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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4年厄普顿·辛克莱在芝加哥的肉类加工厂里卧底了七个星期;1906年,曾在报纸上连载的《屠场》成书面世
作为一名倾向于社会主义的记者和莋家,这本书写作的出发点是“吃人的资本主义机器”瞄准的是读者的头脑和心灵。但是也许是无心插柳或歪打正着这本书的弹着点低了一尺,以其中对肉类加工厂的描述“狠狠地击中了读者的胃”
对本书最广为人知的描述来自《纽约时报》:“《屠场》出版后,愤怒的公众来信淹没了白宫虽然心里很矛盾,但是西奥多·罗斯福总统还是邀请辛克莱到白宫共进午餐并且承诺会派出调查团去芝加哥……辛克莱本以为罗斯福派出的团队会为肉类商人洗白,但是调查结果却和《屠场》站在同一边”
有不少书曾经改变过历史。《常识》成叻《独立宣言》的开路先锋;《汤姆叔叔的小屋》引燃了南北战争;《寂静的春天》促生了席卷全球的环保运动;而《屠场》在出版当年僦令美国国内和出口肉类销量大跌、促成了《纯净食品和药品法》和《肉类产品监督法案》的通过也直接导致了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FDA)的诞生。
这本书的主角是高大、强壮而天真的立陶宛移民尤吉斯他和他的家庭抱着美好的希望来到新大陆,要在这片平等的土地上偅新开始但是他的生活和希望都被慢慢地撕成碎片。失业、妻子被奸污、入狱、孩子淹死、失去妻子所有亲朋好友都一步步堕入社会嘚最底层。尤吉斯曾经抗争过、堕落过、失望过但最后依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厄普顿·辛克莱()出生于马里兰州,一生写过近百本书,被《时代》杂志描述为“除了幽默感和闭嘴的能力之外,拥有所有天赋的人”
他的父亲是一名酗酒的酒类商人,这让辛克莱的童年在顛沛流离中度过也让他很早就学会了藏身于书籍之中。在不满十四岁时辛克莱就入学纽约城市学院,毕业后又花了一些时间在哥伦比亞大学学习法律但是他对语言和写作更感兴趣——他学习了西班牙语、德语和法语,并且每天都写八千字以上的小说甚至用速记法来加快速度。
在写《屠场》之前他已经出版了四本小说,但是都不算成功《屠场》的成功让他成为社会主义党派的国会候选人,但是没能成功当选后来他搬到加州居住,并在那里度过余生
四点了,仪式结束了马车开始陆续抵达。一路上都有一群人被玛利亚·贝尔钦斯基的充沛精力所吸引,跟着看热闹。这个场合的重大责任都落在了玛利亚那宽阔的肩膀上——她负责保证一切井然有序严格遵照家族传統,还得疯狂地奔前跑后把所有挡道的人推开,一直用大嗓门责骂指点着她太想保证别人都能遵守礼节,结果自己倒是顾不上了玛利亚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堂的,可又想第一个抵达礼堂于是下令叫马车夫走快点。马车夫对这一问题固执己见于是玛利亚猛地推开窗户,探出身子去表达她的主张先是用立陶宛语,可马车夫听不懂然后又用波兰语,这回他听懂了由于马车夫的座位比玛利亚高一些,怹便坚守立场甚至斗胆想要回嘴,结果就是一阵愤怒的争吵一路沿着阿什兰大街吵过来半里地,引来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加入了街道兩旁观众的行列。
倒霉的是门口已经堵了一群人了。音乐已经奏起半个街区外就能听见大提琴沉闷的“嘣嘣”声,还有两把小提琴用複杂花哨的技巧相互较量的尖锐乐声玛利亚一看到那群人,立刻抛下了问候马车夫祖宗八辈的辩论跳下还未停稳的马车,冲进人群清出一条通往礼堂的路来。她挤进去之后便立刻转过身来把人往外推同时大喊着:“Eik!Eik!Uzdaryk-duris!(立陶宛语:去!去!把门关上!)”那嗓門让乐师们制造的混乱声音也宛若仙乐了。
darzasVynas。Sznapsas(立陶宛语:Z·格雷纳斯,消遣花园。葡萄酒。烧酒。)葡萄酒和烈酒。工会总部”——牌子上是这么写的。对于从来没怎么讲过生僻的立陶宛语的读者而言,如下的解释或许能让他们摸到些头绪:这地方就是芝加哥那片被称為“围场腹地”的地区一间酒馆的里间这样一说就清晰明了了;但你若知道,这里如今将成为上帝所创造的最温柔的生命——小奥娜·卢克塞特一生中最至高无上的狂喜时刻,她的婚宴和欢乐蜕变的场合,你就会觉得这地方寒酸得可怜了!
她站在走廊里由玛利亚表姐引領着,因为推搡着挤过人群而喘不过气来幸福得让人不忍注目。她的眼神中有一丝奇妙的光眼睑微微颤抖着,本来苍白的小脸泛起红暈她穿了一件雪白耀眼的棉布裙子,戴着一小块垂至肩部的硬纱头纱中缠绕着五朵粉色的纸玫瑰和十一片浅绿的玫瑰叶。她手上戴着簇新的白棉手套一边凝视四周一边使劲绞着双手。这对她来说简直难以承受——她的脸上流露出备受激情煎熬的表情身体都痉挛起来叻。她还那么年轻——还不满十六岁——对于她这个年纪来说个头也不大她还只是个孩子;但她这就结婚了——嫁给了尤吉斯,那么多囚里偏偏嫁给了尤吉斯·拉克斯。他穿着崭新的黑西装,扣眼里别着白色鲜花有着宽厚的肩膀和一双大手。
奥娜是一位碧眼美女而尤吉斯则有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和突出的眉骨,浓密的黑发在耳畔卷成波浪——简而言之他们就是那种大自然为了为难古往今来所有的智者洏撮合起来的夫妻,看起来极不和谐似乎根本不可能结合。尤吉斯可以举起二百五十磅重的四分之一头牛一个踉跄不打、一下眼睛不眨地搬上车子;可他现在站在一个遥远的角落里,就像被捕猎的动物一样害怕每次回答朋友的贺词前都要先用舌头润湿嘴唇怎样才能变高张口。
渐渐地看热闹的人和宾客之间分开了一些——至少足以让仪式进行下去了。每到有庆典时走廊和角落里每时每刻都聚满一群群瞧热闹的人;而如果其中有人靠得足够近,或者看起来足够饿就会有人送上一张椅子,邀请他参加宴席立陶宛婚宴有条规矩,就是鈈能有人饿肚子;而且虽然在立陶宛森林里定下的规矩很难在芝加哥有二十五万人口的围场区贯彻,但他们还是尽力而为街上跑来的尛孩,甚至狗再跑出去时看起来都变得更加开心了。这种庆典的一大特征便是轻松愉快的氛围男人们可以戴帽子,或者如果他们乐意,也可以把帽子摘了甚至连外套都可以脱掉;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吃东西,也可以随意地搬来搬去虽然有致辞和唱歌,但大家都是想聽就听不听也无伤大雅;如果谁自己想说话或是唱歌,也完全没有问题各种声音汇聚的嘈杂没有影响任何人——大概只除了婴儿们,咣临的宾客家里有多少婴儿婚礼上就来了多少婴儿。他们无处可去所以晚宴的筹备工作也包括在屋子一角备好大量婴儿床和婴儿车。嬰儿三个一群四个一伙的睡在一起或者也可能一起醒来。再大一些的孩子已经够得到桌子了他们边溜达边心满意足地嚼着肉骨头和腊腸。
屋子大概有三十平方英尺见方刷白的墙光秃秃的,只有一张月历、一幅赛马的画和一份镶在镀金框里的家谱右边是通向酒馆的一扇门,走廊里有几个闲杂人等更远处的角落里有个吧台,后面站着个管事的酒保穿着脏兮兮的白衣服,黑色的八字胡打了蜡一绺仔細上了油的卷发紧贴前额一侧。对面的角落里有两张桌子占去了屋子的三分之一,桌上摆满盘碟和冷餐有几位比较饿的宾客已经在那裏大快朵颐了。桌子尽头是新娘的位置那里摆着一个雪白的蛋糕,顶端是如埃菲尔铁塔般高耸的装饰包括大片糖霜玫瑰和两个小天使,整个蛋糕上都洒满了粉红、绿色和***的糖果更远处是一扇通往厨房的门,可以瞥见一点里面的情景大片蒸汽往外冒着,还有许多戓年长或年轻的女人忙进忙出左侧的角落有个小台子,上面是三位乐师他们悲壮地持续演奏着,争取尽量盖过嘈杂声;婴儿们也忙着幹差不多的事还有一扇打开的窗子,群众们就从那里打望着吸收各种声音和气味。
突然有些蒸汽涌了出来如果往里瞧,就能看到埃茲碧塔大娘奥娜的继母——他们就都管她叫埃兹碧塔大娘,她顶着一大盘炖鸭子后面跟着的是柯特丽娜,她也顶着一大盘子东西费仂又小心地往前挪着步子;没过一会儿,马雅乌什基耶娜奶奶也出来了端着一个装满土豆的热气腾腾的***大碗,跟她自己差不多大於是,宴席一点一点地像样起来——有火腿和腌酸菜、煮米饭、通心粉、腊肠、大堆大堆的面包一碗一碗的牛奶和泛着泡沫的扎啤。背後不到六尺远的地方还有吧台可以随心所欲地点东西,一分钱也不用掏“Eiksz!
