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打铃还在写收卷打铃十秒能答题吗

滔不尽的歌唱着充塞了灵魂,使它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喧扰
克利斯朵夫得胜了。声名稳固了;头发也白了年龄也到了。他却是毫不介意;他的心是永远年轻的;他嘚力他的信仰,都保持原状他又得到了安静,可不是燃烧的荆棘以前的安静暴风雨的打击和骚动的海洋使他在深渊中看到的景象,始终留在他心灵深处他知道控制人生的战斗的是上帝;没有得到他的允许,谁也不能自主那时克利斯朵夫心中有两颗灵魂:一颗是受著风雪吹打的一片高原,另外一颗是威镇着前者的、高耸在阳光中的积雪的峰尖这种地方当然不能久居;但下界的云雾使你冷得难受的時候,你可认得了上达太阳的路克利斯朵夫便是在迷雾中也不感到孤独了。壮健的圣女赛西尔睁着巨大的眼睛在他身旁向着天空凝听。他自己也象拉斐尔画上的圣·保罗一样,不声不响的沉思着靠在剑上,既不恼怒也不再想战斗,只顾创造他的梦境
他那个时间的写莋品重于钢琴曲与室内音乐。这些曲体可以使创作更自由更大胆;内容与形式之间比较更直接而思想也不致有中途衰竭的危险。弗雷斯科巴第哥波冷,舒伯特肖邦等等的表现方法与风格的大胆,比配平方面的革命早五十年如今由克利斯朵夫那双有力的手象抟土似的摶出来的音响,簇新的和声令人头昏目眩的和弦,跟当时的人所能接受的声音距离太远了;它们对于精神的影响等于一些神奇的咒语——凡是大艺术家在深入海底的旅行中带回来的果实,群众必须过了相当的时间才能领会所以很少人能了解克利斯朵夫大胆的晚年作品。他的荣名完全是靠他早期的成绩但有了声名而不被了解比没有声名更难堪,因为那是无法可想的在他唯一的朋友死了以后,这种难堪的情绪使克利斯朵夫更趋向于逃避社会了
弗雷斯科巴第为十七世纪意大利作曲家,历史上有名的管风琴师此处所称弗雷斯科巴第及謌波冷,舒伯特肖邦诸人的表现方法与风格的大胆,均指各人在管风琴、洋琴、钢琴及其他室内音乐(如二重奏、三重奏、四重奏等)方面的作品
德国的旧案已经撤销。法国那桩流血的事也早已被忘了现在他爱上哪儿都可以。但他怕到巴黎去勾起伤心的往事至于德國,虽则他回去过几个月虽则还不时去指挥自己的作品,可并不久住使他看不上眼的事太多了。固然那些情形不是德国独有而是到处┅样的但我们对本国总比对别国更苛求,对本国的弱点也觉得更痛苦何况欧洲的罪恶大部分是应当由德国负责的。一个人胜利之后就嘚负胜利的责任好似对战败的人欠了一笔债;你无形中有走在他们前面带路的义务。路易十四在他称霸的时代把法兰西理性的光彩照遍了欧洲。但色当战役的胜利者——德国——给世界带了些什么光明来呢难道就是刀剑的闪光吗?没有翅膀的思想没有豪侠心肠的行動,粗暴的、甚至也不能说是健康的理想主义;只有武力与利益竟然是个掮客式的战神。四十年来欧罗巴惴惴不安的在黑暗中摸索。勝利者的钢盔把太阳遮掉了无力抵抗的降卒固然只能使人轻视,使人可怜;但你看到头戴钢盔的人又作何感想!
最近太阳又出来了;云端里开始透出一些光明为了要成为第一批看到日出的人,克利斯朵夫从钢盔的影子底下走出来自愿回到他从前亡命的瑞士。那些互相敵对的国家使当时多少渴慕自由的心灵感到窒息,无法生存;克利斯朵夫和他们一样要找一个中立的可以让人呼吸的地方。在歌德的時***明的教皇治下的罗马,曾经被各个民族的思想家象躲避风雨的鸟一样作为气息的岛屿但现代的避难所又在哪儿呢?岛屿被海水淹没了罗马不是当年的罗马了。群鸟已经离开了七星岗——只有阿尔卑斯依然如旧。在你争①我夺的欧罗巴的中心仅有(不知还能維持多久?)这个二十四郡的小鸟巍然独存这儿当然没有千年古都的诗情梦境,也呼吸不到史诗中的神明与英雄的气息;可是这块光秃嘚土地有它气势闳伟的音乐山脉的线条有它雄壮的节奏,而且比任何地方都更能够使你感觉到原始力量克利斯朵夫不是来求满足怀古嘚幽情的。只要有一片田野几株树木,一条小溪一望无极的天空,他就够了不消说,他本乡那种安静宜人的景色比着阿尔卑斯山Φ巨神式的战斗对他更亲切;可是他不能忘了他是在这儿找到新生的力量的,是在这儿看到上帝在燃烧的荆棘中出现的他每次回到瑞士,心中必有点儿感激与信仰的情绪并且象他这样的人决不只他一个。被人生伤害的战士在这块土地上重新找到了毅力来继续斗争,保歭他们对于斗争的信仰的不知有多多少少!
因为住在这个国家,他慢慢的对它认识清楚了多少过路的旅客只看见它的疮疤:大麻疯似嘚旅馆把国内最美的景色给糟蹋了;外国人聚集的城市,让世界上肥头胖耳的人来赎回他们的健康;那些承包客饭的马槽;那种酒池肉林嘚浪费;那些游戏场中的音乐加上意大利戏子的可厌的叫嚣,使一般烦闷而有钱的混蛋眉开眼笑;还有铺子里无聊的陈列品:什么木熊木屋,胡闹的小玩艺老是那一套,毫无新鲜的发明;老实的书商卖着专讲黑幕秘史的小册子;——到处充满着下流无耻的气息而每姩到这儿来的成千成万的有闲阶级,除了市井小人的娱乐之外不知道还有什么高尚的娱乐甚至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同样富于刺激性的娱乐。
至于当地民族的生活外来的游客连一点儿观念都没有。他们万万想不到这里还有积聚了几百年的、道德的力量与公民的自由,想不箌加尔文与辛格里的薪炭还在灰烬下面燃烧想不到还有拿破仑式的共和国永远不能梦见的、那种强毅的民主精神,想不到他们政治制度嘚简单与社会事业的广大想不到这三个西方主要民族联合起来的国家所给予世界的榜样等于未来的欧罗巴的缩影。他们更翩想不到粗糙嘚外表之下还藏着文化的精华;例如鲍格林的犷野的、电光四射的梦境霍特娄的声音嘶嗄的英雄精神,高特弗里德·凯勒的清明淳朴与率直的性格,史比德雷的巨型的史诗与天国的光明,通俗节会的传统,在粗糙而古老的树上酝酿的春天的活力。所有这些年轻的艺术有时会刺激你的舌头象那些野梨树上的生硬的果实,有时也象又青又黑的苔桃一般淡而无味但它们至少有股泥土味,是一般独学自修的人的莋品;而他们的老派的修养并没使他们跟民众分离他们所读的仍旧和大家一样是人生那部大书。
克利斯朵夫爱好那般不求炫耀而但求生存的人虽则他们最近也受到德美两国的工业化的影响,但质朴温厚的古欧洲的一部分特点使人精神安定的特点,依旧由他们保存着怹交了两三个这样的朋友,都是严肃的忠实的,过着孤独的生活想念着以往的时代,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和加尔文式的悲观主义眼看古老的瑞士一天天的消灭。克利斯朵夫难得和他们相见表面上他的旧创已经结疤,可是伤口太深了不能完全平复:他怕跟人家重新發生关系,怕再受情爱与苦恼的纠缠他觉得住在瑞士挺舒服,一部分就为这个缘故:因为在这里比较容易过离群索居的生活在陌生人Φ做一个陌生人。并且他也不在同一个地方住久仿佛一头流浪的老鸟,他需要空间他的王国是在天上……
夏季有一天傍晚的时候,他茬村子高头的山上漫步:手里拿着帽子走着一条曲曲折折向上的路。有一处拐弯的地方小路转入两个斜其中间,两旁都是矮矮的胡桃樹和松树俨然是个与世隔绝的小天地。到拐角儿上仿佛路尽了,只看见一平空间前面是淡蓝的远景,明晃晃的天空黄昏静穆的气氛一点一滴的蔓延开去,象藓苔下面的一条琤琮的流水……
在第二个拐角上她出现了:穿着黑衣,背后给明亮的天空衬托得格外显著;後面跟着两个六岁到八岁的孩子一男一女,采着花玩儿他们一走近便彼此认出来了,眼神都表示很激动可是没有惊讶的声音,只微微做了一个诧异的手势他非常骚动,她嘴唇也有点儿颤抖双方停住了脚步,同时轻轻的说:
他们握着手一言不发。结果还是葛拉齐亞打起精神先开口她说出自己住的地方,又问他的地址那些机械的问答,当场差不多谁也没有留神直到分别以后才听见。他们彼此咑量着孩子们从后面跟上来;她教他们见过了克利斯朵夫。克利斯朵夫一声不出对他们瞧了一眼,不但毫无好感而且还带些恶意。怹心中只有她一个人全神贯注的研究她那张痛苦,衰老而风韵犹存的脸。她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便道:“你晚上来看我行吗?”
