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比弗
保卫斯大林格勒
第六章 “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土地?”
6月1日一大早,希特勒就乘坐他的福克沃尔夫秃鹰飞机从拉斯滕堡附近的机场起飞,前往设在波尔塔瓦的南方集团军群指挥部,此行的目的主要针对即将展开的夏季攻势举行一系列会议。能够受到元首的接见,使得陆军元帅冯·博克和他的老部下:第1装甲集团军的克莱斯特、第4装甲集团军的霍特和第6集团军的保卢斯感到非常的兴奋。此间,另外一位年长的纳粹德国空军官员,上将沃尔弗拉姆·冯·里希特霍芬男爵也被引荐给了希特勒。
里希特霍芬——“红色男爵”的堂兄弟——早在1917年就加入了骑兵中队,是一位常常板着面孔,非常有才智,但却又非常傲慢的人。在他的档案中,记载着一系列冷酷无情的事情。在西班牙战争中,他指挥秃鹰军团采取地毯式轰炸的进攻方式;在1937年,他又对毁坏格尔尼卡负有不可推卸的直接责任,而这些都是现代恐怖战争的代表性实例。1941年4月,在摧毁贝尔格莱德的战役中,里希特霍芬指挥的第8空军杀死了1.7万名平民。战争结束后,他的总司令亚历山大·勒尔将军作为替死鬼被南斯拉夫人处死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里希特霍芬的飞机分队在入侵克里特岛的时候将满是威尼斯式建筑物的干尼亚和伊拉克利翁炸成了一片瓦砾。
在展开攻势期间,希特勒根本不关注斯大林格勒,但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地方却引起了他的将军们的关注。希特勒完全沉醉在高加索山脉的油田中。“如果我们没有得到迈科普和格罗兹尼,”希特勒告诉自己的将军们,“那么我们就必须宣布结束这场战争。”在那个时候,斯大林格勒唯一能引起希特勒关注的地方在于:清除那里的军工厂,并且试图将那里作为在伏尔加河上的一个可靠阵地,而占领这座城市本身并不是必要的事情。
“蓝色行动”的第一步是占领沃罗涅日,第二步是在西部的顿河设一个合围圈,将苏联的主要军事力量包围起来。当克莱斯特的第1装甲集团军和第17集团军攻占高加索山脉的时候,第6集团军要向斯大林格勒挺进,保护进攻军队的东北侧翼。在博克陈述完他的计划之后,希特勒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希特勒让一切都听起来异常的简单,他认为:在冬天的战争之后,红军将被彻底击垮。哈尔科夫战役的胜利再次证明了德军的优势无可匹敌,因此,希特勒肯定自己将会在南部战线上也取得同样的胜利。所以他计划,一旦塞瓦斯托波尔攻克,他就立刻派曼施泰因的第11军团向北挺进。他甚至向曼施泰因讲述了他的梦想:派遣德国装甲车纵队横穿高加索山脉,向中东和印度进军。
在“蓝色行动”计划全面开始之前,必须先进行两个辅助进攻计划,目的是全面清理战线,并且为保证全面进攻的顺利进行攻占横跨顿涅茨河的桥梁。6月5日下午,第6集团军的许多军官和士兵们前往哈尔科夫观看芭蕾舞表演,享受大战开始之前的最后一次放松。这些没有薪水的舞蹈家们,依靠纳粹德国国防军给予的日需给养安全地度过了整个冬天。那天,舞蹈家们表演的是《天鹅湖》,台下拥挤的观众汗流浃背地陶醉在他们的演出中,并不时地为齐格弗里德王子的悲惨处境叹息,同时也对恶人罗特巴特的邪恶行为而感到愤怒这里存在两个不可思议的巧合:齐格弗里德是“蓝色行动”的原始名字,而在德语中,罗特巴特(Rothbart)就是巴巴罗萨。演出结束后,士兵们迅速地返回了自己的营地。就在这个没有月光的夜晚,第6集团军的主要分队便开始悄悄地向东北方向的沃尔昌斯克防区进军了。