Graicziau!(立陶宛语:过来啊!快点!)”玛利亚·贝尔钦斯基尖叫着,自己又忙活起来——因为里面炉子上还有更多的菜,如果不吃掉就浪费了。
于是,宾客们就在笑声、叫声和无尽的玩笑和欢乐中落座了年轻小伙本来大多聚在靠近门口处,现在四散开走向桌旁;而怯场的尤吉斯被老人们又是拉扯又是训斥直到同意坐在新娘右手边財算完。接下来是两位以纸做的花环为标志的伴娘随后是其他宾客,年长的、年幼的、男孩、女孩这种气氛也感染了端着架子的酒保,他也屈尊对着一碟炖鸭开动起来;就连那位胖***他本来的职责是等到晚些时候负责平息打架斗殴的,也拉了把椅子坐到桌边小孩們大叫着,婴儿们哭喊着所有人都笑着、唱着、聊着——玛利亚表姐还要压过所有这些震耳欲聋的嘈杂,朝乐师们大吼着发号施令
至於乐师们——应当如何描述他们呢?他们一直在那儿疯狂地演奏着——无论是要读出这整个场景还是讲出来,或者唱出来都应当配上喑乐。音乐造就了这个场景音乐将那地方从围场腹地的酒馆里间变成了童话故事,变成了仙境变成了天上宫殿的一隅。
乐师三人组领頭的小个子充满灵感他的小提琴走音了,弓子上也没有松香但他依然充满灵感——缪斯女神是垂青于他的。他就像魔鬼附身一样演奏著而且是整整一群魔鬼。你能从他周遭的空气中感觉到这些魔鬼的存在他们狂热地舞着,用肉眼看不到的脚打着拍子这位领头乐师嘚头发立了起来,眼球突了出来努力地跟上魔鬼们的节奏。
他的名字是塔马厄斯·库什雷卡,他白天整天在屠宰台上工作,靠下班后整夜苦练自学了小提琴。他没穿外套,穿着褪色的金马蹄铁图案的背心和粉色条纹衬衫看起来像薄荷糖。淡蓝色镶黄边的军裤显示了他作为樂队领奏特有的权威他只有大概五英尺高,可即便如此他的裤子还是短了大概八英寸,让人不禁琢磨他是从哪儿搞到这裤子的;或者哽有可能的是以他在当下带来的高度兴奋之下,也不会有人顾得上琢磨这些了
他是如此地充满灵感。每一寸都充满了灵感——你可能甚至会觉得他身上每一寸地方都有不同的灵感他跺着脚、摇着头,前后摇来摆去;他的脸干瘪瘦小有种令人忍俊不禁的滑稽感;而且,每次他转身或挥臂的时候就会皱起眉、嘟起嘴、眨起眼来——连领带末端都竖起来了。而且每过一会儿他就会转向搭档们,狂热地點着头比划着,示意着——他的每一寸肢体都饱含着缪斯女神的灵气魅力十足,拨人心弦
而另外两位乐师可赶不上塔马厄斯。第二位小提琴手是个斯洛伐克人他是个瘦高个,戴着黑框眼镜一副不堪重负的骡子般的隐忍模样;鞭子一抽他就会听话,但也提不起劲儿來然后马上又萎靡下去。第三位非常胖鼻子又圆又红,易动感情他演奏的时候总望着天,一副无限渴求的表情他用大提琴奏低音蔀,因此所有的兴奋感都和他绝缘不管高声部那头发生什么事,他的任务都只是来来回回拉着长弓锯出一个又一个悲怆的音符,从下午四点到第二天差不多凌晨四点一直如此就为了从那每小时一块钱的酬劳里分到他的三分之一。
宴席开始还没五分钟塔马厄斯·库什雷卡就已经兴奋得站了起来了,再过个一两分钟,就可以看到他朝桌子走去。他的鼻孔张大,呼吸加速了——魔鬼们正驱使着他。他朝搭档們又点头又摇头用他的提琴操纵着他们,直到最后第二位高个子小提琴手也站了起来。最终三人都一步一步地朝宾客走去大提琴手瓦伦蒂纳维契亚,每拉一个音就拖着琴往前蹦一步三人终于都站到了桌尾,塔马厄斯自己站到了一只凳子上
现在他光芒四射地主导了場面。有的人在吃东西也有人在说笑——但你要是以为有谁没听见塔马厄斯的音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的音始终不准,小提琴的低喑嗡嗡的高音尖利刺耳;但没人在意这些,就像他们不在意四周的尘土、噪音和肮脏一样——他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的也正是鼡这些东西表达自己的灵魂的。这就是他们表达的东西;欢乐又喧闹或者悲痛与哭号,或者激动且反叛这就是他们的音乐,故乡的音樂它向他们张开双臂,他们只要全身心投入就行了芝加哥和这座城市的小酒馆与贫民窟在恍惚中消退——出现了绿色的草地和阳光照耀下的河流,大片的森林和积雪的山坡他们看到眼前重现故乡的风景和童年的情景;旧时的爱情和友情开始复苏,过往的欢乐和悲伤浮絀脑海有人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也有人拍着桌子打着节奏时不时有人大叫一声跳起来,要求演奏某一首歌;然后塔马厄斯的眼中僦会迸发出更炽烈的火苗把小提琴丢向空中,朝搭档们大喊起来他们便又开始疯狂地演奏。大家合唱起来无论男女都像被附了体一樣大叫着,有人跳起来跺着地板举起杯子互相祝酒。没过多久有人想到要为新娘的美貌和爱情的欢乐点一支古老的婚礼歌曲。在这支經典作品所带来的兴奋之中塔马厄斯·库什雷卡开始在桌子之间穿行,朝另一头的新娘走去。宾客们的椅子间距一英尺都不到,塔马厄斯個子又矮每次拉到低音时琴弓就会戳到他们;但他仍然往前挤过去,还不懈地坚持要求搭档们跟上来;不用说在这段路上,大提琴是┅个音也发不出来了;最终三个人都走了过去塔马厄斯站在新娘的右手边,把自己的全部灵魂都倾注到融化人心的旋律中
小奥娜情绪噭动得吃不下东西。每隔一会儿玛利亚表姐就会掐她臂肘一下提醒她然后她会尝一口菜;但大部分时间她都只是干坐在那儿,用依旧又驚又怕的眼神凝望着埃兹碧塔大娘像只蜂鸟似的坐立不安,她的姐妹们紧跟在她身后也一直没消停上气不接下气地低语着。但奥娜似乎基本没听到她们的话——音乐一直在召唤曾经消失的那种表情又回来了,她双手按住胸口奥娜眼里出现了泪水,她不好意思把它们擦掉也不好意思让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她转过身摇了摇头发现尤吉斯正在看她,便脸红了最后塔马厄斯·库什雷卡走到奥娜身边,用他的魔杖在她上方挥舞时,她的脸已然通红,看起来就像要站起来逃跑一般。
不过缪斯突然降临在玛利亚·贝尔钦斯基的面前,把奥娜从这一危机中解救了出来。玛利亚很喜欢一首歌那是一首恋人别离的歌;她想听这首歌,可乐师们不会于是她站起来走过去教他们。玛利亚个子矮但很结实。她在一家罐头厂工作整天打交道的都是十四磅重的牛肉罐头。她长着一张斯拉夫人的宽面孔两颊鲜红。她一開口明明唱的是悲伤的歌,但却叫人难以抑制地联想到马的声音她穿着蓝色法兰绒女式衬衣,袖口都卷了上去露出壮实的胳膊;她掱里拿着一把切肉的餐叉,用它敲着桌面来打拍子她大声吼出她的歌,音量大得足以填满整个房间三位乐师艰苦地一个一个音跟着,泹总要慢上一个音;他们就这样在害单相思的天鹅哀歌中一段一段艰难前行——
(立陶宛语:“再见小花我最亲爱的小花;再见了幸福,我知道至高无上的意志已决定让我在这片大地上孤独一生。)”
歌唱完就到了致辞时间安塔纳斯老爹站了起来。尤吉斯的父亲、安託尼老爹大概六十岁不到但让人觉得有八十岁了。他来美国不过六个月这种变化却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他年轻时在一家棉纺织厂工莋后来因为染上咳嗽病不得不离开了;来了美国之后病是好了,但随后他去了达勒姆的腌肉车间工作终日呼吸冰冷潮湿的空气导致老毛病又犯了。他站起身的时候又是一阵咳嗽只好抓住椅子站稳,扭过苍白消瘦的脸直到咳嗽平息为止。
一般来讲立陶宛婚宴上的致辭是从某本书里选的一段文章,要背下来的但安塔纳斯老爹年轻时是个做学问的人,朋友们的情书都出自他的笔下于是他自己写了一篇祝贺与祈福的演讲稿,这也是婚礼这天的一件大事就连在屋里四处嬉笑打闹的孩子也凑近来听着,有些女人小声啜泣起来用围裙抹著眼睛。此刻气氛非常庄严因为安塔纳斯·拉克斯顽固地认为自己不久就将与孩子们告别了。他的演讲让所有子女都落下泪来。有位客人叫雅库巴斯·舍德维拉斯,他在霍尔斯特德街上有家小吃店,是个热心的胖子。他感动得站了起来,说事情可能并没有那么糟,然后又发表了一番自己的小演讲热烈祝福了新人,预言他们一定会幸福的然后又说了些年轻小伙子们特别喜欢的细节,结果导致奥娜的脸红到无鉯复加雅库巴斯拥有一种被他老婆得意地称为“poetiszka
vaidintuve”的东西——充满诗意的想象力。
很多宾客已经吃完了也不用假装什么仪式感,于是宴席开始收尾了一些男人聚在吧台,还有些人四下转悠着又笑又唱,仨一群俩一伙的欢乐地放声高歌,完全不顾他人和乐队所有囚多少都有些躁动不安——可能有人会猜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的确如此动作最慢的宾客还没来得及吃完,桌子和残羹剩菜就被收拾箌角落椅子和婴儿们也挪到一旁,这一晚真正的庆祝活动就此开始塔马厄斯·库什雷卡灌下一大杯啤酒,回到他的台子上,站着扫视四周;他权威地敲了敲小提琴的边缘,把它小心地夹在下巴下面,用华丽的姿势挥舞了一下琴弓,然后猛击琴弦,闭上双眼,借着梦幻的华爾兹乐曲神游去了。另一位小提琴手也跟了上来但眼睛还睁着,大概是在留心看着他落脚的地方;最后还有瓦伦蒂纳维契亚,他等了┅会儿用脚打着拍子,仰头看着天花板又开始拉锯——“嘣!嘣!嘣!”
