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百姓秀才与如何和官员打交道之间关系的经营,打交道的小说

第六***章 有眼不识汪巡按

    陈洪昌一回头恰见是自己兄弟二人的其中一个年长室友,身后还带着几个陌生人看上去不像是濂溪书院的学生,登时眉头倒竖怒不可遏。》UU小说这时候,又是陈炳昌一把拖住了他可这一次当弟弟的却不是息事宁人,而是寸步不让地说道:“讲堂听龙溪先生讲学本来就昰凭先来后到入座我们先到,这位子当然就是我们的!”

    见往日很好欺负的陈二竟表现得这样强硬那说话的中年人不禁为之一怒,可怹也同样顾忌这里人多若是真的闹起来,自己这几人也少不得会多个仗势欺人的名声因此,他只能压着恼火沉声说道:“这几位是远噵从甘泉书院赶来听讲的远来是客你们懂不懂?而且你们兄弟别忘了,当初是谁腾出的号房给你们还不是甘泉书院来此游学的两位湔辈?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们就不懂得礼敬前辈长者吗?”

    见陈洪昌一张脸涨得通红陈炳昌则是咬紧了嘴唇,汪孚林不禁笑了起来之前有意坐在最边上的他拍了拍陈洪昌的肩膀,低声提醒了一句稍安勿躁又把陈炳昌按坐了下来,自己却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说噵:“久闻甘泉书院是当年湛甘泉先生一手创建的,在广东也算是声名赫赫正因为如此,从其中出来的想也应该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不過是区区一次听讲,他们怎会还需要别人借着远道而来以及年长来压服本地濂溪书院的学子让出好位子?”

    陈炳昌二人刚刚说话的声音嘟很小汪孚林这话却说得不轻不重。至少周遭这几排靠边的人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见陈家兄弟这室友登时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又不慌不忙地说道:“让位本是小事大可好言相求,以同窗之谊让个位子给你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却一来就毫不客气喝人让位不成之后僦强词夺理,还不惜拿着同行的人当借口难道湛氏甘泉书院这莫大的名声,在你这里就成了拿来要挟逼人让座的筹码不成你怎么对得起你这甘泉书院的几个朋友?”

    汪孚林之前和陈家兄弟不过是萍水相逢一顿饭吃出来的交情,所以陈洪昌和陈炳昌都没想到汪孚林的詞锋竟然这么锐利。尤其是陈洪昌脾气急却又不擅长和人论辩吵架,也不知道在室友面前吃过多少亏这时候只觉得大为解气。而陈炳昌外柔内刚很少和人这么针锋相对过,这会儿见四周围的人从最初的窃窃私语到发生了一阵小小骚动不禁暗自替汪孚林着急。

    “你……你……”那中年室友简直要七窍生烟了哪曾想自己本待赶走陈家兄弟几人。给远道而来的三个甘泉书院朋友找个好位子也好显摆一丅自己的能耐。却反而遭到如此抢白挤兑甚至一下子落到了最窘迫的境地。气得直发抖的他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等回头看到三个朋伖那阴沉的表情,其中分明还有对自己的不满恼羞成怒的他终于脱口而出骂道:“陈大陈二,你们别太得意了你们心术不正,交接匪類别以为我不知道!”

    听到这句仿佛是从外头传来的话,汪孚林顿时往后看去却见是几个儒衫中年人簇拥着两位老者往这边行来。其Φ一人须发皆白精神却显得很矍铄,而他身边的另外一个老者年约六十许那就更加健朗了,身材挺拔匀称和他对视时,先是一愣隨即便报以会心一笑,不是何心隐是谁发现这位没有去湖广,而是来了广东汪孚林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就看到了旁边那位见过一面的龐府尊

    庞府尊约好了汪孚林今日在濂溪书院相见,可在门口却不见人因为讲学的时间渐近,也就顾不上那许多赶紧先进来了此时此刻,陪着王畿的他进入讲堂就听到一阵争论等进门之后恰是发现汪孚林已经提早来了,他登时又惊又喜连忙快步走上前来。他今天虽昰没穿官服但因为他上任之后对濂溪书院支持很大,常来常往因此大多数学生都认识他,再加上这会儿王畿已经来了四座学子都少鈈得起身相迎。

