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我自幼爱读三国。不管是历.史还是《演义》,我都不求甚解地读过一些。后来爱屋及乌,但凡关于三国的事物,我大多喜欢。再后来便决定要写一本关于三国的历.史小说,可是由于各种原因,迟迟未能动笔,如今终于有机会容我按照构想胡乱写些文字,于是迫不及待,开始了我的写作。既然是关于三国的历.史小说,那么在正文开始之前,我必须先表明一下我的“三国观”,以及我的“历.史小说观”。 1、 我的“三国观” 大多数中国人对三国的了解来自于中国古典名著《三国演义》,并依靠此书初步形成了个人的”三国观”。而《三国演义》所体现的”三国观”,是以本书主角诸葛亮为中心的”三国观”,这一点其实略微带有现代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情节。 《演义》为了竭力塑造诸葛亮这位中心人物,首先明确肯定刘备作为汉室宗亲的身份,以及蜀汉政权的正统地位;把曹操塑造为了奸险的反面角色,自然而然,曹操所代表的魏势力也就成了“篡逆”而来的政权;至于孙吴,则彻底沦为了曹刘之争中,居于旁侧的次要势力。于是,一生辅佐汉室正统,并为之呕心沥血的诸葛亮就无疑成了英雄。 另外,《演义》常用反衬手法以衬托诸葛亮的近乎完美。在《演义》中,曹操成为了集奸诈、阴狠、暴虐、甚至于有时反人类(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等缺点于一身的,不折不扣的白脸奸臣;曹操麾下的武文大臣则成了曹操行使暴力的爪牙。周瑜成了赤壁之战的陪衬尚且不说,最后甚至沦为了被活活气死的“小气鬼”;鲁肃自成了胆小怕事的“和事老”;至于吴主孙权,偷袭荆州之后便成了见利背义,私毁盟约的小人。事实上,即使是在蜀汉政权内,这样的反衬手法依然存在,乱世枭雄刘备竟然成了毫无才干,只会逢人哭哭啼啼的软弱之人;关、张这等万人敌不过也只是莽夫而已。 但事实上,诸葛亮不可能是三国时代的中心人物,即使是在蜀汉政权内部,他也只能称作是重要人物,而绝非中心。那么《三国演义》为了塑造诸葛亮一人,不惜贬低了如此之多的历.史人物,其原因何在呢?我想这大概与此书作者罗贯中先生生平经历有关。 罗贯中,名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罗贯中起初并非便爱写作,而是一位“有志图王”的仁人志士。早年他投效于元末割据政权首领张士诚,希望能够辅佐张士诚驱逐蒙古,恢复中原。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张士诚政权最终覆灭,而罗贯中的个人梦想在现实之中也就此终结。于是罗贯中转心于写作,创作出了《三国演义》(《三国志通俗演义》)这一奇书,在此书中,他将自己的全部梦想倾注于诸葛亮之身。就这样,诸葛亮成为了一个尚未出山,便受到明主极致礼遇的得意青年;出山之后便扭转乾坤,改变天下走向的乱世能臣;以及为了蜀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汉室忠臣。而这一切原本都是罗贯中对于自我人生道路的理想性规划。这一点在罗贯中整理添补的小说《水浒传》中也得以体现,原本啸聚山林的宋江却最终为了宋家天下接受了招安。 由此看来,《三国演义》的中心思想其实是中国古代文人对于君主的绝对效忠思想。然而这种思想,也就是这样的”三国观”其实早已不能完全适用于当今社会。当今社会利益关系复杂多变,人际矛盾日益凸显,其根本原因是人性的变化。而三国这样一个动乱时代又正是最能凸显人性的时代,故而现代人的“三国观”绝不能只局限于《演义》的“忠”,更应该透过三国人物、事件去体会那个动荡时代中人们面对各方利益关系,应对各种各类人际矛盾时所体现出来的真实的人性所在。我相信这样的“三国观”比起《演义》的会更有价值。 2、我的“历.史小说观” 既然谈到“历.史小说“,那么自然应当先分为“历.史”(指作品,后同)和“小说”来谈。 所谓“历.史”,大体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历.史记载”,比如《三国志》这样的史书。这一类历.史类史书的写作目的主要在于记录历.史真相或说历.史现象,通过对长期历.史现象的记录,来供人们寻找历.史规律,指导当今时代。由于文字记载过于深邃,且故事情节较少,这一类史书并不受大众所喜爱,这也便是《三国志》的普及度远不及《三国演义》的原因。另一类是“历.史剖析”,比如《明朝那些事》这样的书籍。这一类书的目的则主要在于通过富有时代感的语言来剖析历.史,简化历.史,最终达到普及历.史知识的目的。而如今这类书籍在书籍市场之中已是过于流行的。 至于“小说”,乃是由“人物”、“环境”、“情节”这三种要素融合而成的有机体,但凡缺一,则不再称之为小说。 “历.史小说”绝非“历.史”和“小说”二者的物理拼接,而是二者相互融合恰当而产生良好化学反应后的新生产物。“历.史小说”与“历.史”之不同主要在于其写作目的,“小说”的创作目的在于塑造人物,故而“历.史小说”的写作目的也不能脱离这一点。“历.史小说”不过是在塑造一个特定的历.史年代中所发生的一些特定历.史事件中的主人翁形象,其根本目的还是塑造人物,最终达到凸显人性的目的。而“历.史小说”和一般“小说”的最大不同则在于写作思路。大多数小说,尤其是玄幻一类小说的创作需要做到天马行空,要求作者发挥最极致的想象去创造剧情。而“历.史小说”则不同,民间对其判断的普遍标准是“七分真,三分假”。也就是在创作过程中,写作之人只能额外发挥三成,其余七成,皆要根据历.史事实或现象而为之。这许可以说既是“历.史小说”创作的易点,也是难点:易则在于“七分”都是“现成”;难则在于,毕竟只能发挥“三分”。很多时候,史书对历.史事件的记载都仅有起因和结果,而独少经过,亦缺少事事之间的联系。故而“历.史小说”的创作便是用合理的而又大胆的想象去填补历.史事件的经过及历.史事件间的因果联系。做个不算形象的比喻,“历.史小说”的创作就好比是在填词,格调韵律皆已固定,却要在此基础上填出词句,至于填词之人是否能填出绝妙之句,则要看填词之人的自身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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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长别永乐 1、野狼之袭 “将士们,此番进京我们誓要铲除阉官,”一个低沉而厚重的声音回荡在扶风城外的校场上空,“大将军诏令在此,我们一定要向天下一展我西凉男儿的血性……” 寒风凛冽地吹着,似鬼爪一般将声音拉扯至四方,竟使其更具穿透力了。这声音仿佛可以钻入那铅块一般的天空,随即将之震裂。 将士们出征前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已被驱赶得无踪。 寒风仍肆虐地呼啸着,今年的天气怪得出奇,现在是七月,正值酷暑时节,却冷得像是隆冬。 不过,说来也并不算奇怪了,因为这种怪异的天气在这过去的十数年中从未间断过,更丝毫没有将要结束的迹象。接踵而至的是蝗灾、瘟疫、飓风、地动、海溢,一切使得原本在经过王莽之乱后就一蹶不振的大汉王朝更加难负重荷。 百姓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许多人甚至不得不相信,这便是天人感应,这些大大小小的灾难正是上天在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大汉。 奈何,大汉天子灵帝昏聩到了竟对这些警告置若罔闻的地步,只沉醉于大肆卖官鬻爵之中,京中竟然传出了出钱五百万即可位列当朝三公的奇闻。 终于,惩罚到来了。 汉中平元年(公元184年),自称是天公将军的太平道创始人张角在二位弟弟张宝、张梁的支持及数十万太平道信徒的拥护下,于二月下旬在钜鹿发动了震惊朝野的黄巾起义。 一时间,大汉天下响遍了黄巾军发出的“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口号声。义军将士们头戴的黄巾,手握的黄旗,汇聚成一股汹涌的激流,似要淹没整个大汉江山。 汉庭在这危险的安逸中沉溺了太久,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黄巾起义,其形势变得汲汲可危。 但,大汉是永远也不缺少贤臣和良将的,在他们的精心布置和指挥下,短短数月之内,便击破了张梁、张宝,将张角围困于广宗。 十月,忧病交加中的张角死于广宗,黄巾起义际上已基本平息。这次依靠宗教信仰而组织起来的起义,在失去灵魂张角后,再不能对汉朝的政权构成威胁,只能似行尸走肉般,断断续续地残害着各地的百姓。 天下似乎便又归于平静了,但汉庭从此再难以沉溺于安逸的享乐之中。因抵御黄巾军而成立的各地军阀成为了汉庭难以愈合只能任其溃烂的创口。谁也不知道,汉,还能苟延残喘到何时。 乱世,注定要从此开始! 寒风仍然肆无忌惮地刮着… “出发!” 随着将台上的一声令下,雄浑的军号声,伴着沉重的战鼓声,衬托着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骤然响起,凝结成块的空气瞬间蒸腾。 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漫带杀气的野狼般的铁骑冒着寒风向东徐徐而进… 刚才那位在出师前为将士们作最后动员以壮军威的大将此刻正在战马上颠簸着,他放慢马速,向身旁的谋士问道:“你说孤此番成算能有几分?” “六分,毕竟,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鸟!老子这次可输不起!”那人怒骂道,随即便挥鞭向前,只留下身后扬起的尘土。 这人,正是这支军队的唯一指挥者--董卓。 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现今官拜前将军,封嫠乡侯,领并州牧。 他所率领的这支好战乐战所向披靡的军队正是由他经过十数年努力之后缔造出的野狼之师。 