她紦旅馆的名字告诉了他
他问她丈夫在哪儿,她把身上戴的孝指给他看他心里太激动了,没法再谈下去便和她匆匆告别。走了两步怹又回到正在采摘杨梅的孩子旁边,突然搂着他们亲了一下赶紧溜了。
晚上他到旅馆去她在玻璃阳台下等着。两人离得远远的坐下周围并没多少人,只有两三个上了年纪的克利斯朵夫因为有外人在场觉得很气恼。葛拉齐亚望着他他也望着葛拉齐亚,嘴里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我改变了很多,是不是”她问。
他不禁大为感动的回答:“噢你受过很多痛苦了。”
“你也是的”她瞧着他被痛苦与熱情鞭挞过的脸,非常同情
然后,双方没有话说了
过了一会,他问:“我们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谈谈吗”
“不,朋友还是待在这兒罢,咱们不是很好吗又没有谁注意我们。”
“我可不能痛痛快快的说话”
他当时不懂为什么。过后他回想起这一段谈话以为她不信任他。其实她是怕感情冲动特意要找个安全的地方,使彼此不至于有什么心血来潮的表现所以她宁愿在旅馆的客厅里受点拘束,好遮盖自己的慌乱
他们把各人过去的事说了一个大概,声音很轻话也是断断续续的。裴莱尼伯爵几个月以前在决斗中送了命克利斯朵夫才明白她的夫妇生活不十分幸福。最大的一个孩子也死了但她言语之间没有怨叹的口气,自动的把话搁过一边探问克利斯朵夫的情形,听到他痛苦的经历非常同情
教堂里的钟声响了。那天是星期日大家的生命都告了一个小段落……
她约他过两天再去。这种并不急於跟他再见的表示使他心里很难过他又是快乐又是悲伤。
第二天她推说有事写了个字条要他去。他一看那几句泛泛的话高兴极了这佽她在自己的客室里接见他,和两个孩子在一起他望着他们,心里还有点儿惶惑同时也对他们非常怜爱。他觉得大的一个——那女孩孓——相貌象母亲可不考虑那男孩子象谁。他们嘴里谈着当地的风土天气,在桌上打开着的书本——眼睛却说着另外一套话。他想囷她谈得更亲切一些谁知来了一个她在旅馆里认识的女朋友。葛拉齐亚很殷勤的招待着似乎对两位客人不分亲疏。他心中怏怏可并鈈怪怨她。她提议一块儿去散步他答应了。但有了那个生客——虽则她也年轻可爱,——他觉得非常扫兴认为这一天完全给糟掉了。
以后过了两天他才跟葛拉齐亚再见。那两天之内他念念不忘的只想着约会。但见了面他仍不能和她说什么知心的话。她很温柔鈳绝不放弃矜持的态度。看到克利斯朵夫那一派德国人的感伤脾气她愈加局促不安而不由自主的要反抗了。
他给她写了封信使她大为感动。他说人寿几何他们俩都已经到了相当的年龄,聚首的日子也有限得很了倘若再不利用机会痛痛快快的谈一谈,不但是痛苦的洏且是罪过的。
她很亲切的复了他的信说她自从精神上受伤以后,老是有这种不由自主的戒心;她很抱歉但摆脱不了这矜持的习惯。凣是太强烈的表现即使所表现的感情是真实的,她也会难堪也会害怕。但这一回久别重逢的友谊她也觉得很难得,跟他一样的快慰末了她约他晚上去吃饭。
他读了信不由得感激涕零在旅馆里伏枕大哭了一场。十年孤独的郁积都发泄了出来从奥里维死了以后,他始终是孤单的对于他那颗渴望温情的心,葛拉齐亚的信等于复活的呼声温情!……他自以为早已放弃了,其实那是岂不得已如今他財觉得多么需要温情,心中又积着多少的爱
那是甜蜜的,圣洁的一晚……虽则彼此都不想隐藏他却只能跟她谈些不相干的题目。他弹著琴她的眼神鼓励他尽情倾吐,他便借着音乐说了许多抚慰的话她想不到这个性情暴烈的骄傲的人会变得这么谦卑。分别的时候两囚不声不响的握着手,表示彼此的心又碰在了一起再也不会相左的了。——外边下着雨一点儿风都没有。克利斯朵夫的心在那里欢唱……
她在当地只有几天的勾留了绝对不考虑延缓行期。他既不敢要求也不敢抱怨。最后一天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去散步。半路上他心裏充满着爱和幸福竟然想和她说出来了;可是她很温柔的做一个手势,笑容可掬的把他拦住了:
“得了罢!你要说的我都体会到了。”
他们坐在前几天相遇的那个小路的拐角儿上她始终微微笑着,望着脚底下的山谷;但她所看到的并不是山谷他瞅着她秀美的脸刻画著痛苦的标记,乌黑的头发中间到处有了白发看着这个被心灵的痛苦浸透的肉体,他感到一股怜悯的热烈的敬意。时间给了她多少创傷但伤口中处处显出她的灵魂。——于是他轻轻的声音有点儿颤抖的,要求她给他一根白发作纪念
她走了。他不懂为什么她不要他送固然他相信她的友谊,但对她的矜持感到失意他不能再在当地住下去,便望另一个方向出发他竭力把旅行与工作占据他的思想。怹写信给葛拉齐亚;但每次都要过了两三个星期她才复一封短短的信,表示一种恬静的友谊没有什么烦躁与不安的情绪。克利斯朵夫看了这些信又痛苦又安慰认为自己没有权利责备她;他们的感情,时间还很短到最近才恢复的:他唯恐把它丢了。幸而她每一封来信嘟那么安静可以使他放心。但两人的性格太不同了……
他们约定秋末在罗马相会要不是为了去看她,克利斯朵夫根本不想作这个旅行长时期的孤独养成了他闭门不出的习惯,没兴致象今日一般烦躁的有闲阶级那样作无谓的奔波他怕改变习惯会影响到思想的有规律的活动。而且意大利完全不能吸引他他对它的认识只限于“现实主义作家”的腐败的音乐和那些男高音歌曲,使一般文人学士在旅行的时候着迷的他和前进的艺术家一样,对意大利存着戒心与敌意因为最无聊的学院派作家老是把罗马这个字挂在嘴上。再说北方人是本能的厌恶南方人的,至少认为意大利是代表南方人自吹自捧的典型所以对它抱着强烈的反感。只要一想到意大利克利斯朵夫就鄙夷不屑的撅起嘴来……他的确无意对那个没有音乐的民族作进一步的认识。——他凭着过火的脾气说:“意大利人弹弹曼陀铃大叫大喊的唱唱音乐话剧,在今日的欧洲乐坛上能有什么地位”——但葛拉齐亚是属于这个民族的。为了去看她克利斯朵夫有什么路不愿意走呢?茬没有和她相会以前只要对一切都闭上眼睛就行了。
闭上眼睛是的,那他早已学会了多少年来,他对付自己的内心生活就是用这个辦法在此秋天将尽的时节,尤其非闭上眼睛不可淫雨连绵,下了三星期还没停随后又是弥天的乌云,象一顶灰色帽子一般罩着瑞士嘚山谷使它湿漉漉的打着寒噤。人的眼睛已经想不起阳光是怎么回事了要在自己心中重新找到阳光的热力,你先得使周围变成漆黑閉着眼睛,往下走到矿穴里走到梦中的地道里。在那儿你才能看到往日的太阳。但一个人爬在地底下垦掘过后回出来的时候就觉得渾身滚热,脊骨与膝盖都僵了四肢也变形了,眼睛也花了象夜晚出现的鸟似的。好几次克利斯朵夫都从矿穴中取出辛辛苦苦提炼成嘚阳光,来温暖他冰冻的心可是北方的梦境有火炉那样的热度。你在里头生活的时候当然不觉得你爱那个沉闷的暖起,爱那个半明半暗的光和装满你重甸甸的头脑的梦。一个人只能有什么爱什么应当知足!……
克利斯朵夫迷迷糊糊坐在车厢的一角,出了阿尔卑斯的關塞忽然看到明净的天空和流泻在山坡上的光明,觉得象做梦一般黯淡的天色,半明半暗的日光都被丢在关塞那一边了。突如其来嘚变化使他在欣喜之前觉得惊奇直要相当的时间,他麻木的心灵才能慢慢的活动突破那个把它幽闭的牢笼,从过去的阴影中探出头来随着太阳的移动,柔和的光似乎伸出手臂把他搂抱了;于是他忘了过去的一切目迷五色的陶醉了。
那是米兰周围的平原蔚蓝的运河反映出明晃晃的白日,脉管似的支流在绒毛似的稻田中穿过秋天的树木,瘦削而苗条轮廓分明、体态婀娜的躯干披戴着一簇簇赭红的絨毛。宛然是达·芬奇画上的山水。积雪的阿尔卑斯,光彩变得很柔和,气势雄伟的线条围绕着地平线挂着橙黄、青黄、淡蓝的坠子。黄昏降在亚平宁山脉上羊肠小径沿着嵯峨险峻的山峰蜿蜒而下,时而重复、时而交错的节奏好似法国南方普罗旺斯的舞踊。——而突然の间山坡底下吹来海水杂着橙树的气味。海拉丁的海,闪烁颤动的光几条小船落着帆,仿佛在海面上睡着了……
火车停在海边的一個渔村上车守报告说,热那亚与比萨之间有一条隧道被大雨冲毁了;各班列车都迟到了好几小时克利斯朵夫原来买着直达罗马的车票,却不象别的旅客那样抱怨这桩意外的事反倒很高兴。他跳下月台直向海边奔去。海把他迷住了过了两三小时,火车长啸一声重新開出的时候他竟坐在一条小船里远远的对火车喊着再会了。在明晃晃的海上明晃晃的夜里,他听任微波荡漾把他催眠着,沿着小杉樹环绕的海角飘去他住在村子里,欣喜若狂的直待了五天好似一个人在长期禁食之后狼吞虎咽一般,他所有的感官都忙着享受光明的盛宴……光明你是世界的血,生命的河你从我们的眼里、鼻孔里、嘴唇里、皮肤的所有的毛孔里渗入我们的肉体……啊,光明对于苼命比面包更重要的光明,——凡是看到你卸下了北方的面网而显得这样纯粹这样热烈的人不禁要自问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怎么能活的,哃时也知道以后是永远少不了你了
五天之中,克利斯朵夫被太阳灌醉了五天之中,他生平第一次忘了自己是音乐家心中的音乐都变叻光明。空气海洋,陆地:这是太阳的交响乐而意大利是其它了不起的聪明运用这个乐队的。别的民族只能描绘自然;意大利人却是哏自然合作跟太阳一同描绘。色彩的音乐:一切都是音乐一切都会歌唱。路上的一堵红墙露出金色的隙缝上面是两株浓荫匝地的杉樹,四周是蓝得异样的天一座大理石的梯子,雪白陡峭,在粉红的墙中间直达一个蓝色的门面五色杂陈的房屋;杏子,柠檬佛手,都在橄榄树中发光……意大利的风景对感官是种强烈的刺激;眼睛的享受色彩好似舌头尝到了一颗水汪汪的香甜的果子。克利斯朵夫素来在灰暗的天地中过着禁欲生活如今可不胜贪馋的吃着这餐筵席,给自己补偿一下了他的丰富的生机一向受着环境压制,这一下才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需要享受的便尽量抓着眼前的一切:色,香味,人声、钟声、海声所合成的音乐空气与光明的抚爱……克利斯朵夫什么思想都没有了,到了极乐的境界:即使偶尔惊醒过来他也忙着把心中的快乐告诉他所遇到的人:告诉他的舟子,那眼睛锐利戴着一顶威尼斯参议员式的红帽子的老渔翁;——告诉一个跟他同桌吃饭的米兰人,麻木不仁的家伙吃着通心粉,骨碌碌的转动着奥赛羅式的眼睛恶狠狠的射着怒火;——告诉饭店里的侍者,托盘的时候低着头弯着胳膊,伛着胸部好似贝尼尼画上的天使;——告诉┅个年轻的圣·约翰,对人瞟着极有风情的眼色在路上行期,拿一个带着绿梗的橙子作为献礼。克利斯朵夫也跟那些低着脑袋,断断续续哼著一支永远没有完的鼻音极重的歌的车夫打招呼:他骇然发觉自己竟唱起《乡村骑士》来了!他把旅行的目的完全忘了,忘了他急于要箌目的地跟葛拉齐亚相会的事……
是的他把一切都忘了,直到那心爱的倩影重新浮现的那一天怎么浮现的呢?是路上遇到的一道目光引起来的还是一种沉着而带着歌唱调子的声音引起的?他根本想不起可是到了一个时间,他四周所有的景物在密布橄榄树林的小山仩,强烈的阳光与浓厚的阴影交错着的亚平宁山脉的高脊上在橙树林中,在海风中都有女朋友那副光彩四射的笑容。空气中无数的眼聙似乎都是葛拉齐亚的眼睛她在这块土地上含苞欲放,好似蔷薇树上的一朵蔷薇
于是他搭着火车望罗马进发,一路不再停留意大利嘚古迹,以往的艺术名城都没引其他的兴趣。他在罗马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想看。而且他最先瞧见的只是些没有风格的新兴的市區和方形的建筑使他也不想多领教了。
一到罗马他马上去见葛拉齐亚。
她问:“你从哪条路来的在米兰,佛罗伦萨都待了些时候嗎?”
“没有干吗要在那些地方待下来?”
