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乱世战国之惊鸿一叹》
文/南宫庆忌　　“寒风起兮天殒霜，　　怀君子兮永难忘；　　天妒良才灭良才，　　时到无奈怨无奈。”　　於菟铁青着脸，目光盯着炉火发呆。炉上的酒罐里，丝丝白气冒出，氤氲间，露出於菟冷冽的眼神。酒罐上的白气渐浓，於菟无所觉，似也不愿去理睬这温酒的杂事，心神沉浸于别处。　　他的胸前挂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铜剑。这是父亲狞?临死前送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　　狞?呕着血，自肩膀直拉到腰部的伤口触目惊心，他奋尽余力扯下颈上的这枚铜剑，放入悲声嘶吼的於菟手里，然后仰面望着万里霜天，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那时，於菟还年少，但眼看着自小追随的父亲，这熊躯虎干，气势天雷奔烈一般威名远播战国的韩国大剑夫就此就要离开自己，蓦地灵光一闪，大喊道：“你不要死！我去找?且！我带你去找大剑师?且！他……”　　狞?眼中的神采随着那个名字的出口，重又亮了起来，然后一连串的仰天狂笑将伤口剧烈的抖开，鲜血犹如泉水一般汹涌而出。他的声音也变得高亢：“好！你去找?且！老子死了！你去找他！扔了老子的剑，跟?且去学，去学……”　　於菟难以忘怀父亲死时的情境。五年来，有时午夜梦回，父亲的死犹如昨日，而他自幼年便随着父亲周游列国，亲见父亲以一柄无锋巨剑砍遍列国豪杰时的意兴风发的时光，也恍如昨日。年幼的於菟随着父亲剑下的豪杰倒下的越多，年纪也渐次长成。稚嫩的血液无时无刻不被父亲注入一种昂扬豪迈，激烈澎湃。那时的父亲犹如天上的骄阳，令他崇拜倾倒。他时常于碰到外人时，自豪地道：“我就是韩国大剑夫狞?的儿子！”虽然他并不能理解为何别人一听到这名字就掉头就跑，但他喜欢这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感觉！大丈夫大豪杰大猛士岂非正当如此，令人闻名失魄！　　在随父周游的十年里，他也曾听说过不少战国豪英的故事。　　他知道前宋的南宫长万，单手御车，风驰二百里；听说过南吴的公子庆忌，身格虎豹，手擒飞鸟，一人当关，万夫莫敌！而单论剑道，他也如同所有热血的列国男儿一般，崇拜而神往着犹如四公子般声名显赫，传闻有着一剑能挡十万兵能为，为天下国君忌惮的四大剑师！　　可崇拜是一回事，每当站在自己的父亲身旁，亲眼望见父亲那惊天动地的气概，亲力体会父亲遒劲有力的体魄时，深心处依然觉得父亲才是战国第一猛士。　　狞?狂放，声名也显赫，除了教儿子剑法，寻人斗勇之外，偶尔也会向他说些列国豪雄轶事，但言道四大剑师时，却总是一言带过。有次酒醉，於菟不耐少年人对于大剑师的神往，开口询问时，他才不自禁地透出一句：四大剑师？嘿嘿，老子告诉你，魏国第一大剑师?且还欠过老子一条性命哩。　　於菟心头震动，一时信以为真，想到自己的父亲原来和天下闻名的四大剑师之中魏国第一大剑师?且竟有此渊源，深心处便生了有朝一日能得见大剑师风采的念头，继而又冒出了有朝一日能得见自己的父亲与大剑师约斗的冀望。　　但令人失望的是，以后的日子里，狞?剑法虽越见精进，一如既往地寻找豪杰比斗，却始终不曾再提起四大剑师的事情，而与四大剑师中的任何一位也不曾提出过约斗。於菟不能得见大剑师的风采，虽有些失落，但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愈发如日中天，列国之中几近无敌，许多国君都有意招揽，心里依然觉得大为畅怀，对父亲的倾倒也与日俱增。　　直到有一日，父子二人走到赵国的边城，遇上了赵国第一大剑师袂回。　　那是年少的於菟平生第一次见到近乎传说的大剑师！　　袂回是主动来找狞?的，因为狞?挑战天下豪雄时，曾对阵过赵国的?云。?云是他的弟子，唯一的弟子，死在了狞?的剑下。当时的?云刚刚为公子无咎办事回归，身上带了暗伤。遇到狞?时，他也曾听说过大剑夫狞?的名头，但无意争斗。狞?不肯，强行挑战，?云遂斗而亡。　　若是寻常的约斗倒也罢了。只是袂回久等?云不归，后来听说了自己这唯一的弟子死于狞?剑下，便颇为恚怒。　　於菟眼里放着光，手掌里满是汗，他虽担心父亲，但豪雄竞斗的念头却驱使着他希望见到自己的父亲与传说的大剑师一战。而在那之前，他也从未想到过一日之内，这几近神化般的大剑师们，他竟然可以见到两位。　　?且是从远方的山坡后转出来的。　　他的年纪并不大，至少比壮年的狞?，袂回要年轻一些。脚步缓慢而从容。一领深衣如秋，三尺剑悬腰畔，右手轻扶，踽踽独行，一直走到一触即发的狞?与袂回两人中间。　　於菟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就是?且。　　从他父亲口中提起过的，他曾经神往过的，震慑整个战国时代的天下四大剑师之一，魏国的第一大剑师?且！信陵君公子无忌殚精竭虑想要招揽为门客，列国诸侯闻名耸容的大剑师?且！　　袂回看到?且，面色变了变，又恢复神容：“你是?且。”　　?且点点头，并不去看狞?：“狞?不能死。”他的声音干涩，犹如冬日雪压枯枝，却掷地有声。　　袂回作色道：“好。”衣袂扬动，长发陡然飙飞。　　?且摇摇头，蓦地一道剑光划过，映寒袂回一双虎鸷鹰视的双目。然后?且的左臂便在众人包括袂回惊愕莫名的目光中跌落尘土。　　?且道：“你的弟子，我的一臂。”　　袂回默然良久，忽然仰天长啸，声震天地。他深深地看了一眼?且，目光扫过狞?，重又落在?且身上，盯视良久，忽然道：“为此狂莽匹夫，你有几只手臂可断？”也不待回话，转身拂袖而去。　　?且也不多言，静默了片刻，转身依旧踽踽行远，下了山坡。　　那日的场景时时徘徊在於菟的脑海中。那一次边城的遭遇，导致了自己的父亲狞?竟然放弃了列国的周游，而平生头一次选择了返回韩国国度，正面挑战同样身为四大剑师之一的韩国第一大剑师输离！然后便是，血溅长虹。年少的於菟自然不能理解剑客受辱的心情，因此就无法理解作为好勇斗武的狞?，一直在积攒着力量，有朝一日能挑战大剑师。与袂回的战斗之挫，反倒逼使着这莽剑夫过早踏入了死途。　　於菟也始终无法明白，只是一剑，简单的一剑，自己的父亲，韩国大剑夫狞?天雷奔烈般的剑势便化为萎靡。　　於菟听从了狞?的遗嘱，去寻?且。但茫茫列国，却去哪里寻这传说中的大剑师。　　他在魏国盘桓数月，直到盘缠用尽，心丧若死，?且却忽然来了。步履缓慢而从容，面色永远铁青沉冷如水，踽踽独行着，来到他面前。　　於菟强忍住眼中的泪，扑通跪倒在地，祈求?且为他的父亲报仇！　　?且摇头，却将他带回了跎枳山。　　自此之后，便是学剑五年光阴，如白驹过隙，悄然而过。五年的时间，?且除了教习指点他剑法外，从不多吐一字。而於菟几近拼命练剑，却于一次练剑气馁之时，偶然得见?且出手，又念及当日输离斩狞?情景，大受挫折。只道报仇无望，复求?且。这次，?且却忽然震怒，将他击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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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断　　