6月10日凌晨2点,第297步兵师便借助强击艇开始了他们渡过顿涅茨河的行动。在远处炮火的掩护下,先锋部队开始在河面搭建一座6码宽的浮桥。当天晚上,第14装甲师的坦克就格格作响地通过浮桥到了河对岸。第二天早晨,在苏联守军还没有来得及用他们的炸药炸掉桥梁之前,顿涅茨河上游的一座大桥就被德军攻占了。但是渡口太狭窄了,士兵们不得不在两边都布满地雷的路上用白色的布条标示出安全的通路。随后而来的一场大暴雨,把泥土路变成了沼泽地。有两个弹药筒突然爆炸,泥浆和黑色的烟雾伴随着刺耳的爆炸声腾空而起。在一旁拉着沉重物品的马匹,惊跳着挣脱了缰绳四处乱串。一颗地雷爆炸了,其中一匹马被炸得粉碎,而周围的其他马匹也纷纷中弹倒下。马匹拉着的四轮车着起了大火,火焰迅速地散播着,一个接一个地装着弹药和军需品的马车燃烧起来了,轻武器弹药和手榴弹在大火的作用下立刻开始爆炸。
苏军的这种小规模战斗方式无疑是成功的,在接下来的日子中,德军遭遇的不幸仍然还在继续着。一位由斯瓦比亚人组成的部队的师级参谋长在前往视察一个尖兵分队的途中正与邻近部队的将军在铁路路基上交谈的时候被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俄罗斯狙击手射死了,司机的左肩也被射中。一同前往的将军立刻命令随行步兵和大炮向灌木丛中开火,然后将参谋长的尸体放入车中,匆匆地离开了“这个倒霉的地方”。当天晚上,在指挥部举行的晚宴上局面异常的混乱,年轻的将军们甚至开始讨论死亡的好处。一些人认为这位陆军少校参谋长的意外死亡是让人羡慕的典型的军人死亡方式,而另外一些人则非常沮丧,因为他们认为,在这样的射击游戏中死亡是对一名军官身体的侮辱。还有少数军官异常的沉默,他们正在想,未来的某个时候也许自己的身体里也会有这样一颗子弹。
当第6集团军和第一装甲集团军着手于为“蓝色行动”计划的实施做准备的时候,由于计划是在6月28日正式开始,因此所有与此行动有关的其他官员都一时感到手足无措。6月19日,第23装甲师的指挥官赖歇尔少校乘坐一架斯图卡轻型飞机飞往前线视察,这位少校并没有采取常规的安全保密措施,而是亲自将“蓝色行动”的整个计划资料带在了身上。在远离德国防线的地方,这架斯图卡被击落。一队德军侦察兵被派往寻找少校的尸体和他身上携带的文件,但是俄罗斯人比他们先到了一步。希特勒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愤怒不已,气得语无伦次。他提醒赖歇尔部队的指挥官们,他们也许将要面对一场巷战。
最大的讽刺来自斯大林,当知道红军获取了这份文件的时候,他竟然草率地把这份文件当做伪造品来对待。在这里,我们再次提及斯大林不可理喻的固执,在前年的时候,他甚至拒绝相信任何关于希特勒会再次攻打莫斯科的观点,因为这在他看来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6月26日,当斯大林与戈利科夫将军召开会议的时候,西南前线指挥部将从赖歇尔身上搜到的文件送到了克里姆林宫,斯大林根本不相信它的真实性,因此当戈利科夫提出布良斯克前线即将会受到德军的威胁,并且对此文件深信不疑的时候,斯大林生气地将文件扔了一地。戈利科夫直接被送回他的指挥部,并且按照斯大林的指示,迅速发起了夺回奥廖尔的攻势。他和他的参谋们用了整整一个白天和几乎整个夜晚的时间来草拟一份行动计划,但是一切都是徒劳的,德军的攻势在几个小时之后就展开了。
6月28日,在库尔斯克附近的德军第2集团军和第4装甲集团军从正东面开始进攻沃罗涅日,并不是如同斯大林所认为的,从北面攻打奥廖尔和莫斯科。配备了全新的无线电通讯设备,并且有装甲师的支援的纳粹德国空军决定以空战作为整个进攻开始的序幕。首次突破一成功,在里希特霍芬的斯图卡飞机和坦克的掩护下,霍特的装甲车部队便全速向前推进了。
霍特的第4装甲集团军的成功突破给莫斯科带来了极大的震撼,斯大林同意了戈利科夫更多坦克支援,并且从红军最高指挥部后备军中调集几个旅,同时还调集铁木辛哥的西南前线部队加入战争的请求。但是由于落后的通讯设备,苏联红军的反攻准备被延误了很长时间。一架德军福克沃尔夫189战机秘密地侦察到了苏军部队的营地,于是在7月4日那天,里希特霍芬的第8空军再次发起了进攻。
