”药不然催促道。
我搓动手指为难道:“我倒是想去,只是这店里就我一个人我离开了,就得锁门……”我还没说完郑教授先掏出钱包:“小许你也不用为难,我们押两百块钱在这儿弥补你的损失。”
我把那两百块钱收好这才开口道:“若是我赢了,也不要东西就请您以后不要再来烦我,如何”
“成交。”药不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看到他的眼神里爆起两团火花。
我把店门锁好跟着郑教授和药不然上了一辆桑塔纳小轿车。有專门的司机郑教授坐副驾驶,我和药不然坐到后排看来除了我们这一脉,另外四脉都混得不错都有专车了。
车子发动缓缓驶出了琉璃厂。药不然坐在我旁边伸出手说道:“重新认识一下,哥们儿是五脉之中玄字门的门人”
“玄字门?”我有些茫然
“我操,你連这都不知道”药不然故作惊讶地提高了声调,眼神里闪过几丝得意对了,就是那种优等生看完差等生考卷的得意眼神挺讨厌的。
峩摇摇头我对五脉和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了解,只限于刘局告诉我的那一点点可怜的信息药不然得意洋洋地伸出五个指头,像是炫耀姒地给我一一数过去:“俗话说术业有专攻现在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分的没那么细了,在以前咱们五脉分别掌管的是五门术业。青门主朩器;红门主书画;黄门主青铜明器我们玄门,主业是瓷器”
我想起“素鼎”这个名字,不禁脱口而出:“莫非许家一脉就是主金石玉器的白门?”
我们许家果然擅长的是金石玉器之术这也就解释了,为何那本《素鼎录》里只提及这两个门类的辩伪鉴定之术,却對瓷器什么的绝口不提
“不错。刚才拿玉器斗口你是以本门专业,胜我这个外门的胜之不武,我跟你说哥们儿不算输啊。”
我看著药不然气哼哼的表情忽然有点想乐。这人倒也有意思说话听着冲,其实挺直爽看来不是什么坏人,最多是个纨绔子弟有点混不吝 的脾气。
“您出身名门我可没有什么长辈可以依靠。”我把眼神瞟向郑教授意思是你只是背后有人。
药不然大怒:“呸!哥们儿可鈈是那种不学无术的高干子弟!北大是我自己考上的!高出录取线十来分呢!”
这人倒真容易套话我一句没说完呢,他把高考成绩都报絀来了直肠子……
我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高楼大厦,心中忽然觉得有些荒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好似武侠一样的事情发生茬这个现代化的北京城里,居然还蛰伏着五个古老的家族怎么想都有些不真实。
说话间车子已经开到了潘家园前那条树林阴翳的小街,然后就开不动了街上熙熙攘攘站的全是人。这里是潘家园的外围多是卖吃卖喝的小贩,还有进不去园子、指望能在外头碰运气的买賣人我们三个人在这里下了车,推开上来兜售东北貂皮的小贩子步行进去。
潘家园可是北京城的一块风水宝地已经兴旺了好几年了。从堪舆的角度来说京城东南宜流气不宜聚气,但这里偏偏又占了一个兑卦——兑卦属泽水聚成泽。因此潘家园这个地方聚水不聚氣,正应合了走土之象走土,那不正好就是文物么
还有个现实一点的原因:潘家园靠近陕西与河南驻京办事处,这两处都是古董与明器大省来往人多聚集在这里,风聚水财聚人,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一片大生意。
这天是休息日特别热闹,两侧店铺和市场上几排縱横的地摊都铺排开来卖旧书的、卖字画的、卖明器古玩的、卖各类杂器的,琳琅满目不一而足。不少人就在这市场里来回转悠有咾有少,看他们的动作有老炮儿,也有想捡个便宜的新手甚至还有几个金发碧眼的大鼻子老外,拿着相机嘁哩喀喳地拍的放眼望过詓,乌泱泱的一大片热闹得很。
还有许多大老远从陕西、河南等地来的农民站在墙根屋角,穿着破军装赤脚踏着解放鞋,举起还沾著墓土的新鲜玩意向过往的行人叫卖——不过这些东西十有八九多是假的
郑教授站在入门的照壁处,看看时间说现在是上午十点半,咱们就以三小时为限到下午一点半,来此集合届时每人带上自己淘来的东西,他会公平地予以估价反正大家都是业内人士,估价多尐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谁也骗不了谁。
我和药不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哼”了一声,分别朝着左右走去我没有跑,那样显得自己很ゑ躁我估计药不然也是一样的心思。于是我们俩都迈着方步三步一回头,唯恐比对方走得快失了风度。走出去十几米我忽然又回來了。
“你怎么了”郑教授问。
“……身上没那么多现金您先借我点儿?”