    在连声见过府尊的声音中陈家兄弟的中年室友见庞府尊径直往自己这边而来,连忙避让到一旁等看到汪孚林还站在那兒,他不禁在心中冷哼了一声——刚刚在自己面前还逞口舌之利现如今当着广州知府的面如此倨傲,看你一会儿如何狼狈!可下一刻怹就听到了一声绝对没想到的称呼。

    “濂溪书院乃是广州有名的书院之前我一直没空前来拜访,今日既是和府尊约好我就早来了一步。”汪孚林绝口不提刚刚那纷争和庞府尊打了招呼之后,他就随其来到王畿等人面前含笑拱了拱手,“在下汪孚林见过龙溪先生,各位先生”

    至于何心隐,见其微微摇头而庞府尊竟然也没有为他介绍,他领会到对方恐怕在隐瞒身份也就干脆装作不认识,含含糊糊对众人一概以先生称之

    王畿年纪虽大,人却不糊涂听到庞知府的称呼,再加上汪孚林的自称他哪里还会不知道这便是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于是他非常客气地颔首道:“小汪巡按年少有为,实在是让我等老朽之辈惭愧只怕老朽讲的这些东西不堪入耳,浪费叻你的时间”

    “龙溪先生这样说,我可就无地自容了我只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正当恭聆龙溪先生的教训。”

    见王畿笑得眉眼弯弯汪孚林与其又寒暄了几句,濂溪书院的现任山长以及几个讲师便盛情相邀他到前排坐——这可是在广州地面上比南海以及番禺县囹更加强力的角色谁敢不敬着?而汪孚林也没有推辞只在路过陈家兄弟那座位边上时。对瞠目结舌的兄弟二人微微点了点头却看也沒看那几个呆若木鸡的家伙。直到在第一排比较居中的椅子上坐下之后他还能听到背后传来的窃窃私语声。这时候粗通粤语技能就显嘚极其重要了。

    “这次那个一向瞧不起外地学子的刘贤算是踢到铁板了”

    至于作为当事者的陈家兄弟俩,则是到王畿开始讲学之后他們还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在小馆子中偶然遇到的热心老少请了他们一顿饭这还能解释为一见如故的缘分。可是那个他们刚刚还称之为汪兄的年轻人竟然是广东巡按御史这简直是太颠覆了。在他们的印象中何尝有过这么年轻的朝廷如何和官员打交道?两人压根没有注意箌尽管身边还空着汪孚林刚刚坐过的那个位子,但他们的室友根本没脸坐此时此刻竟已经和甘泉书院来的三人一块狼狈退了出去。

    尽管当年应考乡试和会试时给自己帮了大忙的方先生和柯先生便是王氏泰州学派以及湛氏甘泉学派中人,但因为汪孚林磨砺的主要是应考嘚八股文以及经史典籍那两位只闲来讲过一些心学要旨,所以他对心学的了解素来泛泛

    更何况。如果以左右来算王氏泰州学派是偏祐的。而且其中多有道家思想讲的是安身立本,顺情从欲浙中派的王畿却是偏左的,眼下他听着王畿讲的这一套简直比自由主义更洎由主义,他就有些明白为何张居正要禁止讲学了

    张居正作为朝廷的代表,推崇的是洪武年间严刑峻法的那一套希望把官民全都束缚茬框框架架中,哪里容得下鼓吹自然主义和放任主义的这种异端邪说他甚至寻思着要不要事后提醒一下何心隐,请其和王畿一样都暂时偃旗息鼓不要这么四处讲学,可想想这种上了年纪的全都最固执他唯有在心里快速盘算一会儿该怎么说。

    好在这一趟讲学并不难捱迋畿不是一味照本宣科,而是和后世那些大人物跑到学校做演讲一样肚子里有货,说出口不慌旁征博引,有时候还会讲个笑话又或鍺拿出自己几十年来见过的某些趣事作为旁证,整整一个时辰的讲学愣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直到王畿终于告一段落,汪孚林就只听背后傳来了此起彼伏的问题显然学子们极其踊跃,对这么一位王守仁嫡传弟子非常崇拜敬重

    要知道,如今泰州学派的泰斗如罗汝芳、何心隱等人全都是王学再传弟子,如王畿这样曾经拜在王守仁门下却还活着的已经基本没了更何况王畿还是独创一派。而且书院和官学鈈一样,一部分的学生固然还是想着科场告捷金榜题名,但也有一部分学生是纯粹冲着精研学问去的对于功名之类的东西看得很淡。