汉庭交给董卓的任务是要他统领所属兵马,镇守边陲,威慑羌人、胡人,并抵御其侵扰劫掠;镇压边章、韩遂等各路叛军。 按理说,如此重担足以将董卓压得难以喘息,但出人意料的是,凭借董卓超群的指挥能力,及部下们的积极配合,董卓军不仅没有陷入困境,实力反而越发强大。 当年羌人北宫伯玉、北地先零羌、湟中义从、金城边章揭竿起义,以应黄巾之势,义军屡败汉军,攻城略地,几乎横扫西北。 朝廷派重兵清剿,本以为可以一战而定,却未曾料到义军人数众多,且边、韩及北宫等人善于领兵,初一接仗,义军便击败了汉室名将皇甫嵩。 无奈之下,汉室临阵易帅,让未经战阵的司空张温代替皇甫领兵。但这并不能改变汉军在战场上的不利局面。 在士气低靡时刻,汉军之中唯有董卓能率领的本部兵马与敌军周旋,进退自如,一次又一次地抵挡住义军的猛攻,反而使义军颇受重创。 如此,汉军才大体稳住阵脚。 最后,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天而降,帮了汉庭兵马。 陨石划破夜空,残忍地将天空割开一条浸满鲜血的裂口,然后坠入义军营盘之内,义军营寨瞬间浸泡在了血色的光晕中。 恐惧立刻在义军之中蔓延,义军以为这是不祥之兆。再加上义军起兵已久,死伤颇多,锐气尽挫,军心离散,时节又渐入寒冬,士兵们身无冬衣御寒,义军首领自料难以久持,于是连夜弃寨撤逃,遁入陇西。 但是,汉庭的目的并未完全达到,铲除义军,才是目标。于是,汉庭又派出六路大军,发兵陇西,妄想一举成功,却又遭到义军的猛烈反击,六路军马,只有董卓所率军队未遭重创,其余五支,全军覆没。 无奈之下,汉廷只能命董卓率领本部兵马屯驻于扶风,以镇压叛军及防御羌、胡兵马。 至此之后,西北义军实力大损,难以再次兴兵反汉;而汉庭军马亦是铩羽而归,再难起大军清剿义军。 而对于董卓来说,他则完完全全利用了这些战争,他不仅借用朝廷的名义招募了一大批精壮勇士,而且还在义军俘虏中挑选出精英,甚至在征讨王国的战役中收编了西北劲旅湟中义从。 董卓将这些军士进行严格训练,组成了一支汉、胡、羌混合的精锐骑兵。一时之间董卓实力如日中天。 随着实力不断增强,埋在董卓内心深处的野心的种子也渐渐萌芽。此刻,董卓正想方设法壮大实力,他绝不甘于做一枚只能任凭他人指挥的棋子,而是要做一番大事。 然而,天下士人、百姓对摇摇欲坠的汉室仍抱有极高的期望,希望它能够恢复昔日的荣光。所以董卓还并不敢肆意妄为,公然违抗朝廷命令,否则他将成为众矢之的的叛军,最终难逃灭亡的厄运。 如此一来,自己便成了任人踩踏的石梯--将他人送往高处,却永远被他人踏死于脚下。张角、边章、韩遂等人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董卓自是不会重蹈覆辙。所以,在不到拥有能够抗衡朝廷的绝对实力,或是未被逼到绝境之时,董卓唯一的策略便是等待。 数月之前,汉灵帝驾崩汉庭朝局立刻陷入动荡。支持长皇子刘辩即位的大将军何进与支持二皇子刘协即位的上军校尉蹇硕相互伐谋,一时之间,雒阳城内人人自危。 趁此乱局,董卓立即率兵渡过黄河,驻扎于河东安邑,坐观天下之势。他敏锐地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明白,真正的变故快要到来了。 正如董卓所料,三天前的傍晚,在苦等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当时,董卓正带着数十名侍从在安邑城外打猎。打猎如今是董卓生活的一部分。 岁月总是让人的身体老化松弛,董卓如今明显感觉到,身上的多处肌肉已经软化为赘肉,身体也逐渐变得肥大笨拙。于是在无战之时,董卓经常外出打猎。 今日董卓所获颇丰,不仅猎得了许多獐、狍之类寻常猎物,还弯弓一箭射得大雕。董卓顿感勇力犹存,格外喜悦,于是按照惯例,他将所获之物悉数分与随行,又每人再赏十金。 见天色已晚,董卓索性决定在野外露宿一晚,便捡了个宽阔之地,扎下营帐,燃起了火堆。 刚扎下营,便有一队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着华丽官服之人,簇拥而来,让人一眼便知,这是京中来的使者队伍。使者队伍虽然不大,但派头却是十足。 使者下了马,有些紧张,使人通传之后,犹豫了片刻,走进了董卓帐内。 使者抬头偷看了董卓一眼,董卓也同样注视着他,他明白,他与董卓的博弈从现在便已经开始。 但这一切,似乎不那么容易,使者与董卓在服饰和身体特征上便首先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一个峨冠博带,一个袴褶左衽;一个身材清瘦,一个健壮肥硕;一个脸相斯文,一个面粗须长……这一切让气氛变得十分怪异。
参见完毕,使者向董卓自我介绍,称自己是大将军何进派来的使者何颙。何颙,字伯求,南阳襄阳人也,官居司空府领事。他告诉董卓,此次来访,是大将军何进有要事与董卓相商。他在城中未能寻到董卓,询问过后,方知董卓在外打猎,由于时间紧迫,所以来不及等董卓回城便直接寻到了这里。 “哦!”董卓只顾着用大手抠着自己的鼻孔,丝毫不为何进特意派来使者感到欣喜。 算起来,这已经是两年内自雒阳来的第三位使者了。 事实上,汉廷早已将董卓视为了西北大患,便想极力阻止其继续发展。初平六年时,灵帝便令使者前来来,想让董卓前往雒阳担任少府,为京中所用。后来,汉灵帝又妄想着将董卓的兵马规划入左将军皇甫嵩帐下,如此便更易于其指挥。汉庭想利用董卓手中的精锐骑兵来消灭中原的各处残余义军,并于战斗中逐渐消磨董卓军的实力,这真可谓是一箭双雕的妙计! 但汉廷使出的这小小伎俩在董卓看来,不过是三岁孩童也可以轻易看穿的“把戏”。因此董卓便以边防要务,难以脱身为由,两次上书朝廷,将汉廷下达的命令婉言推辞了。 董卓已然有些烦躁,如今灵帝新丧,少帝刘辨继位,权力基本落于大将军何进之手,董卓以为,何进必定又会故技重施。 这时侍从端上来两碗羊奶,散发出浓郁的奶香。 董卓也不邀请何颙同饮,只是,大口一开,将手中大碗猛然一抬,喉结一收一缩之间,奶便全入了肚,然后发出一段长长的嗝声,接着用手抹去了胡须上的奶渍。 但何颙对这羊奶并无丝毫兴趣,他只是轻轻地吸了一小口后便把手中的碗放下,用那对小得仅如两粒蚕豆的眼睛从下往上偷偷地仔细将董卓观察了一番。 只见董卓一身胡人打扮:身着胡服,腰上紧紧拴着一根白玉银贝带,却止不住大肚上的脂肪向外突出然后塌陷;襟口左开,偏袒在外的左臂膀足有碗口粗细,分明看得见青筋在肌肉间跳动;兽纹大翻领内突出一截粗短的脖颈,弯曲的虬髯错杂地从颈间向上肆意滋长,一直窜到了脸上,黝黑而茂密,却遮不住一张大口,和那肥厚乌黑的嘴唇,满脸的横肉不时抽动着,就像是一道又一道蜿蜒的沙丘在流动,脸上堆砌过多的肥肉向脸中央聚集,挤出一个朝天大鼻,鼻孔外翻,里面横七竖八长满鼻毛,鼻毛长出,与满脸胡须融为一体,一对铜铃大眼,眼珠外凸似乎要把眼眶撕裂,眼上两笔浓眉几乎与鬓发相连;头上戴一顶白玉鶡冠,遮不住宽阔的前额。 何颙正看得仔细,但当他的视线不意间与董卓的视线会于一线时,他竟感到莫名的恐惧,打了个颤,胆怯地将目光收回,但一刹那,又回复了正常。他向董卓抛出一个眼神,希望董卓屏退下人。 但董卓似乎根本没有会意,只是撇了撇嘴角,做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大将军有何命令?讲吧!” 何颙愣了片刻,立刻又收敛住了脸上愤怒的表情,使之转而挂上了略带扭曲的笑,在来此之前,何进曾再三叮嘱他,此番无论如何要说服董卓。他站了起来,向董卓鞠了一躬,温声细语道:“我带大将军来此,有要事要与董将军商议,请董将军屏开旁人。”何颙并不示弱,将最后一句话拖得很长。 见何颙态度这般恭顺,董卓开始不屑地笑了起来。如今何进权倾天下,早已是眼中无物;朝中士人从来自视甚高,一直都认为西凉之人野蛮不化。而他们竟然对自己放下了姿态,而且显得如此卑怯,对于此,董卓心中油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满足感。 在董卓的记忆里,以前自京都而来的使者总是心高气傲。但此次却截然相反。董卓立刻明白,一定是何进有事相求,一切并不如之前预料的那般简单。 董卓向来鄙视何进,但却不小看何进。如今,何进已总涉朝政,成为了雒阳城实际的主人,却对自己这般示好,这竟让董卓有些不安。董卓反复琢磨,却还是想不透,烦躁地挥一挥粗糙的大手,侍从们便即刻出了营帐。 于是,营帐内就只剩下了董卓和何颙,何颙急忙拿出一封书信,董卓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后,便明白了书中要意。 何颙等董卓把书信看完,便急忙阐述道:“先帝新丧,宦官趁机祸乱宫廷,掌握了宫中大权,大将军为大汉天下着想,与众人商议后决定请董将军带兵进京,驱除宦官,廓清党宇,再现我大汉昔日辉煌。还希望董将军千万莫要推辞,及时出兵,全力相助大将军,以昭显你对大汉的忠心!……”何颙一口气说了许多,才发现,董卓根本没有在听,只好无奈地停下来,死死地盯着董卓。 董卓还在笑,不过笑得更夸张了,他又开始轻蔑地挖起鼻孔说:“就只有这一纸文书嘛? ” 见董卓丝毫不为所动,何颙感到尴尬至极,营帐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在片刻的沉默中,何颙迅速思考,便立刻明白董卓心中所想,又急忙补充道:“哦,大将军许诺,只要董将军肯出兵相助,事成之后,他一定启奏陛下,封将军为镇北将军,领凉州牧,总督凉州兵马。” 此语一出,气氛立刻变得融洽。董卓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沉思了片刻后脸上也转挂上了扭曲的笑,于是对何颙说:“大将军所做出的决定,事关我大汉之兴旺,做臣子的仲颖本来不该推辞,但若要出兵,所需打点之事尚多,所以请使者先回城中驿馆休息,容我准备数日,再给大人答复。” 何颙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没有机会了,因为董卓此刻已起身转向背对着他了。 何颙无奈,只能对董卓说:“还望董将军早作决断!”说完便出了营帐,骑马到城里去了。 何颙一出营帐,董卓立即陷入了深思。 这的确是个绝好的机会,董卓不断告诉自己。在这诱人的条件的刺激下,董卓根本无法保持平静,不停地在帐内不停地转来转去。 虽然董卓此刻官职已居州牧但那不过是汉庭的小伎俩罢了:董卓常年身在凉州,汉庭却要他做了并州牧。