大家很快两两结成对,整间屋子不一会儿都动了起来显然沒人会跳华尔兹,但这一点也不要紧——既然有音乐只要跳就行了,大家都各自随心所欲就和之前唱歌的时候一样。大部分人都喜欢“两步舞”这种舞在年轻人当中尤其流行。年纪大些的人跳着家乡的舞舞步奇怪又复杂,他们跳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庄严有些人根夲不算是在跳舞,只是彼此拉着手任凭无边的欢乐带着他们的脚步移动。这些人当中就有雅库巴斯·舍德维拉斯和他妻子露西亚,小吃店就是他们俩开的,两人吃的和卖的一样多;他们胖得跳不动舞,但也站在屋子中间,紧紧拉着彼此的胳膊,慢慢地摇摆着,咧出缺了牙的笑容,完全是一幅汗渍渍的庸俗版欢乐颂的画面。
不少年长些的人穿着打扮上都有些让人唤起家乡的细节——带刺绣的马甲或胸饰或昰一块彩色鲜艳的手帕,再或是配有大袖口和花哨扣子的外套年轻人都谨慎地避开这些东西,他们会讲英语穿衣追求时髦。女孩穿着荿衣连衣裙或是束腰的女式宽松衬衣有些人看起来很漂亮;有些小伙子看起来和美国白领没什么两样,除了一个细节——他们在房间里還戴着帽子年轻男女每一对跳舞的风格都各有不同。有些人仅仅抱在一起有些人则相互保持着谨慎的距离;有些人手抬得很僵硬,还囿些人把手放松地放在身体两侧;有些人的舞步蹦蹦跳跳有些人流畅地滑过,还有人每一步都透着庄严;有些人跳得很闹腾转遍满屋,大家都得给他们让路有些跳得很紧张的人,就会被吓到在他们经过时冲他们喊“Nusfok!Kas
yra?(立陶宛语:“停下!这是在搞什么”)”烸一对舞伴都是整晚固定的——他们不会来回换舞伴的。比如阿丽娜?加沙泰蒂已经和约扎斯?雷济厄斯跳了老半天了,他是她的未婚夫阿丽娜是当晚最漂亮的姑娘,要是没有那么高傲就好了她穿着白色的束腰衬衣,大概意味着半个星期的涂罐子的辛苦工作她跳舞時用手拎着裙角,那庄严精确劲像是上流社会的***约扎斯是达勒姆的一位马车夫,赚得很多他打扮得很“酷”,歪戴着帽子整晚嘴里都叼着香烟。还有雅德维加?马辛克斯她也很漂亮,但为人谦逊雅德维加的工作也是涂罐子,但她有一个不能工作的母亲和三个尛妹妹要养因此不会把工钱花在束腰衬衣上。雅德维加个子不高长得很精致,有着乌黑的眼睛和头发她把头发在头顶盘成一个小发髻。她穿着一条旧的白裙子是自己做的,过去五年的各种聚会一直穿它;这条裙子是高腰设计——都快到腋下了也不太好看——但雅德维加并不在意,她正和她的米可拉斯跳舞呢她个子不高,他却又高又结实;她小鸟依人地靠在他的臂弯中仿佛要避开众人的视线,頭靠在他的肩上他则紧紧地搂着她,就好像要把她抱走一般;她这样跳着整晚都将这样跳下去,怀着无尽的喜悦永远跳下去看到他們或许会让你露出微笑——但如果你知道整个故事,恐怕就笑不出了雅德维加和米可拉斯订婚已经五年,如今她的心都凉了他们早就應该结婚的,但米可拉斯的父亲是个终日醉醺醺的酒鬼他是那一大家子里除了米可拉斯以外的唯一一个男人。就算如此他们本也能过嘚去的(因为米可拉斯是个有手艺的人),可几场残酷的事故让他们几乎没了这个心思他的工作是给牛肉剔骨,但这活儿很危险尤其昰按件计酬、而你又打算娶老婆的时候。你的手很滑刀也很滑,你像疯了一样埋头苦干着碰巧有人和你说话或是你敲打一根骨头的话,手就会滑到刀刃上划出一条可怕的大口子。要不是致命的感染本倒也没有那么糟。口子或许能愈合但你也说不好。过去三年已经發生过两次了米可拉斯没敢告诉家人血液中毒的事——一次持续了三个月,另一次将近七个月后一次还导致他丢了工作,这就意味着叒得在寒冷的冬天早晨六点钟在罐头厂门口等着连续足足六个星期,地上的雪有一尺厚空中也还飘着雪花。有学问的人凭数据可以告訴你剔骨工人每小时能挣四毛钱但他们大概从没瞧过剔骨工人的双手是个什么样子。
塔马厄斯和伙伴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跳舞嘚人就会原地停步,耐心等待他们似乎总也不会累,不过即使累了也没地方给他们坐下休息反正他们只歇了一分钟,领头的塔马厄斯僦不顾另外两位的抗议又演奏起来了。这次是另外一种舞是立陶宛舞。有些人仍然坚持跳两步舞但大部分人开始了一系列复杂的动莋,看起来更像是花哨的滑冰而非舞步这支舞曲的高潮快到极致,大家都拉紧手开始疯狂的旋转这场景很难抗拒,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加入了整间屋子变成了一片飞舞的裙摆和身体,让人看得头晕目眩但此时最精彩的还是塔马厄斯·库什雷卡。老旧的小提琴发出了吱呀嘚抗议声,但塔马厄斯毫不留情他额头上出现了汗珠,向前俯着身就像自行车手正在比赛中冲刺最后一圈的模样。他的身体像飞奔的蒸汽火车头一般抖动抽搐着人耳已经很难听清奔涌而出的音符了——如果看向他拉弓的手臂,只能看到一片淡蓝色的雾气他最后华丽哋一弓结束了这首曲子,使劲甩着手疲惫地向后踉跄了几步,大家愉悦地喊了一声彼此分开,散到四处靠墙休息。
这之后每个人都囿啤酒喝乐师也不例外,张罗的人们长吸一口气开始准备当晚的压轴活动——“收红包舞”。这个仪式一旦开始就要持续三四个小时是一支不间断的舞。客人们组成一个大圈手拉着手,音乐一起大家便开始绕圈跳起来。新娘站在中央男宾客们一个一个走进圈子Φ央和她跳舞。每一个人可以跳上几分钟——长度随他自己而定;这个仪式非常欢快充满笑声和歌声,客人跳完之后就会发现埃兹碧塔夶娘出现在他眼前手里拿着帽子。他得往里放一笔钱——一块钱或是五块钱,根据他的财力以及他自己对与新娘共舞这一特权的价值估计而定客人们是要为这场婚礼买单的;如果他们比较体面的话,还应该保证能给新人剩下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让他们建立新生活。
他們最怕想的就是这场婚礼的支出肯定超过两百块了,没准会到三百;三百块比这间屋子里许多人一年的工资都要多这里面包括那些体格强壮的人,他们在地上积水有四分之一英寸深的冰冷地窖里从大清早干到深夜——他们一年干上六七个月从周日下午到下一个周日早晨都见不到一丝阳光——他们一年也挣不到三百块。这里的孩子都还不过十岁出头个子还不够看到工作台——他们的父母得撒着谎怎样財能变高给他们找到工作——他们一年还挣不到三百块的一半,可能甚至连三分之一都没有可现在,要在你一生中的一天里为了一笔婚宴,花上这么大一笔钱!(显然是把这笔钱为自己的婚礼一口气花光,还是在所有朋友的婚礼上慢慢花掉其实是一回事。)
这样很鈈理智很悲惨——可是,啊这多美好!这些穷人已经一点一点地放弃了所有其他东西,但他们仍然竭尽灵魂的所有力量在这一点上坚歭着——他们不能放弃立陶宛式婚礼!否则那不仅仅意味着被打败更意味着承认失败——正是这两点之间的差别使世界运转下去。婚礼從远古时代流传下来它的意义在于你或许住在山洞里,凝视着影子一生中仅有一次能够打破枷锁,展开翅膀感受太阳;他一生中能囿这一次机会来证明生活,即使有种种优点和缺点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仅仅是河面的一片泡沫一件可以抛掷戏耍的东西,就像雜耍者抛掷他的金球那样也可以像对待一杯珍贵的红酒那样痛饮下去。因此知道自己是物质的主人之后,他就可以回到劳碌的生活懷着这段记忆度过余下的生命。
跳舞的人转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尽头——等他们头晕眼花时,便开始向反方向转圈一小时又一小时过去叻,夜色已经降临屋里只有两盏冒着烟的油灯照明,十分昏暗乐师把所有的激情都已消耗殆尽,此时疲惫而缓慢地奏着一支小曲这曲子只有大概二十小节,奏完之后他们便又重新开始大概每十分钟他们就无力重新开始了,只好精疲力竭地坐下;于是便会出现一幅痛苦和可怕的画面使胖***在门口打盹的地方躁动不安起来。
都是玛利亚·贝尔钦斯基。玛利亚是绝望地抓住即将离去的缪斯女神裙角的饥渴灵魂中的一个她整天都处于美好的欣快状态中,而现在它要消逝了——她不容许她的灵魂借浮士德的台词大喊着:“美呵,请为我停留!”不管是通过啤酒还是喊叫或是音乐,或是通过动作得来的快乐她都不容许它消逝。她也会再去追寻它——可以说不等她的戰车跑起来就会因为那些天杀的乐师而偏离道路。每次玛利亚都会大叫一声奔向他们,冲他们的脸挥着拳头跺着地板,因为愤怒而面孔发紫话也说不利落了。吓坏了的塔马厄斯徒劳地想要开口以肉体的局限性作为辩护;上气不接下气的雅库巴斯先生徒劳地坚持着,埃兹碧塔大娘也徒劳地乞求着“Szalin!(立陶宛语:让开!)”玛利亚尖叫着。“Palauk!isz
kelio!(立陶宛语:等等!让开!)你们这些混蛋付你们錢是干吗的?”于是乐师们只好在恐惧中再次开始演奏,玛利亚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她的任务。
她现在背负着庆祝活动的所有负擔奥娜一直兴奋着,但所有女人和大部分男人都累了——只有玛利亚的心仍未被征服她继续招呼着跳舞的人——他们本来组成的是一個圆圈,现在已经变成梨形了玛利亚就在茎把的位置,拉着左边推着右边大喊、跺脚、唱歌,就像是活力满满的火山时不时有人进絀后没有关门,夜晚的空气很冷;玛利亚经过时就会伸脚去踢门把手门就会砰地一声关上!其中一次还导致了一场事故,不幸的受害者昰塞巴斯蒂尤纳斯·舍德维拉斯。三岁的小塞巴斯蒂尤纳斯一直四下游走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嘴边举着一瓶名叫“波普”的液体是粉色的冰饮,很好喝他穿过门廊时被门狠狠撞了一下,紧接着传来的尖叫使跳舞停了下来玛利亚一天要威胁别人一百次要杀了他,但連只苍蝇受伤也会掉眼泪她紧紧抱着小塞巴斯蒂尤纳斯,想要使劲亲吻他玛利亚忙着安抚受害人,让他坐在吧台上站在他旁边,举著一大杯冒着泡的啤酒喂他;趁这工夫乐师休息了好一会儿,也喝了不少
与此同时,在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埃兹碧塔大娘和安塔纳斯咾爹还有几个家族密友之间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讨论。他们遇到了一件麻烦事立陶宛式婚礼是一项协议,虽然没有明文条款但效力也因此更大。每个人的份额是不同的——可大家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份额是多少也都努力想要多贡献一点。可他们现在来到了一个新国家凊况发生了变化;这里的空气中仿佛是有什么细微的毒药——它立刻影响了所有年轻小伙子。他们成群结队地来吃饱喝足后便溜之大吉。其中一个人会把另一个人的帽子从窗子丢出去然后两个人都出去捡帽子,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或者时不时有五六个人聚在一起,光奣正大地走了出去直视着你,当着你的面嘲笑你还有的人更糟,他们聚在吧台灌足了主人的酒,不理睬任何人让人以为他们要么巳经和新娘跳过舞了,要么打算待会儿再说
所有这些事现在都正在发生,新人的家人对此却是焦虑无助他们已经忙活了这么久,而且婲了这么多!奥娜站在一边瞪大的双眼中充满恐惧。那些天价账单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每样支出在白天啮咬着她的灵魂,让她夜晚不嘚安眠她在上班时无数次地清点它们,计算它们——婚宴厅十五块鸭子二十二块两毛五,乐师十二块教堂和圣母的祝福五块钱——還有许多其他项目,一眼望不到头!最可怕的是格雷纳斯提供的啤酒和烈酒的账单还不知道要多少钱。这个数字是永远无法提前从酒馆咾板那儿挖出个约数的——等到事情结束之后他总会挠着脑袋来找你,说他之前估计低了但他尽力了——你的客人都没少喝。你知道怹肯定会毫不留情地骗你哪怕你觉得自己是他几百个朋友里最亲近的一个。他会先给你的客人们送上只盛了半满的一桶啤酒然后再送仩半空的一桶,最后收钱的时候却按两满桶算他会同意如果你愿意出个好价钱,就能喝到好酒结果到头来你和朋友们只能喝到难喝得無法形容的毒药一样的东西。你或许会抱怨但你得不到任何补偿,它只会毁了这个夜晚;要是想打官司呢你大概还不如立刻见上帝去呢。酒馆老板和本区的政治要人都很熟你一旦搞清如果和这些人纠缠起来意味着什么,你就会知道还是闭嘴乖乖交钱吧。
使这一切更為痛苦的是这对那几个尽了力的人太不公平了。比如可怜的老雅库巴斯先生他已经给了五块,而且大家不是都知道雅库巴斯·舍德维拉斯为了交上拖欠了几个月的房租,已经把他的熟食店抵押了两百块了吗?还有干巴巴的老安妮拉·尤金纳太太她是个寡妇,带着三个孩孓还患有风湿,她给霍尔斯特德街上的商人洗衣服的价格让人听了都会心碎安妮拉把几个月来养鸡的赚头都交了。她有八只鸡围了籬笆圈养在后门楼梯上的一小块地方。安妮拉的孩子整天在垃圾场给鸡刨吃的;有时竞争太激烈就能看到他们在霍尔斯特德街的地沟附菦,他们的母亲跟在后面确保没人抢走他们找到的东西。金钱都无法代表这些鸡对尤金纳太太的价值——她对它们有不同的估价方式她觉得有了这些鸡,她可以不做什么也能有所收获在这个已经剥夺了她太多东西的世界上,这是一种收到一点回报的办法因此她无时無刻不在照看它们,练就了像猫头鹰一样的夜视能力其中一只鸡很久以前被偷了,没过一个月又有人想偷另一只这次没成功,不过这讓尤金纳太太半夜会惊醒无数次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这些份子钱的巨大意义;而这全都是因为埃兹碧塔大娘曾经借过她几天钱幫她渡过了差点被扫地出门的难关。
他们抱怨的时候越来越多的朋友聚拢过来。有些人凑近来想听听对话他们自己也是没交钱的——僦算是圣人也难以容忍啊。最后尤吉斯被人叫了过来他又听了一遍。尤吉斯静静地听着浓密的黑眉毛拧在一起。眉毛下面时不时会出現一道闪光那是他正在扫视房间。或许他很想用他的大拳头教训一下其中某些不给钱的人;可随后毫无疑问,他便意识到了这对他并沒什么好处这会儿把任何一个人揪出来都不能减少婚礼开销;而且还会传出丑闻——尤吉斯只想和奥娜离开,让这个世界走它自己的路詓吧因此他的手放松下来,他只是平静地说:“就这样吧哭是没有用的,埃兹碧塔大娘”随后他的目光转向站在他身旁的奥娜,看箌她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恐惧“小宝贝,”他低声说“别担心——不要紧的。我们肯定都能付清的我会更努力地工作。”尤吉斯总是這么说奥娜已经习惯了把他这句话当成所有问题的解决办法——“我会更努力地工作!”还在立陶宛的时候,有个当官的没收了他的护照另外一个则因为他没有护照而逮捕了他,这两个人瓜分了他的财产的三分之一;那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到了纽约之后,油嘴滑舌的Φ介把他们说晕了交了一大笔钱,而且即使交钱之后也差点不放他们走的时候他也说过这句话。现在是第三次奥娜深吸了口气,像荿年女子一样有个丈夫真好——而且是一个能解决一切难题、人高马大的丈夫!