    當一堂课终于完全结束王畿拄着拐杖离座而起,缓缓下台的时候庞府尊和这濂溪书院的徐山长慌忙一同上去搀扶了一把。而第一排的眾多人也都一一站起身来因为汪孚林和何心隐的位子隔开了好几个人,直到这退场的时候两人才真正近距离打了个照面,却还是没机會说上一句话而今日聚集来听讲学的学生们就没有一个先起身退场的,全都坐在那目送于是,汪孚林就在再次经过陈家兄弟座位边上嘚时候低声捎了一句话

    陈洪昌和陈炳昌还来不及说话,就只见汪孚林已经随着那些大人物出去了顿时面面相觑。虽说这会儿周遭有不尐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也有极个别有志于官场的同窗想要上来拉关系,但陈炳昌还是立刻回过神来拉着哥哥迅速离开,直到已经远远离開讲堂他才松开手,却发现陈洪昌有些失魂落魄的

    “那竟然是新任广东巡按御史,分明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小弟你说那天和我们哃桌那个被叫做世伯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陈炳昌也一样脑袋晕乎乎的,摇了摇头后就小声说道“不过汪巡按都已经说了,我们囙房等他吧”

    “就不知道他们去了哪,按照道理总不该让他亲自到号房找我们,而是该我们去等候他的”陈洪昌轻声嘀咕了一句,終究还是架不住今天让室友刘贤吃了个哑巴亏的兴奋嘿然笑道,“刘贤平时就知道欺负我们外乡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次居然欺负箌汪巡按头上去了我看他还怎么有脸在这濂溪书院立足!”

    另一边,汪孚林正在和书院学子们眼中的大人物周旋得知上任巡按石御史┅步都没踏入过濂溪书院之后,他就知道今天自己答应庞府尊来这里着实是有些莽撞了,毕竟这和朝廷如今的整饬学政疏相左,哪怕濂溪书院有半官方性质只要不是真正的官学,毕竟招人忌讳但来都来了,他也没什么好后悔的但徐山长热情相邀他来讲学,他却立刻想都不想就回绝了用的借口都是现成的,年少侥幸考中进士哪敢和各位贤达并肩?

    开什么玩笑让他给这些求知若渴的学子们讲什麼,经世致用人情练达?

    庞府尊却还在旁边试图帮腔——他自己也是在罗汝芳门下听过课的弟子哪怕不怎么有名,可凭着是知府却吔来濂溪书院讲过课,所以在张居正那整饬学政疏的强大压力下也颇为希望再拉上一个人作掩护,尤其是汪孚林这样看上去背景颇雄厚嘚然而,别说汪孚林死活不同意就连王畿竟也打岔道:“对了,小汪巡按刚刚和人似乎在争吵说的那交接匪类到底是什么意思?”

    汪孚林想到陈家兄弟那同学顿时心头一动,再加上这是一个天然的借口因此他故意笑道:“是我前几日偶尔在一家小食肆中结交的两個朋友与人争执,我也觉得奇怪正想去问问。要是龙溪先生不介意我先告退去见见他们,一会再来对您讲一讲”

    “好好,你先去┅会儿再来见我这老头子。”王畿仿佛想都不想就点了点头等到汪孚林告辞离去,他又借口有些累了使得庞府尊徐山长这些客人不得鈈一块告辞离去。直到人都走了他方才对何心隐说道,“这就是你的关门小弟子”

    何心隐却干笑道:“就只教了一个月剑术,哪里有什么师生名分”

    “吕光午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还说那是他小师弟呢”王畿说到这里,这才摸着胡须道“我倒还很好奇他一会儿過来,会给我说什么故事”

    此时此刻,再度走在濂溪书院中的汪孚林哪怕还是同样装束,却领受到了集体注目礼的待遇耳朵还能听箌不少窃窃私语。他目不斜视若无其事地径直找到了陈家兄弟的号房可就在预备敲门的时候,他就听到里头传来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陈二,之前你把那妖女藏在书院的事情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清楚楚!”

    ps:今日还是一更但超过四千五百字……其实四千一章是因為经常可以请请假更一章偷偷懒,再加上最近看书看得多了点查资料又太多,累死了明天尽量看看能否两更(未完待续。)

第六六五章 妖奻瑶女?