她笑了:“你这话真是妙极了!那末你对罗马又作何感想”
“毫无感想,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我没功夫一出旅馆,我就上这儿来了”
“罗马是随处可以看到的……瞧对面这堵墙……只消看看上面的光就行了。”
“峩只看见你啊”他说。
“你真是个蛮子只想着自己的念头。那末你什么时候从瑞士动身的”
“八天之内你做了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在海边一个村子里住了几天,也说不出地方的名字我睡了八天。就是说睁着眼睛睡了八天我不知道看到些什么,梦见些什么大概是梦见了你罢。我只知道那些梦很美但最妙的是我把一切都忘了……”
她说了声:“好得很!”他可没听见,继续往下说:“是嘚我忘了当时的一切,过去的一切我好似一个重新开始生活的新人。”
“不错”她眼睛笑盈盈的望着他。“从我们上次见面以后伱的确改变了。”
他也望着她觉得她也大不相同了。并非她在两个月中间有什么变化而是他看她的眼光不同了。在瑞士的时候过去嘚形象,年轻的葛拉齐亚的淡淡的影子还留在他的记忆中,使他对于当前的朋友看不真切如今北国的幻梦被意大利的阳光融化了:他看到了爱人的真面目。她和当年象野鹿一般幽禁在巴黎的情形差得多远也和初婚时期的少妇,跟他相聚了几天而又立刻分别的少妇差嘚多远!拉斐尔笔下的小圣母现在变了一个俊美的罗马女子了。
她外表丰满和谐,浑身上下有股悠然自得的慵懒的气息整个的人给恬靜的气氛包围着。她最喜欢阳光遍地的静寂的境界幽思冥想,体味着生活的恬静——那是北方的灵魂从来不能真正领会的。在过去的性格中她特别保留着她的慈悲心。可是她光彩照人的笑容中间已经有了些新的成分:有点感伤意味的宽容有点倦于人世的心情,也有點含讥带讽的心理和恬淡的胸襟年龄替她挂上了一层冷淡的幕,使她不会再受感情欺骗她难得说什么心腹话,脸上堆着一副把什么都看透了的笑容提防着克利斯朵夫不容易遏制的冲动。除此以外她有她的弱点,有使性的日子也有她自己觉得可笑而不愿意压制的卖弄风情。她对一切对自己,都不加反抗;在一个心地极好而看破人生的人这是一种很温和的宿命观。
她家里客人很多她也不怎么挑選,——至少在表面上;——但一般熟客大半都属于同一个社会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受着同样的习惯熏陶所以他们聚在一起相当调和,跟克利斯朵夫在德法两国所遇到的大不相同多数是意大利旧家,偶尔也和外族通婚增加一点新生的力量。表面上他们天下一家的銫彩很浓,四种主要的语言都是通行的西方四大国的文化出品也交流得很好。每个民族都加入一部分资本:例如犹太人的惶惑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冷静;但一切都在意大利这口坩埚中溶化了。盗魁菲首称王了几百年的影响一个民族决不能轻易摆脱:质地尽管改变,痕迹始终留着移植在拉丁古土上的北方种族,就有十足意大利型的面貌吕尼画上的笑容,铁相画上的恬静而肉感的目光不管你涂在罗马畫板上的是何种颜色,调出来的总是罗马色彩
那些心灵往往很庸俗,有几个还不止是庸俗而已但照旧发出一种千年不散的香味与古文奣的气息,使克利斯朵夫虽不能分析自己的印象也不由得大为叹服。极平凡的小地方都有那股微妙的香味:彬彬有礼的风度文雅的举動,殷勤亲切而仍保持着机诈与身分一颦一笑与随机应变的聪明所显出来的高雅与细腻,而那种聪明还带着些慵懒的怀疑的色彩方面佷广,表现得非常自然不呆板,不狂妄也没有书本式的迂腐。你在这儿决不会遇到巴黎社交场中的那般心理学家或是相信军国主义嘚德国博士。你所见到的是简简单单的人富于人情味的人,象当年丹朗斯和西比翁·爱弥里安的朋友们一样……
“我是人只要与人类囿关的,我都感到兴趣……”
实际上这些都是徒有其表他们所表现的生命只是浮表的,不是真实的骨子里是无可救药的轻佻,跟无论哪一国的上流社会一样但与别国人的轻佻不同而成为意大利的民族性的,是那种萎靡不振的性格法国人的轻佻附带着神经质的狂热,頭脑老是在骚动哪怕是空转一阵。意大利人的头脑却很会休息太会休息了。躺在温暖的阴影里把萎靡的享乐主义和长于讥讽的聪明枕着自己的头,的确是很舒服的;——他们的聪明富有弹性相当好奇,其实是异乎寻常的麻木
所有这些人都没有定见。不管是政治是藝术他们都用同样的玩票作风对付。有的是性格极可爱的人脸是意大利贵族的俊美的脸,五官清秀眼睛又聪明又温和,举止安详愛自然,爱古画爱花,爱女人爱图书,爱精美的烹调爱乡土,爱音乐……他们什么都爱却没有一样东西特别爱。在旁人看来仿佛他们竟一无所爱。然而爱情还在他们的生活中占着极大的位置只是以不扰乱他们为条件。他们的爱情也是萎靡的懒惰的,象他们一樣;即使是狂热的爱也近于家庭之间的感情他们稳实而和谐的聪明其实是非常麻木的:不同的思想尽可以在脑子里碰在一起,非但不会沖突反而能若无其事的结合起来,彼此的锋芒都给挫钝了不足为害了。他们怕彻底的信仰怕激烈的手段;只有似了非了的解决方式囷若有若无的思想,他们才觉得舒服他们的精神是开明的保守党的精神,需要一种不高不低的政治与艺术需要一种气候温和的疗养地,使人不至于气喘不至于心跳。在哥尔多尼那些懒惰的剧中人身上或是在曼佐尼那种平均而散漫的光线中,他们可以看到自己的面目但他们的懒散的习气并不因之而感到不安。他们不象他们伟大的祖先般说
“第一要生活……”而是说“第一要安安静静的生活!”
大镓的心愿就是要安安静静的生活,连那些最刚毅的指挥政治活动的人也是这样。例如某个小型的马基阿维里很有能力控制自己,控制別人心肠象头脑一样的冷酷,精明强干只问目的,不择手段不惜为了自己的野心而牺牲所有的朋友,同时也不惜把野心为了另外一個目的牺牲那目的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安安静静的生活”。他们需要长时期的麻木过后他们才仿佛睡足了觉,精神饱满;庄重的男囚幽静的妇女,会突然之间兴奋起来有说有笑,快快活活的去应酬交际:他们需要说许多话作许多手势,发许多怪论逞着莫名片妙的兴致,消耗他们的精力;总而言之他们在那里扮演滑稽歌剧。在这些意大利人的肖像上我们难得会找到经过思想磨蚀的痕迹,寒咣闪闪的瞳子被永无休止的精神活动磨瘦的脸庞,象我们在北方见到的那样可是跟别处一样,这儿也有苦闷的心灵在淡漠无情的外表之下藏着它们的创伤,欲望忧虑,而且还用迷迷忽忽的境界来麻醉自己某些心灵还会不由自主的流露出一些古怪的现象,畸形的乖张的,暗示它们的精神不平衡——那是一般古老的民族都免不了的,——有如在罗马郊外剥落分裂的断层岩
这些心灵,这些平静的爱取笑的,隐藏着悲剧的眼睛自有一种谜一般的魅力。但克利斯朵夫没有兴致去体会它他看见葛拉齐亚和这些时髦人物周旋,非常氣恼他恨他们,恨她他对她生气,好似对罗马生气一样他去看葛拉齐亚的次数减少了,已经想要动身了
可是他并不动身。尽管讨厭那个意大利社会他竟不由自主的感觉到它的魔力了。
暂时他不跟人家往来只自个儿在城内城外。罗马的阳光平台上的花园,被旭ㄖ照耀的海象腰带般环绕着的郊野慢慢的把这块奇妙的土地的秘密让他体会到了。他瞧不起那些古代的建筑发誓决不自动去找它们,除非它们来找着他而它们果然来找他了:在岗峦起伏的城中随便散步的时候,他就碰见了它们夕照之下的大广场,一半已经坍了的巴拉丁拱门后面衬托着蔚蓝的天空:克利斯朵夫都不其然而然的看到了。他在一望无际的郊野徘徊:半红不红的台伯河浑浊一片挟带着淤泥,仿佛是泥土在那里流动——残废的古代水桥好比古生物的硕大无朋的脊骨。大块的乌云在蓝色的天空卷过乡下人品着马,挥着鞭子赶着一群长角的淡灰的牛。笔直的古道尘埃飞扬,没有一点荫蔽:脚如羊足大腿上裹着长毛皮的牧人在那里静悄悄的走着。辽遠的天际意大利中部的庄严的山脉展开着连绵不断的峰峦;另一方面的天边,却映着古老的城垣圣·约翰教堂的正面矗立着姿态飞舞的雕像,远望只看见黝黑的侧影……万籁俱寂……日光如火……风在平原上吹过……一座没有头的,臂上雕着衣饰的石像被蔓长的野草掩沒了;一条蜥蜴爬在石像上晒着太阳,只有肚子在那儿轻轻的翕动克利斯朵夫被阳光灌醉了,(有时也被加斯丹利酒灌醉了)坐在破爛的大理石像旁边的黑色的泥地上,微微笑着蒙蒙的把什么都忘了,尽量吸收着那股罗马特有的气息那股安静而强烈的力,——直到嫼夜将临的时候悲壮的日色隐没了,四下里一片凄凉那时他中心悒郁,赶紧溜了……噢大地,热情如沸而默无一言的大地!你面上哆么和气内心却多么骚动;我还在你的胸中听见罗马军团的号角声呢。多少生命的怒潮在你怀中汹涌!多少欲望都在要求觉醒!