如此一来,汉庭既未失其论功行赏之职,又只给了董卓一个虚职,限制其继续发展。 现在何进竟答应将董卓迁为凉州牧,这无疑是变向将整个凉州交给了董卓。虽然此刻凉州任然是乱军四起,并不掌握在朝廷手中,但以董卓此刻的实力而言,三五年内将整个凉州收入囊中也绝无不可能。 “牵马来。”董卓向侍从命令道,便向帐外走出去,随即跃上侍从牵来的马,带着十数人向城中驰去。 董卓一边不停地挥着马鞭,一边不停地思考着。 突然,董卓发现一群黑影从树丛内窜出,他立即停下马,直起身,左手紧握住缰绳,右手便以抽出了腰间的短刀。侍从们来不及警戒,一只黑影便已径直逼向了董卓,董卓看得也不真切,只是下意识将手中短刀一挥,那只黑影便挣扎着倒在了血泊当中。其余黑影又迅速窜走,伴随着远处一声狼嚎,消失在黑暗的树丛中。 一名侍从急忙下马,拿着火把仔细察看,原来,被董卓一刀杀死的,不过是一只獐而已。 “主公,虚惊一场,大概是这群獐子受了狼的惊吓,在林中乱窜。狼还没靠近咧,獐群便已乱了。”侍从捡起獐子向董卓报告。 “狼尚未近,獐群已乱……”听完侍从的话,董卓喃喃道,“我却竟未想到这一层!” 董卓瞬间兴奋起来,发出一阵狂笑,用自己粗壮的的手拍了拍侍从的肩膀道:“小子,你立大功了,回去多领十金赏钱。”说完,董卓并不理会满面疑惑的侍从,猛挥一鞭,又向前驰去了。 马蹄撞击着地面,发出格外清脆的嘚嘚鸣响是马上的董卓感到身体格外轻巧,马蹄声的频率渐渐与董卓的心跳频率一致,这让董卓感到体内的鲜血正加速喷薄,一个阴狠的念头随着董卓飞速流动的血液涌入董卓的大脑,随即一闪而过。 此刻,董卓似乎找到了进京的真正意义。 黑暗迅速将这十余人的身影吞噬了,四处没有一点光,唯有天上一轮月,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寒意后,又立刻深深地隐藏在了浓浓的黑雾中。 远处,又传来了一阵野狼的凄号……
一进城,董卓便吩咐下人将所有将领、谋士召集起来。 当所有将领、谋士到齐以后,已经是深夜。 议事堂内议论纷纷、喧闹不已,京中来使的消息不胫而走。但随着最后一位将领的到来,大堂内安静了下来。 虽然已经是深夜时分,但主公如此着急地把大家召集起来,一定有什么重要之事,此刻没有任何人脸上敢挂有丝毫睡意。 董卓简要地陈述了接见来使之事及使者来意,深吸了一口气说:“孤决定奉命进京。” “ 这……”董卓话音未落,大堂内便已是一片迟疑之声。 “主公万万不可进京,”首先提出反对意见的便是是董卓的女婿牛辅,“何进信中所说之事分明有诈,剿灭宦官何等小事,何进怎肯许下如此重利?恐怕何进必有他图!” “的确不可轻入雒阳!”段煨接过话头。段煨,字忠明,武威人。“主公两次违抗京中旨意,拒不入京,京中已有人说主公有不臣之心。想必何进定是要故技重施,借清剿宦官之名将主公赚入京中,然后除之而后快!” “就是说嘛!要是主公被困在了雒阳,这凉州牧怕是也当不成了!”说话的人是郭汜。郭汜小字阿多,张掖人也。郭汜本不过是牛辅帐下一名校尉,却因为武勇过人,郭汜向来自恃甚高,自以为是军中第一猛士,说话也从来口无遮拦。 “万万不可进京啊……”郭汜一语既出,反对进京的呼声瞬间变得高涨起来,大堂内又变得越来越嘈杂。 这样的场景从未出现过,在董卓军中,总是董卓命令,部下执行,从来不允许任何异议出现。 郭汜正为获得大家的支持而自鸣得意,却没留意,早有一封竹简砸中了他的头,鲜血瞬间从眉角迸出。郭汜正要发怒,却发现原来砸他的人竟是董卓,只好捂着伤口低下了头。 “叫你给老子多嘴!”董卓满脸怒火,说着又想再寻东西来砸郭汜,奈何身边无物,方才作罢。 众人见状,立刻都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句。大堂内又变回了鸦雀无声。 “既然主公已做决定,那么主公决定何时入京?”董卓的三弟董旻见气氛尴尬,只能如此问道。董旻,字叔颖。 董卓并不回答董旻,而是又开始挖起鼻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此番进京,孤只带三千人……” “啊?……”董卓此语一出,刚安静下来的众人又炸开了锅。 “主公不可如此轻率!外镇领兵入京,从来都要把军队全部带上,万万没听说过只自己带三千人入京,而将其军队屯留于本镇的道理!”董越如此说道,“况且此番进京吉凶未测,更应该多带些人马才是。” “放屁!兵马便是本钱!岂可孤注一掷全带入雒阳?”董卓怒骂董越。 “可是……” “够了!今日你们啰嗦得很!”董卓说着将自己的大手嘭的一声砸在几案上,“当年战场上出生入死也不见你们如此惧怕,今日去趟雒阳,你们个个倒怕得像群婆娘一样!” 于是众人便都不敢再说一句了。 “还有谁有异议吗?”董卓一边问,一边环视自己的部下。 众人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 董卓见状,便开始做下一步部署: “既是如此,我此次进京便只带三千轻骑。另外此行我只带胡轸、华雄、徐荣,和李儒并李肃前往。至于其他将领必须严加防范,听从并配合好牛辅,守好各处要地,守住河东便是你们最大的功劳,我自雒阳回来后,自然少不了人人重赏!” 向所有人交代完成之后董卓又立即开始向牛辅交代,“牛辅,你但凡行事,都需要和董越、段煨等人商议,万事谨慎,切不可意气用事,若有重要军情,快马加鞭,令飞骑报我,不得有误!” 接着,董卓也并不停顿又转向其他部下,“就这样,出征的将领立即回去开始准备,后日五更率领各自部曲,在城外校场集合出发。” 董卓一口气说完后便让众人散去,他也起身,正要走出议事,却一眼瞥见尚有一人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却又一言不发。 董卓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智囊,参军李儒。 “你这小子,又有什么重要之事,快说快说,少吊老子胃口!” 李儒微微一笑:“主公既然要领兵入京,剿灭阉宦,何不向朝廷上书一折,声讨宦官罪恶,以正出师之名?更重要的是……” “还是你想得周到,就按你说的办!你既然让我上书,就一定已经想好,就别卖关子了,快快给我写来便是!”董卓一面说着,一面又命令侍从立刻将董旻唤来。 董旻刚刚离开,便又被唤,便急忙赶回,见董卓与李儒同在,便知道又有大事。 董卓将一折奏疏交给董旻,说:“明日,你就代领二十骑同何进派来的何颙一道前去雒阳,亲自将这封奏疏交给何进。你切记无论如何要留在雒阳,将城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及时准确地报告于我。我同时会不断派人与你联系,告诉你应当如何行事。” 董旻接过董卓手中奏疏打开一看,上边写道: “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浊乱海内。臣闻扬汤止沸,不如灭火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及溺呼船,悔之无及。夕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除君侧之恶,臣则鸣钟鼓入雒阳,即讨让等,以清奸秽。” 董旻迅速看完,暗暗吃了一惊,忍不住发问道:“二哥,这似乎有些不妥!为什么要用这样尖锐的措辞?依我看,何进碍于妹妹何太后的面皮,再加上张让曾有恩于他,一定不会对宦官们赶尽杀绝,此次他召你入京不过是想借你之力去威慑宦官,以此逼其让出权利,从而独掌大权罢了!所以,他并不想对十常侍大开杀戒,而二哥却指名道姓说要清君侧,除掉十常侍,这分明是要逼得宦官与何进作对,岂非节外生枝吗?” “叫你如何,你就如何,不必多问。”董卓对董旻的话有些不耐烦。 董旻见状,再不敢多问一句,于是领命。 次日董旻便怀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和那封使他忐忑的奏疏,同着何颙一道向雒阳去了。 此时,董卓也出发了,他所率领的这支骑兵,像是只正在寻觅猎物的野狼,尚未露出它本来的狰狞面目,而将要成为猎物的雒阳城,此刻却还一无所知地安详地躺在坚实的大地上。
又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没有阳光,只有阵阵寒风呼啸着吹打在雒阳高大而坚实的城墙上,城墙似乎有些颤抖,将要坍塌。但最后,风还是停了下来,雒阳像往常一样,依然平静。
雒阳城东临嵩山,西靠秦岭,南望伏牛,北距王屋。汹涌的黄河之水在狭窄的三门峡内奔腾翻滚后,径直泻出,在这四岳环伺之地,冲刷出一片开阔的平原,自此一转本性,缓缓东流。雒水与伊水汇于此处然后一同平静地自南汇入黄河,将平原向东向南延展,并使之变得更加平整。得益于这四岳的保护,二川的滋润,雒阳自古便是一个平静而又安逸的所在。
雒阳城内,一阵钟声响起,五日一次的朝会,开始了。
皇城内南宫崇德殿外,群臣早已列队守候。
汉宫布局威严工整,正和大汉威仪。汉宫分南北二宫,中以复道相连,二宫南北呼应,确有大气沉稳之象。中轴线自南向北,将皇宫大殿依次串连,左右侧殿,相称而列,鳞次栉比,颇具规格。崇德殿坐于南宫中央,被众殿拱之其于高台之上,其壮高峻雄浑,巍峨肃穆,俯瞰群小,自有舍我其谁之势。自东北五十里外偃师遥望雒阳,但见汉家宫阙,层层而上,直接霄汉,乃成气象万千之感。
崇德殿内,负责朝会礼仪的宾赞谒者高呼一声:“趋!”
等候多时的众臣在十数名中黄门冗从的帮助下,脱去足履,然后曲身小趋,依次进入大殿之内,文官东立,武将西侍,以待天子到来。
接着,宾赞谒者再次高呼:“天子驾到!”
于是,大汉王朝小主人刘辩和往常一样,苦着脸,在中常侍孙璋的搀扶下,由后殿漫步至大殿之内。
群臣肃然,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少帝其实并不清楚,万岁是有多久,然而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感到有些紧张,颤抖着呼出一个字:“坐!”随即坐在了那冰冷得刺人肌骨的坐席上,满脸带着迷茫。
“谢皇上!”随即众臣齐齐坐下。
接着,便是由尚书卢植向少帝汇报近日以来朝政诸事,不过,如往常一样都是些琐事。
少帝感觉有些困倦,忍不住掩着口不停地打起哈切。
少帝虽为当今天子,但在行***礼之前,他并无实权,还不过是一个华丽的傀儡罢!