　　於菟铁青着脸，目光盯着炉火发呆。炉上的酒罐里，丝丝白气冒出，氤氲间，露出於菟冷冽的眼神。酒罐上的白气渐浓，於菟无所觉，似也不愿去理睬这温酒的杂事，心神沉浸于别处。他在想父亲狞?，想以前的事，然后想到袂回，输离，?且。他学剑至今已有五年了。　　自那次被?且怒击出门外后，他就赌誓要习成剑艺，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要打败?且。不光打败高傲的?且，还要打败输离，为父报仇，还要打败那所谓的天下四大剑师，他要走他父亲的路，实现父亲的理想，他要成为乱世战国第一剑客，第一猛士，第一豪雄，然后震慑整个豪英如过江之鲫的璀璨的战国星空！　　他恨?且！恨那不知所谓的四大剑师！他恨无义之人！　　他的父亲狞?救了他一条命！没有狞?，就没有现在的大剑师?且！但自己的父亲对他而言，却算什么呢？死了便死了！身为朋友，即便不是朋友，单这救命之恩，就该抛头洒血以偿！如此才是大丈夫！　　他想起父亲曾跟他提过的那些战国英豪，包括那些大刺客，伐僚聂政，屠光专诸，还有胆敢击杀震慑古今的第一猛士公子庆忌的要离！这些才是真的英雄豪杰，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勇所在之，无不披靡；受人以义，义所从之，无不往之！　　?且算什么呢？纵有天下一等一的能为，却终究做个缩头隐逸之徒！　　是了！於菟越想越怒，他蓦地记起这五年里，享誉列国的四公子之一，传闻一意招揽?且的信陵君魏公子无忌曾多次亲身来访，想请?且为门客。?且却一直不为所动。於菟想及此，不由愈发鄙夷。信陵君以国士之礼相待，而?且犹自矜持畏缩。?且啊?且，你也配这大剑师之名么？　　炉上的酒罐蓦地沸腾起来，仿佛感染到了於菟内心汹涌难抑的怒意。　　於菟探手取下，山房外，空林寂寂，鸟鸣啾啾。　　於菟铁着脸，连自己都似没察觉到，自己面上的沉冷已如?且一般。良久，他轻轻地将手搭在腰畔的剑上，脑海里下意识地想起当年刚刚来到跎枳山时?且说过的话：“从今而后，剑不可离开你的身侧”。於菟面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轻轻呢喃着：“五年了，五年了。”似突然下定了决心，忽然提起酒罐，步履轻盈而缓慢地步出房门，向山前的一座屋宇走去。　　通往山前的路，有葱翠灌木丛遮蔽。隐隐间，还可看到竹制屋子的飞檐。　　有细碎的人声从那里传过来，一名年轻男子跟一名老者在交谈。　　听到这声音，於菟的脚步不由停住。五年来，他已再非昔日那一听到大名鼎鼎的人物就热血沸腾，跃跃欲试的懵懂少年。　　他听得出那年轻人的声音，悦耳动听，柔和闲逸，每一字都有一股别样的温柔，却又透着一股英气和豪迈。当年，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年轻人时，都无法相信这就是列国驰名的战国四公子信陵君------魏公子无忌。　　他也听得出那老人的声音。这老人是名盲剑客，时常不离公子无忌左右。记得有一年，公子无忌来访时，这盲剑客还曾调侃於菟的剑术。那时於菟冲动地欲要一战，却被屋子里?且的一声：“盲！”给断然喝阻了，然后便是盲剑客讪讪地笑。　　这时只听公子无忌叹道：“九鼎崩裂，乱云纵横。西秦日盛，如今竟得输离之助，惜乎四剑师，竟无一肯为我用。无忌空负公子纳士之名，不能动士一丝颜色。魏殆危乎？”　　盲剑客笑笑道：“公子何须忧虑。以我观来，?且先生正是大剑师中名副其实之人。自古高士难求。公子不闻周文王寻访姜子牙之事么？今公子数以国士之礼延致?且，何须立见乎用？早晚一日，为公子取仇雠者，必有?且之剑！”　　公子无忌淡淡一笑：“但如你言。”说着又一叹：“可叹输离，如此枭獍之徒，吾不早除。”　　说着话时，只听脚步细细，似向山下走去。　　於菟只等到两人下山去远了，这才迈动脚步，从山后转过来。他呆呆地往山下看一眼，旋即又抬目望向那万里霜天。时光荏苒，原来又是秋日。　　山上竹屋的阶梯不长，於菟在下面站了一会儿，慢慢走了上去，手里的酒罐已温热了。　　?且静静地端坐在屋内中央的蒲团上，沉默不语，仿佛如此僵坐已有多年。一只蝇子飞来，落在他斜飞入鬓的眉尖上，然后顺着眉毛爬了一会儿，振振翅膀飞走了。　　他空荡荡的左袖随着室内微风缓缓飘动。於菟看到那空空的袖管，瞟了眼?且的冷面，心里莫名地有些发虚，将酒罐轻轻地放在一旁。沉默了片刻，跪了下去。五年来，第一次在?且面前跪了下去。　　?且开口，声音依旧干涩如冬日雪压枯枝：“你要下山？”　　於菟沉默以对。　　?且眉尖一振：“你要战输离？！”　　於菟的眼圈立即红了，嘶声道：“不错！父仇不可不报！”顿了顿，又提高了声音道：“我可不怕输离！”　　?且不说话了。良久，忽地一挥手，转过身去。　　於菟似未料到?且答应地竟如此顺利，楞了片刻，终于咬着牙，狠狠地盯着?且站了起来，转身欲走，又掉头道：“我若是也死了，我不会承认是你的弟子，你也不必??????”　　?且打断他：“我不是袂回。”　　於菟心头一股怒火涌上，却又压了下去，带着鄙夷地嘿嘿冷笑数声，忽地想起父亲狞?，胸口一阵酸楚，扭头出了房门。临行前接着?且的话断了一句：“我并不需要你报仇。”
　　五年以来，於菟从未下过山。山上衣食用度向来都是?且在打理。　　五年以后，於菟再次踏上下山的路，心头想起初次上山时的情景，父亲的死，?且的冷面，一切的一切纷至沓来，仿佛再次重演一般。　　於菟有些茫然，但脚步却坚定地向着山下走去。　　薄雾里，山陌下方似乎又上来两道人影。一恍神间，於菟竟以为是公子无忌主仆二人去而复返。他不想被二人撞见，闪身欲避，目光不自觉又搭了过去时，这才发现，不是公子无忌之人。　　来人年纪都已不很年轻。为首的一人，峨冠博带，行止之间却带了一股公子无忌般的风流倜傥，令得於菟恍神。但於菟的目光旋即落在了他旁边的人身上。只看了一眼，於菟的目光就凌厉起来。　　他跟随?且学了五年的剑，虽自度不敢与?且争锋，但剑术既成，眼光自也高岸。日里思及昔年的袂回，输离，一战之力总是有的。但山下来的那人，就那么宽袍大袖，飘飘洒洒，登山之势，神似流云，更兼背后长剑赫然在目，浑身风范里剑势若有若无，直把於菟心里瞧得一惊：“这人是谁？”想了想，点头道，不论是谁，来这里想必又是寻?且的。身子一转，掩入山道旁的一株树后。山草欣长，完全遮蔽了衣衫。　　於菟敛了气息静静立住。　　一会儿功夫，那两人已渐渐走了上来。　　走到於菟所在处时，却忽然停了脚步。　　那神态潇洒的公子模样的人似乎有些沉吟，仰面望着山顶处的竹屋，淡淡地道：“久闻?且先生之名，不料隐逸至斯。”顿了顿，忽然向着旁边人叹道：“先生真欲与我成此事么？”　　旁边宽袍大袖，背负长剑之人颔首道：“今输离用于秦，袂回宁于赵，独有?且高逸，但主公言魏公子无忌请之甚急，若有见用，魏声势必振。公子不可不防。”　　那公子点点头，转身笑道：“先生与他三人名列天下四大剑师，不知与?且相比，有何见解。”　　於菟树后听得心中一动：“此人果然也是大剑师之流！”忖道：“其他三人我俱都见过，天下四剑师，这人想必是齐国的疆略了。果然好气概。但看其神势，袂回输离也丝毫不让。嗯，他称那人为公子，啊，难道是孟尝君公子田文！”於菟心头震动，明白了来者身份，气息愈发敛的紧密。　　只听疆略淡漠地道：“输离枭獍之徒，袂回量窄之辈，不足论。?且其人，崖岸高伟，却是难缠。若非如此，我也不必退了其他众人，亲自来会。”说到最后时，语气似也有些感叹。　　公子田文点点头，喟然道：“士不能为吾用，岂可放诸山野。此次来访，若不见用，仰赖先生务必为我除之。”　　疆略目光闪烁，沉吟了片刻，淡淡道：“公子多虑，我本就是为此而来。”　　两人说话间，脚步移动，向山上走去。　　走去不远时，落在公子田文身后的疆略有意无意地将目光回转来，瞧了於菟所在处一眼，顿了顿，收回目光，径向山去了。　　於菟直到二人去得远了才走出来，这才发现手心里满是汗。　　听方才二人交谈，似是有意图谋?且，他心里很想着跟上去看看，但又念及方才在?且面前开了口，想到?且剑术，不由仰天一声长叹。天际雁过，啾然冷声，天地间的肃杀苍凉之气入体，於菟重又想起父亲狞?之死。腰畔长剑在手中紧紧一握，於菟的眸子凝聚起来，再次定了脚步往山下大步而去。