6月30日,保卢斯的第6集团军穿过前沿阵地,准备向东边的顿涅茨河挺进。他的左翼是匈牙利第2集团军,右翼是第1装甲集团军。苏军的抵抗比预料中的更顽强,除了装甲车外,苏军还出动了T-34坦克、反坦克大炮,还挖掘战壕,并且派出了伪装成斯图卡飞机的战机。但是这种形式的战斗组合方式却将俄罗斯坦克部队置于一个非常不利的处境中,因为德国装甲兵部队的作战经验远优于俄罗斯。苏联战士们要么死守阵地到最后,要么就是在最后时刻临阵逃脱。“俄罗斯坦克像乌龟一样地爬出他们的阵地,”一个飞行侦察兵这样写道,“然后企图以之字形的行进方式逃跑。一些苏联红军仍旧穿着他们的迷彩服,就如同给乌龟戴上了绿色的假发。”
德国部队穿过无边无际的种满向日葵或者谷物的田野继续向前推进着,他们所要面对的危险之一,是因为前进的速度太快而让红军有机可乘,使得他们得以从后面或者从侧翼进行攻击。在大多数情况中,当德军向后面开***的时候,红军战士们会倒下,假装被打死了,并且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当德军走近去核实他们是否真的死亡的时候,这些苏联战士们就会“在最短的距离***死德军”。
尽管德军不断地向前推进着,但是参谋部的官员们还是因为苏军从赖歇尔少校身上缴获的计划资料而感到不安,他们甚至已经在私下里讨论过。但不管怎样,哈尔科夫已经被牢牢地控制在手,现在,他们害怕德军会采取任何不明智的轻率之举。他们并不知道是否敌人正在积极筹备后备军,然后展开一次出其不意的反攻,或者是否正在计划收回边远失地,摆开一条更长的战线,从而切断德军可怜的供给线。但是,不管从哪方面来看,此时德军参谋们的担心都太过多虑了。苏联军队陷入了超乎想象的混乱状态之中,由于落后的通讯设备,参谋官和指挥官们飞身躲藏在双翼引擎飞机的四周,以躲开梅塞施米特飞机极力探明苏联军队所在位置的企图。
赖歇尔事件产生了极大的影响,狡猾的俄罗斯军队将会根据这份文件安排一个巨大圈套的想法一直影响着德国军队的行动。在斯大林格勒战役之后,这个说法更得到了许多幸存者们的认可,但是冷战时期的德国历史学家们在分析战争失败原因的时候却忽视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那就是:自战争爆发以来,斯大林最大的失误就是拒绝让他的军队后撤。1942年7月,红军先于德军开始撤退并不是一个有计划的预谋,而撤退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斯大林终于同意允许指挥官躲避进攻的意见。但是这个并非预谋的行动结果,却让德国在顿河以西布置的钳形攻势没有了丝毫用处。
红军最高指挥部坚持认为,沃罗涅日作为一个交通枢纽应该被一直坚守到最后。因为他们知道,如果不坚持守住沃罗涅日,来防止德国军队穿过顿河上游继续向前推进,那么铁木辛哥的整个西南前线将会被德军从侧翼完全包围。
沃罗涅日是第24装甲师——迄今为止,纳粹德国国防军的唯一一支全摩托化装备的部队——的首要攻击目标。在“大德意志”师和第16摩托化师的掩护下,第24装甲师开始向沃罗涅日进军。7月3日,第24装甲师的装甲精锐部队就到达了顿河,并且攻占了一个桥头堡。当天晚上,装甲精锐部队的士兵们在俄罗斯人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就从已经被“大德意志”师突袭占领的主要渡河大桥上通过,直逼沃罗涅日而去。
7月3日,在高级官员的陪同下,希特勒再次飞往波尔塔瓦与陆军元帅冯·博克商量战事。希特勒再次被攻占塞瓦斯托波尔的胜利所激励着,并且将曼施泰因升为了陆军元帅。“在会谈期间,”博克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元首十分推崇英国军队的做法:一旦将军们违抗命令,就会被立刻处死,以此来阻止存在于军队中的任何主观行为!”在场的所有德国军官们都被迫逢迎地鼓掌表示赞同。尽管元首在他的说词中带有夸大的色彩,但是将军们却很清楚,元首不允许放过任何苏联军队,尤其是处于顿河河曲沃罗涅日东南的苏联军队。看起来,似乎沃罗涅日会很快被德军攻占。
接下来,希特勒做出了一个糟糕的折中决定。他让博克率领一支已经忙于交战的装甲车军团继续进攻沃罗涅日,同时却将其余的部队向南派去援助霍特军团。但是留下来进攻沃罗涅日的军队,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来快速地完成进攻任务。防守沃罗涅日的苏联红军,采取更猛烈的巷战方式来坚守阵地,而这种作战方式把德军完全置于劣势之中。