如今的朝政大权,分别掌握在宦官和外威两大势力手中。但随着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与大将军何进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少帝却成为了双方互相攻诘中伤,以确保地位掌、控大局的工具。
对于少帝而言,这样的早朝简直是一种折磨,至于大臣口中所言,他更是一窍不通。但幸好平日里有母后临朝,处理政务,还有张让等人相助指点诸多要事,他自是可以高枕无忧。而大臣们仿佛也早已明白了他的苦恼,如今但凡有何要事,都会先与国舅何进议后再行上奏,如此少帝便可不必再多加思考了。
在少帝看来,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安逸。
如同往常一样,尚书汇报结束,形式已过,早朝该算结束了。
于是宾赞谒者又高呼:“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侍立于一旁的孙璋随即便下意识地伸手去牵少帝。
少帝也早已经想回北宫去了,南宫这种处理朝政的地方根本不适合他。
少帝正要起身去拉孙璋的手,但突然,一个反常的声音将少帝立刻震住,使少帝重新缩回了席上。
“臣有要事报与陛下!”
少帝一看,原来是大将军何进。何进,字遂高,南阳宛城人也,现官至大将军,爵封慎侯。
只见何进:身着夏朱色朝服,虽然汉家朝服宽大,似乎依然装不下何进过于肥胖的身躯;头戴一顶赤色金丝文绣五梁冠,冠上正中嵌以翡翠,一根卷云朱玉簪横穿冠中,显得格外精致;这却与他的容貌极不相符,巨大肥白的脸庞上,五官却一并挤在正中,稀疏无序的眉下,一对小眼睛被肥厚上下眼皮挤成了一条线,扁塌的鼻子和鲢鱼嘴间两撇胡须向下微卷,巨大的下巴比脸庞更宽阔,上面稀疏的长着些不成型的胡须;唯有腰间系着紫色缚丝绶囊,显示着他的身份,里面装有掌握天下大权的印信。
何进一边高呼,一边直起身体,手中高举着一封奏疏,“并州牧董卓有疏上奏。”
侍于旁侧的宾赞谒者见状,立刻小趋至何进身前,接过奏疏,然后趋向少帝,将奏疏递与少帝身旁的孙璋。
孙璋展开奏疏,并大声诵读,可是刚读几个字,便愣住了,脸色变得惨白,却又不能停止,只能断断续续接着读下去。
这奏疏是昨日董卓了所遗部将董旻带来的。
何进对董卓所上奏疏极为满意。
“此表一旦上奏,张让等人必定立马就范!”何进看完奏疏将其传视于左右亲信,笑道,“明天本将军便要让张让等人明白,宦官掌政,已成往事!”
“大将军此言差矣!这奏疏分明是董卓用来引起阉人们反抗的诡计。董卓分明是居心叵测,大将军应速速止其前来,令董卓立刻返回河东,才是上策。”其中一人看罢奏疏之后连连摇头不止,眉头紧锁住深深地忧虑,“况且阉竖之祸,古今皆有,他们能够成势,不过是因为皇上宠信罢了,要想除掉他们,只需命令狱卒将宦官首领擒拿,哪里用得着命令外镇带兵入京?引狼入室,其必为患!”
可惜,曹操的忧虑却反换来了何进一阵讥笑:“董卓,本将军自是了解的,许以重利,便可使其为我所用!孟德你如此多疑如何能成就大事?”
“孟德的话虽然不是绝然正确,但也有些道理。清剿宦官之事本就应该秘密行事,如今谋事已久,阉党恐怕已有防备,若是如今再上此奏,恐怕会惊动阉人,无事生非。不如依照孟德之言,不上此奏为好。”另有一人说道,随即,他将声音压得极低,接着说,“大将军何不当机立断,不如便不等外镇兵马入京,立刻发兵入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剿阉人,不然迟则生变!”
这人是袁绍。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也,现任西苑中军校尉。当初是袁绍第一个提议将外镇招入雒阳,以胁迫太后,清剿宦官。而如今,袁绍才发现这个计划漏洞百出,但覆水难收,袁绍现在能做的,不过只是不断提醒何进早做准备,可惜何进却依然模棱两可。
“那群宦官阉党,本将军是了解的!他们怎敢与本将军为敌?”对于袁绍的话,何进依然充耳不闻。
“呃……这……”这意料之内的尴尬,竟然使袁绍满面涨得通红,额间冒出了冷汗。
“纵使如此,为防万一,请大将军再拨我百人,以随时保护大将军安全。”袁绍从弟袁术如此建议。袁术,字公路,官居贲中郎将。
但何进仍自负地摇了摇头:“没必要了!”他已是胸有成竹,决心不做任何调度。
于是昨晚,何进做了一个美梦…
寒风阵阵吹来,几乎将崇德殿里孙璋颤抖的声音吹散去了。
何进得意地瞟了眼孙璋,自以为得计。
在刚才的片刻间,孙璋那张老阉人所共有的,褶皱不堪却向来红润的脸瞬间变得干瘪、成了土灰色,没有了一丝生气。
何进待孙璋诵完奏疏,又即刻加大声音道:“启奏陛下,前将军董卓已屯兵渑池,武猛都尉丁原则火烧孟津,其皆扬言要为天下百姓诛灭宦官方肯罢兵,为暂安抚其心,请陛下擢升董卓之弟董旻为奉车都尉,擢升丁原为执金吾,缓其汹汹之势。”
少帝听了何进所言,又看了看身旁的孙璋,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但孙璋此目光已然呆滞,显然是被吓坏了。
少帝本想问问母后,但糟糕的是,今日母后并未临朝,听说是病了。少帝正打算退朝后便去给母后问安。
无人指点,少帝有些不知所措地含着食指,只好直起身体向众臣征求意见:“列位爱卿以为如何?”
***自是在何进意料之内。自何进掌权以来,采纳袁绍等人谏言,解禁党锢,招揽士人之心,从而获得党人支持,朝中大臣多为何进提拔之人,对何进感恩戴德,自然会全力支持何进。剩下的文武官员,或是对宦官恶行咬牙切齿,此刻都拍手称快;或是碍于何进势大,不敢忤逆其意,只好唯唯诺诺罢。
“愿陛下依照大将军之言,以缓外镇汹汹之势!”众臣坚请。
“这......”面对大臣的一致请求,少帝更不知如何应对,他从不敢自作主张,“呃......”他又看了看孙璋,急切的想要得到指点。
“呃......”少帝变得更紧张,“那……这……那就依大将军所言吧……”
少帝舒了口气,以为终于结束了。
然而,何进似乎并不想就此作罢,又继续说道:“为解天下之大恨,望陛下早做决断,罢黜宦官。”
“这……”少帝更加不知所措,不断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突然他似乎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呃......待会儿待朕回宫请教母后再行定夺。”说完他连忙起身,窜入了后殿。
宾赞谒者见状,大呼一声:“散。”
众大臣闻命,依次退朝。
此刻,孙璋早已神志恍惚,他的目光变得涣散,在殿内四处游荡,但最终停留到了何进身上。他望着何进转身离去,穿好了鞋,领着众臣向殿外散去,这才惊醒过来,急忙跌跌撞撞去追赶何进。他发疯似的扒开何进身后一群大臣,在细小人缝内不断穿行,终于跟上了何进,然后一把扑了上去,用颤抖的手紧紧地抓住何进,极哀求地向何进问道:“大将军可否帮帮我,让各路军马各自返回本镇,只要大将军能救我一命,以后我什么都听大将军的。”
正傲气地向前踏步的何进被孙璋吓了一跳,他急忙装作镇定,甩开孙璋的手大呼道:“放肆!”
孙璋慌忙退了两步,继续哀求地望着何进。
何进拍拍被孙璋抓过的衣袖,不慌不忙看了张让几眼,低声说道:“办法倒是有的……”
孙璋一听,眼中闪出一丝生的希望。随即又黯淡下来,低头道:“请大将军示下。”
何进见状,有些不满,佯怒道:“愚蠢!你为何到现在还不明白?如今天下大势汹汹,尔等宦官,唯有早早归家,前往封地,方可保住性命,若还想要窃取权柄,只怕是......”
“可是,”孙璋再次挣扎道,“我等宦官皆受国恩,蒙皇上、太后宠信方至今日,要我们离开宫阙,没了皇上、太后庇护,岂非是要我们任人宰割吗?”
“若是你还是如此犹豫,待到诸镇入京,怕是连皇上、太后也再难蔽拂尔等了!”何进说完便拂袖而去,踏着大步向宫外走去。
于是剩下孙璋一人,光着脚伫立在崇德殿外,游荡在惶恐中。
“哈哈哈,孙璋这阉人今日是被吓傻了!”还未走出朱雀宫门,何进便迫不及待向率领甲士在宫门外等候的袁术分享起自己的激动心情,“我料定,数日之内,宦官人定会交出宫中大权!”
“大将军,大将军……”一阵急切的呼喊打断了何进的话。
何进侧脸一看,原来呼喊之人乃是弟弟何苗。
何进有些不悦,庄重地说:“身为车骑将军,何事竟能让你慌忙至此?”
何苗并不回答,忙走到何进身边,凑到何进耳前,悄悄说:“丁原先遣将领张辽率五百人前来已近雒阳城北,请大将军指示。”
“哦?”听到此处,何进满足的笑道,“看来丁原倒是比董卓大方多了!”
“公路,你速去城北迎接张辽,将他带入西苑,再邀董旻同去,本将军在西苑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何进命令袁术道。
“诺!”袁术领命而去。
“可是,丁原这棵墙头草能信得过吗?”何苗有些疑虑。
“丁原的心思,我自是了解的!”何进说着便上了马,他自信以利益为饵,定能控制丁原。
丁原,字建阳,泰山郡南城县人,现官至武猛都尉,领并州刺史。丁原野心不小,想利用外戚与宦官相斗之局帮助强者战胜弱者,从中得利。起先,丁原选择了汉灵帝身边的红人小黄门蹇硕,并派出并州猛将张杨率兵进京,帮助蹇硕。可是丁原未曾料到,后来灵帝驾崩,何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杀了蹇硕。时局一变,丁原的态度自然也立马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仅随即断绝了与宦官的关系,此刻还派遣大将张辽前来,并且亲自领兵进京,帮助何进。作为回报,何进答应了丁原升其为执金吾。
“可是大哥,”何苗也骑上了马,紧紧跟随在何进身后,“太后告诉我说,外戚、宦官、士族三家一同秉政,乃是汉家故事,骤然改变,会使得朝局动荡。”
“这我当然知道!”何进依然缓缓驾马向前。
“另外,我看袁绍等人虽然目下对你惟命是从,但未必真心,他们只不过是为了借你之手除去宦官,以报宦官党锢之仇。若是果真得逞,他们便会转向对付我们,以达到士族独领朝政的目的。”何苗紧紧跟着何进,不停补充道。
“袁绍等人的心思,我自是明白的。”何进瞟了眼何苗,“你说完了吗?是你收了宦官的贿赂,还是太后教你的?”
“呃…”何苗感到有些尴尬,“虽然是这样,可是宦官毕竟对我何家有恩,我们怎能过河拆桥,如今反过来对付宦官呢?”