　　於菟走了。　　?且转过身来。目光静静地落在面前的地面上沉默不语。良久，探出右手，轻轻贴在酒罐上，尚有余温。?且提了酒罐，将旁边矮几上的觞斟满，然后静静地饮了一口，重又慢慢地放下。冷漠的目光渐渐有了一丝落寞。　　良久，忽地立起身来，挥手自壁上招了长剑，转身出屋门，往山下看去时，已不见了於菟的身影。?且默立了片刻，终于缓缓地走了下来。　　疆略本来是跟在公子田文的身后，忽然身形一动，迎了上去。　　公子田文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已看见山上一人，衣袂飘洒，大踏步而来。　　神态从容，面色沉静如水。只有背上一柄长剑，斜在那一领深衣之后，于这萧索天地之间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况味。　　疆略一迎上去，?且的脚步便稍顿，但立刻又依旧直直地向山下走去。　　公子田文不由自主地让过身子，眼睁睁地看着?且往下走。　　这时，疆略忽然开口：“留步。”　　?且就停了脚步。　　疆略看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空荡荡的左袖上，闪过一抹惊异，旋即又恢复神色。只因他看到了?且背后的剑，就确信了一件事。　　断了一臂的?且，仍是?且！　　疆略说完话就沉默了。　　?且停了一会儿，就又开始催动脚步。这里已是半山腰，於菟这数年来身法大进，行得好快。　　?且脚步一抬，疆略再次开口：“下不得。”　　?且却已走了七步。　　公子田文眉头愈发皱得厉害，目视疆略一眼，疆略大袖翻飞，倏然落在?且下方。　　?且只好停步，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干涩道：“我不该背对着你，你也不该立在我下方。”　　疆略点头道：“你知道我不会从背后出手。”目光盯着?且道：“所以我也不相信你会在我上方出剑。”　　?且沉默片刻道：“好。你是疆略，齐国疆略。”目光抬了起来，向山下张望：“我有事，你与公子请至山上待我。”　　疆略叹了口气，眉尖一挑：“多久？”　　?且道：“多则半月，少则二日。”　　疆略摇头：“一刻。”　　?且豁然开目，神光暴射。　　疆略并不为他目中神光所夺，叹道：“一刻已多。我来此本望你此数月间莫要下山。”　　?且转头看了公子田文一眼，又转过来点点头道：“好。一刻。”　　疆略喜道：“你应了！”　　?且不去看他，目光投向山下：“一刻间，用你的剑留住我的剑。”　　疆略登时僵住，面上泛起一丝慨叹。　　公子田文旁边目一眼色，看着?且时，面上也有些喟然。　　山风忽来，落英飘零。　　?且迈动脚步，向山路旁的一方坡上走去。坡的尽头一小片平整土地。　　疆略看着他，目光闪烁复杂，犹豫了片刻，目光望了望远天，轻叹一声，静静地跟了过去。
　　不爱沙发，
　　爱凉地板
　　什么意思，
　　於菟不眠不休地走了七日。饿了就捉些小兽，渴了便将头埋入河内饱饮。走了七日，也打听了七日，脚下已在一座边城。这边城却是处在秦魏赵的交界之处。於菟不往东行，直往西进发。只因那日听公子无忌二人交谈时才知道，魏国东面韩国境内，已无输离。堂堂四大剑师之一，竟叛了自己的祖国，投往西秦野戎。　　而今秦赵边境冲突，输离已至此地。听闻赵国袂回也在，但於菟心中只有输离一人。袂回么，於菟想到这里时，仰天一叹。他脑海中不自觉地又想起?且。四大剑师，输离杀父之仇已是艰难。此刻想到大剑师剑术，争雄之心，忽地再也提不起来。这七日来，他每每浮现出?且那张沉冷如水的面容，心头便不自觉升起一丝慌乱。下山之时，亲手了结寇仇的坚定之志，不经意间似已动摇。　　但他摇了摇头，努力甩掉心中的驳杂。他的手紧握着剑，边城外的溪水中映着他胡子拉碴颓废的面。狞?的那枚铜剑在脸的下方摇曳着。然后於菟就在溪边睡了过去。待他饱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午后。　　天色阴沉着，野风朔大。秋的肃杀席卷而来，於菟浑然不觉。　　信是昨日发出的。於菟已打定了主意，输离若是不理睬自己的信，那便直接杀入城去。　　於菟坐在城外的一方土坡上，触目萧条。昔日那随父周游时的天下，纵使罡风扑面也觉天下辽阔，纵横精彩绝伦。而今，物是人非，但觉生此时代，满目杀伐。所谓天下豪雄云集，奸谋运筹帷幄，竟浑然不类人世。猛夫一怒，山河破碎；谋舌半展，江山易手。兴亡之间，纵如四公子之流，四剑师之力，天地终归不曾易一目。　　天边一带晕黄时，边城方向终于来人了。　　於菟看到来人，忽地立了起来。鲜血瞬间灌涌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身体的每一分肌肉都开始不可遏制地抖动起来，就随着那来人脚步的韵律，抖动起来。　　韩国第一大剑师------输离！　　输离走到不远处停下时，於菟本以为自己依旧难以控制的肌肉却忽然间沉静了。整个人看上去，虽然有些乱糟糟的，却蓦地生出一股气概。　　输离看着他，似是愣了愣，旋即冷了脸，皱起眉头：“你是何人？”　　於菟尚未答话，风将胸口的铜剑摇动，输离双目一嗔：“韩国狞?是你何人？”　　於菟看着他，学着?且昔日传他的法子，静静地松弛身躯，调整着，声音冷地，淡漠地让他自己听了都吓一跳：“我是韩国人於菟。狞?是我父亲。”　　输离不说话了。良久，意态显出一丝萧索：“我竟以为是袂回。不料却是昔年剑下余生的一头小兽。”点点头，“你要为你父亲报仇？”　　於菟沉默着，缓缓地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把剑拔了出来。　　看到这姿势，输离的面色似乎变了变，但立即又恢复如初，然后静静地看着於菟拔出剑，缓缓地向自己走来。　　於菟走着，心里却忽然没了一丝犹豫，只有沉静。无念无想，无物无人。　　输离的目光随着他前进的步伐渐渐炽热起来，身后的剑似通灵一般有了躁动。　　三十步，二十步，十步。　　输离的嘴角不察觉地轻轻勾起。　　於菟忽然停了下来，原本沉冷如铁，古井无波般的面容蓦地扭曲。　　输离炽热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旋即自那惊愕的瞳孔间察觉到了什么，豁然转身。　　“?且！”　　?且的人已绝非当年那个云淡风轻介入狞?与袂回之战时的?且，也绝非为於菟传艺五年时的?且。　　面前的?且脚步更慢，神态却已萎靡。若非乱发之间隐隐投射的目中寒光，依然让人对视时心头悸动，於菟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那静若磐石，动若天地交征的天下四大剑师之一，令公子无忌动足的魏国第一大剑师?且！　　?且昔日的冷静已生出了几丝癫狂，沉冷的目光中犹挂了几分愤怒，如水的面容上带着萧索，这种种印象中绝无仅有过的?且就这样缓缓走来，一直贴着输离擦肩而过，而输离不动。　　?且一直走到於菟身前，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然后缓缓转过身体。　　声音依旧干涩如雪压枯枝：“吾名?且，弗者，不平，?者，斩不平，?且者，更欲平不平。”他口中说着，身体却随着他的话，渐渐地沉静。说到最后时，已然重复泰山磐石。却丝毫不再去理会身后的於菟。　　输离的目光驳杂，凌厉若有质，盯在?且身上，盯在?且胸口被血泅湿后干枯的暗褐衣襟。　　?且道：“我只一剑。你要看好。”　　他这话是向着输离说的，但於菟听了身体却蓦地一僵。　　输离变了神色。　　?且说完便陷入沉默。他的手已抬剑，剑早已出鞘。剑抬得很慢，一直到与他的肩膀齐平。　　待到?且的剑已平整如水，输离豁然拔剑！　　双方甚至不多做一句交谈。输离拔剑，速度快而狠，仿佛是在拼命的一瞬间抽了出来。