在战争中,偶然存在的情况远比事先的计划部署要多,苏联军队集中力量保卫沃罗涅日的战斗就不是事先在地图上计划部署好的。新下达的命令,允许铁木辛哥的军队向后撤退,以防止落入德军的包围圈内,但是在7月12日,不幸的事情却降临到了这支军队头上——红军最高指挥部重新开辟了一条斯大林格勒前线。虽然没有人敢于说出让红军后撤到如此远的伏尔加河是一个非常失败的举动,但是,人们已经开始猜测,将有一场重大的战役发生在伏尔加河。最重要的证明是来自萨拉托夫的由NKVD组建的第10步兵师——有五个团驻扎在乌拉尔山脉和西伯利亚——的一封加急电报。这支部队的部分指挥官是由NKVD的地方部门成员担任的,而它的民兵组织组建培训了自己的一支装甲分队和两支坦克部队,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伏尔加河上的运输通道。
这些天的战斗对德军前线军团们来说是值得骄傲的。“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一个侦察兵这样写道,“都有德军装甲车和半履带车在行驶。俄罗斯大草原上,三角旗在明媚的阳光下迎风飘舞着。”指挥官们大胆地站在坦克回转炮塔上,高高举起胳膊,指挥他们的部队向前挺进。履带搅动灰尘向两边扬起,就像是船在水面泛起的波浪。
在这些天的前进途中,年轻军官们异常的兴奋,他们相互比赛,看谁能先到达并夺取顿河港口的罗斯托夫。春天的宜人气候以及全新的装备,还有不久前在哈尔科夫取得的重大胜利,让德国士兵们的士气大为振奋,同时也让他们忘掉了冬季战役的噩梦。“有两种思想在我们的脑海中并存着,”第三装甲师的中尉克莱门斯·冯·卡格内克伯爵——他在不久后便获得了橡叶十字勋章——这样解释说,“我们欢欣鼓舞地向前冲,同时我们也知道敌人将会在下一个冬天给我们沉重的打击。”德军似乎也渐渐遗忘了俄罗斯人的力量,遥远的距离、恶劣的气候和糟糕的道路,这些都曾无情地折磨着他们的现代化机械设备,并且迫使他们退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作战方式和作战形势中去。
在巴巴罗萨行动开始的最初几个月中,德军步兵团一直关注着自己越过苏联边境向前推进的距离。现在他们不再这样麻烦了。他们步行向前,满脸都是汗水和尘土板结的混合物,他们以“10公里的速度”(每小时6英里)试图追上前面的机动化部队。装甲师的指挥官们似乎也忘记了大多数德军炮兵团并没有机械化运输工具的事实——那些拉着沉重大炮的马匹,伴着规律的咳嗽声,在扬起的尘土中缓慢地行走着。大炮手们因为疲劳而不得不斜依在马匹的后背上行走。然而,现代技术和俄罗斯大草原的平坦地形,又给德军带来了有利的一面。任何在前进过程中与苏联军队交战而受伤的德军都会很快地被“森塔斯-容克(Sanitats-Ju)”——一种由容克52改造的救护飞机——接走。
似乎永远看不到边际的地平线和浩瀚的天空,只有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左右摇摆行驶的车辆,这种场景让人们更容易想到的是大海——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船舶随着汹涌的波涛上下起伏——俄罗斯大草原就像没有在地图上标示出的一片汪洋大海。斯特雷克将军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这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将会把任何入侵者吞没。”村庄成了陆地的代名词。在被太阳晒得干硬的俄罗斯大草原上,德军也能找到似乎有水源的地方。一名装甲兵指挥员发现远处有一座洋葱头形圆顶教堂,但是当他们到达那里时,却发现坐落在这里的村庄已经完全被烧毁,那些粗大的木头还在冒着白烟,只有砖砌的烟囱依然站立着。马匹和家畜的尸体躺在废墟周围,在烈日的曝晒下,他们的腹部膨胀,使得他们的四肢奇形怪状地摆放在空中。通常,唯一能代表生命迹象的是猫,喵喵地在废墟中乱串。
