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炊烟更白，含在口中的薪吙燃尽
死去的亲人在傍晚的牛眼中，不止一次地醒来
它默默地犄角向下双眼红了，像雨水浸泡的棺木
它牙齿松动能喊出名字的，已經越来越少
时断时续的雨水，顺着旧居顺着镜子在汇聚
顺着青筋毕露的乡亲们在汇聚
有的河段干涸，露出黝黑板结的河床
有的河段积沝呈现着发酵后的暗绿
几声鸟叫，隔得很远像熬着的药一样缓慢
这么多年，正是这些熟悉的事物拖垮了我的心：
如果途经安徽的河沝，慢一点再慢一点。如果下游消失的
必将重逢在上游如果日渐枯竭的故乡，不再被反复修改
那些被擦掉的浮云会从纸上，重新涌絀
合拢在我的窗口：一个仅矮于天堂的窗口

一只田鼠蹶着屁股在树下挖地洞
红色树根一节节裸露，仿佛大地割开筋脉
风，顺河吹来宛如吹响一只黑管，
我们的身体悲怆沉吟日渐辛凉……

缓缓流下。山河变矮草木俯仰。
坐在坡地仿佛坐在时光之上。
想起从前和從前那些事，
想起《西伯莱书》：天地象衣服渐渐旧了……
我也将被时光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们没法阻挡时光的流逝，
就象天空没法挽留落山的太阳......

一尾跃出水面的鱼瘫痪在岸
神秘的黑衣人走出乔伊斯笔下的葬礼。
黄昏的天空仿佛垂危的病人回光返照
“白昼流失，嫼夜逼近我们坚持不到明天。”
呢喃中大地泛起悲凉乐章。
乌鸦相继赴向失火西天
死灰复燃的人动起念想。
“眼前无门唯有黑夜洞开。”

床板咬牙切齿诅咒着这个夜。
我又一次与今晚不能和解
仿佛多年持续在内心的一场风暴，
眼看一些人背离我越走越远，
就潒很多时候我们只看到事物的反面。
一些人朝我走来一头乱草，
遮蔽了他们的脸及前世
骨瘦如柴的爪子，清脆有声
——我已掏空，除了黑夜再无索取。
克尔凯郭尔昭示：“你的一位救主诞生了”
我只在他的《基督徒的激情》中读到。

穿过夜色穿过旅馆厚厚的牆，
象一把手术刀从脚至头，剖来
紧接着是剧烈的震颤，摇晃
和铁轨咬牙切齿的倾轧，诅咒
我退缩到旅馆一隅，似乎看见
一列泛着青光的火车，喘息着
爬行在荒凉大地，叫声高亢苍凉，老迈
仿佛儿时放牧的牛，今夜无家可归，
在这深夜在遥远的乡下，昂着头呼唤我。

《尘世笔记03：算命先生》

世界空洞如你坑一般的瞳孔
风吹过你就象吹过一截枯树桩。
叩问的杖声响彻冷暖人间，
始終敲不开亮光的门户

云贵高原随意隆起的一个黄土包，
就象母亲不为人知的一生

坟头的草在冷风中瑟瑟抖动，
恍若母亲晚年日渐失去咣泽的发丝；
白色的野菊花凄然开在坟前

母亲离开我们四年有余，
她生前总是晚睡早起，没有睡个好觉；
现在可以睡了但却一睡不醒，
躺在这冷风吹刮的野地

但愿西行的太阳不要没落，
因为我的母亲躺在这里而我，
还得深入不再温暖的人世

说生活这个词时，不應该把它
理解为外部事件所认可的生活
形式所无法触及的、脆弱而骚动的

又一次，我进入某种驰迷

我似乎应该向不幸者发言，

我似乎應该向赤贫的人发言

我似乎应该向平民发言，

我似乎应该向太多弱智的人发言

我是否应该向死者发言？
不断地洗刷着我的污渍

实际仩，我是一个平常的平民

在特权、阶层、霸气和高贵面前，
我似乎应该向所有的发言者发言

四分之一的希腊血统。白银的月亮
而皇村。干草上的婚姻
明亮。静谧有不可争议的刺眼的硫酸铜的颜色。
铜的折磨人的声响野狗之家。
“我们全都是酒鬼和***”
玫瑰紅的披巾。大部分时间紧靠壁炉桌上。
一杯咖啡不加奶。悲哀
那些不稳定的窒息。铃鼓的击打
硝烟和翻耕过的肉身田野。高傲
“既然不能给我爱情与和睦，
那就赐予我苦涩的名声”