他的剑一抽出来，天地间的风便似被这一抽，猛地搅动起来。　　天地如此萧索，於菟只觉手脚冰凉。　　只因他看清输离的人与剑飓风飚迎，合着天地罡风袭来的时候，那剑已近在眼前。但剑光在风震尘卷之际，却在身前五寸处停住。　　他彻悟了。　　因为?且站在自己身前。那断臂的左袖迎风狂舞着，但?且的身躯却亘古屹立，千年风吹不动，万年雨打不摇！　　扑哧一声，於菟下意识地往后猛然跃开。他清晰地看见一截剑尖突破了?且那沉冷如铁，屹立若山的身躯，透了出来，一滴殷红的血随风随即吹落。　　输离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尽的惊愕，愤怒，悲戚，仿佛一生之中所有的情怀在方才那於菟根本看不清楚的霎那涌上了他的心头，涌上了他的面容。　　输离的喉咙咯咯作响。　　他的剑贯入了?且的心，虽偏了一厘；?且的剑却贯穿了他的咽喉，不差半分。　　输离倒下去的时候，于那乱发间瞧见了?且一双满含悲悯的眼。　　微微一笑，这纵横天下，震慑列国诸侯的战国大剑师就此意识消散。眼睛在阖上的最后一刻，仿佛看见远方的天地间，一个似乎认识的人影衣袂飘飞，乘风而来。输离聚了目光突然想要瞧清楚些，但却终于倒了下去。　　於菟惊地呆住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倒下的输离，说不出话来。然后便是深心处一阵又一阵的寒冷。死亡的恐惧在方才已将他彻底笼罩。日前下山之时在?且面前立下的豪言，此刻忽觉有种说不出的滑稽。内心里一个声音高声叫喊着：“大剑师！这是天下四大剑师！就这样，就这样死了??????”　　好一会儿，於菟才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抬头看时，不觉再次呆住。
　　不远处一人神态闲逸，衣袂潇洒，正淡漠地瞧着躺在地上的输离，还有旁边那好像一直屹立不倒的?且。　　赵国，袂回！　　袂回来了！　　袂回瞧了一会儿，目中开始散发出光辉，他的眼里，心里，脑海里只有两个人，一个已死去，一个也重伤濒死。当然，?且身后的那名少年也轻易可除，今日事真乃天幸，若能功成，则天下四大剑师，今日一举去二！到时便只有齐国疆略一人而已！而他的声名则将愈发如日中天，在列国之中地位更加炙手可热。　　袂回的目中炽热的光辉甚至已不加掩饰。虽然他尚还未明白，如果面前的?且一去，天下四大剑师将唯余他一人而已。　　?且沉默着，呼吸若有若无。但身躯却丝毫不动。　　袂回瞧着他流血的胸口，良久，深吸一口气道：“四人之中，输离枭獍之心，疆略谆厚之君，而我虽执迷剑术，但终因器量所囿，所以惟有你，令我昔年最为忌惮。”顿了顿，目光有些哀婉，“你剑术既强，更兼崖岸高伟，豪勇义气，但求为友两肋插刀，不求是非黑白。狞?枉杀我徒弟，你却念这莽夫人情，甘为其断其一臂。是代友受过，不肯罔顾是非。仅此一点，令袂回在剑术承认逊你一筹并不为过。”　　?且忽然打断他：“你可曾听闻公子庆忌之事？”　　袂回不料?且忽有此问，皱眉道：“嗯？”　　?且微微点头，声音嘶哑：“昔年要离刺杀古今第一猛士庆忌之事，可知庆忌对身旁人所语？”　　袂回沉默。　　?且仰起头，望着天际乱云穿空，长发被风牵过身后，现出落寞萧索的面容：“那时，庆忌公子虽受重创，犹然将要离倒提双足，如提鸡雏小儿一般，浸入江水之中，三浸三提，若有心杀之，易如反掌。而其周围人欲戮要离，庆忌公子则将要离置于膝上，摇头说‘此天下之勇士也，岂可一日之间，杀天下勇士二人哉？’”　　?且说着这番话，沉静的目光盯在袂回身上，也渐渐的炽热起来。　　袂回沉默良久，忽然变色：“我虽重你，但你岂可如此目中无人？！”　　?且盯着他丝毫不动：“?且何人，岂能与庆忌公子相比？但天下四大剑师剑术修为不易，你昔日肯懂我代戮一臂之义，今日竟不知韩输离，赵袂回，魏?且，齐疆略，此正天下四大剑师也，岂可半月之间，令我杀天下大剑师三人哉？！”　　袂回动容道：“疆略已死！！！？？”　　?且喝声如雷，响彻云霄：“就在日前，就在剑下！”　　说着，整个人浑然若天神，蓦地剑指长天，气势穿云，煌煌然若剑神降世，再不复先前重伤濒死模样！　　身后的於菟，身前的袂回直瞧得目瞪口呆。　　袂回瞪视着面前气势骇人的?且，心头狂跳不止。一月之间，连戮两大剑师，?且果真做到了么？连疆略竟也败了？！　　风忽来，袂回的衣袂飘扬，却再不见倜傥潇洒。　　只顿了片刻，袂回的身形蓦地融入风中，霎眼远去。　　?且跌落下来。　　於菟犹然沉浸于震骇莫名之中，但一双手却鬼神不觉，心神不属般地探了出去，将他扶住。　　?且的眼神，愣愣地望着满天的秋空，嘴唇紧紧地闭起。　　他曾叮嘱於菟一日学剑，一身不离剑的剑，从手中悄然滑落，落地砰然闷哼。　　於菟的眼中一时只有?且眸子中透出的说不尽的落寞，惆怅与悲戚，口中蓦地一声喊：“师??????”　　?且却呢喃着打断了他，他的声音无力，疲惫，虽是呢喃却又宛若悲歌：　　“何等硕人，生此乱世；　　猛夫搏蟾，食人悲眠；　　壮士不惜死，士子不惜馋；　　唇舌糜丧，刀剑俱烂，刀剑俱烂，刀剑俱??????烂??????”　　“带我回跎??????跎枳山。要惜死，活下去。”　　“寒风起兮天陨霜，　　怀君子兮永难忘；　　天妒良才灭良才，　　时到无奈怨无奈。”
　　我能说人名起得令人有种读诗经的感觉么？也有点那个神级汉语***考试的阅读文章的感觉……
　　/publicforum/content/free/1/2536258.shtml　　***册哦~
　　@合欢教主
21:24:43　　我能说人名起得令人有种读诗经的感觉么？也有点那个神级汉语***考试的阅读文章的感觉…… 　　-----------------------------　　人名我也看得有点郁闷，头俩字就念不准，一下子就文盲了啊有木有。
　　@周芷伊 13楼 　　人名我也看得有点郁闷，头俩字就念不准，一下子就文盲了啊有木有。　　-----------------------------　　头俩字不是“寒风”么？哈哈哈哈哈
　　更正最后 袂回VS?且 交谈一段：（天涯还带吞字的？）　　袂回瞧着他流血的胸口，良久，深吸一口气道：“四人之中，输离枭獍之心，疆略谆厚之君，而我虽执迷剑术，但终因器量所囿，所以惟有你，令我昔年最为忌惮。”顿了顿，目光有些哀婉，“你剑术既强，更兼崖岸高伟，古来豪勇义气，但求为友两肋插刀，不求是非黑白。狞?枉杀我徒弟，但你却念这莽夫人情，甘为其断其一臂。是代友受过，不肯罔顾是非。仅此一点，令袂回在剑术上承认逊你一筹并不为过。”
　　@合欢教主
21:47:44　　@周芷伊 13楼　　人名我也看得有点郁闷，头俩字就念不准，一下子就文盲了啊有木有。　　-----------------------------　　头俩字不是“寒风”么？哈哈哈哈哈　　-----------------------------　　问题是我看的初稿是木有开篇那首辞的，所以乍眼一看就郁闷了啊有木有。。。。
　　今晚贴完吗？
　　@合欢教主
21:47:44　　@周芷伊 13楼　　人名我也看得有点郁闷，头俩字就念不准，一下子就文盲了啊有木有。　　-----------------------------　　头俩字不是“寒风”么？哈哈哈哈哈　　-----------------------------　　@周芷伊
22:00:33　　问题是我看的初稿是木有开篇那首辞的，所以乍眼一看就郁闷了啊有木有。。。。　　-----------------------------　　好吧　　虽然这个名字意思威武，但只让我想起菟丝附女萝这柔弱的一句来
　　这才是男人写的文，够气魄。
23:03:19　　这才是男人写的文，够气魄。 　　-----------------------------　　嗯嗯，好文，跟周姑娘正是一时瑜亮...