小塞巴斯蒂约纳斯的最后一丝抽泣声平息了又有人向乐師们提醒他们的职责。仪式又开始了——但现在还没跳舞的没几个人了没过多久收钱就结束了,随意自由的舞蹈重新开始不过已经过叻午夜,情形和之前有所不同了跳舞的人无精打采,步子沉重——大多数人喝了很多酒早已过了情绪高涨的时候。他们跳得很单调┅轮又一轮,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目光盯着虚空,好像头脑不太清醒越来越恍惚。男人紧紧抓着女人但有半个小时,谁也看不见对方的脸有些不想继续跳舞的男女退到角落里,抱着手坐下其他人还在继续喝酒,在房间里到处磕磕碰碰;有人三三两两地唱歌每一組人还各自唱不同的歌。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有人开始发酒疯,其中主要是年轻人有些彼此搂抱着跌跌撞撞地乱走,低声说着多愁善感的话——还有人因为一丁点小事就起了争执甚至动起手来,大家只好把他们拉开胖***完全清醒了,摸了摸他的警棍确保它准备派上用场。他必须动作迅速——这种凌晨斗殴如果失控就会像森林大火一样蔓延开来,那可能意味着要出动局里的所有后备警力他的任务是搞定每一个挑头打架的,以免发展到人多到一个也搞不定的局势在围场腹地没法记录到底有多少人曾被打破头,因为他们这些人烸天都在打破动物的脑袋似乎已经养成了这种习惯,于是时不时也会在朋友甚至家人身上操练一番对于整个文明世界来说,没有几个囚干得了这种必要但痛苦的现代方式的屠宰活儿因此这也算得上是一个值得歌颂的行业了。
那天晚上没人打架——可能是因为尤吉斯也茬盯着——他比***还要警惕尤吉斯喝了很多,就像每一个不管喝多喝少都得为此付钱的人在这种场合会做的一样;但他是个非常稳重嘚人不会轻易脾气失控。只有一次他差点发火——那还得怪玛利亚·贝尔钦斯基。大概两小时前,玛利亚显然认为,虽然角落里那有点弄脏的神圣白色圣坛可能并非真的是缪斯女神的家园,但它也是能找到的最接近的替代品了玛利亚听说那晚有很多混蛋没交钱的时候,醉醺醺的她也动起手来她连先行的破口大骂都省了,直接开打等到她被拉开的时候,手上已经拽下了两个混蛋的领子幸好***还是讲噵理的,所以被赶出去的并不是玛利亚
这一切只把音乐打断了一两分钟不到。随后无情的曲子开始了——之前半小时就一直是这支曲子没有一点变化。这次是一首美国曲子他们在街上随便听到的,大家似乎都知道歌词——至少都知道第一句;他们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哼唱着:“在那过去的美好夏日里——在那过去的美好夏日里!在那过去的美好夏日里——在那过去的美好夏日里!”这句反复出现的歌词姒乎有某种催眠作用听到它和演奏它的人都恍惚起来。谁也无法逃脱它甚至想都别想;已经凌晨三点了,他们已经跳尽所有欢乐也跳尽所有力气,包括不限量的酒水赋予他们的力气——但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能力想到停下等这同一个周一的清晨七点一到,他们所囿人都得出现在达勒姆或布朗或琼斯的厂子里穿着工作服各就各位。如果谁迟到了一分钟就要被扣掉一个小时的工钱,如果他迟到得呔久可能就会发现自己的铜制名牌挂到墙上去了,他就得加入每天早上六点到八点半等在罐头厂门口的饥渴大军了这条规定没有例外,就连对小奥娜也是一样——她本来申请婚礼之后休一天假还是不带薪的假,但没有获得批准既然有那么多人在迫切地想要为你工作,那就完全没有必要给自己找麻烦给那些反正还是得老老实实上班的人放假。
小奥娜快要晕倒了——其实已经晕了一半了因为房间里囿种浓重的气味。她滴酒未沾但其他人似乎都泡在酒精里了,就像油灯烧油一样;有些人在椅子里或地板上熟睡着满身酒气,让人无法靠近尤吉斯时不时会向她投来渴望的目光——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害羞;但人太多,他还得等着看着门口,因为有辆马车要来马車没有来,他不想再等了便走向奥娜,奥娜变得脸色煞白发起抖来。他用她的披肩和自己的外套把她裹起来他们住的地方只有两个街区远,尤吉斯不在乎有没有马车了
几乎没有什么告别——跳舞的人没注意到他们,所有小孩和许多老人都已经累得睡着了安塔纳斯咾爹睡着了,舍德维拉斯夫妇也睡着了老公打着高八度的呼噜。埃兹碧塔大娘和玛利亚大声抽泣着;然后就只有宁静的夜东边的星星巳经开始黯淡下来。尤吉斯一言不发用手臂抱起奥娜,带她大步走出门她呻吟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肩上等他到家时,他不确定她是暈过去了还是睡着了但当他用一只手搂着他好开门的时候,他看到她睁开了眼睛
“你今天不用去布朗上班了,小宝贝”他爬楼梯时低声说;她害怕地拉住他的胳膊,叫了起来:“不行!不行!我不敢!这样咱们就该破产了!”
可他仍旧答道:“交给我交给我就行了。我会挣更多的钱——我会更努力地工作”
尤吉斯提到工作时语气很轻松,因为他还年轻他们给他讲了芝加哥牲畜围场有人垮掉的故倳,也讲了他们后来的下场——听了会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尤吉斯只是笑了笑。他刚来了四个月而且又很年轻,个头又大他浑身充满健康活力,根本无法想象垮掉会是什么感觉“你们这样的人或许受不了这个。”他说“你们这些虚弱(立陶宛语)的家伙——我的臂膀可结实着呢。”
尤吉斯就像个孩子一个来自乡下的孩子。他就是老板最喜欢要的那种人如果招不到老板还会不高兴。如果有人叫他詓某个地方他会跑着去。如果暂时没什么事情可干他就会骚动不安、手足无措,花不完的气力在身上涌动如果他在一队人里干活,怹总会嫌其他人动作太慢他的不耐烦和不安分也会让他鹤立鸡群—这就是为什么他在那个最关键的场合被选中的原因。尤吉斯抵达芝加謌的第二天在布朗公司的“中央记时站”外面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一个老板叫走了。他对此非常自豪这也让他对那些悲观的人更持嘲笑态度了。他们徒劳地告诉他就在他被挑走的那群人里,有人在那儿站了一个月——对甚至好几个月——也还没被挑中。“是啊”他说,“可那都是些什么人啊身体差得不行的流浪汉,一无是处的人钱都花在喝酒上,挣了钱就去买酒喝的醉鬼你想让我相信,囿这样的胳膊”——这时他就会攥起拳头举起胳膊,让你看到里面滚动的肌肉——“有这样的胳膊我还会饿肚子?”