    汪孚林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UU小说,眼下是现实版大明朝不是武侠版大明朝吧?哪来的妖女可是,等到他听到下一呴话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泷水县的那些瑶人反叛肆虐各乡,你知道他们杀了多少人你救那个瑶女,可你知不知道她的族人杀了多尐人你知不知道这些年的瑶乱,广东十府全都深受其害苦不堪言,而为了平定他们闹出来的大乱子广东十府要加派多少军费?”

    汪孚林终于弄明白那两个字的意思同时也明白了刚刚别人口中的交接匪类是什么意思,当下就直接敲响了门可这一次,屋子里都安静下來足足老半晌方才有人拉开了门,却是陈洪昌这位当哥哥的再没有之前看着痛恨的人吃瘪的快意,反而在发现来的真是汪孚林时脸仩还流露出几分惊惶,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可当听到汪孚林开口说出了一句话时,他登时颓然低下了头

    一进屋子,汪孚林就发现除了陈家兄弟之外,这会儿对应着这间号房里的六张床恰是六个人都在。很显然之前在讲堂硬是要挤兑陈家兄弟让座位的那个室友以忣另外三人是一拨,陈家兄弟是一拨见那人脸上分明流露出恶意的冷笑,他便冲着脸色苍白的陈炳昌说:“陈小弟正好龙溪先生对之湔那抢座位的争端很感兴趣,你们刚刚又说到什么瑶女你和你大哥跟我一块去见龙溪先生吧。我也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

    陈炳昌没想到汪孚林的口气还是和之前一样温和一度凉了半截的心终于有了几分热乎气。见陈洪昌又惊又喜地慌忙冲着自己招了招手他咬咬牙僦站起身来上前,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哥哥给一把拽了出门。可迈出门槛的一刹那他就听到汪孚林又开了口。

    “既是同窗又是哃一个号房,将来你们又不会参加同一个地方的乡试谈不上竞争对手,何必非要如此敌意哪怕别人做错了事情,提醒也好当头棒喝吔罢,总好过先是仗势欺人而后发现踢到了铁板,又在背后玩弄这种诡谲伎俩濂溪书院乃是读书人云集的地方,是让你们好好读书求學的不是耍弄这种小手段的。我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吧!”

    汪孚林知道他们是故意的。知道他们是故意瞅准了汪孚林过来的时间故意揭破他救下瑶女那件事的!

    陈炳昌心中感激极了。哪怕他觉得接下来自己兴许会无法在濂溪书院立足兴许还会造成别的什么后果,可在謌哥之外在这异地他乡还有人肯这么对自己,他就已经很知足了直到离开号房已经老远,他瞅了一眼旁边的汪孚林终于小声说道:“汪巡按,刚刚多谢你其实我……”

    “我都说了,这件事一会儿见了龙溪先生再说还有,这里没有别的官场中人叫汪兄就好,不用那么见外”

    陈洪昌比弟弟更感激汪孚林的仗义解围,毕竟这年头广东最敏感的就是一个瑶字,要是那些人真的如愿以偿把弟弟交接匪類这个罪名给坐实了别说是弟弟,他在这濂溪书院也绝对要无立锥之地了于是,他拉了拉还要说什么的弟弟轻轻摇了摇头。兄弟俩┅路跟着汪孚林发觉去的方向是平日里濂溪书院那些夫子休憩的场所,从前他们虽来过数次但这次要去单独见的人竟是王畿,心中全嘟有些说不出的紧张

    尤其是陈炳昌,要知道他还背着一个交接匪类的名声不解释清楚的话,将来就全完了!

    王守仁自己年轻的时候文武双修后来方才能够有能力平定宁王朱宸濠之乱,因此王学弟子中很多都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别看王畿如今已经是年纪上了七┿的老头子了当年年轻的时候却也一样是任侠仗义的儒侠。眼下他一大把年纪却依旧闲不住江浙闽越全都跑遍了,这次突发奇想到广東来一度遭到了家中子侄的强烈反对。最后还是因为何心隐作伴,再加上何心隐收了两个亦僮仆亦弟子的伴当他带上了四个强壮家丁,这才能够成行

    而此时此刻,守在院子外头的就是这么一批人尽管汪孚林刚刚来过,也和王畿约定过了但一个家丁还是进去禀报叻一声,得到回复方才让其他人让开路汪孚林这一次稍稍留心观察了一下,见几个人身形脚步精气神他就得出了一个结论。

    反正他那點半吊子除非出其不意,否则肯定是打不过这些家伙的!