　　尼玛啊，空城计....　　表示不喜欢於菟，喜欢他师父
　　?且之义正是本文主旨所在。
　　w完了？
　　完了应该　　
　　第一篇完结了。敬请期待下一篇乱世战国之《钺》。
　　期待　　
　　¤　　
　　钺------末世战国之最后死士
文/南宫庆忌　　一间土坯房。　　房间不大，但上可御霜雨，周可抵凄风。但如今时代的车轮却早已裹了尘风，碾压着千年的雨雪，将乱世的列国卷入一团泥泞。　　筑?踩着泥泞从田里下来，刚走到家门口，邻家小儿走过来，拍着手跳着喊：“筑?筑?，力大无双；声喘如牛，气呼如吼。”筑?挥挥手，小儿笑着逃开了。　　小儿一走，筑?推开屋门，转头向着天边的落日深深地望一眼。　　玉兔东升，弹指间昼夜永恒交替。　　筑?呆坐在土炕上，雄壮而魁梧的丈八身躯将狭窄的土炕都似已塞满。他的一双手，阔大如扇，指节激突，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如虬曲的地龙。眼睛大而明亮，在一灯如豆的黯淡光辉里，此刻却忽然染上一丝黯然。这黯然的的目光愣愣地落在屋角的一柄斧样物事上。　　自吃过晚饭后，筑?便一直这样呆坐着，盯着那斧样物事发傻。　　高渐离死了，随着荆轲而去了。可是筑?还活着。　　筑?不懂也无从懂众说纷纭的当今天下。只知一夕之间，大秦铁骑已然纵横驰骋，而燕赵之慷慨悲歌，齐鲁之人杰地灵，不能当于一瞬。　　想起那日，高渐离击筑而来。筑?搓着手，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这是他唯一的朋友。虽然高渐离自与荆轲相识后渐渐与他有些生疏，虽然筑?不喜荆轲，但高渐离在筑?心中的地位却依旧不可动摇。　　两人就在这土坯的屋子里，也是这样的夜，却喝着暖人心的酒。喝得舒服了，高渐离就击筑而歌。歌完便哭，哭完又歌。筑?由着他闹，但却不知道这已是两人的永别。　　高渐离歌尽了，哭够了，就挽起筑?的手，指着屋角那粗糙的，长柄斑驳的斧样物事笑：“?！”　　筑?点头：“嗯。”　　高渐离又笑：“堂堂斧钺，举国皇权。如此惫懒兵刃，猛士不见取，名士讳言用，可如此兵戈天下，列国古今，谁能料到，你一个山野鄙夫，却是钺法最后传人？”他说着话，眸子就亮了起来。也不知是灯火辉映，还是酒意上涌。　　筑?搓手笑笑，依旧点头：“嗯。”　　高渐离看着他，瞧了一会儿，神色复杂：“?！”　　筑?仍是点头：“嗯。”　　高渐离指着那青铜斑驳的钺，打一声酒嗝：“厄，你这上古大禹王传下来的东西生锈了都。”筑?给他斟了酒，搓着手：“估计用不得了。”高渐离听了有些发呆，旋即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又开始哭，手击着筑，口里呢喃着歌：　　“肃肃兮秋木，　　萧萧兮回风，　　猛士兮何处，　　国疆兮何封。”　　筑?静静地听他唱。唱完了，两人就同塌而眠。　　高渐离只待了一夜便离开。三日后，传来死讯。当年荆轲带着秦舞阳抵达咸阳，刺秦无功。而今高渐离随后而去，却又是徒劳。　　筑?不知道知道高渐离是为去秦王击筑而去，复行刺而殁，闻讯后，只觉天下之大，自此而后，便如那人们说过的伯牙钟期一般，他筑?将永生孤独寂寞，再无知己可言了。　　灯火如豆，轻轻摇曳，筑?那伟岸而极其雄壮的身躯蓦地抖了起来。他自出生后从未流泪，可是如今，这泪，如灯火，如豆大的泪珠，亮闪闪地稀簌滴落。
　　静静地坐了一夜，直到东方既白，雄鸡叫晓，筑?浑身若灌了铅泥一般，立了身子，迈动脚步，去收拾农具。不远处的城门外，秦人的兵马嘶鸣也渐渐嚏声入耳。筑?听到这嘶鸣马声，秦军呵斥，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不耐。　　久经战乱后荒芜的田，泥土坚硬而沉厚。农夫将牛栓了犁头，踏上爬犁，缓缓耕作前行。犁头擦着土下的砾石，嗤然刺耳。　　筑?鬼使神差般地将那长钺带了来。阔大的手掌轻轻抚弄了一番，从肩上卸了犁头，上在矛孔里。霍地杵入坚硬的泥土之中，发了狠般地推动着，一路破开田土，向地尾行去。一口气行到田尾，复又行将回来。如此往复数次，饶是筑?力大，终也气喘吁吁，不支坐倒。　　他口中喘着粗气，呼若牛吼，吸若马嘶。　　这时，就听远处忽然有人击着筑，高声歌唱：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那人歌得极慢，两句歌词却似歌了一个时辰般漫长。他每唱一个字，筑?的心头便如鬼神临身般生出一股寒意，待得歌完，筑?抬头望天，望了好久，脑海中忽然想起那夜的高渐离，不禁也仰天而歌：　　“肃肃兮秋木，　　萧萧兮回风，　　猛士兮何处，　　国疆兮何封。”　　那人霍然回头，走了过来。筑?歌完，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悲伤，觉得自己的眼睛又有些湿。这时却听一声断喝：“能作此歌者，非猛士乎？岂可效妇人之哭？！”筑?跳将起来，揸开五指，那人随手跌出数丈，似跌得呆了，并不喝骂，怔了片刻，反仰天大笑数声：“好，好！哈哈哈哈哈哈。”筑?像看疯子一般看了那人一眼，拾了长钺，低头自顾耕田。那人却已立了起来，静静地看着他发力若牛，以人力耕作。　　待得一垄回来，那人开口道：“我先前的歌，你可听过？”　　筑?看他一眼，摇摇头。　　那人道：“你听过荆轲么？”　　筑?猛一抬眼，那人陡见其目中光芒若神，不由一愣。　　筑?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低了头，轻声道：“休提那人。”　　那人看着他，点点头：“嗯。我倒忘了。你是高渐离之友。高渐离也算为荆轲而亡。”筑?愤然不做声。那人又道：“但你既为燕人，方才作此慷慨悲歌，当算是大丈夫。如此死于田野，不闻家国剧变，生有何益？”见筑?依旧不说话，转口道：“你既以高渐离为友，因何容不得荆轲？”筑?道：“你只去问盖聂。”那人动容道：“你认识盖聂？”　　筑?默不作声，低头擦去犁头泥土，又要耕地。那人却似缠上了他一般，用手一指那钺道：“你可知你手中所持是何物？”见筑?不搭理，肃然道：“此为兵器中之钺，乃天降神权之象征，你虽天生神力，身具燕赵猛士雄风，但岂可如此作践此兵？”顿了顿，目光在那钺头上一扫，蓦地吃一惊，撇了筑?，探手触过去，掀去几点泥泞，露出细细文字，不由变色道：“此竟为大禹王钺！”说着，目光转向筑?时，已多了几分震骇。筑?将钺往旁一甩：“不须你管。这并不是什么钺。你看不出这只不过是柄斧子么？”那人却忽然拉住他的手：“你休瞒我！我这双眼，善识天下神兵，此正为大禹王钺！你是何人？量一村夫，焉能持此神物？”　　筑?焦躁起来，挥手将他抛了出去：“去去去。我不听你这疯子胡说。”　　那人躺在地上，弓了背仰起来，眼睛却痴痴地盯着筑?手中的钺发呆。筑?见他又似犯了疯魔，便不去理他，收拾了工具，往北边走。　　那人却腾地跳将起来，一步窜上前探手搭住他：“好。我不提钺。我只问你一句，若能为高渐离复仇，你可愿往？”　　筑?身躯一颤，缓缓转过身来。那人见他神情，乃抚掌大笑：“你可知高渐离死于何人之手？”筑?