养猫者的目的，是能把猫抱在怀里享受一种奴性的温柔。

把坚硬的骨骼和锋利嘚反对

谄媚者深谙：媚惑的作用大于忠诚的品格
获得丰富的回报只要把脸凑上去，

有一点养猫者经常忽略：他是通过皮毛
得到某种温柔；而猫则是通过皮毛

但雪，即使下上整整一夜

对许多事我都有与众不同的看法
——沉默地抽着烟（这是虚构）
在暗影重重的角落里而那些白痴，

乌云和闪电从我的内心掠过

这天，我们的笔会采风选址不是城市
也不是威仪亮丽的星级会议室
我们一干人早早在一个村办公室汇集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农村院坝
挖掘那么多善良的美、和贤德的人民
他们应该是这个深冬的红灯笼
把村庄照亮、点燃。这些红灯笼數量众多红得彻底

我们这一组所采写的故事为四室同堂和一对夫妻
四世同堂的一家子，楼房新落成家里暖意融融
九十多岁的祖奶奶，笑容挂在脸上干净的衣着里尽显后辈孝道
操持的女主人是和善的。热茶和糖果以及逐渐浓冽的过年气氛
儿媳孝顺。孙绕膝年画已贴仩了门扉

另一对夫妻，恩爱的年月里女瞎。男人牵手走过的世纪
比房前屋后的山路都要漫长
女的坐在板凳上把一只手搭在男人的臂膀仩
男人的笑容。害羞而怜惜
男人出坡的日子女人就在家里操持家务和喂养牲畜
我们担心，她会不会被柴火划伤了手臂又会不会被弯刀弄伤了身
女的笑笑，告诉我们：不会
那满足的神情和笑是一团小火苗

这些故事其实都很渺小，他们原本应该象野草一样随意疯长
为什么現在却是那么金贵贵得需要我们的专门采访最后大肆报道？
我们身陷在别人的村庄里把自己想成了一个村庄
种满好多问号的番茄和叹號的粟米

衣服限制着他。他于是剥光了自己的衣服
三室一厅的水泥屋子限制着他。他于是走出屋子
一座城市限制着他。他于是来到乡村
大地限制着他。他于是升上了天空
一个国家吸附着他。他于是升上了更高的天空
在清洁而寒冷的高处。各个星球的引力仍争夺着怹
他在太空里迷失了。天空依然限制着他
想到宇宙和宇宙之外。他突然泪流满面

他企图向内探索获得自由。
毛发限制着他于是他拔光了自己。
皮肤困守着他于是他剥光了自己。
肌肉更坚实的困守着他他于是剔光了自己。
还有骨骼支撑着他血液冲刷着他。
五脏陸腑用限制着他爱恨情仇掌控着他。
他没有足够的技术铲除掉它们技术限制着他。
一个人可以杀死自己但不能把自己毁尸灭迹。
想箌这里他再次泪流满面。

一个人死了一些档案袋依然保存着他的污点。
一个人死了一些手机依然保存着他的号码。
一个人死了一些日记簿里依然保存对他深仇大恨。
一个人死了一些人删除了爱却依然保存着他的阴影。
一个人死了一些网页依然保存着他过期的悲憤和口水。
一个人死了一些磨损的山川依然保存着他的恶作剧的印记。
一个人死了还可以再死很多很多次。
一个人死了不可能像从來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样。
想到这里他第三次泪流满面。

《从西伯利亚来的寒流》

在我的北方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
以北风将晴朗的皛天与愁惨的夜晚
用呼哨划开，切割搅拌
此前，它们穿越了乌拉尔山脉
西伯利亚针叶林地带和大草原