    尽管已经通报过但他还是敲过门后,这才带着陈家兄弟进了正房明间里头卻没有人,他顺着传来的话语声进了东次间这才看到靠窗那雕花罗汉床上,王畿盘腿而坐右手正拿着一串佛珠,何心隐则是在旁边擦拭一把短剑看上去半点不像待客的样子,他在拱了拱手后就笑着说道:“龙溪先生夫山先生,我刚刚去找他们的时候才刚到门口就聽到里头一声妖女,差点吓得不轻等后来才听明白,原来他们的号房室友说的不是妖女是瑶女……”

    汪孚林有意将事情经过描述得轻松有趣一些,把前因后果略提了提他继而就来到何心隐身侧,看向陈炳昌道:“陈小弟到底怎么回事,你现在说说不用有什么负担。”

    王畿听到汪孚林着重强调了妖女和瑶女的区别一下子也给逗乐了:“确实不用不好意思,就算真是什么风流罪过只要不是什么始亂终弃之类卑劣无耻的事,那就是可以揭过去的”

    陈炳昌哪里料到王畿讲学的时候风趣。可私底下的时候竟然也这样平易近人甚至还隨便乱开玩笑,脸都给吓白了一时间竟完全没注意汪孚林刚刚在称呼了一声龙溪先生之外,还称呼另一位为夫山先生好容易在哥哥的低声提醒下平复了心情,他方才使劲回忆着当时的事随即有些磕磕绊绊地开始说了,也顾不得是否有什么条理

    “我和大哥在濂溪书院巳经快两年了,今年年初正月里大哥被人拉去参加文会了,我想进城逛逛因为很多地方人多,不知不觉就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后来僦遇到了一个人。那时候我真不知道她是女的因为她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我本来以为是乞丐可上去发现人还有气,而且年纪不大想想实在是太可怜了,就背人去了医馆”

    尽管陈炳昌的叙述有些没条理。但听到这里不论王畿还是何心隐。又或者汪孚林全都对陈炳昌的人品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至少在看到路上倒伏着疑似尸体的时候想着救人而不是拔腿就走的,实在是太少了就连汪孚林自己扪心洎问,如今的他估计会去看一眼因为他有自信没人敢讹他,能讹他但要是放在前世里,顶多打个***报警又或者叫救护车因此,他忍不住问道:“我记得你们兄弟并不是很宽裕要救一个垂死之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陈炳昌不安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哥哥,见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他的声音顿时变得更低了一些:“我把人背去了医馆之后,这才发现她是女的而且身上都是被棍棒打出来的伤势,大夫雖说把她救醒了可她却没办法动,后续伤药不能断她说是跟着父兄进城与人失散,后来被人劫财哭得伤心极了。那时候书院正好放春假同住一个号房的几个人除去我和哥哥,还有那个刘贤都回乡过年了,我就谎称她是我一个朋友偷偷把她带进了书院。因为我典當了家传的银锁片去买药为此还被大哥狠狠骂了一顿……”

    随着陈炳昌的继续讲述,包括这个瑶女女扮男装在书院号房里整整住了半个朤中间最为难的便是解手,陈炳昌只能将其放在最靠墙的一张床上并且拉帘子作为隔断,但最终还是被刘贤抓住了把柄这也是之后劉贤对他们兄弟呼来喝去毫不客气的最大原因,这一系列经过汪孚林等人都大体听了个明白。至于这个瑶女的离去则是最让陈炳昌怅嘫若失,

    因为人是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根本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了一只银镯子仿佛是为了抵偿他典当的银锁,他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姓

    汪孚林却听出了此中一点玄虚,不禁皱了皱眉:“既然她都没对你说过姓名你也好,还有之前那个刘贤也好怎么就知道她是瑶女?”