“愚蠢!”何进故作深沉,“你说的难道我会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会真的剿灭宦官吗?”
“那是……?”何苗大为不解。
“我如今只是要那些宦官们交出宫中权利,各自回到封地颐养天年,别再过问朝政而已。只要这些宦官不除,士族们的大仇便未报,定然不肯善罢甘休,还要与宦官相争,我何家就可坐收渔人之利!”何进大笑。
“真是高明啊!”何苗如梦初醒,“可是既然兄长无意剿灭宦官,又大费周章,请董卓、丁原入京做什么?”
“这其中自有妙处!”何进显得更加深不可测,“董卓、丁原久镇于凉、并二州,实是国家大患。先帝在时便想将二人召入京中,以收其兵势,只是未能得逞。如今我借除宦官之名招之前来,他们必不怀疑;又许以大利,这二人自然经不住诱惑。只是这二人要是来了雒阳,就别想离开了!”何进的眉间现出一股杀意。
“原来是这样!”何苗觉得自己好似如饮醍醐,“兄长果然是高妙啊!”
“你还差得远咧!”何进有些得意。
“我自然比不上兄长,”何苗突然又迟疑了一下,“可是,兄长既已答应党人剿灭宦官,要是袁绍等人求你行动,你该如何推脱?”
“这我自然早有打算,”何进胸有成竹,“我必须找一个时时为宦官说话之人,到时候由他为宦官说情,我便顺水推舟……”
“可是兄长到何处可以寻到一个愿意为宦官说情的人?”何苗满面疑惑。
何进并不说话,盯着何苗看了一眼,何苗终于会意了。
何进驾着马向前,脸上显现出他的陶醉之感。
傍晚,西苑内响起了久违的乐声。
西苑始建于汉顺帝,其后桓、灵朝又大加扩建,乃成今日气派。雒阳城周围皇家林苑虽多,却都难于西苑的豪奢华丽相提并论。
西苑本是为顺帝外出射猎所建离宫,其猎场古木森森,北起邙山,南至偃师,其中多养有珍禽异兽、名花奇卉供皇家猎取、观赏。
至桓灵二朝间,西苑便彻底成为了皇帝享乐之地。于是二帝极力扩建西苑,于苑中仿造江河湖泊、山峦岛屿;又增建桂殿兰宫、亭台楼阁:其状蔚为大观,颇似人间蓬莱。然后载广收四海奇珍,置于苑内,以供欣赏;再征天下佳丽,以供淫乐。
然而黄巾起义之后,何进兵势渐盛,灵帝为分何进兵权,于西苑设立八校尉分领一军,由深得灵帝宠幸的宦官上军校尉蹇硕总领,统帅雒阳兵马,就连大将军何进也归他统率。
西苑一时之间,竟少了它本该有的乐趣。
后来何进掌权,他深感西苑校尉各自掌兵的威胁,于是首先罢免了和宦官一党的助军校尉芬芳,然后又杀死了与董太后合力支持二皇子刘协即位的下军校尉鲍鸿,自此西苑八校尉中只剩何进亲信五人。最后何进又将西苑军马全部收归,交由自己的部曲统领,由此西苑校尉之职便如同虚设,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于是,西苑又恢复了它奢靡的本性。
伴随着阵阵乐声,西苑内的宴会开始了。
宴会上,何进南向而坐,东边坐着何苗以何进众多亲信,西边坐着丁原和董卓分别派到雒阳的张辽及董旻。
何进设下这宴会,目的自然不在于为张辽、董旻接风洗尘。
一巡酒后,音乐便停了下来,何进便开始询问正事,他迫不及待地向张辽问道:“不知丁将军此番进京各自带来多少人马?”
“主公率领本镇全部人马前来,待大将军发号施令。”张辽面无表情,如此答道,这是丁原交代过的。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何进相当满意的笑着,满饮下一觞酒,然后又盯了一眼董旻。
“嗯…我家主公亦是如此!”
“如此甚好!”何进更加满意地不停点着头,又满饮下一觞酒。
“可是,剿灭宦官,事关重大,兵马毕竟不足,还需多多征招兵马!”何进又端起羽觞,将话锋猛然一转,看着张辽,“文远初到雒阳,车马劳顿,本不应该再让你立刻动身,但为大局起见,不得不让张将军前往河北募兵,以备不时之需,不知文远意下如何?”
“末将遵命!”张辽答道,这也是丁原交代过的:但凡何进有命,需一一尊奉。只要能够让何进满意,事成后丁原自然能够多获封赏。
“如此再好不过!”何进笑得更加满意,又饮下一觞,然后看着董旻。
“末将自然愿意遵从大将军之命,但奈何末将初到雒阳,不服水土,突发痢疾,腹泻不止,难以远行,望大将军见谅。”董旻的脸色的确有些惨白。
何进见状,也不便强求,说道:“无碍,叔颖只管快快养好身体。”
何进又饮下一觞酒,然后对张辽说:“文远明日便奉我诏书前去河北,速速招募兵马,本将军在雒阳城内待你归来,然后便发兵进京,收剿阉宦。”
“这……”袁绍发出一声强烈的质疑。
“嗯?”何进有些不悦,“本初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大将军到底何时才进宫收剿宦官?”袁绍直言不讳,“先前大将军总说外镇兵马未到,不宜轻举妄动,如今外镇兵马即将到达雒阳,大将军又说要等到张辽募兵归来再收剿宦官,这分明是大将军有意拖延的托辞!”袁绍说着说着便站了起来,像是要把面前的几案掀翻一般。
“放肆!”何进为袁绍的行为感到恼怒,“我是大将军!本将军行事自有打算,如何容许他人置喙!”
“这!”袁绍羞得满面炽热,“袁绍不胜杯杓,先行告退,大将军与诸公慢饮。”说完便转身愤愤离席而去。
何进见此有些气急败坏,将手中羽觞猛然扔在案上,任酒撒了一案,便要发作。
一人见事不妙,急忙起座劝阻道:“大将军大人大量,本初一时喝醉,多有冲撞,望大将军原谅。”说话的人是陈琳。陈琳,字孔璋,广陵射阳人也,自何进解禁党锢之后,他便入了大将军府成了何进幕僚。
何进一听此话,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命侍女将案上酒污擦去,又重新拾起扔掉的羽觞,说:“我是大将,自然不会小气到去为这等小事责怪部下的。”
“我就知道大将军最宽宏大量了!”坐在陈琳身旁的淳于琼如此补充道。淳于琼,字仲简,颍川人也,先官居右军校尉,乃是西苑八校尉之一。
“仲简说得极是,本将军万万不会怪罪本初的!”何进一边说着一边又饮下一觞酒,命令乐官再次奏乐。
伴着乐声,觥筹交错中已至夜晚。
何进早已喝得伶仃大醉,此刻,连坐也坐不起来,终于一滩稀泥般地瘫倒在案上。
于是,宴会戛然而止。
何苗立刻命令停止奏乐,让人将何进扶离,随即让众人散去了。
张辽、董旻二人本就各有所思,心不在此,随即便离开了。
余下的众人中发出一阵抱怨:“没想到大将军竟能在这种时候醉成这样……”
事实上,宴会上大家都无心思去饮一滴酒。
“醉了好!……醉了才明白!”突然,一人断断续续地说道。
众人惊愕,回头一看,才发现此刻竟然又多出一个醉汉——原来曹操也喝醉了,在一小吏的搀扶下不停晃荡着。
“大家不都醉了吗?……雒阳城内……近日要发生大事了……你们竟然不知道……”曹操断断续续地说完后,便伴着鼾声,彻底睡着了。
“哎,看来孟德是真的喝醉了!”袁术摇着头,放低声音说道,“醉后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我家主公从来不说醉话!”扶着曹操的小吏瞪了袁术一眼,正色道。
这小吏是曹操贴身侍从,名唤乐进。乐进,字文谦,阳平卫国人也。乐进身形短小,竟比个子本就矮小的曹操还要矮些,但却很精干。
“孟德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陈琳拍了拍早已睡着的曹操,“今日实在醉得太厉害了!”
“是啊,看来孟德是真醉了!”其他人也都这样说。
乐进也不理会众人,将曹操轻轻背上背,转身便离开了。
“这……看来孟德是真醉了!”
众人又说了一句又发出一阵抱怨,亦或是讥讽。
在乐进背上熟睡了的曹操的眼角滑出一滴泪。
深夜,汉家的宫阙,被笼入无尽的黑暗里,看不出一丝轮廓。
自建成起,再者宫中,不知屈死了多少人,如今还游荡着几多的孤魂野鬼,或是寄宿于此,久久不能离去。
一阵风吹来,轻轻地穿过宫阙间的雕栏玉砌,竟然在一条条回廊中呼呼作响,仿佛又多生出了许多鬼魅。
突然,黑暗中闪出一点明明灭灭的火光,在风中不断颤抖着,并向前快速移动。
伴随着火光一同移动的,是许多双急促的脚。
太子东宫的承光殿大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
如今少帝住在这东宫之内,少帝自幼被送到道人史子眇处修养,以防夭折,故而人们也尊呼其为“史侯”。灵帝病势沉重方才召少帝回宫,居于崇光殿。灵帝新丧,要等到明年,少帝才能正式搬去北宫正殿德阳殿内居住。
殿中四角的灯被人仓促地点亮,灯光在黑暗中闪烁摆动。
十余个人影,各自弯曲收缩着悄悄钻进殿内,在灯光下,围成了一个圈。
原来,是孙璋趁着深夜,将张让、赵忠、段珪、夏恽、郭胜、毕岚、栗嵩、高望、张恭、韩悝、宋典这十一位中紧急常侍叫到此处,将今日朝会上的情景说与众人,想与众人商议对策。
“事到如今,我等看来只有离开宫中这一条路了……”孙璋说完,几乎要哭了出来。
“离开皇宫,我等还不是死路一条吗?”赵忠要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他是先朝灵帝身边红人,灵帝称其为自己的“阿父”。
“那总比等到外镇如今之后,被碎尸万段好吧!你们看看蹇硕是如何下场!”夏恽说着身体开始不停颤抖,蹇硕死时血肉模糊的样子仿佛历历在目。
“不如,和原先一样,我们去求太后,或者我们多给外镇些银钱,让他们不要提兵进京好了。”郭胜如此提议,但没人应和他,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面对外镇的兵势,即使是太后,也难以强行阻止其进京。
“我入宫几十年,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如今却要大祸临头,这可如何是好啊?”孙璋是个老实人,胆子小,说着便哭出了声,“只要能活命,我离开雒阳便是,去哪都好,总好过等死……”孙璋再也无法说下去,已是泣不成声。
孙璋的哭声迅速感染了众人,恐惧立刻蔓延到所有人身上,宦官们一个接一个都哭了起来,哭声有些异常的悲戚。
数月之前,十常侍们仍是灵帝身边红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如今却只能聚在一起同声哭泣。本来已经失去男人性征的他们,此刻哭得更甚一群女子。也许这就是宦官,在皇帝面前阿谀之后肆意杀戮迫害,却在失去皇帝保护之后变得如此难堪。
“哭什么?只要我们还在宫中,何进就奈何不了我们!”说话的人是灵帝的“阿母”——张让,“如今我等万不能先就自乱阵脚,需尽快商量对策,以应董卓、丁原之来!”张让说着,看向了身旁的段珪。
“看来何进此番真是想要我们的性命!”段珪是所有人中除张让外唯一未哭的人,“何进要取我们的性命,我们一旦离了宫,只怕会死得更惨!”