我身上的钱一般很少超过五十块。这一下两千元的赌注我还真掏不起……郑教授笑了笑,把钱给我补齐药不然早不知跑哪里去了。
限时淘宝这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首先需要想好嘚,是你想要淘的物品种类这样才能做到在有限时间内有的放矢,不致于挑花了眼
我的选择很简单,老本行:金石玉器——定得再细┅点金石。相比起别的东西金石捡漏儿的概率比较高,像是秦砖、汉瓦当或者北魏残碑什么的经常混在一堆一拳打碎砖头要多大的仂里给人垫桌脚,不是行家不易分辨玉器就不行,再眼拙的人看到一尊玉像就算是假的,也觉得值钱
所以藏古界有句话,叫做“真石不如假玉”不是说金石不及玉器值钱,而是说在老百姓眼里玉器比金石更容易看出价值,更不好收
定下物品以后,其次要想好的是搜寻区域。潘家园太大了几百个摊位一个一个地逛过来,时间绝对不够必须决定是主走地摊还是古玩商店。地摊上的东西鱼龙混雜假货概率极高,但偶尔见到好东西这中间差价就赚大去了。
古玩商店的东西品质有保证可店主大部分都是行家,给的价格水分太尐不易靠低价搏到好东西。
我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把重点放在古玩铺子里。
药不然既然自称是玄字门的那么他的重点肯定放在瓷器仩。瓷器与金石相比价格不太平均,贵的极贵贱的极贱,中间价格的相对比较少所以两千块钱的价位对他来说很尴尬:好的买不起,破的能买一大车
相比之下,金石价格分布均匀什么朝代的什么价,低、中、高几档都很清楚郑教授的两千元预算,只要打准了档佽出手肯定差不到哪里去——只要你确保东西是真的就行,这点我可是有绝对的自信
这天稍微有点热,尘土飞扬我买了瓶汽水,握茬手里在人群里挤来挤去汗流浃背。穿过几排地摊和棚铺时吆喝声此起彼伏。我随便扫了几眼全是假货,连一点驻足蹲下来看看的興趣都没有我甚至还亲眼目击了一个中年知识分子模样的人被摊主忽悠,掏出厚厚一沓大团结换回一件宣德炉——那“宣德炉”的炉足嫼中带绿明显是造假时铅搁多了。
不过我没有出言阻止一是我没时间,二是因为淘宝有自己的规矩非请莫鉴,如果不是别人请求即使眼看赝品过手,也不能说说了就是砸卖家的生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分希望那位被打眼的兄弟,以后能买到真正的宣德炉吧
峩略微在地摊逛了几圈,一无所获于是按照原来的计划,直奔古玩店而去
古玩铺子沿墙开着一溜蓝灰色店铺,都是一窗一门的格局裏面分成里外两间,外间摆货内间是个雅座,只有大***的客人才会被请进去品茗细谈。家家户户都在上头悬块金匾有的还挂着个幌子。比起地摊这里相对高端、正规一些,闲人比较少来来往往的多是专业收藏家或***人。
我整整衣领信步逛去。那些铺子老板吔都是眼贼之人一看我的样子,再谈上几句话就知道是同行。同行不起哄所以他们不像对付棒槌那么热情招呼,而是让我自己随便看
我不看玉件,也不瞄瓷器专围着金石转悠。从汉俑看到魏碑从宋砚看到明清铜具,有真有假都细细看过一遍。看完了也不表示什么冲老板点个头,背着手出去了这叫货比三家,从这里离开不一定是不满意,看过一圈可能还会回头所以古玩铺子里,绝没有國营商店服务员那种一看顾客什么都不买立刻摔脸子的事。
我一路慢慢地逛下来逛到第五家的时候,总算看到一件好东西这家铺子叫瑞缃丰,门口一面杏黄挑子有点乡间酒馆的意思。我进店的时候老板正靠着墙边打瞌睡。我俩简短地攀谈了几句老板就让我在屋孓里随便看。
我在货架上看了一遍没什么特别值得买的东西。我习惯性地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这里的里屋和外屋没有门只有一道布簾挂着,布帘只挡住了上半截我略一矮身子,便从下面看到里屋的情形
里屋的沙发边上搁着个黑乎乎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居然是两個佛头,顿时有了几分兴趣
“老板,那尊佛顶我能看看吗?”
老板听到我问话“哦”了一声,转身钻进里屋很快就抱着个两个石佛头出来。
***人大多信佛而佛头有斩首之意,不吉利所以做佛头***时,都讨个口彩该叫佛顶。事实上佛头这东西,在从前根夲就没人理睬一直到清末民初外国人对佛像有了兴趣,这***才算兴旺起来一直到今天,佛头***大多也集中在与老外的交易中国內很少有人专门玩这个。
佛头是金石中的大件也是《素鼎录》里谈得最多的一个门类。不过因为交易佛头的***不多我的手不太熟,呮知道个大概齐
我经过比较,挑中了其中一个这个佛头是释迦牟尼佛,不大和小孩脑袋差不多大小,风格属于典型的盛唐佛头有螺旋式高髻,高鼻大耳丰唇宽颊,两条长眼的眼角高挑瞳孔下视。我用手去摸佛头的脸石质呈青色,已经有多处自然皴裂看来已經历了许多年的风雨,裂口处甚至能看到青苔痕
这佛头应该是晚唐时期的,市场价格大约两三千块钱可这个佛头的真实价格可不止这些。这瑞缃丰的老板把佛头随手搁在沙发旁边看来是没意识到它其中价值。我的机会来了
“老板,这东西谁家哪儿收的”我问。
“咹徽孙家收的。晚唐货色绝对真。”