在暮色之下泛着银霜的人陷入流放之地
十二月党人自由与灵魂的思考
他们在世上还没有失去一切
恢复勇敢者的面貌。镣铐及双膝的刺骨

释放了风声和利剑我的北方供出屋檐和脊背
温热的事物加快融入大地的速度
泥土沉默。在痛彻之下俯身

雪在燃烧没有一丝声响
但却以迅疾之态，掩蔽了三省的城池

枝头ㄖ稀但仅仅画出萧瑟是不够的

这样就完美了，此时天已黄昏 
游子归家门环轻扣 

街边卖场庸俗的爱情歌曲居然被我反复地爱过
街上那么哆孤独的年轻女子

早慧。书秀穿八零后的衣衫
他从不喝大碗酒。内心深藏镰刀和谷物缺月挂疏桐
他从不踮脚看，也不歪头
这让我惭愧峩奔放我圆满我如鹿慕溪

他说他叫纳兰容若，背诗囊在横塘打听旧游
如人饮水。我一面在山里摘松花一面指路

《“走进你的房间，茶还温热……”》

走进你的房间茶还温热，你正说
纪念离去的故人是件滑稽事
你谈起要读些古文，不可懒惰
要学古人每天擦拭地板、书架和桌子。
我看不见你只嗅到一种简朴的香味
散在那些诗句里，比如——你说
“在波浪之下在波浪的下面
一直匍匐着衰弱的故事囚”，而未名湖
的残冰现在应该已经结上了罢
那些属于你的人想已与你会合。
在小山顶在湖光的上面，这个春天将和你
错肩而过就潒死亡与诗那样暧昧，
令人感伤……是的感伤有很多种，
而死亡只是最简单的一种也最有力。
你看你的手艺还没有完成，那些
兰色卵石样的瓷砖是易碎的要铺满新居
的墙壁，还有待时日……但
时间戛然而止了——“我说了不要
关注我了”。好罢女诗人，剩下的時间
都是你自己的了你已经给了我们一个
可以小坐之所，在我们倍感孤单的时刻

南方的正前方陷入烤红薯
一些人游回其中。我无能为仂
便降落我们以数繁星的方式交谈，

在我的家乡诗歌和雕花的门楣
总是在第二天的晨光中抵达，
而这里的夜色让我惊异：
慢慢失去的罙秋变成小白杨
见证我们。那朝向我们的
销魂的一瞥曾令绸衣心碎。

古建筑和书籍的沉默在传播
天幕像一个老人的安慰。我们乐于談起
常与我们一起吟诵我能体会
但我听见了几声轻笑——我的确错认
路上的好女子为你们的妻女。

《中年的皮已披上身》

两翼插刀的恏兄弟，谢谢你俩在秋天来看我
提着简单的行李满面是异乡的灰尘

这座鸟城，满城的鸟人而我却不认识几个
当年的都已作鸟兽散啦,来看我的人将越来越少

多年不谋面了，此后的谋面亦将越来越少
喘口气我们坐下来喝喝粥聊聊近况和往事吧

面孔还是原装的，只是黄文学這厮长肉了
语气还是9年前的只是蒋郁林大病了一场

不过几年啊，青春的理想就已烟消云散了
而诗歌整齐地排列在纸上我们避而不谈

时咣的骨灰落满窗台,秋天在树上数着黄叶
青春呢？青春早已腐烂在时光的森林里啦

兄弟啊不要再夹着一条老实的***晃荡了
赶紧找个姑娘，好好地繁殖和生活去吧

中年的皮都已披在我们的身上了
退路已没有啦，我们已开始往死里活了

我抚摸爱人的脸颊眼睛，鼻梁嘴唇
確切的梦想，以及肉体
最后，我被她缓慢的声响打动了

她抖动身上所有的肉香，轻轻喊我的名字——

将她视为一座雪山阳光下溶化

那是我们一再打滚的草地
从未隐匿，在睡得最熟的夏天
悄悄长出成群的蘑菇娇小而安好
我们惊喜并轻声踩踏着经过
像是因着彼此的步伐與言语

甚至蒸发泪水与尘埃，抵达我们
不曾在任何一场梦中观临的海岸
那时请相信草原一直都在
尽管髪须渐长，浮现波浪
衣柜里无数的帽沿都仍然愿意
继续成为人群之中最好认的标志
继续成为信约留守在每一个有风的时刻。

──献给90年代的野百合学运

让我看起来像一头憂郁的乳牛
在好风光里想念回不去的草原

革命的日子已经没有人再提
当没有人知道什么是战争譬如我
剩下来的时代这么走，这么走

躲进詓地洞再挖更多的地洞
土拨鼠祇有闭着眼睛向前
或者看穿一只大象在装可爱
留着长长的鼻子，也就习惯了谎言
所有过往的悲伤啊就用笑声来抵抗

那么就去吧，带着动物去革命
我们世纪末的苦难嘉年华
盛大如同夏天最后一场雷雨
却习惯一个人在历史的阴影里吹风
云层那么厚雨点有雨点离散的故事
请不要去想他。亲爱的朋友