在一个还没有遭受战争毁坏的村庄中,一位年老的农民带着犹豫的神情来到德军面前,突然他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然后匆忙地去为来访者沏茶倒水。与此同时,村里的一些妇女将鹅赶进附近的一条水沟或者是矮林中,试图隐藏好它们,但是村民们不久便发现,德国士兵的嗅觉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灵敏,这些家畜很快被发现,并且被征用。
士兵们不仅仅满足于从野地里获取芜菁甘蓝和洋葱头,他们还从所经过的农民田地里或者是家庭菜园中劫掠所有的食品。小鸡、鸭子和鹅是最受德国士兵欢迎的战利品,因为他们非常容易携带和烹调。第6集团军的随军记者克莱门斯·波德维尔斯在他的日记中描述了经历6月30日的小规模战争后一队德军到达一个村庄时的场景:“‘黑色的手指’从坦克和半履带车上跳下,一场戏便开始上演了。家畜和流着鲜血的鸽子在士兵们的***杆上腾空拍打着翅膀‘飞’向德军的运输车,‘黑色的手指’重新跳上车,于是坦克和半履带车又开始了他们的旅程。”在那个夏天里,德国士兵们唯一不用麻烦当地居民就能得到的东西是向日葵籽——德国士兵戏称这些葵花籽为“俄罗斯巧克力”。
各种各样的不同报道让人不安,在事实与想象之间徘徊,让人们感到毛骨悚然。“一个小男孩站在路中间,”一位20岁的神学院学生在信中写道,“他不再向我们乞讨,只是口中咕哝着‘潘(Pan)希腊神话中人身羊足、头上有角的畜牧神、面包’。”他的脸上挂满了常人所无法想象到的悲伤、苦难和冷漠。一位成为士兵的神学院学生,在他临终之前口中一直念叨着一首19世纪早期浪漫主义风格的抒情诗:“德意志帝国,此刻我仍然记得这个名字。你拥有宽广的胸膛,强大的心脏。你是我的祖国,我将我的全部都奉献给你,包括我的热血一腔。”
依照他们自己的道德观念,德国同盟者们大肆地偷盗着共产主义者的东西。“我们的士兵偷了三大壶牛奶,”一位匈牙利下士在他的日记中写道,“当我们的士兵正在地下室寻找牛奶的时候,俄罗斯妇女们带着装满牛奶的壶下来了,士兵们拿出手榴弹,假装要扔向她们。妇女们惊吓得逃走了,于是我们的士兵拿走了牛奶。我们祈求上帝帮助我们,希望以后我们都能如此幸运。”
7月的时候,进展缓慢的战事使得希特勒非常的不耐烦,虽然这种缓慢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装甲军团快速地突围在前,但是不久后,便因为燃料耗尽而不得不停止前进的步伐。看着地图上近在咫尺的高加索油田,想到缓慢前进的德国军队,希特勒的神经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希特勒的急切心态给德军带来了沉重的灾难。“蓝色行动”的第一阶段正在顺利进行,在向罗斯托夫发起进攻然后向高加索山脉进军之前,第6集团军和第4装甲集团军已经切断了铁木辛哥的退路,并且向斯大林格勒逼进。但是希特勒急于要进攻高加索山脉,因此他决定同时进行“蓝色行动”的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这样一来,德军兵力就需要大规模地调动。不顾哈尔德的强烈反对,希特勒将霍特的第4装甲集团军调往南部,同时调离了第6集团军下属的第40装甲军,从而放慢了德军进攻斯大林格勒的步伐。
对于希特勒专断地将“蓝色行动”的两个前后紧密衔接的阶段强行分离成两个同时进行的并列阶段的做法,陆军元帅冯·博克感到非常愤怒。希特勒命令巴伐利亚籍陆军元帅李斯特指挥A集团军群进入高加索山脉,同时让陆军元帅冯·魏克斯男爵负责指挥另一支B集团军群——第6集团军是其中的主要组成部分。当元首知道博克对自己的决定不满的时候,立刻免去了他的职务,并且指责他在沃罗涅日战争中有延误时间的行为。希特勒用这样的方式不仅重新调整了军队的部署,而且还重新调整了蓝色行动实施的时间和顺序。两周后,希特勒采取了他的下一个举措:扩大军队的活动范围,同时更进一步地集中军队的军事力量。