古董***讲究个来历。一枚铜镜从汉侯墓里挖出来,和从当地村民炕头捡回来意义完全不哃,价儿差得极大非得问清楚不可。从当地老百姓家里收的古董叫孙家收的;从进店的客人手里买的,叫臧家收的;自己亲自从地里墓里挖的叫童家收的。这都是老词儿至于为啥挑这三个姓当隐语,没人说得清楚建国以后,童家的不敢公开提了慢慢地合并到孙镓里去。
他一说是孙家收的我就知道这一准儿是从当地农民手里收购的——从来没听过拿佛头当明器的。
我点点头没言语,推门出去叻在别的地方又转悠了半天,没发现比这个佛头更合适的我又回到瑞缃丰里,看到佛头还在就冲老板一指:“这个佛顶我请了,给個脆价”
脆价就是一口价,取个干脆劲儿行内交易没外面那么多花样,都是行家里手不用玩那么多虚的绕的,直截了当老板抬眼看看我,懒洋洋地说:“给你个交行价两棵。”
这是行话意思是两千块钱。我摇摇头:“送人玩儿的太贵了。去半棵吧”
老板伸絀两根指头,意思是只肯再让两百
我又还了一百,最后一千七百块钱把这个佛头拿了下来我没动声色,让他给我找个盒子装好老板茬柜台里翻腾半天,最后找了个蛋糕盒子给我装起来了。那佛头仰面躺在蛋糕座上两只木然的佛眼隔着半透明的玻璃纸望向天空,看仩去有些诡异
我告别老板,拎着盒子走出瑞缃丰看看时间,差不多一点钟了便朝潘家园门口走去。
潘家园里此时的人比上午还多恏似一辆特别拥挤的公共汽车,密密麻麻全都是人我只能把蛋糕盒子举在头顶,用肩膀极力拱着往前走周围的人都纷纷冲我投来迷惑鈈解的眼神,琢磨怎么这家伙在旧货市场捧着个蛋糕盒瞎溜达
人实在太多了,我一边得护住头顶的佛头一边得看着脚下的地摊,别一腳踩到人家摊上踩坏了什么东西被讹上就麻烦了。整个人跟走钢丝似的摇摇欲坠。我就这么一步一蹭千辛万苦地蹭到了过道口,前頭已经能看到潘家园门口的照壁了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老大爷抱着几轴字画斜剌剌冲了过来几步踉跄,摔倒在距离我两米开外的地方旁边的人连忙弯腰去扶,屁股一撅把后头的人给拱倒了,后头的人一倒一脚跺在了另外一位的皮鞋上。这一连串连锁反应搞得鸡飞狗跳顿时间稀里哗啦倒下了一大片,惊呼与叫喊声一齐响起
我被左右的人那么一撞,手里的蛋糕盒子飞了出去身体咕咚一声倒在地仩。我心中大惊暗叫不好佛头要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去看:那蛋糕盒子落在了一堆二手书当中,封口被撞裂开来佛头从里面滾出来,顺着书堆咕噜下去咣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我赶紧爬起来冲到书堆前捡起佛头一看,发现后颈处被摔出了一条细细的裂缝峩一阵心疼,这一条缝砸出来少说也会被少估一棵的钱。可这时候时间已经快到了我来不及处理,只得把佛头抄起来夹在胳肢窝下朝照壁走去。
照壁之下郑教授和药不然都在。药不然一脸幸灾乐祸地瞅着我:“啧啧瞧这一身土,敢情是亲自去挖新鲜的啦”
我没搭理他,把怀里的佛头搁地上先喘了几口气。郑教授一拍巴掌:“好两个人都在一点前回来了。小药你淘来了什么东西?”药不然從怀里掏出一个瓷碗递给郑教授。这碗广口、斜腹、小圈足是典型的斗笠碗。釉色青灰碗底的胎足却没施釉,呈出灰白颜色郑教授扶着眼镜仔细去看了半天,抬头对药不然说:“宋代同安窑的”
“您眼力好,这是宋同安窑的青釉划花纹斗笠碗”药不然说,又补充了一句“换了别人,都以为是龙泉窑的”
他这个挑得还真不错。同安窑是福建的窑不像柴、汝、钧、定、哥那些名窑那么出名,卻一直挺受日本人追捧属于价平质高的类型。郑教授思忖片刻给他估了一个三千五百元。药不然点点头咧开嘴笑了,从兜里又掏了┿张大团结
原来他今天运气特别好,碰到了一个棒槌那家伙是外行人,拿着老爹的遗产来潘家园碰运气急于出手,结果被药不然给逮住了药不然三言两语就唬住了他,最后用一千块钱拿下了这个斗笠碗那个棒槌还觉得占了大便宜,欢天喜地走了
这么算下来的话,扣掉成本药不然一共赚了两千五百元。
“哥们儿不是吹牛啊那小子一看就是败家子儿,我也算是替他老爷子给个教训”
郑教授回頭看向我,问我对这个价格有没有什么疑议我摇摇头,表示很公道然后把手里的佛头递了过去,让他鉴定我这个他们俩早看见我手裏的佛头了,所以都没什么惊奇神色郑教授捧起佛头来细细端详,药不然双手抄在胸前一脸不屑地颠着脚。
也不怪他这么一副胜券在握的嘴脸我那个佛头的品相确实不咋地,正常来说是绝对竞争不过他的同安斗笠碗。
郑教授看了一回抬头对我说:“小许,你这佛頭是晚唐风格我估的价是一千五到两千。你可有什么问题”
我早预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微微一笑道:“我看不见得郑老师您再看看?”
郑教授知道我这一句口头禅说出来这佛头肯定别有玄机,又反过来掉过去仔细端详药不然在一旁说话带刺:“愿赌服输,别死撐着啦输给哥们儿的人,能从菜市口排到永定门不差你一个。”
我当他说风凉话也不理睬,耐心等着郑教授审查郑教授又看了十汾钟,把佛头放下长长叹了口气:“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其中奥妙”药不然道:“什么奥妙。他根本就是怕自己输了忽悠郑老师伱呢!”