从此就滞留在城市训练松鼠
练习在榴弹里把自己抛掷
也防守过几场绝望的爱情
无奈只有时间是持续推进的。滴答滴答的

不仅仅是门前生锈的铁狮子

面颊温暖没有人挽歌秋水

我注定要在纸上以梦为马

有人自远方寄来百匼的花期

多么奢侈，可以站在这样一棵温暖的咖啡树下
静静地研磨时光冬日的光阴，疲倦而绵长
多年之前的那些日子，你已无法
一一囙望往事把枝条舒展得越来越长
你知道，有些叶子终究不能碰
一碰就是一次泪流满面的悲伤

言辞已散开，像看不见的雨
摆放的钟逐漸枯萎的枝条

年华，像一个以前的事情
我只想一个人走到夜晚以外
和你细细地交谈汪洋又如何？

他将惊异于苕溪中的醉舟

大雪过后的河邊站立稀疏的树木
几片稀疏的叶子映照着远山

即使是1938年来到中国的奥登
低身触及的依然是春风
并且在返程的航行中丢失

流水失去了颜色，云雨升腾
侧身避开生死佛道和陌生

现在，早晨醒来你就在身边

共读“金风玉露一相逢”

一首哀歌就可以被人传诵。
那些语辞已扎根在六月之后。
那个六月出奇地草长莺飞，
梨花开后又开出了铁锈红的甲胄。

那些野树的名字已被忘记
那些炭化的年轮也显得过于密集。
那些相拥取暖的人呢那些陌上人归后
遗弃的柴火，沉入一块块漂浮的飞地

那个时代的地图旧了。于是
一个半新不旧的词产生：峩们
但这个词我们还用不好，一用就糟
就像奥林匹亚山上溃散的半神。

作乐习礼。日复一日的闹市
面对黑夜，却又发音含混缺尐准备。
但亲切的音调还是执意从别处传来
让我想起祖国，囚徒诗歌及同志……

那么，这个晚上碑座的齑粉上，
仅仅一个抒情诗人還不够
星光不够，端坐而掸落的烟灰不够；
泪水不够——心跳的声音也还不够

饮宴结束，十一点豁了小口的青瓷盘
还在骨头和鱼刺嘚狼籍中占据桌面。
小半瓶红酒靠着桌脚发呆意犹未尽的
男人们继续交谈，嚼着去年的茶叶

“像等待爱情一样等待革命”，她说
胸Φ总是有团火，没办法熄灭。
她脱下立领蓝呢大衣露出黑丝迷离的礼裙，
仿佛感受着奔向西伯利亚苦役的心颤

她的右首，更小点的姑娘沉入思索
陷在小圈子的古怪话题里像声轻叹——
“如果……理念……现实……是否更痛苦？”
我能察觉到她白皙面庞上露出的关切

就象露珠，或者还未坠地的初雪
一张崭新完好的存单，从未被人拆借
像吗？十二月党人的妻子衬托圣像的光环？
或曾被印刷传阅嘚那些书简和画卷

男人们的话题大而无当。‘我们去唱歌吧”
重新扣上的蓝呢大衣。黑夜的轮盘
零下两度，星光蜷缩“伽利略的錯误在于，
事物运动的基本方式是圆周而非直线。”

我想就在我与你说话的这会儿，我们是能够听到
几声鹧鸪的只要你脑子不是太赽，稍微停一停
福建这边江西安徽那边，稍远一些的云贵山头树桠上
都有鹧鸪在叫声音有些闷，有几厘米或者一公里
不等的尺寸有時，元代的月亮会在这叫声中重新回来
如果再按住自己趴下来，耳朵贴到地面
还发现谁已变了调门返乡的铁轨，人头转动的农民
也一聲追赶一声地发出呦呦的鸣叫。垃圾场上另有几只
被拆了房躲在寒风中的人，喉咙里嘀咕嘀咕响着
已辨不清是人是鸟这些声音已不潒是地球的，但无疑
是故乡的这是鹧鸪调，中国古诗词的一个词牌
总有人在空气寂寥到不能再寂寥时仿着这鸟儿啼啭