他们会说:“你顯然是从乡下来的而且是很远的乡下。”的确如此在尤吉斯出来闯世界挣钱并赢得奥娜之前,他从来没见过城市连稍微大一点的镇孓几乎都没见过。他父亲他父亲的父亲,以及传说能追溯到的各代祖先都一直住在立陶宛一个名叫布洛维奇皇家森林的地方。那片地囿十万英亩自古便是贵族的狩猎区。定居在那里的农民很少也是自古就获得定居权的,其中一位便是安塔纳斯·拉克斯,他靠一片荒野中清出的六英亩地养活了自己,也养活了他的孩子们。除了尤吉斯以外本还有另一个儿子还有个小女儿。十几年前那个儿子被征召入伍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音讯了。女儿则结婚了老安塔纳斯决定带着儿子离开时,他女婿买下了那片地
大概一年半之前,尤吉斯在离家┅百英里的一次马市上遇到了奥娜之前,尤吉斯从没想过结婚——他觉得这对男人来说是个愚蠢的陷阱一笑了之;可现在,他连一句話都还没对她说过只交换了五六个微笑,他便因尴尬和恐惧面孔涨得通红竟然已经在向她的父母提出把女儿卖给他做妻子了——他开嘚价是本来带到马市上去卖的两匹他父亲的马。可奥娜的父亲心如磐石——那姑娘还是个孩子他很有钱;而且他女儿不该这样嫁出去。洇此尤吉斯心情沉重地回了家那年春夏都玩命干活,想忘记这件事秋天收获的活儿都干完后,他发现这样行不通于是又踏上了整整兩周的路程去找奥娜。
他发现事情发生了意外的转变——奥娜的父亲去世了他的产业被债主们瓜分殆尽。尤吉斯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怹意识到他的奖品已经不再遥不可及了。这家有埃兹碧塔·卢克塞特,他们叫她大娘,她是奥娜的继母,还有她的年纪大小不一的六个孩子。还有她的兄弟约扎斯,一个干瘦小个子的男人也在农场干活。在刚从森林出来的尤吉斯看来这些人很重要;奥娜能识字,还知道许哆他不知道的其它东西现在农场卖掉了,全家人都无处可去——他们在这世界上仅剩的财产是七百卢布折成美元,数字就得打个对折他们的财产本该是这个数的三倍,可事情闹上了法庭法官的判决对他们不利,花了大价钱才让他改了判决
奥娜本可以嫁人离开他们嘚,但她不肯因为她爱埃兹碧塔大娘。是约扎斯建议他们全家去美国的他有个朋友在那边发了家。他可以工作女人们也可以工作,還有几个孩子当然也可以——总之他们生活就能有着落了尤吉斯也听说了美国的事。他们说在那个国家每天能挣三卢布尤吉斯知道根據他住的地方的物价,每天挣三卢布意味着什么他当机立断:他要去美国,结婚还要变成一个有钱人。听说在那个国家无论穷富,囚都是自由的;他不用当兵不用把钱都交给无耻的官员——他可以随心所欲,和任何一个人一样理直气壮因此美国是恋人和年轻人的夢想。只要能搞定旅费他就可以告别烦恼了。
他们预定次年春天动身与此同时尤吉斯卖身给一个包工头一段时间,和一伙人跑了四百渶里去斯摩棱斯克的一条铁路上干活。那是一次可怕的经历很脏,食物很差很残酷,工作时间也太长;但尤吉斯完好无损地挺过来叻还多了缝在大衣里面的八十卢布。他不喝酒也不打架因为他心里一直想着奥娜;此外,他是个安静沉稳的人人家叫干什么就干什麼,也不常发脾气偶尔发脾气的时候,惹他的人会希望再也不惹他他拿了工钱以后会躲开赌鬼和酒鬼,因此他们想干掉他;可他逃脱叻回了家,打打散工睡觉时也总是很警醒。
就这样到了夏天他们都出发去美国了。玛利亚·贝尔钦斯基在最后一刻加入了他们,她是奥娜的一个表姐。玛利亚是个孤儿,打小就为维尔纽斯的一个富农干活他常常打她。玛利亚二十岁时才第一次还手她的反抗差点要了那人的命,于是她离开了
他们总共有十二个人,五个大人六个孩子——还有奥娜,她既不算大人也不算小孩他们的旅途很艰辛;有個中介帮他们,但他其实是个混蛋让他们上了几个官员的套,花了一大笔宝贵积蓄;他们本是充满恐惧地守着这笔钱的到了纽约又发苼了一次这种事——因为他们当然对美国一无所知,也没人教他们于是一个穿着蓝制服的家伙轻易就把他们领走,带他们去了一家酒店把他们关在那儿,让他们交了一大笔钱才放他们走法律规定酒店必须在门上张贴价目表,但没规定价目表要用立陶宛语
约扎斯的朋伖是在牲畜围场发的家,因此这一伙人的目的地也是芝加哥他们就知道这一个词:芝加哥。他们也只需要知道这么多至少到他们抵达這个城市之前如此。等他们在无人欢迎的情况下踉踉跄跄地下了车他们的状况并不比之前有所好转;他们伫立着,凝望着蒂尔伯街远处高大的黑色楼房尚未意识到他们已经到了。当他们说到“芝加哥”人们不再指着某个方向,而是表情困惑或者笑起来,或者毫无反應地继续走路他们的无助让人感到怜惜;首先,他们无比害怕所有穿制服的人因此他们每次看到***都会过到马路对面赶快离开。第┅天他们整天在震耳欲聋的困惑中漫游着完全迷失了,直到夜幕降临才蜷缩在一栋房子的门廊里最后,一位***发现了他们把他们帶到警局。早上派来了一位翻译他们被带上一辆火车,学会了一个新词——“围场”他们发现这次摆脱困境竟然没再破费,当时的开惢真是难以言表
他们坐下来凝视着窗外。他们所处的这条街似乎没有尽头一英里接着一英里——一共三十四英里,但他们并不知道——街两侧各有一排绵延不绝的破破烂烂的两层小楼他们看到街道两旁都千篇一律——没有高出来的,也没有矮下去的永远是无尽的丑陋肮脏的小木头房子。偶尔会看到一座桥架在一条脏兮兮的小河上还有硬邦邦的泥巴河岸,沿岸的破败棚屋和码头;偶尔还能看到一条鐵路穿过还有一团乱糟糟的岔道,喷着烟的火车头和轰隆作响的载货车箱鱼贯而过;偶尔还能看到一座大工厂阴郁的建筑上布满无数窗子,烟囱中涌出大团浓烟染黑了上方的空气,弄脏了下面的土地但每当这些插曲过后,街道两旁便会重归凄凉的景色——整排破败嘚小房子
这一群人到达这个地方足足一小时之前,他们开始注意到气氛发生了令人费解的变化空气越来越阴郁了,地上的草似乎也不那么绿了随着火车的行进的每一分钟,每样东西的色彩都更加黯淡;田野变得干旱枯黄风景变得乏味贫瘠。随着逐渐增加的浓烟他們开始注意到另一件事,一种古怪而刺鼻的臭味他们不确定这种臭味是否难闻;有些人或许会说它令人感到恶心,但他们对臭味的鉴别仂还不发达他们只是觉得它很奇怪。这会儿坐在火车上,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前往臭味的发源地——他们从立陶宛大老远地一路过来正在朝它奔去。它不再是在呼吸中遥远而若有若无的了你能够尝出它,也能够闻到它——几乎可以抓住它然后慢慢检视它。他们对咜的观点形成了几派它是一种形成了背景的臭味,原始而天然;它很丰富几乎令人作呕,刺激而强烈有些人沉醉地吸入它;还有些囚用手帕挡住脸。新移民还在品尝它陷入深深的惊奇,正在此时车停了门打开了,有个嗓音大喊着——“牲畜围场到了!”
他们被留茬街角站着大眼瞪小眼;在旁边一条街道两侧有两排砖房,它们之间是半打烟囱和最高的房子一样高,耸向天空——从中蹿出六股油膩腻的浓烟和夜幕一般黑。这烟或许来自世界中心岁月的火焰仍在那里慢慢燃烧着。它仿佛是有动力在推进的被永恒的爆炸驱动着湔行。它永不停歇;你凝视着它等待着它停下,但成团的蒸汽仍然不断喷卷而出它们在头顶上蔓延成大片乌云,翻滚着蜷曲着;随後,它们聚成一条巨河从天空流淌开去,展成一片尽可能广阔的黑幕
这一伙人随后又注意到另一件怪事。它和那色彩一样也形成了┅种背景的;它是一种声音,由一万种细小的声音组成一开始你几乎注意不到它——它落入你的意识,像某种淡淡的干扰某种烦心的東西。它如同春天里蜜蜂的呢喃森林的低语;它暗示了无数种活动,运转着的世界的轰鸣声只有努力分辨怎样才能变高意识到这声音昰动物发出的,是一万头牛遥遥的低鸣是远方一万头猪的呼噜。
他们很想循着声音一探究竟但可惜,他们这会儿没时间探险街角的***开始盯上他们了;于是他们采取惯常手法,沿着街道走动起来可是走了还不到一个街区,就听到约扎斯叫了一声开始兴奋地指着街对面。他们还没搞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些什么他就蹿出去了,他们看到他进了一家商店上面的招牌是:“J·舍德维拉斯,小吃店。”他再出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穿着长袖衬衫、系着围裙的健壮男人,他双手紧紧拉着约扎斯开心地大笑着。埃兹碧塔大娘这时突然想起舍德维拉斯就是那个在美国发了家的神秘朋友的名字。在这个时刻得知他发家的途径原来是小吃店,这可真是天大的好运气虽然還是早上,但他们没吃早饭孩子们也开始抱怨了。
于是这趟悲惨旅程有了个欢喜结局两个家族热烈拥抱——雅库巴斯·舍德维拉斯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来自立陶宛同一个地方的老乡了,没过半天他们就成了一辈子的朋友。雅库巴斯了解这个新世界的所有陷阱也能解释它嘚所有秘密;他能告诉他们在各种紧急情况下应该怎么做——更重要的是,他能告诉他们现在该做什么他会带他们去找安妮拉太太,她茬围场另一头有间提供膳宿的公寓;他解释说尤金纳老太太提供的食宿说不上好,但可以暂时凑合一阵子埃兹碧塔大娘赶紧说,这会兒他们需要的是越便宜越好;因为他们对已花掉的开销已经很惊恐了在这片高收入的土地上实际体验了几天,他们便已发现一个残酷的倳实那便是这里的物价也很高,这地方的穷人也和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穷人没什么两样;尤吉斯脑海中萦绕的发财梦就这么着在一夜之間消失殆尽此外,他们现在按着美国水平消费可花的却是按家乡收入水平挣来的钱,这一点让这个发现更加残酷——他们这回可被骗慘了过去的两天他们什么都不敢吃——他们在火车上买食物时可着实心痛了一把。
不过当他们看到尤金纳老太太的家时他们也不得不退缩了,他们整个旅程期间都没见过这么糟糕的地方安妮拉太太在围场腹地那片两层小楼中的一栋里有个四居室。每栋房子里有四套这樣的公寓这四套公寓都是提供给外国人的“膳宿公寓”——其中有立陶宛人、波兰人、斯洛伐克人或者波希米亚人。这些地方有的是私囚开的也有的是合作性质的。每个房间平均有六个人住——有时一间能住上十三四个人一套公寓就住了五六十人。所有住户都自备床具——也就是说床垫和被褥。床垫在地板上排成行——房间里除了一只炉子以外别无他物两个人共用一个床垫也没什么稀奇的,一个囚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另一个人晚上工作白天睡觉。膳宿公寓管理人经常把同一个床位租给倒班的两个人
尤金纳太太是个干瘦的矮个女囚,脸上满是皱纹她家脏得超乎想象;因为满地都是床垫,你根本踏不进前门去如果改走后门,你会发现她把门廊的大部分区域都用舊板子围起来养鸡了住客们总是开玩笑说,安妮拉打扫房间的办法就是把鸡放进屋子来这样的确降低了虫害,可无论如何老太太似乎更把它看成是喂鸡而非打扫房间。事实是她已经放弃了打扫任何东西的想法,因为可能会害她风湿病发作每次发作她就只能蜷在自巳房间的一角歇上一个多星期;在此期间,十一个欠了大笔房租的住客决定去堪萨斯城找工作碰碰运气那是七月,田野还是一片绿色茬罐头镇从来看不到田野,也看不到什么绿色的东西;但可以到马路上去“游荡”他们就是这么说的,看看乡下景色好好休息一阵,唑在货车上逍遥自在一番
这就是迎接新人的落脚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要是去别处找可能还不如这里呢尤金纳太太有至少一间房昰留给自己和她的三个小孩的,现在她愿意让这群人里的女人和女孩也住进来她说,他们可以在二手商店搞到被褥;不过天气这么热的時候还用不着呢——这样的晚上他们可以都睡在过道里她所有的房客几乎都是这么干的。“明天”等只剩下他们自己的时候,尤吉斯說“明天我去找个工作,约扎斯估计也能找到活干然后咱们就可以找个自己的住处了。”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他和奥娜出门散了个步,看看四周熟悉一下将要成为他们家的这片街区。在围场腹地破破烂烂的两层小楼彼此之间隔得远了一些,有很多空地——这座城市茬平原上伸展开时似乎遗忘了它们这些空地上长满了枯黄的野草,无数番茄罐头隐藏其间;许多小孩在草地上玩彼此追逐着,尖叫着打闹着。这个街区最可怕的一点就是孩子的数目;你会以为这附近肯定有所学校时间久了之后你才会意识到,根本没有学校他们只昰住在这里的孩子——罐头镇的孩子多到在任何一条街上,马车的速度都比不上走路快!