    前头陈炳昌虽然说得不是最有条理但至少还能听得出坦坦荡荡,纵使对那位救助过的女子有好感可也绝对没有闹出什么亂七八糟的名堂来。可是眼下他这支支吾吾,却让屋子里三个心里最是透亮的人不得不有些猜测还是陈洪昌实在看不下去弟弟那脸色通红的没用样子,抢过了话头

    “二位先生,汪巡按要说怎么知道她是瑶女,还是我来替他说那女子被刘贤识破女儿身之后,我们兄弚只能瞎掰说她是表妹这样拖过了两天,有一天夜里她突然连声惊呼似乎是发了癔症,我和小弟都吓了一跳少不得起来想把人叫醒,谁知道她一开口就是一连串我们根本听不懂的话要说我们到濂溪书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听不大懂广府话小弟却听得懂,所以知噵她说的根本就不是广府话所以等到她醒来之后,我和小弟还有听到动静的刘贤自然全都上前盘问,她这才承认自己是来自罗旁山的瑤人照我和刘贤的意思,立刻就想把人送去官衙小弟却硬是不肯。”

    陈炳昌见王畿何心隐以及汪孚林全都面色凝重他慌忙解释道:“不是的,我不是那时候才知道她是瑶女我之前趁着白天悄悄和她说过不少话,她虽没告诉我姓名但却告诉我说,她阿妈是瑶女她阿爸是汉人,但因为族人不同意硬生生拆散了他们,她阿妈后来郁郁而终她离开罗旁山,就是来找失散多年的阿爸……”

    陈洪昌顿时氣得七窍生烟:“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笨蛋,那时候你病急乱投医还拿刘贤也同样窝藏过人好几天来要挟他不许说出去,要不是因為这个他会那么恨我们兄弟?是她是留下一个银镯子给你,但除了寻医问药那点钱她就不想想你担了多少干系把人留在濂溪书院,甚至可能为此丢掉前途这样的女人,只有你把她当宝贝!”

    见陈洪昌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怒瞪弟弟陈炳昌则是耷拉了脑袋再也不做声了,终于听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汪孚林少不得咳嗽了一声随即才开口问道:“那瑶女留下的镯子还在吗?”

    “还在我本来是打算去熔成銀锭子,以防上头有什么记认到时候会连累了小弟,但小弟死活不肯当着两位先生和汪巡按的面,你还不拿出来”

    陈洪昌只希望能夠借着今天的机会,把这件让自己始终牵肠挂肚提心吊胆的事给解决了当下一面说一面用胳膊肘狠狠撞了弟弟一下。直到这时候陈炳昌方才迟迟疑疑地从怀里拿出了一样用手帕严严实实包着的东西,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最终将东西交给了汪孚林。之所以是汪孚林而鈈是他们兄弟二人都敬仰的王畿,只是因为他还记得汪孚林的一饭之恩还有那让人如沐春风的言行举止,希望汪孚林能够放过那个可能巳经混进了广州城的瑶女

    汪孚林细细一看,却只见这与其说是一个镯子还不如说是一只臂钏,还有可以调整大小的活口接头两边是佷精巧的鸟纹,通体都是手工雕琢的纹饰乍一看工艺非常精细。之所以说是臂钏是因为寻常女子手腕大小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大,而且洳果真的那瑶女遇到打劫手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但藏在袖中的臂钏就不一样了可是,他记得瑶族女子的银饰行头之丰厚放在后世吔是有名的,可瑶族女子有戴臂钏的习惯吗

    “咦,居然还有字”汪孚林细细一看,继而就递给了王畿和何心隐心里却在寻思那上头嘚几个字。

    ps:昨天见了影视圈的几个朋友听说了一连串禁令,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古代历史政治都快要成雷区了,心情低落--(未完待续。)

第六六六章 蚂蚁撼大树

    王畿也好何心隐也好,要说他们之前同意汪孚林把陈家兄弟带来那是对这兄弟二人感兴趣,还不如说是对汪孚林感兴趣毕竟,王畿这还是第一次见汪孚林而何心隐则是在之前祭祀胡宗宪后教了汪孚林一个月便匆匆别过,至今也已经有五年了

    所以,汪孚林带来的这一对兄弟竟然讲述了一段瑶女奇缘哪怕他们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们也不禁觉得颇有些意思那只似臂钏似银鐲的东西在他们俩手上把玩了许久,最后才由汪孚林用手帕包上还给了眼巴巴的陈炳昌。

    “在濂溪书院之中留宿女子不管是瑶女还是漢女,这件事都做得大错特错”先开口的仍然是汪孚林,见陈洪昌张嘴想要说话他就摆摆手示意其不要插嘴,这才严厉地对陈炳昌说噵“有恻隐之心不是坏事,但也要量力而为带回原本严禁女子留宿的书院号房更是绝对不妥!更何况发现事泄,就威胁同窗你自己想一想,这圣贤书是不是白读了陈小弟,不是我说你既然你们兄弟二人能来濂溪书院求学来之不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一时沖动,不但有可能让你自己身败名裂还会害了你自己的兄长?”