“何进……”众宦官立刻止住哭声,抹去泪,一脸惊惧地看着段珪。
只见段珪一张枯瘦的面庞半边露在灯光下,半边隐在黑暗里,额头上满是一层层的皱纹,眉骨外凸,上面稀疏地长着些灰白的眉毛,眉头紧锁,将两边的眉毛皱拢,连成一线;棱角分明的眼微微睁开;颧骨尖耸,似乎立刻就要划破脸上薄薄的皮;鼻梁挺立,鼻尖微微向内回勾,在灯光照射下,闪烁着一点诡异的银光;褶皱的嘴下,长长的下巴向外勾起,唯有下巴的尽头有一点点肉的痕迹;一双透过皮分明看得见白骨的手托在下巴上,细长的手指上那锋利的指甲在鼻尖不停轻敲,像是在思考什么。
“什么?是何进想要杀我们?”众宦官异口同声地惊叫起来,“可是,你是如何晓得的?”但却仍然不敢相信这一事实。
“今日坊间、市间不知为何,突然皆传言何进诏令董卓、丁原入京,意欲除掉我等宦官,我派人打探得清楚,如今想来坊市中日间所传言的,便是今晚孙常侍所说之事吧!”段珪依然平静。
“什么?不可能的,何进做这样大的调动我等却丝毫不知,这是不可能的!”孙璋实在无法接受这一事实,自欺欺人地喊叫着。
张让鄙夷地瞥了孙璋一眼:“何进但凡谋事,皆在城外西苑之中,我们怎会知道?”
“那段常侍以为,我们应该如何行事才能躲过这一劫?”众宦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齐齐将段珪围住,急切的询问他。
“说难也不难,太后所掌宫中虎贲、羽林军,若是将其控制……”段珪说着微微一笑。
“什么?你要用兵和大将军作对?你想杀了大将军?”孙璋惊呼了出来,不停颤抖着。
“这万万不可,我们万万不是何进的对手啊!”郭胜哀声道,“依我看,我们还是去求太后吧,让她替我们向何进说情,些许,我们还能捡回一条命来……”说着郭胜又哀切地静静流起泪来。
又一次失去希望的宦官们,哭得更加哀痛。
段珪看着众人如此情态,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张让不断摇头。
深夜里,崇光殿里传出一阵阵凄烈哭声,直到天明才逐渐消散。
清晨,天边终于出现一抹阳光。
东西向横穿雒阳城,分隔南北二宫的干道东段上东门街首先迎来久违的阳光。
上东门街南北两侧,皆是世家大族官邸,朱门红瓦,书香门第,沿街并列分布,颇为端正工整,彰显着士族豪门脱俗的格调,当朝重臣,十有八九皆住于此,能够筑邸于此,更是天下士人的共同梦想。
而整条上东门街中最引人注目,当属这条街上相互映衬的三座袁府。袁氏一族,自曾祖袁安以来,四代人中,皆有位列当朝三公之人,荣耀非常,自非其他家族可与之相提并论。
三座袁府之中,当属最西面、最靠近皇宫的一座门第最高,规格最大,它乃是前朝三老袁逢官邸,袁逢死后,其子袁基、袁术子承父业,成了这座袁府的新主人。稍次于此的,便是建街中的,当朝太傅袁隗的府邸。最次的,乃是街东尽头,前朝左中郎将袁成府邸,袁成早逝,其子袁绍于是成了这座袁府之主。
事实上,袁绍本不属于街东这座袁府,他和袁术一样,应是街西袁府之人,都是袁逢所生。不过袁绍乃是袁逢与家中奴婢之子,宗法观念,袁绍无权继承父业,自然难有入仕的机会。幸得袁绍叔父袁成无有生养,袁逢所幸将袁绍过继给了袁成,于是这样,袁绍才有了今日袁氏长子的地位。
袁绍素有威仪,专好结交天下名士党人,颇有战国时孟尝君的行事风格。渐渐,前来街东袁府的名士党人竟然超过了街西,这使得袁绍颇为自豪。
不过,在族人和一些知情人眼中,袁绍究竟还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庶子,或说只是个来路不明的人。这又难免使得袁绍有几分自卑,在他面对袁氏嫡系子弟时尤为如此。
阳光自东方照来,慢慢进入街东袁府的庭院内,通过窗,斜射入袁府的书房内。
自昨夜在西苑被何进面斥归来后,袁绍一直独自坐在书房内,一个人生着闷气。
突然,有人轻敲了一下书房的门,走了进来报道:“主人,府外陈琳、淳于琼二人求见。”
袁绍一看,原来是门客许攸。许攸,字子远,南阳人也,他本来也可算作一时名士,只因当年看不惯灵帝荒废朝政,榨取百姓膏腴,于是和冀州刺史王芳、好友周旌等人一同谋划废立灵帝,另立合肥侯为帝。这事本属荒诞,又因准备不足,自然早早败露,王芳、周旌等人皆畏罪自杀,唯有许攸四处潜逃,亡命天涯。后来许攸听说故友袁绍在京中广招天下之客,于是混入雒阳,做了袁绍门客。若非袁家德高望重,袁绍无论如何也无法藏匿许攸,故而许攸名托袁绍门客,实则还是一位朝廷要犯。
袁绍还在气头上,答道一声:“今日不见!”
许攸斜看了一眼袁绍,问道:“主人真的决定不见?”
“这……难道这还有假?”被这么一问,袁绍险些答不上来。
“可是主人若想诛灭宦官,恐怕还非得见见这两人。”
“哦?这么说我现在应该接见这二人?”袁绍反倒问起许攸。
“见与不见,自当由主人决定。”许攸不答。
袁绍犹豫了片刻:“看来我应该亲自迎接二人。”说着袁绍便整理好自己的衣冠。
袁府外,陈琳和淳于琼二人等待了多时。
“孔璋、仲简,袁绍罪过,让你二人久等了。”袁绍一面寒暄,一面将二人引入府中。
陈琳不过是一介书生,虽然行文写作从来文不加点,但即便是文章天下绝伦也不足以使其平步青云,他能投入何进府下做主簿,乃是多亏其拜入了袁家,成为袁氏门生,得到了袁氏一族的举荐。而淳于琼一介武夫,更难有出头之日,而他如今能却能与袁绍并列,做了西苑校尉,是因为当年他于袁氏手下为吏,得到了袁氏的推举。所以,虽说现在陈琳是何进幕僚,淳于琼与袁绍同列,但终究,他们二人仍是袁氏的门生故吏,他们仍然甘愿与袁绍一党,为袁氏效命。
入府坐罢,陈琳开门见山,问道:“本初如今还一心想要剿灭宦官吗?”
袁绍惊异的看了看身旁的许攸,暗叹许攸料事准确。
“当然,不灭阉宦,何以报我士人党锢之仇?”袁绍坚定地答道,眼睛闪出一道光,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是,如今雒阳城中,一切皆是何进说了算,我又有什么办法去除掉阉宦呢?当初以为,他于我等士人同仇敌忾,想要除掉宦官,现在来看,倒是我们想得太过天真了。”
“如果,现在有办法,只是过于冒险,你还愿意继续清剿宦官吗?”陈琳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愿意,”袁绍斩钉截铁地答道,“即使一死,袁某也不畏惧。”
陈琳见状,解开腰间绶带,取出一方印信道:“此乃我命工匠偷偷仿造的大将军印,有了它,剿灭宦官,便不是难事。”
“这……”刚刚还万分坚定的袁绍,看着陈琳手中的假印,立刻迟疑了,“这……恐怕不妥吧……事情败露,只怕我等都要……”
陈琳见袁绍竟然又有所犹豫,便着急了:“本初,今日不除宦官,他日宦官若转与何进联手,只怕我等士人又要受一次党锢之祸。”
党锢之祸,是一个让士人谈之色变的灾难。桓灵二朝,先后两次的党锢之祸,皆起于士族与宦官的权利之争。宦官居于内廷,比士人更容易获得皇帝信任,掌权之后,为巩固地位,于是大肆搜捕天下士人。被搜捕的士人,轻者则被监禁终身,重者不免于一死,更有甚者,则逃不过灭族之祸。两次党锢之祸中,士族党人几乎被残杀殆尽。对于士族而言,宦官不灭,便时刻都有党锢再生之忧,便时刻未报不共戴天之仇。
“这……”袁绍被陈琳一语惊醒,“那,我应该如何做?”
“有了何进的印,便可伪造诏令,命令各州郡县官吏搜捕宦官家人党羽,一旦捕得其家人党羽,宦官怕是只能束手就擒。那时候再发兵进宫,收剿宦官便不是难事。”陈琳侃侃而谈。
“可是……”袁绍又迟疑了:“兵……我们哪还有兵?”
“董卓之兵,尚可为我所用。毕竟,董卓本是袁家故吏。”陈琳一语道破,“当初我也以为何进一心想要剿灭宦官,还觉得招外镇入京乃是引狼入室,多余之举,多次强谏何进,但何进皆未听从。如今看来,倒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利用董卓……”袁绍还有些犹豫。
“事已至此,万不可犹豫不决,剿灭宦官之事已不可回头,如何行事,当绝于一念之间!”陈琳万分决绝地几乎吼了出来。
看着陈琳如此坚决,袁绍、许攸、淳于琼三人几乎被震住了。
袁绍有些尴尬,犹豫地看着身旁的许攸,想要寻求指点。
许攸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一切都按陈琳所说,先假诏搜捕宦官家属党羽,再发兵进宫搜捕阉宦。”袁绍终于做出了决定,然后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接过陈琳手中的假印。
只要除掉宦官,报了党锢之仇,袁绍便是士族的功臣,自当能受人敬重,彪炳于史;袁家自然也会以他为豪,再不会因他的庶出身份而对他有偏见。——此二者无不是袁绍毕生所求。
但袁绍仍然再犹豫,喃喃地说道,“可是……董卓真的能为我所用吗?……”
雒阳城西百里之外的渑池,一队人马正在撤下营帐,准备出发,继续向东前进。
这是董卓所率领的三千骑兵。
董卓驾马,走在军队的最前方,左边跟着胡轸、右边跟着李儒。
远方一骑飞驰而来,将一封书信交给董卓,董卓向马上的人交代数句,那人立刻调转马头,朝来的方向飞驰而去。
董卓打开书信,浏览片刻,也不回头,便一面将他递给李儒,一面骂道:“狗日的何进,想跟老子耍花花肠子,居然让老子屯兵渑池,”
“既然他派人前来下令,主公不曾见到此人,便自然也就接不到何进的命令。”李儒微微一笑道,“倒是辛苦了三将军,为了留在雒阳,竟然不得不服食巴豆。”
“他自当如此,方才能留在雒阳,孤打探消息,散布流言。”董卓说着,回头命令胡轸,“传令全军,立刻加速前进,非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停止。”
说着董卓扬鞭,向前飞快奔驰。
“全军加速前进,不得停止!”