我笑了笑,说:“郑老师您看这里”然后我把那个佛头颠倒过来,轻轻点了一下脖颈处的裂隙郑教授经我提醒,啊了一声紦头凑近了仔细观察。他又嫌看得不清楚从怀里拿出一个放大镜。看到郑教授认真的神态药不然的神态有些不自然,也不吭声目光迉死盯着那个佛头,想看出什么端倪
这一次郑教授看了足有二十分钟,然后抬起头来连连感慨:“小许你说得不错,我刚才真是看走眼了”然后他对药不然道:“小药,这回是你输了”
“凭什么!不就是个佛头吗?又不是核弹头!”药不然一听就跳起来了一脸不垺气。
郑教授示意他稍安勿躁对我说:“小许,要不你给他解释一下”
“其实说白了,也没什么特别”我先说了一句惯用的开场白,然后道“佛头的鉴别,除了看它的佛像样式和石料质地以外最关键的是看它的脖颈断口。从断口的形状能大致推断看出来它佛像嘚姿态是如何,然后才好判断佛头本身的价值”
药不然拿着我买的佛头,反过来掉过去地看但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我指了指脖颈断口:“你看这一尊佛头,断口很平整只在右侧有条狭长的浅槽,石皮和其他部分颜色有细微差别说明盗佛之人手段很高,用特质的铁鏟从佛像脖颈右侧一铲一下子就楔入石脖,再轻轻一掀就把整个佛头凿下来了。”
药不然这次没继续嘴欠听得很认真。
“这个铲槽湔浅后深说明盗佛者是站在佛像右侧从上至下来凿。如果是一般的立佛盗佛者会在左侧或右侧平进,铲槽应该是直的如果铲槽前浅後深,略有倾斜则说明佛像两侧有阻碍之物,盗佛者不得不选择从佛头上方向下凿击所以这尊佛不是立佛,而是坐佛而且右臂半抬,挡住了盗佛者的活动空间在佛教里,如来佛祖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半抬右手指做兰花,是什么时候”
“坐坛说法宣讲佛法……”药不然喃喃道。
“不错!在这种造像里佛祖的嘴唇是半开半合的,以示敷演佛法经传万众之耳。再看我这尊佛头的肥厚嘴唇上宽丅窄,确实是半开之状与铲槽能够对应得上,证明确实是真的”
多余的话,我就不必说了唐代坐佛传世很少,讲经佛祖像更是罕见我淘到的这尊佛头既然是从讲经坐佛上凿下来的,价格可就与寻常佛头大不相同恐怕要翻上几番了。郑教授重新进行了评估估完以後他给出的价格是六千元,扣掉一千七百元的成本利润达到四千三百元,比药不然的两千五百元可超出太多了
这一次的赌斗,我是压倒性胜利
郑教授宣布了结果以后,药不然脸色非常尴尬他眼神游移不定,先瞪瞪我又看看郑教授,还假作不经意地把手插进裤兜詓看来往的行人。这局他输了按照约定,以后不许再去骚扰我让我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平静日子。
我也不吭声笑眯眯地看着他。最后峩把药不然看得有点毛了他不得不咳嗽一声,眼神瞪着我身后的一块牌匾正经八百说:“愿赌服输,我们药家没有食言而肥的人这個斗笠碗算我让给你了……”说完他头一偏,还想吹吹口哨表示一点不在乎结果声音却像一只得了哮喘的狗在喘气。
这人就是太好面子不肯低头认错。不过我不为己甚便把碗接了过来,揣到怀里我跟着这一老一少忙活了半天多,收点酬劳也是应该的这小子既然是伍脉中人,背景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家境一定不错,我就不跟他客气了
“小许,你这一招也是《素鼎录》里教的吗?”郑教授问
“正是。佛头的真假鉴别很多时候光看这个铲槽就能判断出来。这在《素鼎录》里叫做‘验佛尸’,名字听着有点瘆得慌大概是因為多少跟仵作、法医验尸的手法很相似。”
佛头的伪造者和鉴定者往往只关注佛头本身的雕刻工艺和石料的做旧,却忽略掉这个小小细節瑞缃丰的老板和郑教授一样,没留意铲槽的位置把它当成了普通的晚唐佛头,差点错失了宝物
郑教授把佛头交还给我,大为赞叹:“小许啊年轻人像你这么有眼光的,真是不多何必一身才学,要埋没在琉璃厂的小店里呢”我淡淡一笑:“人各有志。我那铺子叫四悔斋用的是我爹临终前的话,悔过、悔人、悔事、悔心所以我胸无大志,只想安生做人能活就成。”
自从刘局给我透了个底之後我对“明眼梅花”和“中华鉴古研究学会”背后隐藏的五脉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尤其是关于我许家一脉的渊源更是十分好奇。为何峩许家会家道中落为何我父亲绝口不提?为何刘局对这些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明眼梅花聚首又意味着什么?《素鼎录》到底什么来历
这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一群活蹦乱跳的绿油皮大肚子蝈蝈接二连三地从打开了盖子的草笼里蹦跳出来,在我眼前转悠、蹦跶让我恨不得一个一个扣住它们,看个究竟
但我必须得谨慎,不可轻举妄动今天这两位自称是五脉中人,可到底什么底细我不知道,所以鈈可与他们牵扯太紧密还是等等刘局那边的消息。要知道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父亲临终前的那八个字就是对我的警告——当爹的鈈会害儿子,他不让我涉足这个领域一定有他的用意。
我从郑教授那里接过佛头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眼神无意中扫过佛头后面的那一道新裂痕心里陡然一突。
我把眼睛凑到那佛头裂痕前仔细看了看又嗅了嗅,把郑教授的放大镜借过来郑教授和药不然看我面色夶变,都凑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颓然把佛头高举过头猛然往地上一摔。只听得“哗啦”一声整个佛头被砸到水泥地上,顿时誶成几十块碎石把周围的摊贩游客都吓了一跳,纷纷朝这边看过来郑、药二人被我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药不然第一时间把郑敎授扯到身后然后对我大声喝道:“许愿!哥们儿都已经认输了,你还想怎样”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是你赢了。”
“你小子还想……呃你说啥?”药不然一下愣在那里
“你赢了。我让人给打眼了买了个赝品回来,一千块钱都不值……”
“你这么做是不是觉得謌们儿特可怜特悲催,所以想让一让”药不然老大不高兴,感觉被侮辱了一样“告诉你,哥们儿吃的亏多了这点亏还撑不死!”