盯着他，犹豫良久道：“离岂非死于秦嬴政之手？”那人笑道：“好，好。我先前看你言行呆滞，只道真是呆子。不料一介村夫，敢直呼秦王之名。这胆识已确然燕民了。哈哈哈哈哈。好，好！但嬴政何足论？自古帝业手下成。杀一高渐离，何须嬴政亲劳？”　　筑?默然。　　良久，他轻轻抚弄着手中的木柄，静静地凝望着那尽头处铜锈斑驳的钺头，方才一番耕犁，此刻已然映出一丝青铜亮彩。　　那人见他意态，忽地斥声道：“高渐离因荆轲赴死，荆轲因救燕赴死，若能杀除秦将李信，则高渐离之死，不枉矣！而李信若亡，正是此末世战国之最后一功，燕赵猛士之最后一哭，足可名动天地，史笔千秋。大丈夫处世，唯功名而已，功名既成，方是快慰平生！”　　他蓦地作出这番激昂言辞，筑?却似无所动，呆站了一会儿，忽然道：“李信是什么人，他在哪里？”　　那人一番心潮澎湃，不料筑?竟对这番言辞无动于衷。想他昔年习成纵横术来，言谈之雄，无不当者披靡，心下顿时有些嗔然。他深深地看筑?一眼，目光又落在那锈迹斑驳的钺上，良久，从口中挤出两字：“函谷。”　　筑?不说话了，他的眼睛瞪大若铜铃，盯着那人看。那人却浑不惧怕，与他对视。筑?盯着他看了良久，目光在他腰畔的筑上点了点，一转身，拖着长钺转身便走。　　那人急道：“你欲往何处？”　　筑?只不说话。那人一愣，眼见他虎步熊足而去。愣了好久，蓦地仰天大笑，直惊得远处田间稀落的几名农人侧目看来。　　那人笑了一会儿，便即朝着那远去的人影大哭：“太子！臣数年寻觅，今日终得豪勇敢死之士！天佑燕祚，戮秦之手既得，聂政专诸之辈，荆轲要离之徒，终再现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大恩，臣生为燕之子民，叩死得报万一。”　　他这般歌复哭，哭复笑，便如那日深夜击筑之高渐离一般，已近疯癫。　　但筑?却已去得远了。
　　城门开着，筑?拖钺而行。守门秦兵将士见其体魄如此雄大，相顾颇有骇然。待见得他衣衫破旧，身后拖一根破布缠裹着似斧子般农具样物事，除了体格伟壮之外，活脱脱一个乡野村汉，也就不以为意，放他入去。　　秦人长居西戎，蛮横雄强者多，久闻燕赵多慷慨悲歌之猛士，蓦地见此一野汉也有此体魄，众军士后面瞻顾，嗟呀不已。直待筑?行得远了，众军士犹然对着那城墙般坚厚的阔背议论纷纷。　　筑?只顾前行，一直走到市井中央。辨了方向，向一家匠铺走去。　　匠铺掌柜正与伙计为守城秦将打铸一柄阔剑。　　“当”地一声巨响，两人吃一惊，阔剑跌在地上。　　筑?扯了布头，将巨大钺头自长木柄上只手取下，抛在桌上：“将它磨好，再铸一段铜柄，一支短矛。”那掌柜骇了一跳，待还过神，定眼看清来人时，不由喝道：“?！竟是你这莽汉。”眼睛打量下四周，一脸怒容地悄声道：“你竟恁地胆大。当今秦王禁武，销冶天下铜兵，你怎敢如此光天化日求铸？”筑?探手一把将他抄起：“你现在便铸，若有耽搁，便如此石。”挥手将铺子旁一方石槽击为两段。　　掌柜往日以铸艺谋生，多有乡人进城修理农具的，筑?自然也识得。哪里料到这莽汉今日竟似发傻一般，心下骇然，待要分辨时，却又见他双眼圆睁，愤愤不平之意涂满一脸，当即手忙脚乱取过那钺头。但真待要动工时，又想到此事若让城内秦军得知，定然死罪难饶，不由又犯了踌躇。　　筑?道：“你不须怕。若有秦兵来问，只管供我出去。”　　说话间，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稚嫩声音：“掌柜，我家主人说，不须听这莽汉吩咐。”　　筑?怒了脸，一边转身去看说话的人，一边又要发作。却是一个生得晶莹剔透的十二三岁少年，俏生生地立在身后不远处。筑?向来见了小孩子便没脾气，何况是如此剔透的一个娃儿，当下搓了手，也犯了踌躇。　　那少年却向他笑笑：“我家主人请你过去呢。呆汉。”筑?疑惑道：“你家主人是谁？”少年抚掌笑道：“听说当年还被家主用剑插过你屁股哩，怎地如此健忘？”筑?恍然，旋即有些吃惊：“盖聂？他来这里啦？”那少年用手指在口中一比：“嘘！你这蠢汉声音怎如此之大。”筑?搓手笑笑。少年向他招招手，筑?举步欲行，却又转身向掌柜嘿嘿一笑，抓起钺头，跟了上去。　　城内市井间巷子颇多，那少年带了他左绕右绕，走了好一会儿，来到一座宅院门前。敲敲门，走出一名和他一般大，生得也极水灵的少年。那少年瞧了筑?一眼，掩口笑笑，拉着先前的少年走了进去，招手引筑?跟上。　　进了院子，眼前一亮。山石流水，满目苍翠，令人恍然若春郊踏青，直入山野。　　一个中年男子，长发披在身后，黑的眉，黑的须，黑的衣衫，端坐在竹院当中的一方席上。　　两少年看见他，嬉皮笑脸就收了起来，互牵了手悄悄地溜开。　　筑?看见他，却不由笑了起来：“还真是你。”　　那中年男子本是一直呆板严肃的面，见他笑，不由也露出一丝笑容。打量了筑?片刻，点点头道：“依旧像个蠢汉。”筑?搔头笑笑，将钺头抛在一旁的地上，走过来就坐在他对面：“你怎知我在市井哩？”　　盖聂却没回话，眼睛从方才自筑?手中抛开，跌落，现在已静静躺在地上的那个巨大钺头上移开。良久，叹了口气。筑?不知他这算什么意思，也不好开口。　　盖聂问道：“那人是谁？”筑?呆了呆：“什么人？”盖聂作色道：“便是晨间在田垄与你说话的那人？”筑?低了头，沉默了一会儿道：“你怎知道？------我不认识他。”盖聂皱眉道：“你答应他何事？”筑?张张口，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没答应他什么啊。”盖聂“咄”地呵斥了一声：“将我盖聂也比你这蠢汉？”筑?哑了口，沉默不语。　　盖聂见他不说话，目光瞥了眼不远处的钺，又道：“这钺头的铜柄早已没了。许多年也不曾见你重新浇铸，怎地突然又要铸柄，又要锻矛？”　　筑?搓着手，说不出话来。　　盖聂望着他，蓦地怒然道：“列国上下数百年，猛士豪杰代有交替，虽死者亡不胜数，却无几人可入我盖聂眼内。你这蠢汉，今日听了别人言语，竟也要去做那聂政专诸要离荆轲之流的匹夫之事么？”　　筑?红涨了脸，声音却大了起来：“渐离死啦！”　　盖聂叹口气，面上现出几分悲悯：“你要去为他报仇？”　　筑?突然一阵口干舌燥，体内却有一股子莫名的火烧上来。他听见了盖聂的问话，但张口时，却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盖聂凝视着他，半晌，叹一口气，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鱼池中：“你知道仇雠者何人？只听外人只言片语，怎可如此直抵险境？”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那人会哭会歌，就像渐离。他的眼睛没骗我。而且，我听他说话就好像是渐离托人来告知我一般。”盖聂怒极反笑：“蠢汉！蠢汉！”骂了两声，见筑?不为所动，不由仰天一声长叹：“你当真要去做别人之斩牛刀。”　　筑?被他连声呵斥数番，双眼涨得血红，只是一言不发。　　盖聂看他一眼，转过身去，淡淡一声喝，先前那俩少年奔了出来，却是神情俱十分扭捏，满脸羞愧。盖聂道：“命你们去取物事，何故两手空空。”　　两人相视一眼，嗫喏道：“家主，那长铜柄入手好重，我俩抬不来。”　　