元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进攻高加索山脉上,他已经等不及德军实施在俄罗斯大草原北部的罗斯托夫设陷阱诱捕铁木辛哥的计划了。但是,德军目前唯一完成的包围圈非常小,是由第40装甲军在7月17日完成的米列罗沃包围圈。这支装甲部队没有浪费一点时间,让其余的德军部队留守米列罗沃,自己于第二天便转向东南方向,与尖兵队一起到达了莫罗佐夫斯克。接下来,他们用了仅仅三天的时间,以每天大约45英里的推进速度到达了顿河下游。
苏联俘虏的命运又一次陷入了恐怖之中。苏军第60骑兵师的文书斯捷潘·伊格纳特维奇·奥迪内科特塞弗是德军在7月17日围攻米列罗沃的时候被俘的,和成千上万的俄罗斯俘虏们一样,他被赶往设在莫罗佐夫斯克的一个临时战俘集中营里。这个集中营紧挨着一条铁路,这条铁路是连接东到斯大林格勒,西至乌克兰的主要干线。在接下来的一周中,一些俘虏被赶往另外临时搭建的集中营里,而奥迪内科特塞弗发现自己被赶往了格鲁巴亚村庄附近的一个大铁丝网牢房中。“饥饿威胁着我们的生命,”三个月后,当他被红军战士解救的时候,他这样回忆被关时的情景,“我们得到的最好待遇是泡在开水中的一点点黑面包,死马肉成了偶尔才能享用到的美味佳肴。我们不断地受到德军***托的殴打,有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理由。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于饥饿或者鞭打。”虽然NKVD对每位曾被德军俘虏过的苏军战士都存有戒心,但是审问奥迪内科特塞弗的军官还是相信了他所讲的事情。“这个人,”这位军官在报告的末尾用铅笔潦草地写道,“看起来像一具裹着一层皮囊的骷髅。”
7月19日,在德军如此快速的进军形势下,斯大林亲自下令,命令斯大林格勒防御委员会立刻展开筹备工作,以应付可能发生在斯大林格勒的战争。红军最高指挥部则担心驻守罗斯托夫的苏联红军无法坚持太久。德军第17集团军已经做好从黑海方向横穿顿河的准备,第1装甲集团军正从北部向罗斯托夫推进,而第4装甲集团军的部分军队则准备穿过顿河从东面进攻罗斯托夫。7月23日,由SS维希装甲师组成的第13装甲师和第22装甲师的装甲车精锐部队则掉回头来,向从罗斯托夫的心脏地带一直到顿河大桥的地区发起了进攻。罗斯托夫城的战斗是非常激烈的,由NKVD指挥的军队进行了顽强的抵抗,但是第二天,这支军队就在德军采取逐个建筑物清剿的行动中彻底被打垮了。听到这个消息,元首表现得非常兴奋,罗斯托夫的失而复得彻底抹去了德军冬季战役的耻辱。
7月16日,希特勒来到位于乌克兰文尼察的新指挥部。相对于设在拉斯滕堡中的“狼穴”来说,希特勒将设在这里的总部称为“狼人”狼,在德国古语中是Adolf,这个词语让希特勒有种返祖的兴奋感。当得知文尼察是“Fuderein”——“没有犹太垃圾”的意思的时候,这无疑对元首是一种极大的安慰,早在秋天的时候,一支***队伍就已经在这里对犹太人展开了大屠杀行动。1938年,NKVD军队曾在这里屠杀了大约一万乌克兰人,因此这座城市被人们称为斯大林主义式的城市,但是德国军队却直到1943年,才找到了被屠杀的乌克兰人的大墓穴。
“狼人”总部位于文尼察城的北部,是一所由木头搭建的隐藏在松林中的宽敞小屋,而用来迷惑敌人的“元首房间”被搭建在一所私人庭院里。在敌人领土上的希特勒疑心颇重,他还里令人搭建了一所混凝土结构的掩体,以防万一。希特勒的警卫员——拉滕胡贝在战后接受SMERSH的审问时向他们描述了文尼察的安全防备措施,对希特勒的每个细节都十分着迷的斯大林,要求SMERSH的头目阿巴库莫夫给他一份详细的审问报告。
负责服侍元首的生活起居和负责保证元首安全的每个细节都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拜占庭式的王室生活。在希特勒进屋之前,盖世太保们会搜查墙壁中是否装有***和***。由德国园艺公司塞登斯拜尼尔(Zeidenspiner)设计,并由托德组织修建的蔬菜园是专供希特勒一人使用的。希特勒的私人厨师长豪普茨特姆佛伦·法特尔每天必须亲自去挑选蔬菜,任何被厨师长选中专供希特勒食用的蔬菜都必须在一个专门的快递员的监督下挖出,并且由他直接送往厨房。在烹调之前,所有食物必须通过严格的化学分析,并且在放入希特勒的菜盘之前,都要先由专门的试食侍从品尝。专供给希特勒的水一天之内也要被检查好几次,矿泉水在快递员的监督下被装入瓶子,然后直接被送给希特勒。甚至是洗干净的衣服,在拿给希特勒穿之前,都要用X射线检查,以确保没有任何***隐藏其中。掩体外随时准备着足够的氧气罐,因为希特勒害怕敌人会用毒气来攻击他的掩体。盖世太保亲自监督保管这些氧气罐,并且定时对他们进行检查。