随着胡轸一声令下,三千骑兵,齐齐扬鞭,向雒阳方向进发,扬起漫天黄沙。
渑池虽然距雒阳不过百余里,但却与雒阳迥然不同,乃是古来征战之地。自桓灵二朝以来,天灾人祸,此去彼来,京畿数十里之外,便已是一片萧条,荒无人烟。官道旁偶尔看得见一些残破废弃的村庄,废墟中些许未倒残垣。路旁是不是会出现几棵没有树叶的枯枝老树,在风中挣扎着立起,却不知何时将要被风折断,或是连根拔起。远处,是一望无际的丛丛杂草,还有杂草下无尽的黄沙。三千人马驰过,扬起的漫天沙尘直冲入云端,给人一百万大军之像。
董卓一人骑行于军队最前方,好一副威武之像:头戴一顶兽面铁兜鍪,身着一副筒袖玄甲铠,腿束袴褶,足登兽皮长靴;兜鍪上的红缨与背后的猩红长袍一并在风中翻滚流动;左右腰间悬着两把铁挝,挝尖锋利无比;马肩右挂一把玄铁硬弓,左挂一壶雁翎利箭,若逢战时,左右开弓;胯下一匹骏马,通身红如烈火,名曰赤兔。——果然是纵横西北的猛将。
突然,董卓看见前方出现四五骑,挡在路中央,看打扮,乃是京中之人,为首一人高举一诏大呼:“有诏止兵!”
董卓对此视而不见,反而猛挥一鞭,加快马速。
三千士兵也立刻加快前行,疾驰着想要跟上董卓的马步。
原先还挡在路中的四五骑急忙让到路边,稍迟一些,恐怕早已被这三千人马踩为肉酱。
于是董卓得以继续前行,朝着雒阳不停奔驰。
时至正午,董卓军队行至雒阳城西三十里夕阳亭附近。
董卓停下马,命令胡轸道:“今日便在夕阳亭安营扎寨!”
“啊?今日咱不进雒阳了?”胡轸有些不解,“辛辛苦苦赶了一上午路,却又不入雒阳了,路岂不是都白赶了?”
“聒噪得很!叫你扎营,你就扎营!”董卓怒喝道。
“诺!”胡轸急忙领命,再不敢多问一句。
“全军止步,就地扎营!”
一声令下,三千人马立刻齐齐下马,搭建营帐,不一时间,营帐便已搭建完成。
营帐刚搭起一时,那从渑池起便一直在后拼命追赶董卓军的四五骑也到了,为首之人连忙叩营,使人通传。
大帐内,董卓正和李儒在商议要事。
突然,帐外影影约约传来一阵骂声。
这时,胡轸进入帐内禀报道:“主公,门外有人自称名叫种邵的人,自称是何进派来传达诏令的。”
“放他进来!”董卓命道,随即抱怨说,“来得也太慢了!”
“诺!”胡轸随即出帐。
于是骂声越来越近,董卓听得也越来越清楚。
“董卓你个乱臣贼子,大逆不道,目无法纪,野性难驯……”
接着,帐门被掀开,声音也进入到了帐内,虽然骤然小了许多,但却仍然不停。
“闭上你的狗嘴!”董卓早已怒气冲冠,“再敢给老子多说一句,老子宰了你!”说着,董卓便解下腰间铁挝,将其到置于案上。
“你……”种邵便不敢再多言了。种邵,字申甫,现官至谏议大夫。
“快说,大将军又有何事?”董卓将自己的手指伸进了鼻孔。
“这你分明清楚!先前在渑池官道,我我已告知有诏止兵,你却视而不见,非但不停下,竟然还一路狂奔到了这里,分明是戏弄于我!”种邵说着,不断擦拭着脸上的汗,脸上满是抱怨。
“孤一路上来,只见路旁野狗,未曾看见使者,失礼了!”董卓笑道。
“你!”种邵有些恼羞成怒,“我命你立刻奉诏率领军队返回渑池驻扎!”
种邵说着,拿出一封诏书,在手中得意的晃动,却不注意早被董卓一把抢过。
董卓看了看诏书,然后将其扔在地上,又踩上一脚,说:“孤奉大将军之命前去雒阳清剿宦官,只知速至雒阳,清除君侧,为皇上分忧,怎能屯兵渑池,畏难不前,有负大将军期望!”
“大将军让你退兵,你居然敢不遵从?”种邵声嘶力竭地喊着。
“就算孤想回渑池,士兵们辛辛苦苦方才行军至此,若是知道又要回军,定会不满,若是乱了起来,连孤都止不住,说不定今日便要入雒阳!”董卓恐吓道。
“啊?你今日便要入雒阳?”种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若是你非要强行进城,我便只能以死相拒了。”
“孤不敢要使者的命。”董卓一副迫于无奈的样子,“大将军既然命我止兵,我自然不敢再向前行,只是迫于形势,回军渑池已是万万不可,也只能驻扎在此了!”
“不进雒阳就好!不进雒阳就好!”种邵长疏了一口气。
“那么,孤就不留使者了,你快回去复命吧!”董卓下了逐客令,“替我禀告大将军,他一旦下令,董卓随时可以进京相助!”
随即,种邵被请出了帐,带着手下数人回城向何进复命去了。
午后,董卓步出营外,身后跟着李儒。
“夕阳亭地势稍高,雒阳一旦有变,孤便可一时尽知!”董卓向雒阳城方向远眺去。
“变与不变,尽在天意……”李儒此刻已略略显出担忧。
“雒阳变故之时,便是孤进城之日!但愿孤所料无差!”董卓死盯住雒阳方向,像饥饿待食的狼一般,眼中流露着一种凶残的渴望。
然而,雒阳城依然平静。
董卓明白,雒阳城如果一直这样平静下去,将意味着什么。
天突然又阴沉了下来,黑得让人辨不清方向。
雒阳,又隐入了一阵黑雾中。
夜色降临,雒阳城内又止住了日间的喧嚣,如常一般,恢复了宁静。只是雾色笼罩,黑暗迷蒙,让人看不到尽头。
皇宫内,又是鬼魅出没的时候,雾色在宫中肆意飘散,其中不知夹杂着多少魁魅魍魉。
果然,他们又出现了,急促地在雾气中穿行着,然后走进了崇光殿内。
崇光殿内的灯又被点亮了,宦官们又围作了一团。
“看来此番我等是难逃一死了,”高望说着便已经哭了出来,“方才我侄子自偃师前来告诉我,何进已下密诏,搜捕我等家人党羽,我侄子一家尽被搜杀,如今只逃得他一人。”
“难道坊市间传言竟是真的……”孙璋惊叫了出来,恐惧地不断颤抖着,“如此说来,董卓已到夕阳亭之事也是真的?”
“看来只待何进一声令下,董卓便会入京,我等便都成刀下鬼了……”夏恽吓得几乎晕倒。
“与其等死,不如先下手,与何进一搏!”段珪向泪水涟涟的众宦官怒吼道,“再犹豫,我们可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被段珪一言惊醒,众宦官才止住了泪,一同看向段珪。
“段常侍且教我等,如何与何进搏法?”张让问道。
段珪也不回答,只将手提到颈间,猛然一横。
“愿闻其详!”于是众宦官将段珪紧紧围住。
突然间,又起了大风,将摇摆不定的烛火彻底熄灭,整座大殿立刻充斥着黑暗。
一刻后,殿内的烛光重新燃起,一切都不曾改变。
只是此前宦官们枯白的脸突然在灯光照射下变得舒展、红润。宦官们蜷缩颤抖的身体也终于直起,十余人,从崇光殿内走出,朝着永乐宫方向走去。
夜已深沉,汉家宫阙仍然伫立在黑暗里,隐在雾色中。
十数名宦官排作一列,屈缩着来到永乐宫嘉德殿前。
永乐宫乃是太后寝宫。宫中设有太仆、少府,负责管理宫中日常诸事;宫旁设有虎贲及羽林禁卫,用以护卫皇家安全。
宦官们来到何太后寝宫门前,齐齐趴下伏在地。赵忠入内通禀,其余人继续趴在宫门外守候。
不一会儿,赵忠自何太后寝宫而出,众中常侍一边匍匐爬入何太后寝宫,一边发出一阵鬼哭狼嚎。
伴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何太后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强行坐起,靠在床头。
只见何太后:虽然已失去了八九分精神,却仍然保留着楚楚动人的姿态。头发虽未盘起,顺势披散开来,却都一根一根齐齐垂下,显得黑亮整齐;本应红润的杏子脸,却失了红色,白得透明,似蜡一般;柳叶弯眉下,一对妩媚的丹凤眼将眼的魅力延至两侧;鼻梁挺立,鼻尖微微上扬,鼻翼在毫无规律而困难的呼吸干扰下时时起伏;唯有那小巧的嘴上的两瓣唇还能看出血色;两只纤手无力地搭在腹间,修长的十指犹如白玉一般。
如今,何太后已病入膏肓,昔日的花容已到了将要凋零的日子。
何太后本算是阴毒狠辣的女人,不然她也断难在宫中立足,于没有任何资历的情况下,最终竟做得了太后。何太后不过是南阳屠户家女子,凭借其父贿赂宦官,便以美貌被征入宫,做了“美人”,她颇得灵帝宠爱,后来诞下皇子刘辩,自然是母由子贵,成为“贵人”。自此何太后于内则深交宦官,与其休戚相依,以巩固地位,最终得以被立为后;于外则帮助兄长何进掌权,以固何氏一门根基。但凡对其有威胁之人,何太后丝毫不可容忍,于是,在王美人诞下二皇子刘协之后,何太后立刻毒杀王美人,并在众宦官的保护下,成功免去了灵帝责罚;后来灵帝驾崩,灵帝之母董太后欲立二皇子刘协为帝,与何太后争执不下,何太后于是利用何进之势,先将董太后迁往河内,再将其秘密药杀。
也许是心魔作祟,在搬入董太后居住过永乐宫后,何太后时常见到董太后怨魂向其索命,后来又多了王美人的怨魂,还有其它被她害死之人化作的厉鬼。
于是,何太后京惊惧成疾,无药可医,已到了神志恍惚的地步。
但,在死之前,她终于厌恶了阴谋和杀戮,甚至权力。此刻,她再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因为争夺权力而丧命,即使是那群和兄长何进作对的宦官。
宦官们的嚎啕声,让本就神志不清的何太后更加恍惚,她似乎感觉自己仅余留在体内的一丝魂魄都快要被这嚎啕声震出体外。
“你等先不要哭……”何太后吃力地咽下一口唾沫,然后接着吃力地说,“哀家……自然会向大将军说情……保你众人周全……但你们众人以后再不可拂逆大将军的意思了。”
“我等哪敢拂逆大将军的意思,只求大将军能饶了我们的狗命。我们本想出宫当面向大将军谢罪,但一旦出宫,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服侍太后您了。”于是众宦官又开始了一阵哀嚎。