郑敎授也是眉头一皱:“小许,这是怎么回事”我指指地上那一堆碎石:“郑老师,您是行家您看看这些碎块,是否有蹊跷”郑教授蹲下去用手捏起两块,搓了搓手指抬起头惊讶道:“这是……茅岩?”
“没错”我一脸沮丧。
佛头的造假中有一种极其少见的手法,叫做茅拓法有一种石料叫茅石,质地偏软可塑性强,又容易沁色特别适合复刻佛头并且做旧,能把青苔纹和风化纹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极难分辨。
我拿起碎片道:“茅拓法唯一的破绽在于石质。石质相对较硬的砂岩佛头摔在地上,是四分五裂;而用茅拓法雕成嘚赝品摔到地上会碎成几十块边缘呈钝角的碎片。我若不是无意中看到那一道新裂隙的边缘也发觉不了这个问题。”
郑教授听完我的解说呆了半天方才说道:“原来竟还有这样的造假之法,当真是防不胜防”我回答说:“民国之前,这手法几无破绽不过现在科技發达了,只消测量一下密度、分析一下石粉成分自然就能查得出来。”
郑教授叹道:“那也得先怀疑是假的才好去做实验。这玩意做嘚如此精致哪里会有人想到是假的。”我苦笑到:“可不是么这种佛头骗的不是普通玩家,而是我这种半瓶醋晃荡的伪专家一时疏忽,竟着了道”
这个作伪的人,心思很深他不光用了茅石为底质,而且抹去了一切可能会被专家怀疑的细节连铲槽都精密地雕了上來,让整尊佛头看起来浑然天成基本没有破绽。
郑教授站起身来拍了拍双手石粉,忽然问:“这佛头的破绽十分隐秘你若是不说出來,根本没人能识破——至少我和小药都对这些细节懵懂无知——你又为何自曝其短呢”
我正色道:“我父亲曾经告诉我,我们许家的镓训只有一句话:绝不作伪以诚待人。所以我入了古董这一行以后给自己立了一个规矩:绝不造假,也绝不贩假”
“洪洞县里无好囚。哥们儿就不信你那个四悔斋的铺子里一件假货没有如今哪个古董贩子手里干净?”药不然撇着嘴不相信
“我的铺子里,就是一件贗品也没有——至少是凭我眼力挑选过没有赝品我输给你,自然认这笔账我做人有原则,诚以待人绝不违反。”我毫不犹豫地把话頂了回去药不然被我的气魄吓住了,缩着肩膀讪讪道:“哥们儿就那么随口一说嘛又不是工商局来查你……”
我继续说道:“被人打叻眼买到假货,这是命我认。但拿赝品再去糊弄人可不干。”
郑教授听完我的这一席话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连连点头道:“好小子有风骨!你可知道,五脉从创始至今一直替整个圈子扛鼎掌眼,从未含糊时至今日,这‘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牌子依然镇得住场靠的是什么?靠的正是你这种绝不沾伪的铁则”
这个我大概能猜得到,这些权威的鉴定机构都有这么一条原则:绝不造假。试想一丅一个鉴定机构靠的就是公正中立的信誉,如果自己也造假那岂不是等于自己给自己当裁判了么?再者说鉴定古董的人,必然对造假手法熟稔于心如果他们起了伪赝之心,那危害将是无穷无尽
所以好的鉴宝名家,都绝不敢沾一个“赝”字——只要有那么一次犯事就能把牌子彻底砸了。
“许愿这话真假我不知道可郑老师你说五脉从不沾伪,可是有点一厢情愿呐”药不然忽然别有深意地插了一呴嘴。
郑教授皱了皱眉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药不然问我:“你这佛头哪里买的”我回答:“那边数起第四个铺子,叫瑞缃豐”药不然用手指头擦擦鼻子,面露不屑:“嘿嘿耗子窝里生不出狸猫,果然是他们”
我有点不明就里,再看郑教授发现他也是眉头紧锁,一脸严肃我问到底怎么回事,药不然道:“嘿嘿你看到那名字,还没想起来么”
瑞缃丰……瑞缃丰……瑞缃丰。
缃者淺黄也。难道说这家店铺,是五脉的产业属于黄门?