7月中下旬,元首在文尼察总部停留的时候正赶上天气十分炎热,室外温度接近40摄氏度。希特勒大汗淋漓,感到非常的不舒适,尤其是当他想到向罗斯托夫进军的时候,更是坐立不安。希特勒再也没有等待的耐心了,他不停地催促哈尔德加快计划实施的步伐。7月23日,在元首第45号命令中,希特勒修改了“蓝色行动”计划,因为他确信红军已经处于崩溃瓦解的最后边缘了。“在持续三周多的战役之后,南部侧翼军已经成功地按照我的计划开辟了东方战线。我们已经成功地将敌人包围起来,敌人的军事力量大为削减,我们的军队已经成功地到达了更远处的顿河河岸。”
希特勒完全忽视了构成战争整体的各个部分的前后关联性,现在,他决定一次性地达到自己的最终目标。第6集团军必须攻占斯大林格勒——他不再满足原来仅仅推进到伏尔加河,然后摧毁那里的军工厂的计划——然后保卢斯将被命令派遣他的摩托化部队沿着顿河到达里海上的阿斯特拉罕,陆军元帅李斯特指挥的A集团军群将被调遣,去夺取从黑海一直到高加索山脉的所有东方海岸线。
在接到这个命令两天后,李斯特仍旧不相信元首会下达这样的命令。他唯一一能想到的是,也许希特勒得到了更可靠的信息,红军已经完全处于崩溃瓦解的边缘,而这个信息还没有传达给各个指挥部。军队的指挥官们也听说,曼施泰因的第11集团军已经成功地攻占了克里米亚半岛,并且正在前往列宁格勒前线的路上,而“大德意志”师和党卫队警卫旗队的装甲精锐部队已经被调遣回了法国。“一直以来对敌人潜能太过低估的看法,”哈尔德在他的日记中写道,“逐渐显示出了其中的荒唐性,并且变成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因素。”
希特勒极力让他的同盟者们相信,自己会是这次危险赌博的最终胜利者,以求得到轴心国的增援。希特勒的说服能力让整个计划听起来非常具有可实施性,他的演说让人精神振奋——隆美尔嘲讽地称之为“阳光疗法”——他说服了几位将军,最终赞同了他的计划。当希特勒夸大地指称罗马尼亚第3集团军和罗马尼亚第4集团军,还有匈牙利第2集团军和意大利第8集团军的时候,这些军队的指挥官们非常清楚,他们自己并未真正地成为过德国军团的一部分,更不用说作为独立的集团军存在了,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足够可以用来抵抗坦克进攻的防御力量。德国将军们也赞同陆军元帅冯·龙德施泰特对“纯粹的国际联盟军队”的评价:“罗马尼亚军官和军士们‘远离战争’,意大利人‘害怕麻烦’,而匈牙利人‘只想着回家’。只有斯洛伐克人和来自罗马尼亚的山区部队非常谦逊,但是将军们却认为他们装备落后,训练不精,完全没有做好为德国国防军而战的准备。”
尽管显得有点骄傲自大,但是来自多方的资料也证实了陆军元帅龙德施泰特的评论的真实性。日记、信件和苏联红军的审讯报告,都向人们清楚地展示了轴心国士兵和军士们的愚蠢和可悲之处。来自匈牙利第一摩托化旅的下士伊什特万·鲍洛格,在6月18日离开布达佩斯铁路站的时候在日记中这样写道:“‘大地一片沉寂,军号发出哀鸣的声音’指挥着我们冲向‘鲜血浸染的俄罗斯土地’。‘祈求圣母马利亚保佑匈牙利’,‘为我们祈祷,并且保佑我们走出罪恶和灾难吧!阿门’。”三个月后,苏军在顿河河岸找到了这位下士的尸体,从他的身上找到了这篇日记,并送往莫斯科。另外一名匈牙利人在被捕后这样详细地述说着:“士兵们的情绪非常复杂,他们悲伤地踏上征程,他们既害怕俄罗斯大草原带来的死亡,但同时又被必胜的信念鼓舞着。在一些军队训练的过程中,士兵们甚至哼唱着歌曲。士兵和军官们欢快地喝着葡萄酒,没有人知道,等待着他们的真正战争是什么样子的。”