“若是你们真的愿意向大将军谢罪……大将军必会原谅你们的……”何太后似乎快要断气。
“如今只求太后下诏,诏大将军入宫,我们才有机会向大将军谢罪。否则,若是大将军以为我们并不是诚心谢罪,恐怕是不会饶了我们的。”宦官们继续哭着哀求。
“也好……这样也好。”何太后说着,从床头拿出自己的印信,吩咐准备白绢笔墨。
众宦官见此,立刻上前搀扶何太后,十余人簇拥着将何太后扶起,送至案前。
何太后坐在案前,感觉自己身体更加漂浮,她强行将身体支稳,止住颤抖不停的手,开始下笔。
众宦官焦急地看着绢面上缓缓出现的一字一句,手心额头微微冒出冷透肌肤的汗。
终于,何太后写完了诏书,她甚至拿不动自己的印信,只将其慢慢挪至绢面,用尽全身力气将印盖上,然后用力站起,想要回到床上。但刚才的一切已然耗尽了何太后的全部精力,她还未完全站起,便早已承受不住身体之重,向后倾倒。
众宦官急忙将何太后扶住,命何太后身旁侍女掺其回床,然后欣喜地围成一团,细细观看何太后所写诏书,像是把玩着世间无二的珍宝。
看着手中的诏书,段珪长舒了一口气,他小声命令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位宦官道:“之后一切,按我计划行事,不可有误。”
于是众宦官个个脸上带着阴暗的笑容,屈身离开了嘉德殿。
嘉德殿内,何太后躺在床上,静静地合上了眼。
能够在临死之前救下宦官们的命,还了当年宦官们的举荐之情,何太后的心中又少了一个结,她静静地睡去,准备去迎接即将到来的结束。
弥留间,她又看见了那些怨魂。
嘉德殿外,宦官们各自散去,钻入了满宫的黑雾里。
雾色弥漫,整座汉宫似乎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中。
清晨,迎不来朝阳,待不到天明。
大将军府内,何进和他的亲信们,仍在商议宦官之事,如今董卓将至,此事已是迫在眉睫。
自那日何进在西苑内面斥袁绍后,袁绍便再不与何进相见,而曹操也不知为何,同袁绍一般,再未进过大将军府。
不过对于何进来说,这样也好,少了袁绍、曹操二人,便少了许多反对的声音。
突然,在应门童子的指引下,一名太监手中高擎着一封诏书,进入了大将军府内。
何进不敢怠慢,急忙起身,外出迎接,只见那太监已来到堂前,何进仔细一看,原来是段珪。
“何进接旨!”众人闻声,立刻跪下。
“诏:大将军何进,于今日酉时入宫訾议要事,其勿有违。”段珪念完诏书之后,立刻低头弯腰,将诏书交予何进。
“臣,领旨!”何进起身,走到段珪身旁,一面接过段珪手中诏书,一面凑到段珪耳边,轻声问道:“太后所欲商议的,乃是何事?”
“太后为我等之事特地请大将军入宫商议,”段珪小声说着,便不住地留下了眼泪,“求大将军无论如何也要饶了我等狗命,往后我等任凭大将军差遣。”
看着段珪胆小如鼠的样子,何进倒是万分得意,拍了拍段珪肩膀说:“你且回去复命,本将军自然知道如何行事!”
“……诺。”段珪哀求地望着何进,直至何进看向了他,他才好似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果然不出本将军所料!”段珪一离开,何进早忍不住心中喜悦,得意地撩拨着他那些许胡须,向自己的亲信们夸耀说,“宦官们倒是识时务,不敢再抵抗本将军了!”
“大将军料事如神!”何苗一如往常般奉承着何进,“今日入宫,必是太后太后欲与大将军商议宦官归属之事。”
“没错!”何进更加得意,“本将军酉时便奉诏入宫,与太后一同商议处置宦官之事,为天下除去大害。”
“如此时刻太后诏大将军入宫……只怕其中有诈!”说话的乃是何进部曲吴匡。吴匡,陈留人。
“大将军如何会认不出诏书上太后笔迹?太后又怎会对大将军使诈?你多虑了。”何苗立刻打断吴匡的话。
“可是……”吴匡似乎找不到反驳何苗的话。
“那,如若太后不欲除掉宦官,又当如何?”袁术问道。
“若果真如此,恐怕大将军也难以忤逆太后旨意。”何苗答道。
“什么?如此岂不是功亏一篑?”袁术有些惊讶,随即提议说,“大将军不如拒不奉诏,直接发兵进宫,搜捕宦官便是。”
“是啊,请大将军及早发兵进宫,搜捕宦官!”何颙、种邵等士人一同请求道。
“大将军,你千万不能听信他人之言,违背太后旨意!”何苗力争。
“别说了,太后的心思,本将军自是明白的!”何进止住众人,“我意已定,今日酉时奉诏入宫。”
“大将军英明!”何苗奉承道。
暮色渐渐降临,酉时已到。
本就阴沉的天,瞬间变得更暗。
大将军府外,袁术一队人马早已守候在外。
何进出府上马,在这对人马的护送下来到了皇宫九龙门前。
此刻,段珪早已在宫门前等候多时。
何进解下佩剑,交予袁术,随即进入皇宫内。
南宫正门朱雀,乃是天子出入之所,臣子出入则是通过九龙门。
整座皇宫内,四处无声,安静得有些诡异,唯一能听到的,便是何进及段珪二人前行的脚步声。
二人只顾前行,竟然都不说一个字,他们很快穿过了南宫,来到了北宫,进入了永乐宫内。
段珪屈身快进,在前行走着;何进挺胸慢步,在后跟随着。渐渐的,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二人的脚步声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突然,天色变得惨黯,乌黑的密云汹涌地滚动聚集,遮住了整个天空,像是随时都要坍压下来。四处刮起大风,风在整座宫阙内呼啸着,吹得何进看不清眼前的路。
风突然又停了下来,何进得以再次睁开了眼,然而眼前早已不见了段珪的身影,于是何进继续独自向前走着,终于他来到了嘉德殿前。
嘉德殿的大门紧紧关闭着,殿外也无人侍立,整座大殿像是被人遗弃于此。
何进心底生凉,感到一丝恐惧,这才猛然发
三国演义说的是汉代末期诸侯争霸战争频繁百姓无不惶恐度日,每一个诸侯对待自己管辖的地方政策都是不一样的,那么是哪一位诸侯死去最值得百姓哭啼长拜不起的呢?这位就是三国里有名的军事家谋略家袁绍袁本初。那么袁本初究竟做了什么可以受到百姓的追捧和爱戴呢?我们先来看一看袁本初的主要生平事迹吧:
袁本初出生在东汉后期的一个势力权力都非常大的官宦世家汝南袁氏,从袁本初的高祖父袁安从上到下袁氏的四世里面就有五个人官拜三公,袁本初的父亲叫做袁逢官拜司空,袁本初的叔父是袁隗官拜司徒,袁本初的伯父是袁成官拜左中郎将但是早早离世了,袁本初是庶出继于袁成一房,但是袁本初生下来就非常的英俊威武,让袁本初的父亲袁逢和袁本初的叔父袁隗非常的喜欢疼爱,袁本初凭借这自己的世资年少为郎,袁本初不到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任濮阳县长了,而且在袁本初当官的时候就获得了清正能干的好名声,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在袁本初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袁本初的母亲就病故了,因袁本初为人孝顺就为自己的母亲服丧,还没等袁本初母亲孝年过去呢接着父亲又亡故了所以袁本初又补服父丧,总共算下来袁本初前后共服丧六年,从哪以后袁本初就拒绝朝廷辟召,然后袁本初隐居在了洛阳。
这个时候正好是东汉统治日趋黑暗的年代朝廷里的宦官专政非常的严重并且还残酷迫害以官僚士大夫和太学生为代表的人物,袁本初当时虽然嘴上说着自己隐居而且表面上不与任何宾客见面,但是袁本初在暗地里结交了许多的士大夫太学士和许多的侠义之士,在党锢的祸中,那些太学生常常在一年中很多次的私入洛阳去找袁本初商量些对策,袁本初也私底下帮助了很多人去避难,也正是这个时候许攸同样是反对宦官斗争的积极参与者所以袁本初与许攸的关系就很好了。
袁本初一直等到黄巾起义爆发以后东汉朝廷因为被逼所迫所以取消了杀死文人党士的活动,袁本初这才许诺了大将军何进进了京城,因为袁本初知道何进是汉灵帝刘宏皇后的异母兄统领这左右羽林军,袁本初又了解到何进对宦官专政非常的不满意,所以袁本初是想借何进的手然后除掉宦官,何进也知道袁本初的门第显赫所以非常的信任袁本初。
后来又因为袁本初在全力杀宦官的同时西凉董仲颖进了城霸占了去,最后袁本初召集了十八路诸侯开始全力讨伐董仲颖,后来诸侯割据袁本初凭借四世三公的名声响应号召先战公孙瓒后战自己的弟弟袁术统一了河北地区,在袁本初统治期间不论是有无战争都放宽征收使手下的整片河北地区的人民都能过上吃足的日子,在袁本初与曹操的官渡战的时候也不愿意因为取胜而选择打持久战,一个是当时确实袁本初凭借自己的战力小看曹孟德的战力,二个是袁本初不想压苦百姓与曹孟德打持久战。
在袁本初官渡败后曾经有人对田丰说你必定会受到重用了,而田丰平静地说如果出兵打胜了我还是安全的,但是今天败了我今天是必是死定了,果然等袁本初回到邺城以后说因为不田丰说的话打了败仗怕是要让他笑话我袁本初了于是就下令杀了他,等袁本初回到了冀州以后,袁本初凭借着自己剩下的兵力陆续平定了各处的叛乱,但在不以后袁本初发病故去, 由于袁本初的平素德政,在袁本初故去以后河北百姓全都悲痛的哭泣,在市里巷间都能看到百姓为袁本初挥洒流泪就如同失去自己的亲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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