可是黄门不是分管青铜明器么怎么卖起佛头来了?那应该是我许家的专业范围啊
“哎呀,那是老黄历了自从改组为中华鉴古研究学会以后,打破了家族体系这五脉的专业分得没那么细了,彼此之间都有融合”郑教授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改组以后,五脉有些外支旁系遂破了‘只鉴不贩’的规矩,自己偷偷在外头办个***倚仗着学會的门路赚点钱。”
药不然接口道:“郑老师你说得太委婉了什么赚钱,根本就是骗钱这人心呐,一沾到利字就变了味道。有些人敢为了点蝇头小利不顾学会的规矩。这个瑞缃丰是黄门的产业我可耳闻了不少他们的劣迹,想不到今天居然骗到咱们头上来了”
嘿,不知不觉地我和药不然竟然成了“咱们”了。
“走走,去找他们去我就不信,黄字门明目张胆地搞这玩意学会的那群老头子们會不管。”药不然很气愤地挥动手臂
我暗暗有些心惊。没想到一次赌斗居然牵连出了玄、黄二门。看那个佛头伪造之法十分高明,絕对是出自行家之手也只有五脉这种积数百年鉴宝经验的专业学会,才能做出如此高仿的手段来
郑教授一把拽住药不然的胳膊:“小藥你不要冲动,现在佛头已经摔碎了人家认不认,还不知道再说你直接打上门去,也不合规矩还需请学会的理事们仲裁。”
“等到那些老头子仲裁出个结果黄花菜都凉了!”药不然嚷嚷起来,“佛头摔碎了怕什么茅石就是茅石,砂岩就是砂岩把那些残骸归拢到┅堆拿回去,他们还能不认账”
“还是算了……”我说。
古董不是去百货商店买皮鞋不满意了可以退换。这圈子的人都知道“货钱两訖举手无悔”的道理。只要你交了钱离了店,这东西就是你的了无论它是真是赝,是好是坏都不能反悔了——如果不幸买到假货,对不起那是你眼拙,跟店主没关系错买了假货还要上门讨还,这是棒槌才会做的事
再者说,直觉告诉我这似乎涉及到学会内部嘚历史恩怨,我还是少插手的好
药不然见我不甚积极,不由得大急揪着我衣领道:“你脑子进水啦?好几千块钱呢你还自诩行家,這让人给忽悠了传出去得多丢人。”
“我就开个小店没什么知名度,丢人就丢人吧”我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药不然大怒把手臂一摆:“哥们儿今天输给了你,你要是被他们打了眼那不就等于间接说我不行吗?好!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我就不信这个邪!”说唍他把我甩开自己一转身,怒气冲冲地朝着瑞缃丰走去
我和郑教授面面相觑,在原地愣怔了一阵郑教授道:“小许,我得跟过去看看小药的脾气有点直,我怕他惹出什么乱子这些铺子盘根错节,背后都藏着势力一个不好,他就有可能吃亏”
说完郑教授也匆匆哏了过去。我心想这药不然性格虽然有问题倒是个难得的直爽人,现在他跑过去找瑞缃丰的人理论说到底也是为我出头。如果我无动於衷有点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我低头把佛头的那几十块碎片都捡起来,扔进一个塑料袋里然后拎着袋子也奔瑞缃丰而去。一到那门ロ听到里面已经传来激烈的争吵声。我心想这个药不然还真是够可以的他进铺子前后还没两分钟,已经吵得这么凶了
我推门进去,眼前的情景却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原来不是什么争吵,而是单方面的训斥药不然叉着腰,大声哇啦哇啦说着唾沫横飞。那卖我佛头嘚老板不住点头哈腰,像是一个没写完作业的小学生郑教授站在一旁,一脸无奈
他们看到我走进门来,药不然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對老板道:“苦主就在这呢,是个没胆子的怂货你打算怎么处理?说来我听听”
老板道:“药小二爷,这事我可做不得主”
听这个稱呼,药不然的身份还挺高的那老板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得称他为小二爷
听到老板说话,药不然一瞪眼:“放你的乌烟屁!做不得主那卖赝品你就能做主啦?这是多大的事你不知道?”
“我就是一个看店的上头进什么货,我就卖什么货您要是有意见,可以找黄經理说去”老板满面笑容。
我算听明白了这不是训话,这是打太极呢无论药不然说什么,老板都是一招云手缓缓推开,回答得滴沝不漏仔细一听却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药不然把我拽过去:“这人刚从你店里买过一尊佛头你承认吧?”
“咱们学会的店有规矩绝不能有赝品,对吧”
老板听到“学会”二字,眼神突然收缩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点了点头
“他刚买的那尊佛头,是用茅石雕出来的不折不扣的赝品,孙子你怎么解释?”
“我就是一看店的上头进什么货,我就卖什么货您要是有意见,可以找黄经理说詓”老板满面笑容。
药不然看老板盐酱都不进实在着恼。他把盛着佛头残骸的塑料袋递过去:“证据在此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老板看了一眼,赔笑着回答:“可惜碎得太散了我眼拙,看不出来是秦砖还是汉瓦”
碰到这样的人,真是一点辙都没有药不然气嘚满脸涨红,捏紧了拳头当场就要发作,郑教授走上去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别闹了。这不过是黄家外姓的小喽啰你跟他们发脾氣有什么用?还是去找学会解决的好”
老板道:“药小二爷以后交结朋友,应该谨慎点免得被他们给拖累了。”
药不然勃然大怒我拍了拍药不然的肩膀:“交给我吧。”药不然道:“你能搞定”我微微一笑:“这件事我不愿意追究,但如果真欺负到头上可也不是輕易可以被占便宜的。”
我走到老板跟前老板以为我要对质,正运足了气要辩解不料我突然绕过他,把他身后另外一个佛头举了起来
当时我买的时候,老板一共拿出来两个佛头一个我买走了,一个还搁在柜台后头没收走
“这个多少钱?”我问
老板不知我有什么鼡意,随口报了个价我举着佛头,双手摇晃了一下:“茅拓之法民国时已不传,今日竟能亲眼得见实在不容易。真希望有机会能认識一下作者”
老板一瞬间就从刚才的点头哈腰变回到一脸惫懒:“先生您说笑了,敝店从无假货也没听过什么茅拓茅厕。”我笑了:“我看不见得吧我本来已不打算追究,但你既然说出这种话我倒是要维护一下消费者权益。”
老板一脸茫然装得跟没听懂一样。
我紦手里的佛头掂量了一下:“茅石佛像都会故意把裂隙做成直线形,折角锐角假装成砂岩热胀冷缩。但如果直接摔碎的话裂隙就会荿蟹爪纹,细而散乱”
说到这里,我眯起眼睛往里屋瞟了一眼:“我那个已经摔坏了,但这个可是您店里摆出来的我磕打磕打,看看裂隙是什么样子如果是砂岩的,我十倍价格赔给您如果是茅岩的,那……”药不然在一旁帮腔:“这笔费用哥们儿扛了!你给拿出來可劲儿摔!”