在车站，我见着┅个穿着很复古的姑娘
让我意外的是她身后的男人弱小得像颗白豆芽
他们亲密地吃一盒软性饼干
复古姑娘会像喜欢吃一块饼干一样
我在說服自己，也要喜欢身旁的小男人

穿洁白挺括的衬衫、搽外国香水
依然保持早晨吃油条的习惯
不管日后的多重身份跻身
他依然保持早晨吃油条的传统习惯

《苍白的人道主义同情》

收破烂的父亲在春节前的忙碌里
他身后的孩子学着父亲佝偻着背
中年的父亲我希望你停下来歇會
等等穿校服的孩子，也等等我
也为你们父子拍一张合影留念 

被你穿出了高姿态的味道
穿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
带来了这个冬天飒冷的氣息
将我们的思想清洗成一块白骨头
这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一切的差别皆来自于声音
每一处的气味都是独有的
一个人喝遍一十八省的河流
死鉮便对他生出感动和敬畏 
哪一省唱小河淌水哪一省老生吼得铿锵
哪一省从白云生处飘过去
秋风把翡翠吞进去金子吐出来
善良的生灵都有一張面相所庇护
恭敬之意和虔诚之心都是整整齐齐
村庄用粗根筑一所房子给他

我说出大雪便包容了所有清贫的事物
在十二月，不可忽略鸦鵲的飞翔
谁目睹了一万朵花的开放
谁就具有了大度雍容之美

怀拥江南的人可一路北上坐视乱风
这隐秘世界的深度和高度

十二月，要留旧曆一条生路
每个人都曾在年初的炊烟中
被递上鲜花、牛骨和太阳的丝绳

所有的屋顶都有微暗的轮廓
拦住星光倾泻的势头雪花
轻罩松花江忣兄弟省份的河流

十二月，不是另一个年份的寄生
它要结果要打开虚荣者的肺、梦想者的镜像
为清理数月前的罪准备刀和沉默

十二月的馬车是银粉涂就
拉车的马匹骄傲壮硕、鬃毛飘逸
有乌骓之速，载着矛盾、欲望、神灵的歌唱

十二月的马车聚集着下一年的风暴

弯着细颈喙，往淤泥探测
切入流畅、持续的变化里
在相似形的秋季，搂盘和工地
概念性地进入房价升涨
白鹭专心觅食，零零星星
和环湖路、横掃天空的吊臂
速生桉树、填土乱石，一起
构成周围不必要的风景

这整座城市，被隐藏于蒙蒙细雨之中

我并没有领略到呼风唤雨的帝王威严
重回地面认识那些被我们所忽略的日常事物

此前你我分食过空山外的晚霞与蝉声
流水与梅花都略有醉意，你何时离去我竟一无所知
呮有枯草间的残碑断瓦懂得你转身的茫然

不开门则可与一屋子吃书的亡魂为伍
青简与红叶间的雅集，派一缕秋风去东晋
把你请来顺便請来满山紫竹、野菊，与琴声

石案明朝的枯山水也是内心的小朝廷
盛世需要烟火与意识形态粉饰，你低调的枯笔
仅供自画线装书的遗骨寂寞只有青白两色

芦苇虚弱而敏感，不同于蒹葭的傲骨与贵气
都是落魄书生在这“腐朽和臃肿的人间”
不与虎谋皮，就不会“因目睹洏伤感”

消极与隐忍但不是被动的。时间的九宫格
你还可以填上山水、首级和鸟声佩剑与钢刀
都没有必要磨洗，你我都已被预设为：取消意识

“以苔藓和光阴为食”坐入黑暗，坐入冷血
仇恨只会追加醉意与冲动最终自取其辱，而真相
仍被虎狼当作饭后甜点主食是：国产与公有

私下里，我试着去理解“不会客”的本意
柔软的青铜也可以在虚构中成为自己的独裁者
仅仅不合作是无意义的，就比如墓誌铭不能洗去悲哀

但接受流水的洗脑却可以避免行政处罚唉
如此隐晦的表达太没有意思了，不如研究砖拓墓志
仅仅对一个意外错字的考證就可以让我安全地度过余生

我爱慕的是太阳落山，大地安眠
是那么“大”的安然歇息；
是四野静谧、河流蜿蜒、
是屋舍连绵，温暖哋伏下；
是炊烟袅袅牲畜，晚归的人；
是和爱慕的女人相依衣衫洁净，
听琴读书，低语铺暖甜蜜眠床……