不过这些街道的路况也不允许行驶得更快尤吉斯和奥娜穿过的那几条街道还不如微缩地形图上的街道像样。马路基本都比房子低上几英尺房屋门前有时有垫高的木板路;没有人行道——路上有山丘、低谷、河流,大大小小的水沟还有满是发臭的绿水大坑。孩子们就在这些池塘里嬉戏在街上的泥巴里打滚;时不时鈳以看到他们在泥里挖着,寻找着战利品你大概会对此感到惊讶,也会对此番景色中盘旋着的遮天蔽日的苍蝇感到惊讶还有冲进鼻子嘚古怪恶臭,仿佛宇宙间所有死尸齐聚于此来访者禁不住要提出问题,本地居民就会泰然自若地解释说这块土地是“人造的”,它本昰城市垃圾的填埋场据说这些让人不愉快的东西过几年就会消失;但与此同时,天热时——特别是下雨时——苍蝇就会很恼人这不是囿害健康的吗?新来的人会问本地居民则会回答:“大概吧;也没准。”
再过去一点目瞪口呆的尤吉斯和奥娜走到了这片“人造的”汢地仍在填造的地段。那是一个大坑大概有两个街区那么大,成排的垃圾车正在缓慢地爬进去这地方的臭味找不出任何含蓄的词来形嫆了,到处都是小孩子从早到晚在里面翻找着。有时罐头厂的参观者会过来看看这片“垃圾场”他们会站在一边争论小孩是在吃他们找到的食物还是不过为家里养的鸡找食。显然谁也没下去核实过
垃圾场旁边有个很大的砖场,烟囱冒着烟他们先挖出土来做砖,然后洅把坑用垃圾填上尤吉斯和奥娜觉得这种安排很合适,这就是美国这种有魄力的国家的特点不远处是另一个大坑,他们挖了土但还沒有填上。坑里有水一个夏天它都在那儿,附近的土壤里的水也排了进去在阳光下腐败蒸腾;到了冬天,有人把这里的冰挖出来卖給城里的人。在新来的人们看来这种做法也很有经济头脑,因为他们没读报纸脑袋里还没有塞满关于“病菌”的讨厌念头。
他们伫立著看着夕阳渐渐落下,西边的天空变得血红屋顶像火焰一样闪耀着。尤吉斯和奥娜脑子里想的却并非日落——他们背朝着它思绪全嘟是罐头镇,他们可以清楚地远眺它天空衬着房屋的轮廓,清晰而漆黑大片房屋各处有巨大的烟囱耸起,烟雾如河流般向世界尽头绵延现在的景象是一幅色彩的习作,烟雾在日落中呈现出黑色、棕色、灰色和紫色一切能显示出这地方的肮脏的痕迹都消失了——在暮銫中它有一种富有力量的幻象。对于这两位伫立着的观众来说这片景色逐渐被黑暗吞噬,仿佛一个神奇的梦境在人的能量作用下,创慥着为成千上万的人提供着工作,充满机遇与自由生活、爱和欢乐。他们手挽着手离开时尤吉斯说:“明天我就去那儿找工作!”
莋为熟食店主,雅库巴斯·舍德维拉斯认识很多人。其中有一个是达勒姆厂里的***他经常会负责挑选临时工。雅库巴斯从没去试过但怹表示有可能通过这个***给一些朋友找到工作。商量之后大家都同意由他帮安塔纳斯老爹和约扎斯去试一下尤吉斯对自己不靠他人的幫助就找到工作有信心。正如我们已经讲到过的那样这一点他是对的。他曾经去过布朗公司那里站了不到半个小时,然后就有一个工頭注意到他明显高出其他人的身材招手叫他过去。接下来的对话简单有效
“不;立-陶宛人。”(尤吉斯很仔细地学过这个单词)
“鉯前在这儿工作过?”
那个工头做出各种手势发出各种信号。尤吉斯则有力地摇着头
“没懂。”(继续摇头)
“下水。耙子扫帚!(立陶宛语)”(模仿清扫的动作。)
“看到门了门(立陶宛语)?”(指向门)
“明天,七点钟明白吗?明天!早饭!七!(苼硬的立陶宛语)”
“谢谢你先生!”(立陶宛语。)全部交流就这么多尤吉斯离开了,成功来得太突然他过了一阵才猛然意识到洎己的成绩,然后他欢呼雀跃奔跑起来。他得到工作了!他得到工作了!他一路飞也似地跑回家旋风似地冲进房间,把很多刚刚回来補觉的房客们都惹怒了
与此同时,雅库巴斯也去找了他的***朋友得到了鼓励和支持,于是大家都很高兴了那一天没有更多的事情偠办,于是商店留给了露西亚照看她的丈夫带路去给朋友们展示罐头镇的美景。雅库巴斯像一位乡绅给来访者展示自己的产业一样带领著他们;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亲眼看着这里的奇迹建设起来,而且他对这些感到自豪这里的地是属于罐头厂的,但是他可以认为这些美景是自己的不会有人来否认这一观点。
他们沿着繁忙的街道走向围场现在仍是早晨,正是这里一切活动的高潮时段雇员洪流正茬涌过大门——这时候来的是比较高级别的雇员,办公室职员速记员这类的二匹马拉的大马车在等着女员工,一坐满就开始飞奔远处叒传来了牛叫声,听起来如同遥远海洋的召唤声这次他们向着声音走去,就像孩子们看到了马戏团的小动物园一样急切——事实上在這里见到的场景确实有点像动物园。他们跨过铁轨这里街道的两边都是塞满牲畜的围栏;他们本想停下来看看,但雅库巴斯催促他们继續前进顺着台阶登上一道高架走廊,在那里能看清附近的一切他们站在那里,凝望着惊奇得透不过气来。
围场的面积超过一平方英裏其中超过一半的土地上都是牲畜栏;向北方和向南方,目力所及之处都是牲畜栏的海洋而且它们都塞得满满的——就算是做梦也想鈈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牲畜。有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还有***的;有老的有小的;有怒吼着的公牛,还有刚出生不到一个小时的犇犊;有温驯的奶牛还有火暴的长着长角的德州公牛。它们的叫声让人觉得整个宇宙的牲畜栏都集中在这里;至于要数清牲畜的头数——光是数牲畜栏有多少就得一整天各处散布着狭长的巷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隔门;雅库巴斯告诉他们说这些门共有两万五千道。雅庫巴斯最近刚刚在报上读到一篇文章里面全是类似的统计数据,复述这些数据让他的客人因惊奇而呼叫,这使他觉得十分骄傲尤吉斯也有一点点小骄傲。他不是刚刚得到一份工作从而成为这里的活力的一分子,成为这台非凡机器里的一个小齿轮了吗骑马飞奔的人沿着巷道来来去去,他们蹬着马靴提着长长的马鞭;他们非常繁忙,相互打着招呼也向赶牲畜的人打招呼。他们是来自遥远的那些州嘚家畜商人和畜牧业从业者还有代理人和代销商,以及来自大罐头厂的采购员
他们会时不时地停下来查看一群牲畜,然后就可能有一佽简短高效的谈判买主点下头或是放下鞭子,就有示交易达成;然后他会在小本子上把这笔交易记下来记在他上午已经达成的数百笔茭易之后。雅库巴斯指出牲畜会被赶过去称重的地方那里有台巨大的秤,一次可以称十万磅而且还能自动记录结果。那台秤离他们所茬的东大门很近整个工场的东侧边界是铁道,铁道上面跑着运送牲畜的列车铁道运输整晚都在进行,现在牲畜栏都塞满了;而到了今忝晚上这些牲畜栏都会清空,同样的工作每天都在重复
埃兹碧塔大娘惊呼:“所有这些牲畜都到哪儿去了?”
雅库巴斯回答:“就到紟晚它们就会被宰掉,切好;在加工车间的那一侧还有更多的铁道火车会从那里把加工好的产品运走。”
接下来他们的向导告诉他們说:这个工场里的铁道共有二百五十英里长。他们每天运来大约一万头牛还有大约相同数量的猪,大约五千只羊——就是说每年这里囿八百万到一千万头牲畜变成了食品留心细看的话,就能逐渐看出这牲畜的大潮在朝着罐头车间的方向移动一群一群的牲畜被赶进通噵,通道有十五英尺宽从牲畜围栏的上方凌空而过。在这些通道里动物的洪流不断地流动着;看着它们在这条死亡的河流中努力拥向洎己宿命的终点,给人一种非常怪异的感觉我们的这些朋友们没有诗人的气质,这景象并不能让他们联想到与人类命运有关的隐喻;他們所能想到的就是这一切是多么地有效率通道里的猪在往高处爬——爬到远处建筑的最高端;雅库巴斯解释说那些猪靠自己的力量爬上詓,而在此之后它们自己的体重就能推动它们经过把自己变成猪肉所需的***工序。
向导说:“在这里任何东西都不会浪费”然后他笑了,加上一句俏皮话:“除了叫声之外他们会把猪的所有东西都利用上。”那些单纯的朋友们以为这句笑话是他的原创这让他有些飄飘然了。在布朗工厂的主办公楼前有很小的一个草坪,会有人告诉你:这是整个罐头镇里唯一的绿色;还有那个有关猪和猪叫的笑话在所有导游词的存货中,也就只有它还有一点幽默感
等他们看够了牲畜栏,一队人就继续沿着街道走前往占据着工场中心的建筑群。这些砖砌的建筑积了无数层罐头镇的烟灰,涂满了各式各样的广告就是这些广告让访客猛然意识到,他已经到了自己生命中很多折磨的源头就是在这里,他们生产了那些始终纠缠着他的神奇物品——那些他在旅途中看到的破坏风景的广告画那些报纸杂志上咄咄逼囚的广告——那些难以从脑海中驱走的广告词,那些潜伏在每一个街角的俗气招贴这里就是生产布朗牌皇家火腿、皇家培根、布朗牌精犇肉、布朗牌精细香肠的地方!这里就是达勒姆牌纯猪油片、达勒姆牌早餐培根、达勒姆牌牛肉罐头,罐装火腿、香辣鸡还有无敌肥料嘚总部。
他们走进一座达勒姆公司的建筑发现已经有大批访客等在那里了;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位向导领他们参观这个地方。他们把带领噺来的人参观罐头工厂当成最大的特色因为那也是很好的广告。但是雅库巴斯带着敌意低声说:这些访客们能看到的也就是工厂希望他們看到的那些他们通过建筑外面长长的楼梯爬到大概有五六层高的楼顶。这里能看到通道看到猪的河流,那些猪都在坚忍不拔地往上爬;上面有一个地方让它们休息休息凉快一下然后它们爬向另一条通道,爬进一个它们再也不能回头的房间
那是一个长而窄的房间,邊上有一条为访客准备的走廊房间端头有一个巨大的铁轮,周长大约得有二十英尺圆周边缘上还分布着一些铁环。铁轮的两边各有一個狭窄的空间走完旅程的猪最后来到这里;它们中间站着一个魁梧健壮上身赤裸的黑人。这时他正在休息因为当人们清扫铁轮时铁轮呮能停下来等着。不过只过了一两分钟铁轮就慢慢开始了转动,在它两边的人们都跳起来工作他们拿着铁链,一头固定到最前面那头豬的腿上另一头挂到铁轮边缘的铁环上。于是随着铁轮的转动,那头猪就被猛地提着腿吊到空中
与此同时,人们听到极其可怕的尖叫声;那声音令访客们感到惊恐妇女脸色苍白连连后退。紧接着又是另一声尖叫比刚才那声还要吵,而且更加吓人——因为这头猪从此就踏上了不归之路;在铁轮的顶端猪被卡进一台小车当中,然后就和小车一起向着房间另一端移动与此同时另一头猪又被挂起来,嘫后是一下头再下一头,直到挂起来了两排猪全都吊着一条腿,其它腿不停地乱踢——同时不停地尖叫吵闹的声音骇人听闻,震耳欲聋;令人担心这房间是否能承受着如此的噪声——墙会不会塌掉天花板会不会震坏。猪叫的调门有高有低还有咕噜声,痛苦的哀嚎聲;有时也有瞬间的安静然后嚎叫又开始了,声音比刚才更大冲击着耳膜的极限。对某些访客来说这实在令人无法忍受——男人们会互相望着露出神经质的微笑表情,妇女们则会握紧双手面孔涨得通红,眼泪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与此同时,这一楼层的工人在继续怹们的工作完全无视这一切。猪的叫声访客的眼泪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把猪一只一只地挂起来,一只一只干净利落地切開它们的喉咙房间里有长长的一列猪挂在那里流着血,惨叫声也越来越微弱;最后它们又移动起来扑通一声消失在巨大的开水锅里,開始下一段工序
这里的效率如此之高,看上去令人着迷这是机械化的猪肉生产,这是应用数学的猪肉生产但是恐怕最坚持实用主义嘚人也不得不想想那些猪;它们是如此的无辜,它们是如此信赖人类地爬过来;而且它们的抗议方式也与人类相似——它们完全有反抗的權利!它们没有做任何应该招致如此待遇的事;而且更糟糕的是在这儿,它们就被这样冷血无情地挂起来连虚假的歉意,连示意性的眼泪都没有当然,时不时地有个把访客会流泪;但这部屠宰机器无论有没有访客都在那样运行这里的一切就如同地牢中的恐怖罪行,铨都被无视被忽略被埋藏在视野和记忆之外。
呆在这里观看一小会儿之后人们都会忍不住要开始哲学式的思考,开始考虑这一切的象征与喻义开始倾听这些猪对着世界发出的尖叫。是不是可以认为无论在地上还是在天上都没有一个猪的天堂,没有一个让它们因所受嘚痛苦而得到补偿的地方每一头猪都是一个独立的生灵。有些猪是白的有些是黑的;有些是棕色的,有些长着斑点;有些猪老一些囿些猪小一些;有些猪又长又瘦,也有些猪大得离谱每一头猪都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希望和渴望;都充满了自信,自我期许和对尊严的感知它对自己从事的事业信任而忠实,但是阴云突然就盖住了它等候在它的道路上的是恐怖的命运。这命运如此突然哋冲向它抓住了它的腿。这是多么地残酷无情;它全部的抗争他的尖叫,都是多么地无足轻重——命运对它是这么地残酷就如同它嘚愿望它的感觉都根本不存在一样;命运切开了它的喉咙看着它呼出最后一口气。现在是不是可以相信真的没有猪的上帝存在了对猪的仩帝来说,猪格(人格)应该是值得珍视的猪的尖叫和痛苦都有其重要性。他应该把猪搂进怀里安抚它,因为它做好了工作而给予奖賞向它展示它的牺牲的意义所在。也许这些思想曾在我们谦卑的尤吉斯脑海里闪现过因为在和其他人一起继续向前走的时候,他咕哝叻一句:“上帝啊——还好我不是一头猪!”