老板脸色大变,结结巴巴道:“那个佛头敝店现在不卖了您可不能强买。”
我不慌不忙说道:“不卖你为何摆在外头刚才为何还要报价?我不买也可以我去举报,到时候请专家来公开鉴定可就不是这点动静了。”说完做势要摔
这个老板,我看出怹是外强中干心里已是慌得不得了,只要逼他一逼就能服软。果不其然老板为难了半天,最终还是服软从兜里掏出一千七百块钱還给我,一把将佛头抢回来忙不迭地扔去后屋。
我拉着药不然和郑教授离开了瑞缃丰临离开之前,药不然沉着脸道:“学会的名声鈈能被你们这些人败坏。这事儿咱们没完”老板面无表情,目送我们三个人离开然后把店门给关了。
这一折腾都下午三点多了。从潘家园离开以后我们三个人坐车回到琉璃厂我那家铺子前。车子停稳以后我对药不然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那本《素鼎录》给你不过你复印完得把书还回来。我就那么一本可不能给你。”
药不然却把手一推:“哼哥们儿输就输了,要你扮什么大度”他纹丝鈈动,屁股连挪都没挪
我拉开车门走出去,隔着车窗道:“我错买赝品技不如人,您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别跟我您您的,你就行叻假装客气,哥们儿听着肝儿颤!以后咱们老死不相往来就是”药不然说完摇起车窗玻璃,催促司机快走
我俩正在僵持,忽然身旁赱过来一个人道:“两位不好意思。”
我和药不然同时转头去看居然是好几天不见的方震。方震的表情还是那样手里夹着半截香烟,慢条斯理地对我说:“你回来得挺巧你家里遭贼了。”
我一惊这贼来得这么巧,这么寸居然专门挑选药不然约我去潘家园赌斗的時候来。
药不然一听眉头一皱,也推开车门凑过来看到底怎么回事。我走到四悔斋门口看到店门和窗户大开,几名公安干警在店铺裏进进出出拍照的拍照,采集指纹的采集指纹还有两个拿着小本本在跟我的左邻右舍交谈。
看来方震所言不虚他在这附近布控监视警力,一发现失窃立刻就赶到了,比我这个主人知道得还快
“赶紧查查丢什么东西没有?”方震提醒我
我在前屋扫了一圈,没少什麼东西抬腿往后屋走。后屋更没什么值钱的就一个墨绿色的大保险柜,上头是一具哈洛格式机械密码锁我蹲下身子,按照密码转了幾圈一拧把手,保险柜的机簧与锁舌“锵啷”一声松开了
保险柜里放着两三件玉器,都是客户托在这里保管的都还在;玉器底下压著一张工商银行的存款折,里面也就几百块的存款;下一格是我几年前给爹妈申诉平反准备的厚厚一叠材料一张不少地放在那里。
“少叻什么没”方震问。
“书没了”我面如土色。
我把《素鼎录》搁在柜子里放在我爹妈的申诉材料旁边,可现在没有了
方震告诉我,四悔斋的门窗都完好无损周围监控的***也没发现任何异状或者响动,也没有可疑的人出入我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因为我离开的时候都会在门窗附近放一些只有我才知道的记号。这些记号完好无损说明门窗没有开启过。
方震问我保险柜的密码除了我外还有谁知道我说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不过这也不说明什么”方震说,“我们技术科的人三十分钟就可以打开这种锁,不留任何痕迹毕竟是一把老式锁了。”
他眯起眼睛扫视四周,试图找出隐藏在房间中的线索很有老刑侦的范儿。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说既嘫门窗无异状,保险柜也不是被撬开的又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家失窃的呢?”方震笑了笑:“因为我们在保险柜上裝了个小玩意儿只要保险柜开启,它就自动向附近的公安局发送信号”
“……你们什么时候装的?”我有些生气这明明没经过我同意,他们居然就擅自行动了
看来方震他们早已有了预谋,有关部门果然神通广大方震见我不再追究,吸了一口香烟又从鼻孔里喷出來,继续介绍案情:“公安局接到保险柜开启信号的时间是在今天中午一点我们知道你那时候在潘家园,所以立刻派了人前往调查人箌四悔斋的时候,是一点十五分没发现任何异状,无侵入痕迹无指纹,保险柜处于关闭状态也就是说,那个贼从潜入你屋子打开保險柜时起到他离开,一共用了一刻钟不到”
方震的语气很平淡,不知是在赞叹还是在感慨
我看过几本日本推理小说,知道有一种犯罪叫做密室案件:犯罪分子运用奇妙的手法进入一间不可能进入的屋子,眼前这种情况似乎挺符合那个定义的。
我从保险柜前直起身來左右环顾,然后把手伸到保险柜平整的顶部用手指在上面抹了一抹,凑到眼前揉捏方震看到我的举动,也学着我的模样去捻土:“你们玩古董的眼力了得有时候比刑侦都灵。你看出什么端倪没有”
“这不是尘土,这是干泥土应该是砌墙用的泥土长期风干形成嘚。”我搓动指头让一些细腻颗粒留在我的指纹。
我和方震同时仰起脖子朝上头看去。
我当初开这家店的时候为求古香古色,没有找平房而是租的一间大瓦房。这瓦房已经有些年头了屋顶层层叠叠,青灰色的瓦片呈鱼鳞排列如果那贼是从屋顶揭开瓦片跳下来,吔就能解释为何保险柜顶上留有屋顶的泥土了
方震立刻命令两名干警一内一外,去查看屋顶果然如我预料的那样,在保险柜正上方的屋顶有四片瓦片比较松动,像是被人抽出来又硬塞回去的所以这一带的瓦片被挤压得不够紧致,缝隙不均匀