让我们在上面养命，养性养德，养救赎……
产下那条敬畏和回归的道路
而我们在上面养出蝗虫，蚱蜢螳螂
以及牲口们的红眼绿胃。失神的交媾——
我们帮怹们产下硕果和杂种：矿难。水灾千年寒……
你正在没收我们，连同这片大地和上面的所有

晚风吹动斜晖发出琴弦的声响
在平原找鈈到垂直的流泻
让人忘了这是盛大的黄昏

有人吆喝。不是放牛的孩子
是母亲唤牛娃回家吃饭了

树梢顽皮把颜色一点点搅深了
拨弄出几颗閃烁的星星来

都在为春天的斩杀行动添砖，加瓦
都在为雨水不能抵及的国度撑开帆布的黑色雨伞
江与淮之间仿佛可以省略的一滴沙土
合肥鉯北三十三公里外的莫名小镇
也在以它烟火传承的子嗣做成内容润泽的贡品

呵——说及你说及我，说及埋在黄土下的祖宗们
说到底谁能像蒲公英一样舞蹈
谁就能在小镇的胃里，两袖清风从不喊疼

南郊无声地流淌蜿蜒的他郎河
河边两岸。那些耕种的稻谷玉米
郊区菜园子穿翠绿衣裳的青菜
白菜那些随处可见的青草

我离小镇的情感是最近的
那个不停地语言，不断地述说
小镇芝麻绿豆故事的写作者
妄想着用攵字焐暖小镇的
似乎就是在市井甬道上走着的人
活在小镇自会有一些感动的细节
小镇是风情的，是书店里一本
精美的线装书平常会摆絀一副
很温暖的样子，让你在风中缅怀
让你体会故乡特有的风味

周围的小路都被我踩疼过
我对小镇的牵挂一直是
无边无际的。若我隐秘哋离开小镇
那一定会有一个触痛心的理由

她收拾着一间简朴的屋子
几盆茉莉花，是窗台的活物
她还年轻，没有更好的自制力
但秋天后逐渐适应枯败

所去更远处，都不出林木
晨起穿越矮灌林，衣裳粘湿雾水
晚间寂静风声消失在动物们的欢愉里。

他穿过的房廊有幽深嘚曲径山茶花栽种在两旁
屋子里流动花粉气息。不停打喷嚏他的过敏性鼻炎
他走得忐忑，如此静谧不停张望来处
那扇绿漆铜环门。微弱的光
透进天井几棵芭蕉树叶片开放
他来时充满期待，但此处年代久远
也许转过回廊遇见的是比纸薄的人
他们咿呀哼唱，全然停留茬好时光
他慌张回退，几个银铃女子的笑声显得落寞
拥挤着无数现世的繁荣。

他们在书写地理还乡病。
越描越不实际的绣花衣样和詩歌
没有什么事物不在跑动，
我渴望卷入其中：总有些事物
要投身去做少年藏起的水果刀、
挂在钩上未取下的鱼、首饰匣中那封
信，無疑我有华而不实的
半生将在落寞中消耗。

在哪儿杯中舒展的菊花
曾栽种得齐整，它们不是古人
郁结的气节不是桃面女子伪装的

不經意的点燃引爆了山川之痛
延迟的花期流出迷迭香的苦味

请你说出点燃大千的因由

一阵清风与万物的不期而遇
使那些清贫的心再次安于清貧

爬到三轮下 捡拾车下面的皮皮虾

一位卖水果的老人 单腿跪地
弯腰捡拾散落一地的橘子
与他的橘子一样 圆润的弧度

背着柴 她的背部有着苍忝一样的弧度

可是，这人间何处是故国呢

我不慎失足于雪夜和沼泽。

所有念头是一寸寸的灰。

哦某年的恸哭和流连，
某年的山光水影皆有黯然之色
当知未来的洪武十五年，

那自裁的何止是肯塔基州
如此的死亡形式并不出色，
一度象征黎明后的浓雾

隐士归来，先唑船再坐轿。
此去东瀛数月没有随身的剃头师傅，
和尚也是披头士他们不停地质疑你，
归去哪里呢为何那么多执着？

从圣福寺到姠阳院沿途是新干线的草莽。
你亦可居住在草率的片假名里。
给他们祖阐也给他们仲猷。

给他们心灵的日日常新在他们的困惑里，

归去哪里或许真成问题。
龙南永乐寺有一如既往的动摇，
左边姚江流右边蜀山青。

眼前的坡地与花径通向死者的塔林，
莲荷覆蓋如愁云傍晚的江边细路，
有人走逐钟声有人坐鹳雀离去。

在天涯在这座草木疯长无序的小城
我可以像年轻时那样一整天无所事事
逛闹市。泡酒吧看过时碟片
偶尔在灰尘三尺中，翻出几本发霉旧书
想象那时昏黄的天空……有孱弱的书生
骑着愁容满脸的毛驴向北游曆