五天之后,鲍洛格乘坐的火车路过了一些从前的战场。“到处都是俄罗斯坦克碾压过的痕迹。看着这样的场景,我们想到了***人正要向匈牙利进攻的说法,这让我们毛骨悚然。感谢上帝,这个行动已经被阻止。我们坚决相信,我们将彻底粉碎***进攻欧洲的阴谋,保卫住我们美好的家园。”7月1日,他们在伊万诺夫卡第一次听到了大炮的声音。“德国运输车辆燃烧的残骸随处可见,难道德国军队的庇护神睡着了吗?不管战争的结果会是什么,相信上帝会让好运一直伴随我们的。”
大多数轴心国的士兵都是应征入伍的,而且他们中的一半都是无知的文盲。在被坦克或者飞机攻击的时候,应该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但是这些轴心国士兵们却对此一无所知。“我们每日的薪酬仅仅够买一升牛奶,”一位被俘的罗马尼亚骑兵中尉说,“而且我们得到的医疗服务就像是从上个世纪流传下来的一样落后。”
军官们对待士兵的态度并未提升匈牙利军队中士兵们的士气,对轴心国军人的就地处罚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在没有支队指挥员的准许下,一名士兵擅自去找他的同乡,”鲍洛格下士在他7月3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军官们原本要立刻吊死他,后来却改变了主意,要他在晚上站八小时的岗作为处罚。但是这名士兵在站完八小时岗后,还是被吊死了,同时被吊死的还有另外三名士兵。我感到非常失望,现在的处境,就好像我们仍旧生活在14世纪一样。”而罗马尼亚士兵们还常常受到军官们的鞭打。1941年夏天,在围攻敖德萨的那个晚上,有9.8万名罗马尼亚人伤亡。这一事件说明,对军队作战能力的训练尺度应该得到更大的加强。只有少数轴心国的军人能够明白,在攻占了比萨拉比亚之后仍然要继续向德涅斯特河东部进军的原因。
向巴尔干半岛进军的步伐仍旧停留在早期的状态中,军官们原本承诺的事情成了一纸空言,许多士兵对在俄罗斯所能搜刮到的东西感到非常的失望。“不管是德国人还是匈牙利人,劫掠的本性都是完全相同的。”这是他们被俘后在接受NKVD审讯的过程中所暴露出的共同特征。
直到秋天之前,轴心国军队的软弱性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当希特勒意识到他们的软弱的时候,一切都已经为时太晚了。当重新审视历史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如果希特勒曾读过列夫·托尔斯泰在1886年写的故事《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少土地》,那么他就不会如此偏执地乐观了。这个故事的大概情节是:有一位名字叫帕霍姆的富有农民,曾听人说在伏尔加河对岸的巴什基尔有大片富饶的土地,那时候的人考虑事情还非常单纯,这位农民以为获得这些富饶的土地并非一件难事,而当他最终到达巴什基尔的时候,当地的人们告诉他,只要他付1000卢布,就可以拥有一天的时间,尽情地在这片富饶的土地上环绕行走,而那些他所环绕经过的土地,都将完全属于他。帕霍姆暗自窃喜,他认为这些人真是愚蠢至极。于是他兴高采烈地开始了自己的圈地运动,他坚信自己可以得到广阔如海的土地。他边走边做记号,他希望所圈的地中包括一个池塘,或者一片种满亚麻的土地。随着太阳的渐渐下落,他感到,如果再不往回走,那他将什么都得不到,于是他奋力往回跑。“我必须得到我所想要的一切,”在跑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告诫自己,“为此,我已经倾家荡产了。”可是这个奋力的回跑却杀死了他——当他跑回起点的时候,他累得一头倒下,就再也没有起来——于是人们就将他埋葬在了这个起点。“从头到脚只有六英尺,这就是他所需要的全部土地,”托尔斯泰在故事的结尾做了这样的总结。60年后重演这个故事,唯一不同的是:俄罗斯大草原所埋葬的并非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