盖聂一拂袖，怒哼一声，转入后院。　　筑?听他主仆二人对答，一时懵懂。　　俄顷，只见盖聂左手持了一柄光泽乾润的长铜柄，右手握一短铜矛，缓缓步出。筑?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盖聂走到钺旁，俯身拾了钺头，销入长柄时，竟是十分合体。又把钺尖矛孔嵌入短矛，随手将这通体青铜长柄大钺抛过来，筑?接住，舞一舞，分量长短无不合手，不由愕然。　　盖聂盯着他手中的钺，默然良久，叹道：“大禹王钺非是凡兵。我早不忍如此神异钺法失传，故而铸此铜柄短矛，以待有朝一日得见你忆念令师，将此钺法传扬。”他说着这番话时，面上又渐现出喟然神色：“嬴政禁武，天下销兵，你求诸于一市井匠人，却教他从何为你寻铜？而今，大禹王钺既成，惜乎‘王钺布武’钺法自此而后，绝世矣。”　　筑?沉默着，良久不能言。　　盖聂忽地席地而坐，抚掌道：“今日且一舞，令盖聂再见王钺奇锋！”　　筑?听他言语，语气间到了后来，无时不透一丝苍凉。又沉默片刻，心底里蓦地生了郁懑，右手振了振，长钺划空，风声飒然。　　院内两少年见这起手声势，拉着手跑了出去，却又在门外偷听。　　刚出去，便闻院内风声渐大。先时，声音霍霍，如巨斧劈天裂地，俄顷，天地平复，却又闻嗤嗤破风之声，锐利而不忍闻，至后来时，听得院内呼喝不已，声音稀簌，犹如飞鸟拾鱼，凌空长击，刺之不已。　　两少年在门外直听得小脸煞白，良久，忽听一声怒喝，院内霎时沉寂，万籁俱无。　　两人将门偷开一线窥看，但见盖聂神情萧索，筑?横钺立在院内，身躯僵然，面色茫然向天。　　盖聂的发，黑而长，覆在背上，黑色的眉，黑色的须，黑沉的面，好半晌，叹道：“十六式斧法，三十二式矛锋，六十四式***势，大禹神钺，若非亲见，谁敢信此手段竟出自你这莽汉之手！荆轲竖子若有你这能为，嬴政今必不复存，而渐离亦必不复死。”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今往何处去？”　　筑?将手中的钺紧了紧，犹豫着道：“函谷。”　　盖聂本来耷落的眉眼，利芒光复又射了出来：“在函谷？！”　　筑?被他这一目盯得有些慌，半晌才点点头回应。　　盖聂的眉头拧起，将一双狭长精目拉成一双锋锐刀刃。良久，盯着筑?道：“你可知函谷今有多少秦军？”　　筑?摇摇头。　　盖聂道：“至少十余万！”　　筑?无动于衷：“我只杀一个。”　　盖聂目中的利芒吞吐数次，似是前所未有的呆了呆，须臾，目芒暗了下去。　　沉默半晌，盖聂道：“我等你七日，七日后，来与我饮。此为君子约，不可违。”　　筑?看着他，盖聂却闭了眼。筑?似听到一声叹息，然后，默默地转过身子，向院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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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后，在函谷关的远方山际，一道人影缓缓攀上。那人的目光在不远处的隘墙上停了停，旋即有些焦虑地往山下张望。立待良久，天地一线之处，一个硕大身形渐渐行了过来。那人见到这人影，登时喜动颜色。双手不自禁做个祈祝的姿势，但旋即又转身遥望关口，面上泛起一丝愁容，只是郁色之中又夹杂着几许冀望。　　那人望了一会儿雄古庄严的关隘，又侧目去瞧那越见清晰的高大身影，皱了眉头揣想那高大身影如何入得关去。　　晚阳将那身影拉得狭长而寂寥。一柄沉重的长钺拖在身后，但脚步却未见迟缓。　　数刻后，关上人声响动，似是察觉有人前来。　　筑?拖了长钺，停在关下，不待询问，高声向关上喊：“我是燕人筑?，来投靠李信将军，为我开门。”　　关上顷刻间密布箭石，现出无数人头。　　片刻后，有人发声喊：“你且等着。”　　筑?退后五十步，正对着关口大门，坐了下来。　　良久，关内响声大作，大门伴着吱呀扭曲的声响被推开。　　远方山际之人见此情景，身体蓦地抖动起来。　　关内一骑马当先冲出，高喊道：“是何人？”话尚未完，又是数十骑突出，团团将那人围在中央。骑士英武，甲胄沉厚，连带着马匹上覆着的甲鳞齐齐闪烁，刺人双目。　　筑?立起来，目光在人群中扫了扫，落在中央那人身上：“哪个是将军李信？”　　中央那人打量着他，闻声回道：“我便是。”　　筑?也看着他，点点头：“我是燕人筑?。背国投秦，你要我不要？”　　李信见他体魄雄壮，手中兵器竟赫然是柄军旅之中，江湖之上俱自罕见的长钺，心下惊异，但听他言语之间，直如乡野村汉一般，粗莽不堪，沉吟片刻道：“久闻燕赵多猛士，今日一见，果非虚名。壮士弃暗投明，既有雄胆只身来会，李信壮哉斯魄，焉有不纳之礼。”顿了顿道：“只是，壮士胆则足矣，未见手段，难以取信。”　　筑?点点头。　　说话间，关内兵士已然蜂拥而出。关前广场一时为之充塞。　　千军万马发声喊，震动天地。声威远荡，如此气势，远方山巅之人见了，不自禁心神一时为之夺，身体震了震。　　李信眉毛抖了抖，见数万兵士包围之下，筑?犹然面色不动，心下暗暗喝彩：“此真壮士！”　　筑?却已提了钺，只一舞，风卷沙扬。　　李信大喝一声：“好！”　　同一时间，关中上下，刀戟林立，夕阳之下，森然生寒，蓦地也齐齐突发一声吼：“好！”　　筑?恍若未闻，抖起手中钺，于刀戟森林之中，纵横劈刺，飒然生威。　　李信端视良久，不由意兴风发，再喝一声：“好！此真昔日之南宫长万猛夫也！”　　关中上下千万兵马，此刻却不发声，上万双目光，久之似也竟为这场中舞动之钺法所夺！　　李信不察觉军士未发呼喝，眼中但见那钺被筑?舞得遮天蔽日，犹若翻江倒海，龙战鹰翔。斧阵，矛法，***声呼呼相应，精彩之处，直让人须发飞扬，豪气干云！　　筑?舞了移时，突发一声喊，恍若平地惊雷，周围秦军将士闻之，面面相觑，颇有骇然之色！继而再忍不住，彩声亦震天动地惊起！关墙泥土簌簌为之落。　　喝彩声中，筑?蓦地腾空跃起，自钺孔之中抽了短矛，凌空巨臂猛挥！　　一声惨呼，瞬间在彩声之中淹没。　　将李信围住的那数十骑士振臂高呼道：“刺客！刺客！莫走了刺客！”　　秦兵口中呼喝未绝，眼中见到此幕，一时惊地呆了。回神之际，筑?却已乱发飚扬，双目瞪若蛮荒猛兽，虎扑熊撞般一头抢入众兵士中，长钺横空，当者披靡，眨眼杀透数重包围！　　远处山巅之人，随着李信被短矛贯于马下，扑通跌倒在地，双手向天，如歌如哭。关下境况再无意观视，唯有涕泪奔流。