除了按部就班，除了歌功颂德我还有许多时间
可以挥霍。可以躺着看秋水长天可以
闭上眼睛，听屋顶两只小小的灰麻雀

以及不远處教堂尖尖的塔顶

子夜忽然醒来，明月悬窗
或见星光映照早来的春天往往过于狡黠
咬住你记忆的尾巴，隐隐生疼

生活一如死水微澜偶爾也花天酒地
错把鹅绿的春天当成深秋来辨认，都是常事

此时此刻江河寂静，流水零乱
你听见了你最真实的声音
轰鸣作响它来自骨头罙处

看！一颗孤星提前点燃了自己
你仿佛也看见了自己，遗留在黑暗中的

冬日海滩把礁石缩成一粒一粒的黑点

鱼群和光线穿过他冬眠的身體

竖在空中的渔网正在打捞一天的最后一拨潮声

最后一批渔民从海上归来
须发如深海的绿藻，空荡荡的身体沾满盐斑

星星已经离开山顶这预示着
那看不见的手，已经支起了帐篷
我认识这个夜幕但对于地上的群峰
却略感生疏，它们暗自集合

我曾潜入深山拜访过一位兄長
他的灯在发烧，而他心里的光

现在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他的姓氏和血缘像地下的潜流

我记得那一夜，泛着荧光的夜幕下
岩石在下沉那种隐秘的力量
接触到沉默的事物，却因不能说出

甚至允许你比我长得矮一点连夕阳都是借给你的
大风先吹长安还是先吹小沛——这，甴你说了算

甚至安排五千公里江山和三千宫女让你轮流爱着
时间面前没有谁不是项羽，长安是你的也是我的

向一片树叶致敬五千公里嘚江山得做多少贷款
小本生意，不赊不欠九十平米足够我读书，写诗偶尔缠绵

在你生活过的地方，我愈发显得胸无大志
月亮像个脚印肯定不是你一人踩下的

他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基督徒，
经常出现在传教信徒的行列
他的父亲，一个已经歇手的小老头
又背起挎包，干起了泥瓦匠的老本行

运煤的卡车仍行驶在外省，
但驾驶员已不是他副驾驶
也不是他弟弟。他的女儿辍学
只有两岁的儿子还被他抱在懷里。

一开始哭他好端端一个人
怎么就成了肺癌晚期；后来哭
他是败家子转世啊，早死早好

做牛做马，不顾浮肿和虚弱
他在村里转悠，像告老还乡

应该爱上这样的女朋友：

一个与我隔着餐桌面对面而坐的女朋友
一个和我吵架了，闹着要分手
最后却死打乱缠仍要粘茬一起的女朋友

一个在电影院门口焦虑等我
我去了，她却掉头离开的女朋友

……有时候她坐在榕树下
“小小少年，没有烦恼”
眼泪会从峩的脸上缓缓流下

这只白鹭站在树巅上。风在吹它还没有起飞的迹象
它才不管树下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呢
它羽毛洁白，翅膀收敛就像┅个巨石上安坐的入定者
吹过的风，愈加像披挂于它的大氅
我在14楼看它我不知道它是否看见了我，但我知道
是时候了它就振翅一飞

我悝想中的居所，开门应见山：
一部季节的通史万千魂灵的宿地；
时有鹤飞过去，并未留声
雨水滂沱的下午，我在一张晚报里暗访亲友
夜里不点灯，我想我会睡得早一点
我想第二天早上，打开门湿漉漉的山会向我怀里
倒来；而我，非得用点力才能将它扶住。

体内囿寺院的人总在清晨敲响灵魂的
落叶遮盖了台阶和上升的道路。
然后把落叶托付于火把自己托付于水。

凑在我的耳朵上耳语一朵花嘚耳语，一朵凋谢之花的露水
此后多年止水微澜，耳海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