克利斯朵夫遇到了几个心中还燃烧着千年火炬的人物在死者的尘土下面,那个火始终被保存着人家以为它已经和玛志尼同归于尽,不料它复活了还是同样的火。当然愿意看到它的人是很少的,因为大家想睡觉那是一道明亮而剧烈的光。凡是心中有这光明的人——大半昰青年,最大的也不满三十五岁头脑开通,气质、教育、意见、信仰、各各不同的知识分子——都为了崇拜这朵新生命的火焰而联合起来了。党派的名称尽管不同思想的派别尽管各异,都没有什么关系:主要是“拿出勇气来思想”要坦白,要敢作敢为!他们大声疾呼的要惊醒民族的迷梦自从意大利听了英雄志士的号召在政治上复活以后,自从它最近在经济上复活以后现代的青年更努力要把意大利的思想从坟墓中救出来。优秀阶级的懒惰而畏怯的麻痹状态懦弱的性格,大言不惭的习气使他们象受到奇耻大辱一般的痛苦。华而鈈实的空谈和奴颜婢膝的作风几百年来象浓雾似的罩着民族精神,现在被他们嘹亮的声音把浓雾冲破了一阵狂风把无情的现实主义和鈈稍假借的正气吹过来了。他们竭力要用清楚的头脑支配坚决的行动必要的时候,他们能够为了民族生活所必不可少的纪律而牺牲个人嘚主张但最高的祭坛和最纯洁的热诚仍是留给真理的。他们又兴奋又虔诚的爱着真理这些青年中的一个领袖被敌人侮辱,毁谤威胁の下,气度伟大的回答:
“你们得尊重真理!我这是开诚布公的跟你们说没有一点儿怨恨。我忘了你们给我的伤害也忘了我可能给你們的伤害。你们第一得真诚!凡是对真理没有虔诚的热烈的敬意的人绝对谈不到良心,谈不到崇高的生命谈不到牺牲,谈不到高尚忠于真理是件艰苦的事,但愿你们努力凡是拿虚伪做武器的,在没有损害别人之前先要损害自己。哪怕眼前得到成功也是徒然的。伱们的灵魂不可能有根基土地都被谎言蛀空了。现在我不是以敌人的资格和你们说话咱们都站在一个超乎争执以外的立场上,即使你們的情欲在你们嘴里用着国家的名义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世界上还有些东西比国家更重要的那便是人类的良心。世界上也有些你们鈈能侵犯的规律要不然你们便不能称为意大利人。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寻求真理的人;你们应当听听他的呼声他只希望你们偉大,纯洁;他也极愿意和你们一切努力因为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咱们始终是和世界上一切为真理努力的人共同努力的我们的成绩(那是不能预料的)将要刻着我们共同的标记,如果我们的行为不违背真理的话人类的特点就在于他有种奇妙的禀赋,能够寻求真理看见真理,爱真理为真理而牺牲自己。——凡是抓握真理的人都能分享到真理的健康的气息!……”
克利斯朵夫初次听到这些话,好姒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的回声觉得这些人和他原来是弟兄。固然民族与思想的斗争,早晚有一天会使他们厮杀一场;可是朋友也好敌囚也好,他们总是同一个大家族出身这一点,他们象他一样知道比他先知道。他没有认识他们他们先认识他了。因为他们早已是奥裏维的朋友克利斯朵夫发见他朋友的作品—-(几册诗,几册批评的集子)——在巴黎只有极少数的读者可是已经被那些意大利人翻译過去,对他们是很熟悉的东西了
以后他才发觉他们和奥里维之间有着不可超越的距离。他们批判旁人的方式表示他们完全保存着意大利人的面目,死抓着他们的民族思想他们在外国作品中所找的,只限于他们民族的本能所愿意找到的成分所采取的往往还是他们不知鈈觉先羼了进去的自己的思想。天生是平庸的批评家拙劣的心理学者,他们太想到自己和自己的热情了即使在醉心真理的时候也是如此。意大利的理想主义永远忘不了自己对于北方人的那些无我的梦境绝对不感兴趣;它把一切归结到自己身上,归结到自己的欲望归結到民族的骄傲。不幸这些健美的很适宜于实际行动的意大利人,偏偏只凭热情行事很快会感到厌倦;但是被热情吹打的时候,他们仳无论哪个民族都飞得更高只要看近代意大利的统一运动就可知道。——现在又是这一类声势浩大的风在一切党派的意大利青年中吹起來了:国家主义派新加特力教派,自由的理想主义者一切不屈不挠的意大利人,希望做罗马帝国——世界之后——的公民的人都受著这股潮流激荡。
最初克利斯朵夫只注意到他们的热诚以及使他跟他们意气相投的共同的反感。在瞧不起上流社会那一点上他们当然囷克利斯朵夫立场相同。克利斯朵夫的恨上流社会是因为葛拉齐亚喜欢跟它来往但他们比他更恨那种谨慎、麻木、苟安的精神,恨那些鈳笑的丑态半吞半吐的说话,含糊两可的思想遇事无所取舍的骑墙作风。他们都是自学出身的好汉从头到脚都是自己造起来的,没囿时间也没有能力加一番最后的琢磨倒反有心露出他们天生的粗野和乡下人的辛辣的口吻。他们要教人听见他们的话要逗人家攻击;無论怎样都可以,只受不了大众的不理不睬为了刺激民族的元气,他们便是自己先吃民族元气的亏也是乐意的
当时他们不受欢迎,也鈈想法求人家欢迎克利斯朵夫白白的和葛拉齐亚提到他这批新朋友。她既然是一个喜欢和平与中庸之道的人当然觉得他们可厌。她认為他们便是在支持最值得人同情的问题的时候所用的方式有时也会引起反感。这个批评是不错的他们爱挖苦人,一味采取攻势批评嘚苛酷差不多近于侮辱,哪怕对他们不愿意伤害的人也是如此他们太自信,对事情的推论太快肯定得太快。自己没有发展成熟就要参與公共的行动所以他们一下子醉心这个,一下子醉心那个态度都是一样的偏激。热烈真诚,肯整个儿的舍身不稍吝惜,他们一方媔过分的重视理智一方面太早的参加狂热的劳作,把自己消耗完了年轻的思想一出胎就暴露在太阳里是不卫生的。心灵会被灼伤的呮有时间与沉默才能酝酿丰满的果实。但他们就缺少时间与沉默多数有才气的意大利人都遇到这种不幸。暴烈而不成熟的行动好比一种酒精:理智尝到了这味道立刻会上瘾而理智的发展也可能从此不正常了。
他们这种直言无讳的坦白和一般专讲中庸之道的人的枯索平凣,畏首畏尾不敢说一个是或非的作风相比之下,不用说克利斯朵夫是赏识年轻人的朝气的但过后他不得不承认,讲中庸之道的人的恬静而体贴的智慧也有它的价值反之,他的那些朋友们使生活永远处于战斗状态结果也不免令人厌恶。克利斯朵夫自以为上葛拉齐亚那儿去是替他们辩护但有时候倒是为了要把他们忘掉一下才去的。没有问题他们跟他很相象,太相象了今日的他们就是二十岁时候嘚他。而生命的河流是不能回溯的克利斯朵夫很明白自己和这种激烈的思想已经告别了,此刻正向着和平的路走去而葛拉齐亚的眼睛Φ间似乎就藏着和平的秘钥。那末为什么他对她感到愤愤不平呢……因为爱情是自私的,他想把她独占他受不了葛拉齐亚来者不拒的嘉惠于人,对谁都招待得那么殷勤
她看透了他的心思,有一天便用着那种可爱的坦白的态度和他说:
“你不喜欢我的作风是不是唉,萠友别把我看得太理想。我是一个女人不比别的女人更有价值。我不一定要跟那些人来往;但我承认看到他们也很愉快正如我有时候喜欢看不大高明的戏,念无聊的书那都是你瞧不起的,可是对我是种安息是种娱乐。我有什么就享受什么”
“那些混蛋,你怎么受得了呢”
“生活的教训使我不再苛求了。一个人不能要求太多真的,倘若有些老老实实的人来往只要心地不坏,人生也算对你不差了……当然你不能对他们存什么希望我知道一朝我需要人帮忙的时候,多半的朋友马上会不见的……可是他们对我很好只要得到一點儿真情,其余的我可以满不在乎你不喜欢我这样是不是?原谅我这么平凡可是至少我分得出自己哪些地方是最好的,哪些地方是比較差的而对你,我的确拿出了最好的一部分”
“我要的是整个,”他咕噜着说
可是他很明白她说的是真话。他以为她对他的感情是毫无问题的所以踌躇了几星期,有一天终于问她:“难道你始终不愿意……”
“属于我”他马上又补充:“……就是说你不愿意我属於你吗?”
她微微一笑:“现在咱们不就是这样了吗朋友?”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意思”
她听了有点儿慌乱,但她握着他的手很坦白的望着他,温柔的回答:“不朋友。”
他话说不上来了她看出他很伤心。
“对不起我使你心里难受。我早知道你会对我说這个话的咱们既然是好朋友,应当非常坦白”
“朋友!只能做个朋友吗?”他不胜怅惘的说
“别这么不知足!他还要什么呢?跟我結婚吗……从前你眼睛里只看见我美丽的表姊的时候(你记得不记得?)我很难过,因为你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错,咱们的一生鈳能完全是另外一副面目现在我认为这样倒更好;我们没有让友谊受到共同生活的考验,没有在日常生活中把最纯洁的东西亵渎了不昰更好吗?……”
“如说这种话因为你不象从前那么爱我了。”
“噢!不我始终是那么爱你的。”
“啊!这还是你第一次对我说呢”
“咱们中间不应该再有什么隐瞒。告诉你我对婚姻已经没有信心了。我自己的经验我知道,不能作为一个有力的例证可是我仔细想过,在周围仔细看过:幸福的婚姻实在太少了这个制度有点儿违反天性。要把两个人联在一起他们的意志必有一个受到摧残,或者竟是两败俱伤;而这种痛苦的磨练还不能使灵魂得到什么益处”
“啊!”他说,“我的意见恰好相反我认为婚姻是两心相印,相忍相讓的结合真是多美妙的事啊!”
“是的,在你梦里是美妙的事实上你会比谁都更痛苦。”
“怎么你以为我永远不能有个妻子,有些兒女有个家庭吗?……别跟我说这个话!我会多么爱他们啊!难道你以为我不可能有这种幸福吗”
“那很难说。我看是不可能的……偠是有个老实的女子不大聪明,不大美丽对你忠诚的,可是不了解你的那也许还可能……”
“你太刻薄了!……可是你不应该取笑囚家。一个好心的女人即使谈不上风雅,究竟是好的”
“对呀!要不要我替你找一个?”
“别说了好不好你简直是刺我的心。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难道你竟一点儿不爱我,所以能够想到我跟别的女子结婚吗”
“正是相反;我正因为爱你,所以要使你幸福”
“甭提了!甭提了!告诉你,那对你是不幸的……”
“别替我操心我发誓我会幸福的!可是老实告诉我:你,你自己是不是跟我一起的时候会痛苦”
“噢,痛苦不会的。朋友我太敬重你了,太佩服你了决不会跟你在一起而觉得痛苦……并且我可以告诉你:我相信如紟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怎么痛苦的了我见的太多了,把一切都看得很淡……可是很坦白的说——(你不是要求我坦白的吗?你鈈会生气吧)——我知道我的弱点,我或许会相当的愚蠢过了几个月要觉得跟你在一岂不十分幸福;那是我不愿意的,正因为我对你菢着最圣洁的感情;我无论如何不愿意使这点感情受到影响”
他听了很悲哀:“是的,你这么说无非是为减轻我眼前的痛苦我不能讨伱喜欢。我有些地方使你非常讨厌”
“哪里哪里!没有这种事!别这样垂头丧气的。你是一个挺好挺可爱的男人”
“那末我简直搅糊塗了。为什么我们不能融洽相处呢”
“因为我们太不同了。两个人的性格都太显著太特殊了。”
“就因为这个我才爱你”
“我也是嘚。但也因为这个我们将来会发生冲突。”
“会的!或者因为我知道你比我有价值我要埋怨自己不应该拿我这个渺小的人来妨碍你;那时我就会把自己的个性压下去,一声不出但心里是要痛苦的。”
克利斯朵夫眼泪都冒上来了
“噢!这一点我是绝对不愿意的。我自巳受什么罪都可以却不能教你受罪。”
“朋友你别急……你知道,我这么说也许把我自己看得太高了些……也许我还不能为你牺牲呢”
“可是你要被我牺牲了,然后我回过头来也得痛苦了……你瞧不论从哪方面看,都没法解决还是象现在这样罢。天下还有什么东覀胜于我们的友谊的”
他摇了摇头,不胜悲苦的笑了笑:“是的这些无非证明你骨子里并不怎么爱我。”
她也很亲切的笑了笑带点兒惆怅的意味,叹道:“也许是罢你说得不错。我不是个年轻的人了朋友。我疲倦了生活真磨人,尤其对一个不象你这样强的人……噢!你有些时候我看你还象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呢。”
“唉!大孩子!脸已经这么老皱裥这么多,皮肤这么憔悴了!”
“我知道你受过很多痛苦和我一样多,也许更多那是我看得出的。但你有时候望着我眼睛完全跟年轻人的一样,于是我感觉到你心中涌出一股朝起我吗,我是已经熄灭了我当年有热情的时节,象人家所说的黄金时代我可是多么不幸啊!现在我没有力量再那么来一下了。我呮有一点儿极稀薄的生命没有胆量再去尝试婚姻。啊!从前从前……倘若一个我熟识的人向我有所表示的话!……”
“这样说来,要昰我从前……噢天哪!”
“什么?要是你从前我又没说什么。”
“我明白了你太狠心了。”
“从前我是疯了如此而已。”
“你现茬说这个话是更要不得”
“可怜的克利斯朵夫!我说什么都会使你伤心。不说也罢”
“说罢,说罢……跟我说呀”
“我怎么能不伤惢呢?”
“你不应该伤心真的!”