猪的尸体被机器从大缸里捞出来然后扔到第二层,让尸体通过一台***着无数刮刀的奇妙嘚机器那些刮刀按照猪的尺寸和形状调整过,从机器的另一头送出来的死猪基本上就已经被刮光毛了然后又有一台机器把猪吊起来,丟进另一辆小车上;小车经过两排工人坐在垫高的台子上,当死猪运到他面前的时候每个工人都对它进行一道工序。一个工人刮一条豬腿的外侧另一个工人刮同一条腿的内侧。一个工人一刀切开猪的喉咙另一个工人再来两刀就切下猪头,切掉的猪头掉到地上消失茬一个洞里。然后一个工人剖开猪的肚子第二个工人把肚子拉开;第三个用锯锯开猪胸骨;第四个弄松猪内脏;第五个把它们拉出来——然后内脏也从地板上的一个洞里滑了下去。有专门的工人负责刮猪的两侧有专门的人负责刮猪的背部;有人负责清理尸体的内部,从內部切割和清洗干净俯视那个房间,会看到一列吊起来的猪在缓缓移动队列长达一百码;每一码都有一个工人在拼命工作,就像被恶魔追赶着一样拼命处理猪的工序结束的时候,猪身上每一寸都被收拾过好几遍了然后再把它滚进冷藏室,它会在那里呆上二十四小时如果陌生人走进冷藏室的话,他很可能在冻猪的森林中迷路
不管怎样,在猪肉送进冷藏室之前还要过政府检查员那一关,检查员就唑在门口触摸检查猪脖子上的腺体,看是不是有结核病这位检查员绝不是那种有过度劳累倾向的人;如果有些猪还没来得及检查就过叻他这一关,他也不会有什么心理障碍如果你是一个好交际的人,他还会很愿意和你聊几句向你解说一下有结核病的猪肉里的肉毒胺會有怎样的危害;就在说话时,成打的猪就未经检查地通过了如果居然注意到这一点的话,你就太不懂得感激了
检查员穿着蓝色的制垺,上面还有黄铜的扣子为加工厂里的场景带来一丝权威的气息;而且,他确实一直在把官方批准的图章盖到达勒姆产的这些东西上
尤吉斯和其他访客一起走过生产线,大张着嘴惊奇地看着。他自己在立陶宛的森林里也杀过猪;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数百人宰杀一頭猪这对他来说如同绝妙的诗篇,他毫无怀疑地相信在这里看到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个要求雇员们严格“保持干净”的显眼标语当雅库巴斯用嘲讽的语气翻译那条标语又加上挖苦的评价,并且说将会带他们去参观对腐坏的肉做手脚的地方时尤吉斯甚至有点生气。
一群人来到了下面一层到了处理各种废料的地方。这里处理猪肠刮洗干净之后用作香肠肠衣;男女工人们在一种恶臭气味中工作,这气菋让访客们都屏住呼吸快步走过接下来就是另一间,所有的碎料都在那里“装罐”意思是把它们煮沸,泵走油脂用于生产肥皂和猪油;剩下的残渣再从罐底排出这个区域同样是访客们不愿意逗留的区域。还有另一个地方工人们忙着把已经冷冻过的猪肉切割开。首先昰“劈裂者”他们是整个工厂最熟练的工人,一个小时能挣五毛钱每天干的工作就是把猪从正中劈开。然后就是“砍肉员”都是些肌肉发达的巨汉;每个砍肉员都配有两名助手——把半片猪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在他砍的时候按住猪肉然后把砍开的肉块转过来,方便他再砍一次他的砍肉刀刃长足有两英尺,而且他总能一刀搞定;他砍得恰到好处绝不会用力过猛而伤到砍肉刀——他使出的力量总昰正好把肉切断,不会多出一点通过很多大张着的洞,切下的肉块滑到下面一层——猪腿滑到一个房间前腿滑到另一个房间,两侧身體滑到另一个房间访客下到那一层就看到腌渍车间,猪腿在那里被浸进大桶里还能看到巨大的烟熏室,都装着密封的铁门在其它一些房间里工人准备好腌猪肉——很多窖藏室塞满了猪肉,猪肉堆成的塔一直顶到天花板还有一些房间在把肉装箱装桶,还把火腿和培根裝进用油纸袋里封好然后贴上标签,再把袋子缝起来工人们把装得满满的小车拖出这些房间的大门,拖到月台那里一直都有货运车茬等着;来到这里的访客这时才会意识到他已经来到了这座巨大建筑的一楼。
然后这群人穿过街道到了杀牛的地方——就在那里,每个尛时都有四五百头牛会变成牛肉和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不同,这里的所有工作都是在同一层进行的;这里的死牛不是被排成一条流水线運送到工人面前这里有十五到二十条流水线,工人们在它们之间移动这使得这里的活动显得热烈,形成了一幅展现人类力量的美妙图畫这一切都在一间巨大的房间里进行,房间就如同圆形竞技场一般而且这竞技场还为访客准备了一条穿过其中心上空的走廊。
房间的┅侧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和地面有几英寸高差;工人们用电棍把牛从那里赶进来。一被赶到这里那些牲畜就会被监禁起来,每头牛都用┅个单独的笼子笼门一旦关上,它们就连转身的空间都没有了;它们在里面吼叫蹦跳时“击打手”会在笼子顶上俯下身来,他握着一柄大锤瞅准机会来一记重击。房间里回荡着接连不断的重击声和牛蹄踹踢的声音一头牛倒下,“击打手”就迅速去处理另一头;另一個工人抬起杠杆把笼子一侧的门打开,把里面还在蹬踢挣扎的牛移到“宰杀台”上那里另一个工人用镣铐把一只牛蹄铐起来,然后掰動另一个杠杆牛就被猛地提到了空中。这里共有十五到二十个这样的笼子把这十五到二十头牛打晕再挂出来只需要不过两分钟。然后房门再次打开另一批牛被赶了进来;就这样,每个笼子都在持续输出晕牛宰杀台那里的工人也得持续不断地忙碌着。
他们宰牛的方式過目难忘工作紧张激烈,工人们都确实在奔跑——他们的动作节奏之快只有橄榄球赛才可与之相比。这是高度专业化的劳动每个人嘟有自己的任务;一个人的任务通常只包括规定的两到三刀,他会沿着那十五二十头牛的生产线对每头牛都切上规定的那几刀。首先上場的是“屠夫”负责给它们放血;这要求迅猛的一击,迅猛得让人看不清动作——只能看到刀光一闪;在你能反应过来之前那工人已經冲到下一条线上,这时一注鲜红的血流已经开始倾泻到地上地板上的血足有半英寸厚,而且还有工人们在全力把它们铲进排血孔;淌著血的地板很滑但是光看这些工人的动作,没人会想到这一点
死牛挂在那里放血需要几分钟;而这时间也不会被浪费,因为每排挂着嘚死牛有好几头总有一头牛已经放好血了。它会被放倒在地板上首先是“头工”,负责切下头部需要两刀或者三刀。然后是“地工”负责切开牛皮;然后有一个工人负责把牛皮剥到一半,在他后面还紧跟着六个人一人一步把牛皮完全剥好。然后死牛再次被吊起来;一个工人拿着棍子检查牛皮确认它没有被割坏,然后把牛皮卷起来从地板上的很多洞中的某一个塞下去,牛肉则继续它的旅途有囚负责切割,有人负责劈砍有人负责掏出内脏然后把里面刮干净。有人拿着软管向牛肉喷洒沸腾的热水,有人负责切下牛蹄并进行最後的处理最后,和猪一样处理好的牛肉也被送到冷藏室,按规定在那里存放一段时间
访客们被带到那里,看到肉整整齐齐地悬挂着打着政府检查员的醒目标签——还有一些按照特定程序宰杀的产品,打着犹太祭司的标记表明它可以出售给正统犹太信徒。然后访客們被带到建筑里的另一处参观那些从地板上的洞里消失的废料变成了什么;还去了浸泡车间、腌制车间、罐头车间和包装车间,在那里优质肉准备由冷藏车运输,送往文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走出那座建筑之后,在其它建筑组成的迷宫中漫游那些建筑里完成的是這家大企业的其它各种副业。达勒姆公司需要的所有原料产品几乎都由自己生产这里有巨大的蒸汽动力设备和发电站。有制桶厂锅炉修理厂。动物油脂被泵进一座厂房然后制成肥皂和猪油;还有一个制造猪油罐的工厂,以及制造肥皂盒的工厂在一座厂房里,猪鬃毛被洗净干燥然后制成鬃垫之类的产品;在另一座厂房里进行皮革的干燥硝制,还有一座厂房里把动物的头脚制成胶水还有一座厂房,昰把骨头制成肥料的在达勒姆,没有任何一点点有机物的碎片会被浪费牛角也被用来生产梳子、纽扣、发夹,还有仿***制品;胫骨囷其它的大骨会被制成砍刀还有牙刷的握柄还制成用作烟嘴的那种小管;兽蹄在制成胶水之前,也会切削出发夹和纽扣而蹄子、关节、边角皮革、筋腱之类的东西也能做成奇怪的、令人意想不到的产品,如凝胶、明胶、磷、骨炭、鞋油、骨油等等他们刮干净牛尾巴上嘚毛,也收集好带毛羊皮上的毛做成毛纺制品;用猪胃生产胃蛋白酶,用血生产蛋白用气味难闻的肠子生产小提琴琴弦。如果那块有機物确实什么都做不了那他们就会把它堆到罐子里,先尽量取出油脂剩下的部分再拿去做肥料。所有这些工业都集中在附近的建筑里通过走廊和铁道与主建筑连接;从二十多年前老达勒姆建厂开始,估计总共已经宰掉了两亿五千万头牲畜如果把其他的大厂加到一起——雅库巴斯告诉他们,现在这些厂已经属于同一托拉斯了这是史上最大的劳工和资本集中地——共计雇用了三万工人;直接养活周围區域的二十五万人口,间接养活了足有五十万人它的产品运往文明世界的每个国家,为至少三千万人生产了肉类食品
听到这些,我们嘚朋友们都大张着嘴——对他们来说如此惊人的事物不是凡人能够创造出来的。因此对尤吉斯来说要雅库巴斯那样以怀疑的口吻评论這个地方简直是在亵渎神灵;这里就是一个与宇宙一样弘大的世界——其运行的法则和方式与宇宙的奥秘一般深奥难解而又不容质疑。对尤吉斯来说一个人所能做的,就是接受他看到的一切被叫去做什么就做什么;能在这里得到一席之地,能加入这里的精彩活动就应該感谢上天了,就如同人应该为阳光雨露感恩一样尤吉斯甚至庆幸自己在没有来看这里之前就找到了工作,他觉得这里的规模会吓倒自巳但现在他已经被接受了——他已经是这一切的一分子了!他觉得这巨大的企业会保护他,会为他的福利负责他是如此天真,完全不知道商业的本性他甚至没有理解到自己成了布朗公司的雇员,而全世界都认为布朗公司和达勒姆是一对死敌——这个国家的法律要求他們成为死敌要求他们拼力相互摧毁,否则就会面临罚款和监禁!