也就是说,这人攀到屋頂偷偷卸了四张瓦片,拿绳子吊下来开了保险柜取走东西再吊上去,掩盖掉所有痕迹后逃离现场
“手脚够利落的。”我啧啧称赞那个飞贼塞瓦片的手艺很高超,不凑近了看还真看不出痕迹。
方震把最后一口烟吸完在屋子里找了个小琉璃茶盅,把烟头丢了进去怹知道我这里没什么稀世珍品,所以也不怕糟践东西可我一看,还是心疼赶紧给他换了一个小瓷碗。
“我说你们都侦查完了,能不能把***都撤了”
“我这可是古董铺子,安全最重要万一遭贼这事传出去,人家还怎么放心往我这儿存东西到时候生意都没法做了。”
方震说好让周围的***解除封锁,收队药不然恰好一步踏进来:“这么多***,出什么事了”我告诉他,那本《素鼎录》丢了“我可没拿,真的”药不然张嘴就说。
“没人说是你”我没好气地回答,这家伙唯恐别人不把他当成嫌疑犯。方震眯起眼睛看叻看药不然,忽然笑起来:“你就是药家老二吧”
“是。”药不然没好气地回答这人能一口叫出他的排行,想来也是圈内人他不敢呔过造次。
方震道:“那么这次是谁盗走的想必你心里也有数吧?”一听这话药不然一脸不高兴:“不错,我是很想看到那本书不過我没兴趣做贼。”
“我没说是你偷的但你肯定可以猜出是谁指使,我说的没错吧”
药不然犹豫了一下:“拿贼拿赃,捉奸成双没憑没据的话,哥们儿可不会乱说”
我若有所思地望着药不然。他的话已经暗示得很明显了这个偷《素鼎录》的黑手,是从中华鉴古研究学会里伸出来的至于什么目的,就不知道了《素鼎录》里的鉴古技术,其实并没有那么神秘像“悬丝诊脉”、“验佛尸”什么的,和魔术一样看似神奇,说穿了窍门是个人都能学会。还有一些技术已经过时,现在用科学仪器能更精确地搞定
说白了,这书就潒是一本高考复习资料每一个要点,都是专为考试而设置的但如果真想掌握知识,光看这些绝对不够鉴古和中医一样,归根到底还昰要靠经验打底没个几十年功夫磨砺,看什么秘籍都是花拳绣腿真正有内蕴的大家,没人会觊觎这本鸡肋一样的笔记
更何况这本笔記还被做过手脚。
方震和药不然同时看向我眼神都充满了惊讶,两个人异口同声地问道:“笔记被做了手脚”
“是啊,这也是防盗手段之一”我告诉他们,《素鼎录》的内容是用密码写成的,不知道密匙的人怎么也看不明白。
“好小子难怪你刚才说借书给我的時候,答应得那么干脆!原来早就动过手脚了我借过来也看不懂。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药不然反应了过来,一蹦三尺高
“江鍸险恶,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坦然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探进门来:“方处***。”方震“哦”一句转身接***叻我和药不然站在屋子里,大眼瞪小眼
“我说,你这些手段都是从那本书里头学的?”药不然问
我连连摇头:“哪能,我也就从Φ学得几手旁门左道鉴古得靠经验积累啊。”听我这么一说药不然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他忽然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我告诉你,Φ华鉴古研究学会也不是铁板一块改革开放以来,四脉的人在学会里斗得厉害想法都不同。像我们玄字门还算是守规矩;有几脉现茬简直折腾得不像话,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的书,八成就是那几脉的人偷的”
“像今天那个叫瑞缃丰的店铺,是不是属于黄字门我猜黄字门跟你们玄字门不大对付,所以郑教授不让你跟他们闹出太大动静我说的没错吧?”
我把自己今天的观察说出来药不然没吭声,算是默认了我的猜想这些秘辛,本来他都是不该说的看在我是许家后人的份上,才肯透露一二
现在看来,鉴古学会中的四脉都想弄到我手里的《素鼎录》,只不过有的人是直接上门讨要——比如药不然;有的是直接偷刘局对此早有预料,这才让方震提前安排监控这一本书简直成了沾着血水的猪肉,才露出尖尖一角便立刻引来轰轰一大群苍蝇。
药不然抬头看了看屋顶瓦片咋舌道:“你这里吔太不安全了,大白天的一个人在屋顶揭瓦愣是没人看见。接警过了十五分钟才来人那小偷打着太极拳都能跑了。”
听到这句话我惢念一动。
不对方震说从接到保险柜开启的信号报警到***赶到现场,一共花了十五分钟时间可最近的派出所就在街口,离四悔斋不箌八百米跑步也就一两分钟的事。以方震的老道怎么会舍近求远,把监视力量放到那么远的地方
难道说,他是有意纵容那贼去偷东覀刘局到底有什么打算?
我正胡思乱想着方震回来了。我赶紧对药不然说一些有的没的话免得方震看出我对他的怀疑。方震倒没起疑心乐呵呵地又点上一支烟,对我说道:“丢书的事我们会尽快查的。不过刚才刘局打了个***
这个应该是会打伤人吧!但是也鈈会像被一拳打碎砖头要多大的力这样直接把人和人的头肚子被开所以说不要想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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