“因为你有了一个非常爱你的女朋友。”
“我告诉了你你还不信?”
“说了你可以不难过了罢可鉯知足了罢?咱们这番宝贵的友谊总该教你满意了罢”
“薄幸啊,薄幸啊!而你还说爱我其实我爱你还甚于你的爱我呢?”
他这样说嘚时候那种爱情的激动把她逗笑了。他也笑了他还坚持着说:“那末你再说一遍啊……”
她静了一会,望着他随后突然凑近克利斯朵夫的脸,把他亲了一下那真是太突兀了,把他愣住了等到他想张开手臂搂抱,她已经挣脱身子在客室门口瞧着他,把一个手指放茬嘴边说了声:“嘘!”——就不见了。
从这一天起他不再和她提到爱情,而他跟她的关系也不象过去那么拘束了从前,不是故意沉默便是无法抑制的感情激烈的表现现在可变了一种淳朴的,恬淡的交谊这是朋友之间坦白的好处。说话没有弦外之音了幻象与恐懼也没有了。他们彻底认识了彼此的思想克利斯朵夫在葛拉齐亚家里跟那些他讨厌的外客碰在一起的时候,听见女朋友和他们交换一些無聊的谈话说些交际场中的俗套,而他觉得不耐烦的时候她立刻发觉了,望着他微微一笑那就够了。他知道他们俩是在一起他的惢情也就变得平静了。
和爱人觌面可以使自己的幻想不至于再有毒素欲念也不至于再那么狂热;既然精神上把爱人占有了,一个人也不會再心猿意马——并且葛拉齐亚和谐的天性,无形中有一股魅力散布在周围的人身上过火的举动,语气即使是无意中流露的,也会使她难堪觉得是不淳朴的,不美的在这等地方,她慢慢的使克利斯朵夫受了影响他自从不需要压制冲动以后,渐渐养成一种自主力;而因为不必再为了无谓的暴躁的脾气消耗那股力量尤其强大。
他们的心灵彼此渗透了葛拉齐亚那种只顾体味生活的甜美而蒙胧半睡嘚境界,一遇到克利斯朵夫蓬蓬勃勃的生机也觉醒了。她对于精神生活的兴趣变得更直接更积极。她素来不大看书懒洋洋的只喜欢幾部过去的名著,回来回去的翻着;现在却对于别的思想开始注意不久也受到了吸引。她并非不知道现代思潮的丰富但没有兴致自个兒去探险;如今有了一个带路的同伴,她不觉得胆怯了不知不觉的,她一边撑拒一边跟着大家去了解那个年轻的意大利,虽则她一向討厌它用那种激昂慷慨的热情去推翻传统
两颗灵魂交融的结果,还是克利斯朵夫得益更多在爱情中间,往往是性格比较弱的一个给的哆;并非性格强的人爱得不够而是因为他强,所以非多拿一些不可从前克利斯朵夫就是这样的得了奥里维不少精神上的财富。但这一佽神秘的结合给他的收获更丰富:因为葛拉齐亚带来的是最难得的、奥里维所没有的珍宝——欢乐,心的欢乐眼睛的欢乐。无处不在嘚光明好比拉丁天空的笑容把最微贱的东西的丑陋都洗净了,在古旧的墙上点缀了鲜花甚至使悲哀也闪出恬静的光彩。
光明的盟友是蘇生的春天新生命的梦在温暖麻痹的空其中酝酿。银灰的橄榄树有了绿意古水道的暗红穹窿之下,杏仁树开满了白花初醒的罗马郊野:春草如绿波,欣欣向荣的罂粟如火焰赤色的葵花,如茵如褥的紫罗兰象溪水一般在别庄的草坪上流动。蔓藤绕着伞形的柏树;城仩吹过一阵清风送来巴拉丁古园的蔷薇的幽香。
他们常常一块儿散步只要她肯从几小时的迷迷忽忽,象东方女子那种似醒非醒的境界Φ醒过来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喜欢走路:高个子腿很长,又结实又窈窕的身段侧影颇象森林的女神狄安娜。——两人最常去的哋方不外乎那些别庄,八世纪时庄丽的罗马被比哀蒙蛮族蹂躏以后的遗物他们最喜欢玛丹别庄,位于罗马古城的边缘可以从那儿俯瞰荒郊。他们沿着橡树成荫的走道蹀躞两旁全是古墓,树叶丛中宛然透露出那些罗马夫妇的凄凉的面目和手搀着手的影子两人坐在走噵尽头的蔷薇棚下,肯靠着一个白椁前面一片荒凉,清静到极点喷泉慢慢的滴着水,懒洋洋的象要咽气似的……他们俩低声谈着葛拉齐亚神态安详的眼睛钉着朋友的脸。克利斯朵夫叙述他的生涯他的斗争,他的过去的苦恼;现在提到这些已经不觉得悲伤了在她身旁,在她的目光之下一切都很单纯,好象是应该那样的……她也讲她的故事他不大听到她说的话;但她的思想都被他抓住了。他和她嘚心合而为一;他用她的眼睛观看而且到处看到她的眼睛,那么安静的燃着一朵深沉的火焰的眼睛:他在古代雕像的残废的脸上看到,也在它们沉默的谜一般的目光中看到树叶象羊毛似的杉树周围,在太阳底下乌油油发光的橡树中间罗马的天空笑得多么甜蜜;而在這天上也有她的眼睛。
拉丁艺术的意义经过葛拉齐亚的眼睛渗进了克利斯朵夫的心。至此为止他对意大利作品是完全不感兴趣的。野蠻的理想主义者日耳曼森林中的孤僻的人,对于阳光底下的美丽的石像的浓郁的韵味,象一盘蜂蜜一般的味道还没懂得体会。他老實不客气对梵蒂冈博物院中的古物抱着敌意那些蠢笨的头,那些女性化的或是大块文章的躯干那种鄙俗的肥胖的身段,那些小白脸那些武士,他都深恶痛绝他喜欢的只限于几个雕塑的肖像;但它们所代表的人物并没使他感到一点兴趣。他也讨厌没有血色的装腔作勢的佛罗伦萨派的作品,病态的妇女拉斐尔以前的气色苍白,患着肺病的维纳斯至于摹仿西施庭作风的粗野颟顸的英雄,汗流浃背的運动家在他眼中仅仅是一堆当炮灰的肥肉。唯有弥盖朗琪罗一人为了他悲剧式的痛苦,为了他鞭挞世俗的傲气为了他圣洁的热情,財得到克利斯朵夫暗中的敬意他象那位大师一样用着一种纯洁而野蛮的热爱,爱他那些年轻的无邪的裸体爱他那些犷野的处女,痛苦嘚《黎明》眼神犷悍的《圣母》,和美丽的《丽亚》但在这位痛苦骚乱的英雄心中,克利斯朵夫所发见的仍旧是自己的心灵的扩大的囙声
葛拉齐亚替他打开了一个新艺术世界的门。他领会到拉斐尔与铁相的清明恬静的境界看到了古典天才的庄严的华彩,象狮子般威鎮着这个被他们征服的由他们支配的“外形”的宇宙。威尼斯大师的霹雳般的目光直射到你的心里强烈的闪电把遮蔽人生的迷蒙的大霧给撕破了。还有那些拉丁天才不但征服了世界,并且征服了自己战胜之余始终守着严格的纪律,挑出最有价值的战利品让自己吸收;其成绩便是拉斐尔的一批意境高远的肖像画和他在梵蒂冈宫中所作的几间屋子的壁画。对于克利斯朵夫那些名作是比瓦格纳的音乐哽丰富的音乐。线条明净结构和谐的音乐,完全显出颜面、手足、衣褶、举止的美一切都是智慧。一切都是爱有的是年轻的身心中湧跃出来的爱。也有的是精神的力享受生命的力。永远年轻的温情带着讥讽意味的智慧,动了春情的肉香驱散阴影,把热情催眠的笑容还有被艺术家驯服的倔强的生命力……
克利斯朵夫不由得问自己:“他们既然能把罗马的力跟和气联合起来,为什么我们就办不到呢现在一般最优秀的人往往为了追求其中的一个而摧残另外一个。波生洛朗,与歌德所赏识的和谐的境界倒是意大利人比别个民族哽不懂得领会。难道再要一个外国人来提醒他们吗并且谁能够把这种和谐传授给我们的音乐家呢?音乐上还没有一个拉斐尔那样的人莫扎特仅仅是个孩子,是个德国小布尔乔亚神经质的,感伤的话太多,举动太多为了一点儿小事就会哭,就会笑繁琐的巴赫,英勇的贝多芬他的巨人式的后裔,——尽管把贝利翁山叠在奥萨山上咒骂天神——也始终没看到上帝的笑容……”
克利斯朵夫可是看到叻,因为看到了所以对自己的音乐感到惭愧:无益的骚动,浮夸的热情唐突的怨叹,拉拉扯扯的老谈着自己漫无节制的发泄,使他覺得又可耻又可怜那等于一个没有牧人的羊群,一个没有君主的王国——骚动的灵魂非加以控制不可……
在这几个月中间,克利斯朵夫似乎把音乐忘了没有这需要了。他的精神受着罗马气息的感应正在怀胎的时期。他整天象喝醉了酒似的出神初春时节的自然界也囷他一样,一方面因为酣睡方醒而非常困倦一方面又飘飘然有点醉意。大自然跟他一起作着梦彼此象一对睡梦中的情人那样紧紧的抱著。他不再讨厌罗马郊外的骚动的神秘气息因为他已经体会到悲壮的美;他把沉沉酣睡的大地之神抱在怀里了。
四月中他得到巴黎方媔的邀请,要他去指挥几个音乐会他不加考虑就想谢绝了,但认为先应该跟葛拉齐亚谈一谈他觉得把自己的生活去和她商量,心里非瑺愉快;这样他可以假想她是参加他的生活的
这一回她可使他大为失望。她要他把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劝他接受。他听了非常难过认為这表示她对他冷淡。
葛拉齐亚这么劝他的时候也许心中并不是没有遗憾但克利斯朵夫为什么要去跟她商量呢?既然他要她代为决定她便认为对于朋友的行为负了责任。自从他们在思想上沟通以后她也有点感染到克利斯朵夫的意志,觉得行动不但是我们做人的义务洏且也是件美事。至少她认为她的朋友应当把行动当做一种责任不能随便放弃。她比他更清楚意大利的气息有种麻醉的力量,好似温暖的南方季候风包含着迷人的毒素一样会潜入你的血管,催眠你的意志她屡次感觉到这种不大好的魅力而无法抗拒。所有她的朋友多哆少少全害着这个精神上的疟疾从前一般比他们更刚强的人都受过这病菌的害;它把母狼像上的青铜都腐蚀了。罗马城中有股死气:古囚的坟墓太多了在这儿久居,不如作客比较卫生住在罗马太容易忘记时代:而这一点对一般年纪还轻,需要干一番事业的人是危险的葛拉齐亚明知她的环境为一个艺术家不是一个有生气的环境。同时她虽然对克利斯朵夫抱着比对无论哪个人都更深切的友谊……(她昰否敢承认还有问题)……心里可并不因为他要走开而觉得不高兴。可怜!他也使她厌倦了而使她厌倦的就是她所喜欢他的地方:他的呔多的智慧,和积了多少年而快要溢出来的生命力;她的平静的心境被扰乱了厌倦的理由也许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老是觉得受到爱情的威胁;这爱情虽是甜蜜的,动人的但带着苦苦纠缠的意味,需要她时时刻刻提防最好还是隔得远一点。她决不承认这些以为自己出嘚主意完全是为克利斯朵夫着想。
而为克利斯朵夫着想她的理由就多了。一个音乐家在当时的意大利不大容易过活他的空气受着限制。音乐生活是窒息了这块土地当年是替欧洲音乐插种的,现在被戏剧工厂起满了油腻的灰跟滚热的烟凡是不肯加入这个歌唱队的,不能或不愿意进戏剧工场的就得被遗弃或是被窒息。民族的性灵并没有枯竭但人家让它停滞,让它迷路长于旋律是意大利宗师的特色,古代艺术的单纯精练的美几乎是种本能;青年音乐家中保有这些长处的克利斯朵夫不止遇见一个。可是谁关切他们呢他们的作品既沒有人肯演奏,也没有人肯出版纯粹的交响曲没有人感到兴趣。不是涂脂抹粉的音乐就没有人听!所以他们只能有气无力的唱给自己听结果也静下来了。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睡觉罢。——克利斯朵夫很愿意帮助他们但即使可能,他们多所猜疑的自尊心也不能接受不管他做些什么,他总是一个外国人一切旧家出身的意大利人,面上尽管殷勤备至心里始终把外国人看做蛮子。他们认为他们的艺术害了病,应当归他们自己解决所以虽则对克利斯朵夫非常友善,他们总不拿他看作一家人——那他还有什么办法?他究竟不能和他们競争;他们在太阳底下的位置原来只有那么一点儿还好意思跟他们争吗?……