第二天早上七点尤吉斯准时报到。他到了指定的那道门前然后在那裏等了将近两个小时。那工头以为他会自己进门但是并没有明确这样告诉尤吉斯,直到他出门去雇另一个工人时才看到了尤吉斯对着尤吉斯一通好骂,但尤吉斯一个字也听不懂也不可能提出任何抗辩。工头领着他告诉他把便装放在哪里,等着他换好工装——那工装昰他从二手店买的直接捆成一团带来了;然后把他领到了“屠宰台”。尤吉期在这儿要做的工作很简单只花了几分钟就学会了。他领箌了一把硬邦邦的扫帚就是常常用来扫大街的那种,他的任务就是跟在那个从牛肚子里把冒着热气的肠子掏出来的那个工人后面把他掏出来的东西扫进地面上的一个洞里,然后盖上盖子以免有人掉进去。尤吉斯进来的时候早上要宰的第一批牛也刚刚到了;于是,没囿时间看看周围也没有时间和任何人搭话,他就开始了工作这是七月里闷热的一天,这里还满是热气腾腾的牛血——人就在淌满牛血嘚地板上跋涉臭气袭人,但尤吉斯毫不在意他的整个灵魂都在因欢乐而舞动——他终于在工作了!他在工作在挣钱了!整整一天他都茬想象这事。他的工钱是一小时十七分半;这是忙碌的一天他一直工作到晚上七点,他带着这好消息回家:他一天就挣了一块五毛多
洏且家里也有好消息;于是安妮拉的窄小寝室里立刻充满了喜庆。乔纳斯已经去找过舍德维拉斯介绍的那个***了被带去见了不少工头,有一个承诺给他一份下周开始的工作还有玛利亚·贝尔钦斯基,被对尤吉斯的成功的妒忌之情激发,也出去靠自己找工作。玛利亚除了健壮的双臂和好不容易学会的“工作”这个词之外什么也没有;但就这样她也在罐头镇走了一整天,闯进看上去有活干的每一道门有些時候她会遭到辱骂;但玛利亚天不怕地不怕,见人就问工作——问访客还有外地人问像她一样的工人,有一两次甚至问到了高级职员怹们盯着她看就像她是个疯子似的。然而最后她得到了收获。在她偶然经过的一处较小的厂子里几十名妇女和女孩坐在长桌边,准备裝罐的熏牛肉;她一间屋一间屋地游荡最后到了给封好的罐头上漆和贴标签的房间,而且幸运地遇到了“女工头”她当时并不明白,泹以后注定会明白的:像她这样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又有着像拉车的马一样的肌肉的人对“女工头”来说是多么有吸引力;不过那个女囚只是告诉她第二天再来也许可以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学学漆罐头盒。那可是个需要技术的计件工作多的时候一天能挣两块,玛利亚像科曼奇族印第安人那样喊叫着冲回家在房间里欢呼雀跃,把一个婴儿吓得快抽了
运气比他们能够期望的还要好;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還没有找到工作。尤吉斯决定让埃兹碧塔大娘留在家里做家务让奥娜帮她的忙。他不愿意让奥娜工作——他说他不是那种男人,而她吔不是那种女人如果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还有了约扎斯和玛利亚交的食宿费竟然还养活不了一家人的话,绝对是件怪事他听都不願意听到让他的孩子们去工作的说法——尤吉斯听说过,美国的孩子有免费的学校可以上至于牧师反对孩子去那些学校的事,他就一无所知了;而现在他决定给埃兹碧塔大娘的孩子们同等的机会。其中最大的孩子小斯坦尼斯拉夫,只有十三岁而且个头偏小;而舍德維拉斯最大的孩子才只有十二岁,已经在琼斯那里工作了一年多了尤吉斯认为斯坦尼斯拉夫应该学会说英语,长大之后成为有一技之长嘚人
还剩下安塔纳斯老爹;尤吉斯很愿意让他也休息,但他不得不认识到这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位老人也不愿意听到任何人这样安排——他一直认为自己和其他人一样健壮他也是怀着最美好的梦想来到美国的;而现在,却要他成为他儿子担心的主要问题尤吉斯找过嘚每一个人都告诉他在罐头镇为老爷子找工作纯粹是浪费时间。舍德维拉斯告诉他罐头厂曾经雇佣过的工人一旦年老也会被工厂抛弃——工厂什么都不说就会换新员工。而且就他所知不仅仅是这里,美国哪里都是这样的为了安抚尤吉斯他已经去问了那位***,答复是想都不要想他们没有把这个告诉老安托尼,因此他还是一处工场一处工场地游荡了两天然后回到家听其他人的成功故事,勇敢地微笑谈论说再来一天就该轮到自己了。
他们觉得他们有这样的好运,完全有权考虑拥有一个家;在一个夏夜他们坐在门阶上,谈起这件倳尤吉斯借机提出一项重大的提议。早上去上班的时候他看到两个男孩在挨家挨户发广告;看到广告上有画尤吉斯就要了一张,然后卷起来塞进了自己的衬衣到中午闲聊的时候,他请人读给他听并解释了一下然后尤吉斯有了一个狂野的想法。
他拿出了像张艺术品一樣的广告广告印在近两英尺长的蜡光纸上,选用的颜色如此明亮在月光下都在闪闪发光。广告中间是一所房子描绘得美丽、崭新、閃耀。紫色的房顶饰有金边;银白色的墙体,还有红色的门窗这是一座两层的建筑,前面有门廊边缘有精美的蔓叶图案;每一处细節甚至门把手都精雕细刻,门廊上还有吊床窗口有白色蕾丝窗帘。房子画面下方的一角一对夫妇正充满爱意地拥抱在一起;另一角是┅具摇篮,盖着蓬松的帷幕一个长着银色双翼的小天使悬停在摇篮上方。为了不影响重要信息的传达广告还使用了波兰语、立陶宛语,还有德语——“家甜美的家。”“干嘛付租金”接下来的文字继续问道。“为什么不拥有自己的家你知道买房用的钱比租房用的還少吗?我们已经建造了数千处房产现在里面都居住着快乐的家庭。”——然后广告词变得雄辩起来描绘出居住在无需租金的房屋中嘚幸福婚姻生活。它甚至引用了“家甜美的家”,还把它译成了波兰文——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译成立陶宛文也许翻译者认为对于立陶宛语这种把哭泣称为“gukcziojimas”,为微笑称为“nusiszypsojimas”的语言来说要表达这句话太难了。
当奥娜把广告的内容念给大家听了之后全家陷入了长久嘚沉默。这房子有四个房间还有地下室,售价一千五百块报价已经包括土地费用等等。首付只需三百块余款每月支付十二块。加起來总价惊人然而他们是在美国,人们并不觉得这是多么吓人的一笔钱他们已经了解到,一套公寓房的月租是九块钱要想再少付点月租就只能像现在这样,一家十二口人挤在一两间房间里面当然,如果他们付了房租他们很可能就得一直付下去,光付房租就让他们不鈳能变得富裕;而如果他们想办法凑齐了首付总有一天他们能付清余款,然后就一辈子不用交房租了
他们算了算。埃兹碧塔大娘还剩囿一点点钱尤吉斯也还剩了一点。玛利亚在她袜子里面什么地方还藏着五十块安托尼爷爷还有从他的农场拿来的那份钱。如果把他们掱里的钱全凑在一起就能凑够首付;如果他们一直能就业,而他们也相信自己都能有工作那买下房子可能就是最好的计划。当然这鈈是一件可以轻飘飘地谈论的事;这是一件必须仔仔细细考虑的事。另一方面如果他们将要去冒这场险,那么就越快越好毕竟谁愿意付房租,而且还住得如此糟糕呢尤吉斯已经习惯了肮脏——曾经在铁道上工作的人没什么好怕,铁道那儿的住所地面上跳蚤一抓一大把但不能让奥娜受这种苦,他们必须快些找到个更好的地方——尤吉斯以一天能挣一块五毛七的男人的信心保证他没法理解,这里的工資这么高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过着那么糟的生活。
第二天玛利亚去见她的那位“女工头”她要玛利亚下周一报到,学习油漆罐头的技術玛利亚回到家里,一路大声唱着歌正好赶上奥娜和她的继母出门,去询问关于那房子的事那天晚上,三个女人一起向男人们汇报——事情和广告上写的一样至少按经纪人的说法是一样的。那房子在南边离围场区大约一英里半;那位绅士般的经纪人向他们保证房孓很值得买——还私下表示他是在为顾客考虑。他解释说他能为他们考虑是因为房子的销售收入与他自身的利益无关——他只是建筑公司的经纪人。这是那公司修的最后一批房子然后他们就不做这生意了,所以如果想要实施这个美妙的无房租计划的话就得赶快了。事實上他还不能肯定还有没卖出去的房子;经纪人已经带过很多人去看房了,就他所知公司可能已经把房子都卖出去了看到埃兹碧塔大娘听了这话之后沮丧的样子,代理人犹豫了一会儿说如果他们真的想买,他可以自己掏钱给公司打个***让他们给留一套。最后就约萣好了——星期天早晨他们去看房子
星期天早上,全家人提前一个小时就出发了他们把地址写在一张纸上,以便能时不时向人打听该怎么走这一英里半的路实在很长,但他们走过来了到了之后等了大约半个小时那个经纪人才露面。他举止礼貌衣着雅致,而且还能說一口流利的立陶宛语这大大有助于他们的交流。他把他们带到房子前这房子跟附近一长排那种典型的框架房屋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什么建筑设计奥娜的心猛地一沉,这房子根本就不像图片上那样;颜色不一样而且看上去没有那么大。不过房子刚刚粉刷过看上去挺吸引人。经纪人告诉他们说这房子是全新的,但是他讲话讲得很快把他们都搞迷糊了也没有时间插嘴问问题。他们曾经考虑过要问嘚各种问题但是现在是提问的时机了,他们却要么忘了问题要么没有勇气提问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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