　　秦军涛涌而至，筑?的视线蒙了一层厚厚的血渍，但双膊之间，似依然有无穷气力。脑海中忽想起那日高渐离击筑之歌，手中长钺挥动若搅云巨仞！秦兵呐喊，犹然声势雄壮在耳，但筑?面前，又似已见到盖聂如常端坐，膝前竹几之上，觞中酒尚存余温！　　呼喝声伴着充斥天地的杀伐，充斥了一昼夜。　　筑?突驰至关口三十里处，秦军虽久战列国，但何曾见此威猛绝伦，但见长钺指处，当者如化烂泥，不堪一击。众人被杀得胆裂，军伍之中，数次乱动阵脚，欲向后退却，但那先前围住主将之数十骑士催促不止，但有后退者，立为之斩于马下。秦兵将士鼓余勇上前，间或小退发箭，叱喝交作之声，不绝于耳，而长钺舞动处，尸体多有互相践踏者，血流成河。　　筑?纵然身披十七箭，而犹然被团团围困！大禹王钺青铜森然，遍体生红！　　远方忽又有传报：“王翦将军至！传令，刺客不得走脱，务须就地格杀，复我大秦声威不坠！”　　筑?蒙蒙间似听到这传令声，但回神时，已有无数长戟奋着力，攒刺而来。筑?双手一振，发声喊。嗤嗤几声，背后复中三矢。筑?狂癫起来，大声呼喝，犹若虎啸狮吟，手中钺转手之间，化斧劈翻七人，钺头舞动，复***挑六人。秦兵见此神勇，终不自禁齐齐复欲后退。却听后面一声喝：“违令后退者斩！”　　筑?闻声立住。鲜血在体表肆意奔流，犹自带着余温。筑?感受着这温度，就想起盖聂那尚温的酒。“蠢汉！蠢汉！”盖聂的怒斥就如昨日般清晰可闻。筑?身体晃了晃，背上再添两箭，心中一动，猛转身，但依旧一阵剧痛，旋即便是长戟自腰畔拔出时撕裂般火辣辣的灼烧感！　　筑?昂了头，又将长钺抡成斧影、矛光、***箭，向前激突！冲出五十步，两丈长钺向天抖擞，抛落数具秦军尸首，继而一按，贯入泥土五尺！蓦地仰天大吼一声：“离，?今亦死矣！”　　“嗖嗖”箭阵背后嗡鸣，筑?杖了钺，并不回身去挡。四周秦军呼喝刀戟之声一时听耳未闻，唯有自己气息响在耳中，平生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呼吸竟果真似那下田莽牛。血自他全身上下无数角落涌出，筑?不觉痛，只觉累，他的眼渐渐闭起。　　远方忽来歌声，歌声既悲且壮：　　“猛士不可为兮而可为，　　豪杰不可追兮而可追；　　猛士可为兮，死而悲；　　豪杰可追兮，义孰归；”　　筑?听到这歌声，闭了的眼蓦地重又迸开。　　秦军伍中忽一阵乱，前方围堵军士如波开浪裂，倒退不止。自相践踏者，伤不可数。　　筑?抬眼去看时，一人且歌且战而来。这一愣神间，筑?背上数点刺痛，雄大无俦的身躯不自禁突突向前蹿出数步，覆面便要扑入尘土，但旋即膊上便搭上一只硬而有力的手，将他拉起。　　秦军后方有人喊：“王翦将军不刻亲至！传令断勿走脱刺客！”　　但一声喊忽地将那传令声盖了下去：“秦人盖聂在此！”直把赫赫军威喝得喑哑。　　函谷军士俱为秦卒，盖聂之名早已如雷贯耳，此际忽听这声突喝，当真犹若天雷，后退之势，不减反增！　　后方传令者复高声疾呼：“不可走脱刺客！助刺客者一律斩！”　　盖聂目眦欲裂，须发戟指，刺破苍穹，猛喝道：“敢前一步者死！”　　言讫，一扬手，先断长戟，复斩一人首以剑尖抛入空中！　　鲜血虹溅，触目惊心！神威凛凛，秦军后退之势一时难以遏止，竟果真无人趋前一步。　　盖聂探手携了筑?的臂，斥一声：“还能战么？”　　筑?抖着身躯，缓缓立起，已分辨不出声音，口中只唯唯地茫然道：“战！”　　盖聂拉着他大踏步向前走。　　秦军乱了片刻，不敢蜂拥而上，只是放箭。箭矢如流星，盖聂左手搀筑?，右手舞剑，如封似闭，间或竟又夹杂有乱石来时，筑?吼一声，长钺自剑光中透出，击为齑粉。秦军被筑?冲突一夜，死伤无数，士气早靡，眼见筑?欲倒，而今盖聂又至，而筑?也似斗气复燃，纵然人多势众，千军万马肝胆为之裂，虽后方令急，再不敢上前试死，只得眼睁睁看着两人渐杀渐远。
　　夕阳乱暮，天地秋声。　　筑?倒在溪边，盖聂拨开其衣，以手细探，箭创二十七，戟刺矛伤六十九。筑?身躯强厚，钺法神出鬼没，始终以斧式护体，但饶是如此，生死已在阴阳分界。　　溪边树后歌哭骤起，转出一人影，散发跣足，状似疯癫，走至筑?身旁，口中时如欢歌，时如悲哭。　　盖聂不抬头：“燕太子丹是你何人？”　　那人不回话，兀自歌哭不已。　　盖聂冷声道：“今李信既死，复立大将王翦掌权。嬴政天下之势既成，燕赵自此依旧死地耳！你且去！”　　那人歌哭之声陡然高涨，如鬼神泣。　　盖聂再不睬他，顾自整理筑?创口。　　良久，背后哭泣声低，呜咽声起。继而却又是笑，哭笑悲戚声中，人脚步踉跄，渐渐去远。　　筑?于昏昏然间，眯开了眼睛，却望见溪水之间自己的面，而一片秋黄自水中他那斑驳破碎的容颜间沿着耳尖，眉尖一线，随波扬去。眼前似重见那日高渐离坐在身前，击筑而歌：　　“肃肃兮秋木，　　萧萧兮回风，　　猛士兮何处，　　国疆兮何封。”　　（完篇）
　　夕阳乱暮，天地秋声。　　筑?倒在溪边，盖聂拨开其衣，以手细探，箭创二十七，戟刺矛伤六十九。筑?身躯强厚，钺法神出鬼没，始终以斧式护体，但饶是如此，生死已在阴阳分界。　　溪边树后歌哭骤起，转出一人影，散发跣足，状似疯癫，走至筑?身旁，口中时如欢歌，时如悲哭。　　盖聂不抬头：“燕太子丹是你何人？”　　那人不回话，兀自歌哭不已。　　盖聂冷声道：“今李信既死，复立大将王翦掌权。嬴政天下之势既成，燕赵自此依旧死地耳！你且去！”　　那人歌哭之声陡然高涨，如鬼神泣。　　盖聂再不睬他，顾自整理筑?创口。　　良久，背后哭泣声低，呜咽声起。继而却又是笑，哭笑悲戚声中，人脚步踉跄，渐渐去远。　　筑?于昏昏然间，眯开了眼睛，却望见溪水之间自己的面，而一片秋黄自水中他那斑驳破碎的容颜间沿着耳尖，眉尖一线，随波扬去。眼前似重见那日高渐离坐在身前，击筑而歌：　　“肃肃兮秋木，　　萧萧兮回风，　　猛士兮何处，　　国疆兮何封。”　　（完篇）
　　敬请期待乱世战国第三篇《钩》！！
　　敬请期待乱世战国第三篇《钩》！！
　　还有哇！哈哈....
　　某人豪言，要写十八篇。。。。。
　　期待后续...
　　天啊，人名让我难以读下去，是真有其人的半历史武侠，还是作者自己琢磨的啊，高渐离我知道确有其人，其他角色的名字，我看了简直崩溃。
　　筑?斩杀李信于千军万马中，我即惊且佩，没想到盖聂更是英雄啊~　　只是重重包围中让他二人走脱，略不合情理啊
　　盖聂？秦时明月？　　可以做电影看，　　
　　回复第44楼，@周芷伊　　某人豪言，要写十八篇。。。。。　　--------------------------　　某人便是南宫庆忌？　　我有点没想明白，这个豪言为嘛要你帮贴？还以为你写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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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复第49楼(作者:@白夜冥 于
09:59) 　　回复第44楼，@周芷伊 　　某人豪言，要写十八篇。。。。。 　　----------------…… ==========某人就是某人了¤　　
　　没有冯梦龙的东周列国，春秋战国会少了很多精彩吧。真实的历史是枯燥而残酷的。而能创造这种文学的时代却被异族毁灭。以后也不会再有这种时代。文学在整个世界范围都趋于势微。
　　不错~　　不知狞?这名字，有什么典故？
　　@司马针
18:58:25　　不错~　　不知狞?这名字，有什么典故？　　-----------------------------　　所有人名都有含义，只不过含义要问作者本人，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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