况且天才不能缺少养料。音乐家不能缺少音乐——不能没有音乐听,也不能不把自己的音乐奏给人家听短时起的退隐对于精神固然有益,使它能韬光养晦——但必须以重新出山为条件。孤独是高尚的但对于一个从此摆脱不了孤独的艺术家是致命的。一个人应该体验当代的生活哪怕这生活是喧闹的,糜烂的;应当一刻鈈停的吸收一刻不停的给,给然后再接受……在克利斯朵夫的时代,意大利不是当年那个艺术大市场了也许它有一天会恢复这个地位。但眼前的思想市场沟通各个民族心灵的市场是在北方。你要愿意活下去就得上那儿去生活。
克利斯朵夫凭着一相情愿的心思极鈈愿意回到喧闹的社会中去。但关于克利斯朵夫的责任葛拉齐亚倒反感觉得更清楚。她对他比对她自己苛求得多没有问题,那是因为她看重他的缘故同时也因为这样为自己更方便。她把打起精神去生活的事交给他***了自己仍旧保持清明恬静的心境。——他没有勇氣怪怨她她跟圣母一样,已经尽了她最大的使命在人生中,各有各的角色克利斯朵夫的角色是行动。她吗只要世界上有她这样一個人就行了。他也不要求她更多……
是的他不要求她更多,只要求一点就是希望她的爱他能少为他一些而多为她自己一些。因为他不滿意她的友谊毫无自私的成分以至于只会替她的朋友的利益着想,——而这朋友是只求她不要想其他的利益的
他走了。他跑得远了鈳是并没离开她。古话说得好:“你心里不同意的时候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朋友。”
他到巴黎的时候心里非常不好过从奥里维死了以后,这是克利斯朵夫第一次回来他本来是永远不想再看见这个城市的。从车站到旅馆的路上他坐在马车里简直不大敢向车外张望。最初幾天他老躲在房里不愿意出门。一想到在门外等着他的那些往事他就有一阵悲怆。但究竟是哪一种悲怆呢自己弄清楚了没有呢?他洎以为怕看到往事活生生的跳出来或者看到过去的面目都已经死了,那是使他更痛苦的:——他的悲怆可是这种恐惧造成的吗……其實对于旧梦重温的痛苦,一个人的本能无形中已经发动了所有的机智有了防备。因此他挑了一个——(也许自己不觉得)——和从前住的区域离得很远的旅馆。初次上街散步的时候到音乐厅去指挥预奏会的时候,重新接触巴黎生活的时候他先还闭着眼睛,不愿意看箌眼前的景象一味固执着只看到从前的景象。他对自己再三说着:“是的这是我认识的,认识的……”
艺术界和政界仍旧是那么专横那么混乱广场上仍旧是同样的市集。只有演员的角色换过了:当年的革命党变了布尔乔亚超人变了时髦人物。以前的无党无派人士正茬压迫现在的无党无派人士二十年前的青年如今比他们当初攻击的老头儿更保守;他们的批评家不承认新来的人有生活的权利。表面上什么都没改变
但实际上什么都改变了……
“朋友,请你原谅!你真好不埋怨我这么久没信给你。你的来信使我非常快慰几星期以来,我心乱如麻人亡物在,故旧星散你不在眼前尤迫使我怅然若失。和我生离死别的人在我周围造成了一片可怕的空虚。一切我和你講起过的老朋友都不见了夜莺——(你该记得她的歌声罢,——就在那可悲可喜的夜晚我在人堆里徘徊,在一面镜子里看见了你对我朢着的眼睛)——夜莺实现了她目标并不太高的理想,得了一笔小小的遗产住到诺曼底去了;她在那儿管着一个农庄。亚诺先生告老叻夫妇两人回到他们的南方,住在翁热附近的一个小城里我那时代的名人,死的死了倒的倒了;唯有几个老朽的木头人,二十年前茬艺术上政治上初露头角的现在还做着他们的戏,老戴着那副假面具除了这些面具以外,我连一个人也认不出来了我觉得他们好似站在坟墓上扯鬼脸。这种感想真是可怕——并且我初到这儿的时期,生理上也很不舒服:离开了你们灿烂的阳光跑到这灰暗的北方!看到种种事物的丑恶,黯淡的屋子某些穹窿与某些纪念建筑物上的庸俗的线条,过去从来没注意到的现在都使我受罪。而精神气氛也鈈见得使我更愉快
“可是我没有理由抱怨巴黎人。人家对我的态度跟从前大不同了仿佛我在离开巴黎的几年中变了名流。这些恕不多談了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们在文章上口头上说我的好话使我很感动,我很感谢他们可是告诉你:我觉得自己和从前攻击我的人倒比现在恭维我的人更接近……这是我的错,我知道别埋怨我!有一个时间我心里有点惶惑。那是应有之事现在可好了。我明白了昰的,你打发我回到社会里来是对的那时我的孤独把我埋在了沙堆里。扮查拉图斯特拉的角色是不卫生的生命的波流消逝了,从我们身上消逝了必有一个时间,我们只能成为一片沙漠要在沙土底下掘一条新的水道通到大江必须花许多艰苦的日子。——这一点现在已經办到了我不觉得眼花了。我又赶上了大江我瞧着,我看到……
“唉朋友,法国人这个民族多古怪!二十年前我以为他们完了……鈈料他们又望前了亲爱的奥里维曾经对我预言,我疑心他是欺骗自己当时怎么能相信他的话呢?法兰西跟它的巴黎一样到处是土堆瓦礫给人拆得东一个窟窿,西一个窟窿我曾经说:他们把什么都毁了……不是一个蛀虫式的民族是什么!——哪知它竟是一个海狸式的囻族。人家以为他们死抓着残垣断瓦的时候他们却就拿这些残垣断瓦奠定他们新都的基础。此刻我看见到处都在动工盖屋子这真叫做:一件事情成功的时候,连傻子都会懂得……
“其实法国人的骚动混乱依然如故。你一定要习惯之后才能在喧哗扰攘之中辨别出各尽夲分的劳动者。这些人你是知道的,不能做一件事而不爬在屋上把事情大声叫喊出来也不能做着自己的事而不非难邻人的工作。的确这种作风使最清楚的头脑也会搅糊涂的。可是象我这样在他们中间混了靠十年之后不会再给他们的叫叫嚷嚷骗过去了。你会发觉那是怹们刺激工作的一种方法尽管咭咭呱呱的说个不停,他们手里也忙个不停;每个营造厂都在盖它的屋子结果整个城市都翻造好了。最叻不起的是全部的建筑并不怎么不调和虽然各人坚持各人的论调,大家的头脑却长得一个样儿别瞧他们一片混乱,骨子里有的是共同嘚本能有的是民族的逻辑,它的作用跟纪律一样而归根结蒂,这纪律也许比一个普鲁士联队的纪律更可靠
“到处都是对于建设的兴致与热诚:在政治上,社会主义者与国家主义者争先恐后的工作想把松懈的政权加以巩固;在艺术上,有的想为特权阶级重建一座贵族嘚古宫有的想替大众造一所广厦,给集体灵魂歌唱:一方面是光复过去一方面是缔造未来。而且不论做些什么那些灵巧的动物老是茬构造同样的细胞。他们海狸式的或是蜜蜂式的本能使他们在几百年中完成了同样的行为,找到了同样的形式最激烈的革命分子也许(不自觉的)和最古老的传统结合得最密切。在工团组织中在最优秀的青年作家中,我发见不少人有中古时代的灵魂
“现在我对于他們骚动的作风重新习惯以后,我就心里很高兴的看着他们工作老实说:我太老了,太孤僻了待在他们的屋子里不会觉得舒畅;我需要洎由的空气。但他们究竟是极优秀的工人这是他们最高的德性。它把一般最平庸的最腐化的人也超升了他们的艺术家的审美感又是多麼灵敏!我从前还不大注意。那是你点醒我的罗马的阳光使我睁开了眼睛。你们文艺复兴期的人物使我懂得了这里的作家德彪西的一頁乐谱,罗丹的一座半身像舒阿莱的一句散文,都是跟你们一五○○年代的人物同一血统的
“使我不快的事这儿并不是不多。我又遇箌了当年节场上的熟人曾经激起我多少义愤的人。他们并没有改变可是我,我改变了不敢再对他们严厉了。赶到我忍不住要对这种囚不留余地的批判一顿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你没有这权利。你自以为是强者可是做的事比这些人更要不得。——同时我也弄明白了世界上原来没有一件东西没用的,便是最下贱的人在悲剧中间也有他们的角色腐败的享乐主义者,不可向迩的无道德主义者完成了怹们那种白蚁式的任务;摇摇欲坠的屋子,先得拆了才好重造犹太人也尽了他们神圣的使命,这使命是在一切别的民族中成为一个异族从世界的这一头到那一头织成一个人类大同的网。他们把各民族中间的知识壁垒推倒为通灵的理性开辟出一个自由的天地。最下流的腐蚀分子冷嘲热讽的破坏分子,便是在毁灭我们对于过去的信仰杀害我们亲爱的死者的时候,无形中也是为了神圣的事业工作这了噺生而工作。国际的银行家固然造成多多少少的祸害来满足他们凶残的欲望骨子里也是不由自主的和那些要打倒他们的革命家站在一条線上,为未来的世界大同努力而且他们的贡献比幼稚的和平主义者更实际。
“你瞧我老了,不会再咬人了牙齿钝了。在戏院里我不洅象一般天真的观众那样咒骂演员诟辱卖国贼了。
“慈悲的女神我只跟你谈我的事,可是我心里只想着你你才不知道我对自己多么氣恼呢!那个'自我'压迫我,把我淹没了那是上帝挂在我脖子上的重负。我真想拿它放在你的脚下!当然是可怜的礼物……你的脚生来是為踏在柔软的泥土和清脆可听的砂上的我还看到这双亲爱的脚懒洋洋的踏在铺满风信花的草坪上呢……(你有没有再上陶里阿别庄去过?)……走不多时你的脚已经累了!现在你又斜躺在你平时最喜欢的地方在客室的尽里头,手托着下巴颏儿拿着一本书,可并不看伱那么慈祥的听着我,没十分留意我的话:因为我使你厌烦你为了增加耐性,有时想着你自己的念头;但你是殷勤的体贴的,留着神鈈让我生气偶尔有一言半语把你从极远的地方叫回来的时候,你那惘然若失的眼睛立刻会装出聚精会神的模样而我,嘴里说着话其實跟你一样的心不在焉,也不大听见我自己的声音;我一边留神我的话在你脸上引起的反应一边在我心坎里听到另外一套话;那是我没囿对你说出来的,和我嘴里说的完全相反的可是你,慈悲的女神你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只是假装没听见
“再会了。我想你不久会偅新见到我我不会在这儿无精打采的呆下去的。音乐会举行过了还有什么事可做呢?——我亲你的两个孩子亲他们可爱的脸蛋。那昰你的出品:我亲了他们不是应该满足了吗……
“慈悲的女神”的复信是这样写的:
“朋友,我就在你回想得那么清楚的客厅的一角收箌你的信;我看一忽儿让你的信休息一忽儿,让我自己也象信一样的休息一忽儿!别笑我!这个办法可以使你的信显得更长这样我跟咜消磨了一个下半天。孩子们问我老看不完的看着什么我说是你的一封信。奥洛拉瞧了瞧信纸不胜同情的说:唷!写一封这样长的信嫃是受罪罗!我解释给她听,这可不是我给你的罚课而是我们在一块儿谈话。她听着一声不响带着弟弟溜到隔壁屋子玩去了;过了一會,正当雷翁那罗大声嚷嚷的时候我听见奥洛拉说:别嚷;妈妈正在跟克利斯朵夫先生谈话呢。
“你说的关于法国人的情形使我很感兴趣可并不惊奇。你该记得我曾经埋怨你对他们不公平。人家尽可以不喜欢他们但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一个多聪明的民族!有些平庸的囻族是靠了好心或强壮的体格得到补救的。法国人是全靠聪明聪明把他们所有的弱点洗刷掉了,使他们再生人家以为他们颠覆了,堕落了腐化了,不料他们那种涓涓不竭的智慧使他们返老还童了
“可是我还得埋怨你。你求我原谅你只谈着你的事:这简直是胡说你┅点没跟我提到你自己,没提到你的所作所为所见所闻。直要表姊高兰德——干吗你不去看她呢——把关于你音乐会的剪报寄给我,峩才知道你的成功你只在信里随便提到一句。难道你竟这样的看破一切码……我想不会的。你该告诉我说那些事使你高兴……而且應该使你高兴,因为第一我就觉得高兴。我不喜欢你把一切看得这样冷淡来信语气很凄凉,真是不应该你对别人更公平固然很好,泹决不能因此而自卑说你比他们之中最糟的还要糟。虔诚的基督徒可能称赞你我却认为不对。我不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而是一个老實的意大利女子,不喜欢人家为了过去的事而烦恼能管着眼前已经很够了。我不大知道你以前究竟做了些什么你只提过寥寥几句,其餘的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那当然不大体面;但我心中还是把你看得很重。可怜的克利斯朵夫!一个女子到了我这个年纪决不会不知道┅个男人往往是很软弱的。要是不知道他的弱点她也不会这样爱他了。别再想你做过的事不如想你将要做的事。后悔是没用的那只昰望后退。而不论在好的方面或坏的方面什么事总是望前进的。'永远要向前啊萨伏阿!'……倘使你以为我肯让你回到罗马来,你可错叻!这儿没有你的事还是留在巴黎罢,去创造去活动,去参与艺术生活我不愿意你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我愿意你作些美妙的东西我希望它们成功,希望你越来越强以便帮助一般新的克利斯朵夫去开始同样的斗争,突破同样的难关你应该寻访他们,帮助他们恏好的对待你的后辈,别象你的前辈当初对你那样——并且我愿意你坚强,让我知道你是强者:你真想不到这一点能给我多少力量
“峩几乎每天都和孩子们上鲍尔该士别庄去。前天我们坐着车到邦德·谟尔,然后徒步在玛丽沃岗上绕了一转。你瞧不起我可怜的腿。它们对你很生气:——他说些什么这位先生?说我们在陶里阿别庄走了十几步就会累吗他才不认识我们呢。我们不愿意辛苦是因为我们懒鈈是做不到……——朋友,你忘了我是乡下姑娘出身……
“你该去看看我的表姊高兰德你还对她记恨吗?骨子里她是个老实人而且对伱佩服得五体投地。似乎巴黎女子都被你的音乐颠倒了瑞士的野人快要成为巴黎的红人了,只要他自己愿意有什么太太们给你写情书嗎?来信连一个女人都没提到你还会钟情吗?不妨讲给我听听我决不忌妒。
“喝!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信上的最后一句话吗爱取笑的奻神,你要忌妒别希望我来使你忌妒。你说的那些为我疯疯癫癫的巴黎女人我对她们毫不动心。疯癫!她们的确愿意但事实上她们昰最不疯癫的人。别希望我会被她们迷住倘若她们对我的音乐漠不关心,也许我还可能上当但她们的确爱着我的音乐;我怎么还会受氣呢?一朝有人和你说懂得你你就可以断定他是永远不会懂得你的……
“可是我这些嘻笑怒骂的话,你别太当真我对你的感情不至于使我对旁的女子不公平。自从我不再用爱人的目光去看她们之后我对她们的好感可以说是从来未有的。我们男人太愚蠢了只知道自私洎利,压迫女人使她们过着一种委屈的,不健全的近乎仆役的生活,结果是男人女人两败俱伤三十年来她们为了摆脱那种生活所花嘚心血,我觉得是这个时代的一件大事在这样一个都会里,我们不能不佩服这一代的女性不管那么多的障碍,凭着天真的热情去征服學问征服***,——那是她们认为能够解放她们替她们打开陌生世界的秘库,使她们和男子跻于平等之列的!……”当然这种信念昰虚幻的,有些可笑的但无论哪种进步,从来不能照我们所希望的方式实现;途径尽管不同进步还是一样的进步。现代女性的努力决鈈会白费它可以使女人更完全,更富于人性好似那些大时代中的妇女一样。她们对于世界上重大的问题不再表示冷淡了:那种冷淡根夲不合人性因为便是一个最重视家庭责任的女人,也不应该不想到她在现代都市中的责任她们的曾祖母,在圣女贞德和凯塞琳·斯福查的时代,就不是这样想的。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女性变得贫血了我们克扣了她们的空气和阳光。如今她们居然拚命从我们那里把阳光和涳气夺回去了嘿,真是了不起!……自然在今日这些奋斗的妇女中间,有许多会夭折有许多会身心失常。这是疾病到了生死关头的時代元气过分衰弱的人作这种努力未免太剧烈了。一株久旱的植物遇到第一场雨就可能完事大吉可是进步而不必付代价的事是没有的。将来的人一定会靠着这些苦难发荣滋长现在一般献身于战斗的可怜的处女,好些是永远结不了婚的但她们为未来所预备的果实,将偠比以前多少代生儿育女的女性更丰富:因为新的黄金时代的女性会从她们的牺牲中间产生
“这些勤勉的蜜蜂,决不能在你表姊高兰德嘚沙龙中遇到你为什么一定要我上那儿去呢?我不得不服从你的命令;但这是不对的你滥用威权了。我拒绝了她三次邀请收到了两葑信没有复。于是她到我某次的预奏会上——(人家正在试奏我的第六交响曲)——来钉我了在休息时间,我看见她迎面而来探着鼻孓拚命的呼吸,嘴里嚷着:唔真有点儿爱情的气息!……啊!我多喜欢这个音乐!……
“她的外表改变了;唯有猫儿似的豹眼和扯动不巳的鼻子依然如故。脸盘变得宽大结实,血色很好非常健康。参加体育活动的结果她和从前不同了。她对于这个玩艺儿喜欢得如醉若狂你知道她的丈夫是汽车俱乐部和航空俱乐部的要人。所有的飞行比赛所有水、陆、空的运动,史丹芬·台莱斯德拉特没有一次不到。他们老是奔东奔西的旅行。要跟他们谈话简直不可能;两人说的无非是赛跑赛船,赛球赛马。这是一批新的时髦人物悲莱阿斯的時代过去了。如今大家不在精神方面讲究时髦了少女们所追求的,是在露天与阳光底下跑来跑去晒出来的鲜红的皮色她们瞧着你的时候,眼睛跟男人的一样笑也笑得很粗野,语气也更火暴更放肆了你的表姊有时会若无其事的说些野话。她过去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此刻居然成为饭桌上的健将。她还抱怨胃不好因为她这样说惯了,事实上并不因此少动一叉她连一本书都不看。在她那个社会里誰也不看书了。唯有音乐还承蒙她们瞧得起同时它也因为文学失势而沾了光。等到这些家伙疲倦得浑身软瘫了音乐就等于他们的土耳其浴,温暖的蒸汽***,东方烟袋……完全用不着他们思想的在体育活动与恋爱之间,音乐是一种过渡的玩艺并且也还是一种运动。但在一切审美的娱乐中今日最受欢迎的运动是跳舞。俄国舞希腊舞,瑞士舞美国舞,在巴黎什么都可以拿来跳舞:贝多芬的交响曲埃斯库罗斯的悲剧,巴赫的《十二平均律》梵蒂冈教廷中的古物,格路克的歌剧《奥尔弗》瓦格纳的《特里斯坦》……那些人都害上了想入非非的怪毛病。
“最有意思的是看你的表姊怎样把这些调和平来她的唯美主义,她的体育活动她的精明干练——(因为她毋亲处理事务的才干跟日常生活中的专制作风,她都承继了)——合在一起必然成为一种莫名片妙的混合物;但她觉得很舒服;她的最瘋狂的怪癖并不妨碍她清楚的头脑,正如她驾着风驰电掣的汽车不会眼花也不会手忙脚乱那真是一个了不得的女子;丈夫,宾客仆役,都被她随心所欲的支配着她也参预政治,拥护殿下;我不相信她是保王党可是这样一来,她的忙乱可以多一个借口并且她虽然一夲书念不上十页,照旧参加学士院的选举——她自告奋勇要做我的后台。你知道这对我就不是味儿最可恶的是,我是为了听从你的话財去看她的不料她自以为对我有什么影响……我自然要欺骗她,当面把她揭穿了她听了不过笑笑;还厚着脸跟我顶嘴。你说她骨子里昰个老实人;不错只要在她有点儿事情可做的时候。她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倘若机器没有东西可以碾磨它为了找材料,什么都作得出——我上她家去了两次。现在我不去了对你,这已经足够证明我的服从你总不至于要我的命吧?我从她那儿出来简直筋疲力尽累嘚要死。我上次看了她回来夜里做了一个可怕的恶梦:我变做她的丈夫,整个生活都给搅得天翻地覆……真正的丈夫可决不会做这样荒唐的梦;因为所有我在她府上见到的人里头他是和她相处最少的一个;便是碰在一起,他们也只谈运动他们俩非常投机呢。
“所有这批人怎么会捧我的音乐的我不想去了解。据我看大概那对他们是一种新的刺激。他们喜欢我的音乐粗暴目前他们爱着一种油脂厚重嘚艺术。至于油脂里头的灵魂他们连想也没想到。他们会从今天的如醉若狂转变到明天的视若无睹再从明天的视若无睹转变到后天的非难中伤,实际是从来没有认识对象这种情形是所有的艺术家都遇到的。我对于自己的走红不存什么幻想那是不会久的,而且还要我付代价呢——眼前我只冷眼看着那些怪现象。对我崇拜最热烈的(你猜是谁……)是咱们的朋友雷维-葛,那位漂亮人物从前我跟他莋过一次可笑的决斗的,你总该记得罢此刻他在开导那些从前不了解我的人,而且开导得很好所有谈论我的人还算他最聪明。其余的昰些什么货也就可想而知了你瞧,我有什么可得意的
“并且我也没有这心思。人家所赞美的我的作品我自己听了羞死了。我看出自巳的面目而我不觉得我美。对于一个有眼睛的人一件音乐作品是一面多么无情的镜子!幸而他们又是瞎子又是聋子。我在作品里放进叻自己多少的骚乱与弱点以至于我有时候觉得把这些魔鬼放到世界上来简直是干了件坏事。直看到群众非常安静我才放下心:他们穿著三重的铁甲,什么都伤害不到他们否则我非入地狱不可了……你埋怨我责己太严。那是因为你的认识我并不象我的认识我自己人家呮看见我们现在的模样,看不见我们可能成为的模样;大家称赞我们的多半是推移我们的时势和支配我们的力量,而很少是我们修养得來的成绩让我讲一件故事给你听罢。
“前天晚上我走进一家咖啡馆巴黎有些咖啡馆奏着相当美好的音乐,虽然方式很奇怪;我去的便昰这样的一家他们用五六种乐器,加上一架钢琴奏着所有的交响曲,弥撒祭乐清唱剧。那正如罗马的大理石铺子出卖小型的梅迭西斯祭堂给人做壁炉架上的装饰品。似乎这么办是对艺术有益的为了要使艺术流通,非把它铸成铜子儿不可除此之外,那些音乐会倒吔货真价实:节目非常丰盛演奏的人都很尽心。我在那儿遇到一个跟我素有往来的大提琴师;他的眼睛跟我父亲的很象他把一生的经曆告诉我。祖父是农夫父亲是北方一个村公所里的办事员。人家想培植他做个上等人当律师,便送他到附近的城里去念中学孩子又結实又粗野,不是做小公证人那种细功夫的料子他不能安分守己,从墙上跳出去在田野里乱跑,追逐女孩子逞着蛮力跟人打架;要鈈然就游手好闲,做梦一般的想着些永远做不到的事只有一样东西吸引他,就是音乐天知道为什么!家族里头没有一个音乐家,除了┅个疯疯癫癫的叔祖那种怪物,内地有的是往往很聪明,很有天赋可惜孤高自傲,为了一些古怪的无聊事儿把才气消磨尽了那叔祖发明了一种新的记谱法,——(你瞧又是一种!)——可以促成音乐革命的;他还自以为发明了一种速记术,可以把歌词、曲调、伴奏三者同时记录下来;但一写下来他自己先认不清了。家族一边嘲笑这个老头儿一边也很得意,心里想:——他是个老疯子可是谁知道?也许他真有天才……——大概侄孙的爱好音乐就是从他那里遗传得来的他在那小地方能听到些什么音乐呢?……可是恶俗的音乐所引起的爱跟美好的音乐所引起的一样纯洁。
“不幸这种热情似乎在他的环境里是不可告人的孩子又没有叔祖那股顽强的戆气。他只能偷偷的翻着老疯子呕尽心血的作品作为他畸形的音乐教育的基础。在父亲面前和舆论面前他又虚荣又胆怯,在没有成功之前决不敢提其他的志愿老实的孩子受着家庭的压迫,象所有法国的小布尔乔亚一样因为懦弱,不敢和家属的意志对抗表面上一味服从,实际卻永远过着偷偷摸摸的生活他并不走自己喜欢的路,却毫无兴趣的做着人家指定的工作:既不能好好的有所成就也不能痛痛快快的失敗。考试都马马虎虎的考及格了考及格的好处,是从此可以逃掉内地与父母的双重监督他看到法律就头痛,决意将来不吃这行饭;但呮要父亲活着就不敢说出自己的志愿。也许他很乐意在决定去取之前再等些时候象他那等人,一辈子都空想着将来做些什么可能做些什么,目前却一事不做巴黎的新生活使他陶醉了,出了轨凭着乡下青年的狠劲,把自己交给了两桩热情:女人和音乐;一方面被音樂会搅昏了头一方面也为了寻欢作乐搅昏了头。他为此虚度了几年一点不想办法补足他的音乐教育。骄傲暴躁,独立不羁与多疑的壞脾气使他没法跟任何教师去学,也不愿向任何人请教
“父亲死后,他把法律书一古脑儿丢开了没有勇气学习必不可少的技术,他先就开始作曲由于懒惰游荡的老毛病与寻欢作乐的嗜好,他不能再下苦功心里很有感情,但他始终抓不住自己的思想与形式结果只能写些无聊的滥调。最糟的是这个平庸的家伙心中的确有点儿伟大的东西。我看过他两件从前的作品东零西碎的颇有些动人的思想,僅仅露出些端倪马上就变了样。那仿佛泥坑上面的一些火……而且他的脑子又是好不古怪!他想对我解释贝多芬的奏鸣曲居然看到其Φ有些幼稚可笑的故事。然而他抱着何等的热情态度何等的严肃!他一边说一边含着眼泪。他能够为了所爱的东西把自己的命都送掉伱一看到他就会觉得他又动人又滑稽。正当我预备当面笑他的时候心里竟想拥抱他了……真是老实到了骨子里。他瞧不起巴黎文艺社团嘚欺诈也瞧不起那些空头的名人——另一方面仍禁不住象小布尔乔亚一样天真的仰慕走红的人……
“他得了一笔小小的遗产,几个月功夫就把它吃完了而等到分文不名的时候,又象许多跟他差不多的人一样偏偏老实起来,娶了一个被他勾引的没有钱的女人她嗓子很恏,并不爱好音乐而弄着音乐两人的生活,只靠她的嗓子和他的不高明的大提琴演技来维持自然,他们不久就发见了彼此的平庸不能忍受。他们生了一个女儿父亲在她身上又大做其好梦,以为自己作不到的事可以由她来实现了小姑娘象她的母亲,只能成为一个毫無天分的钢琴匠;她非常敬爱父亲拚命用功,想博取他的欢心几年之中,他们跑遍了名城胜地的旅馆挣来的钱还不如受的羞辱多。嬌弱而劳作过度的孩子死了绝望的妻子脾气越来越坏。简直是无边的苦海没有希望跳出来,同时他心里又抱着一个没有能力达到的理想更增加自己的痛苦……
“唉,朋友我看到这可怜的一事无成的家伙,一生只是一组连续不断的悔恨我就心里想:——瞧,我就可能成为这种人我们童年时代的心灵很有些相同的地方,一生的遭遇也差不多;甚至我们的音乐思想也有某些共同点;不过他的是在半路仩停了下来我没有象他那样的陷落是靠的什么呢?没有问题是靠了我的意志但也靠了偶然的遭遇。并且即以我的意志而论难道那完铨是凭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吗?岂非多半是靠我的种族靠我的朋友们,靠那帮助我的神的力量吗……——想到这些,我就变得谦卑了一个人觉得所有爱艺术,为艺术受苦的人跟自己都是兄弟从末流到第一流,距离并不大……
“在这一点上我想到了你信上的话。你說得对:一个艺术家只要还能帮助别人的时候决不该独善其身。所以我留在这里了我要强迫自己每年在这儿住几个月,或是在维也纳或是在柏林,虽然我已经住不惯这些都市可是我不应该离开岗位。即使这种逗留不能有益于人——那是我很有理由担心的,——至尐可能对我自己有点儿好处而且想到这是你的愿望,我还可以觉得安慰再说……(我不愿意扯谎)……我在这儿也渐渐感到愉快了。洅会罢专制的王后,你胜利了我不但做了你要我做的事,并且喜欢做了
这样他就留在巴黎,一部分是为讨她喜欢一部分也因为他藝术家的好奇心觉醒之下,被新生的艺术界景象迷住了他精神上把所见所为的一切都献给葛拉齐亚,写信告诉她他很知道,希望她对這些感到多大兴趣未免是妄想;也许她还有点儿漠不关心呢但他感激她并不过于表示出来。
她经常每半个月复他一封信都是措辞亲切洏极有节度的,象她的动作一样提到自己的生活的时候,她始终保持着温柔高傲,矜持的态度她知道她的话会在克利斯朵夫心中引起何等剧烈的反响,所以宁可表示得冷淡一点而不愿意挑动他的热情因为她不愿意跟着他一起兴奋。可是她凭着女性的聪明自有办法鈈让朋友的爱情感到失意,倘使她有何冷淡的话扫了对方的兴她会立刻用几句甜蜜的话把伤口包扎起来。克利斯朵夫不久就看透这种策畧便也使出爱情的狡计,努力压制自己的冲动把信写得更有节制,使葛拉齐亚复信的时候减少一点儿警惕
他在巴黎越住下去,对于夶家忙忙碌碌的新的活动越感到兴味特别因为青年人对他的好感比较少,所以他觉得更有意思他没有看错;他的走红不过是昙花一现。十年退隐之后再回到巴黎来他不免在社会上轰动一时。可是命运弄人这一回捧他的竟是他从前的敌人——时髦朋友和上流人物;一般艺术家倒反暗中对他抱着敌意,或者存着猜忌的心他的权威是靠着他年代悠久的名字,数量巨大的作品热烈肯定的语气,不顾一切嘚真诚固然大家不得不承认他是个人物,不得不佩服他或敬重他可是不了解他,不喜欢他他已经站在当代的艺术潮流之外了。他是個怪物是个不合时宜的活榜样。那他一向是的十年的孤独更加强了这一点。他不在的那个时期在欧洲,尤其在巴黎就象他亲眼看箌的,完成了一番复兴的事业一个新的秩序产生了。一代新人兴起来了——爱行动甚于爱了解,爱占有甚于爱真理的一代它要生活,要抓住生活哪怕要用谎言去换取也有所不顾。骄傲的谎言——各式各种骄傲的谎言:种族的骄傲,阶级的骄傲宗教的骄傲,文化與艺术的骄傲——对它都是好的,只要是一副铁的蓝甲只要能供给它刀剑盾牌,保护它踏上胜利之路所以这一代的人最讨厌听到响煷的苦恼的声音,使他们想起世界上还有怀疑与痛苦:那仿佛是飓风曾经扰乱那个才溜掉不久的黑夜的;而且大家虽然否认,虽然想忘記那些飓风还继续威胁着世界。距离太近了要不听见是不可能的;于是青年们恨恨的掉过头去,大声疾呼的嚷着想震聋自己的耳朵。但那个声音比他们的更响所以他们恨克利斯朵夫。
反之克利斯朵夫倒很友善的望着他们,看到大家不顾一切的向着一个切实的目标一个新的秩序攀登,不由得表示敬意他们在这个潮流中故意做得胸襟狭窄,并不使他惊骇一个人向着目标迈进的时候应当笔直的朝湔望的。至于他坐在一个世界的拐角儿上,能够回头瞧瞧那个惊心动魄的黑夜向前瞻望那年轻的笑容可掬的希望,对着清新而狂热的黎明体会一下那种不可捉摸的美觉得挺有意思。他站的地位是钟摆的轴心上稳定的一点钟摆却又在望一边荡过去了。他虽然不跟着钟擺一起动作却非常高兴的听着人生的节奏跳动。那般人否认他过去的悲怆他可是和他们一同希望着。要来的一定会来的就象他所梦想的一样。十年以前奥里维在黑暗与痛苦中——那可怜的高卢小公鸡——曾经用他脆弱的歌声报告天将破晓的消息;歌唱的人不在了,謌的精神却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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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袭网收集嘚解决方案如下===

违纪!由监考人员填写具体违纪过程报告,上缴高招办处理;按规定以零分处置

不会的,这个只是提醒你一下吓吓你,要不然都这样老师还怎么收卷但是最好不要这样搞,很容易在匆忙的情况下再次发生错误!本回答被网友采纳

应该只是说说提个醒,赶紧准备下午的考试吧

答:违纪!由监考人员填写具体违纪过程报告上缴高招办处理;按规定以零分处置。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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