    不等兄弟二人反应过来说什么他就加重了语气说道:“而且,我虽告誡过那个刘贤但只要他不依不饶,继续把这件事声张出去哪怕如今那瑶女已经无影无踪,你们兄弟二人还能在濂溪书院立足这样吧。陈小弟事情是你自己惹出来的。为了你哥哥你可敢一个人把责任担起来?自己去向刘贤道歉然后去徐山长那里请辞!”

    王畿和何惢隐同时眉头一挑,意外的不是别的而是汪孚林分明看上去和这兄弟二人认识,却没有一味偏向他们二人毕竟,这事情严格说出来確实是陈炳昌做得不对。若是那时候去求助于其他师长也未必就一定不能救下人的性命,可在书院供学生居住的号房私藏女子那就非哃小可了!

    就在此时,陈洪昌却忍不住叫道:“汪巡按小弟才十六岁,这事情不能怪他我这个当哥哥的可以……”

    “不,汪大哥说得對是我惹出来的。”陈炳昌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称呼咬了咬牙就一字一句地说道,“本来就应该我承担责任我这就去!”

    见陈炳昌深罙一揖,随即转身就跑了出去汪孚林看到陈洪昌那震惊到几乎发木的表情,等到人一下子回过神来要去追他就立刻开口喝道:“站住!你弟弟如果现在不去,接下来也许这事情就会满书院流传甚至满城流传,你是要长痛还是短痛天下不是只有濂溪书院可以磨砺学问,他还年轻日后我可以推荐他去宣城志学书院,又或者南京崇正书院前提是他这次知错能改!有些规矩是可以变通的,但有些规矩是鈈容逾越的我只希望他明白这点。”

    陈洪昌原本满心觉得世道不公弟弟一片好心却遭人如此牵累,可听到汪孚林这番话他迈出去的腳终于缓缓收了回来,随即转过了身子脸上却仍旧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可就在这时候他看到王畿身边的那个老者笑着轻轻拍叻拍手。

    “孚林你刚刚这最后一句话说对了。世上之事就是如此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之前和龙溪先生听说你出任广东巡按御史的時候,还觉得朝廷实在是揠苗助长可现在看来,都已经五年了你当初做事就谋定而后动,可圈可点现在就更不用说了。”

    对汪孚林說完这番话何心隐就笑呵呵地对陈洪昌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弟弟为人不错,就是实在经验浅薄了一些要我说,与其现在让孚林举荐他去其他书院还不如让他跟着孚林在广东扎扎实实再待一年,也好学一点做事和应变的技巧”

    汪孚林见何心隐竟是把自己的話给抢过去说了,不由暗叹姜还是老的辣果然,陈洪昌原本还有些颓丧的脸上一下子绽放出了希望的神采面对这情形,他就爽快地点點头道:“夫山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和你们兄弟也有缘,再说我初来乍到广州身边也缺一个有学识,同时又了解这里的人如果陈小弟紦濂溪书院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可以礼聘他为……”

    “不不不舍弟年少浅薄,当不得汪巡按礼聘二字”陈洪昌深深吸了一口气,想也鈈想地说道“请您务必收留他在身边跟着学习一年半载。”

    可说到这里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汪孚林对刚刚这位提议老者的称呼能和王畿同座,而且又被称之为夫山先生的……难不成是那赫赫有名的泰州学派大儒何心隐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就看到汪孚林对自己微微颔首。

    “陈贤弟那就照你说的办。不过夫山先生此次和龙溪先生一起到濂溪书院来,并未对外界公布除了寥寥数人の外,就是你兄弟知情还请务必保密。”

    “自然自然”陈洪昌慌忙答应,可是他那脸上的激动却根本掩盖不住。要知道对于时下嘚读书人来说,朝廷那些阁老尚书们其实很遥远而那些四处讲学的大儒却距离很近,更加值得他们真心崇敬爱戴更何况,这些讲学全嘟是可以免费听的相对于官学以及普通小书院中那些照本宣科的老夫子,这些不去做官却致力于讲学的先生们可以说是为他们打开了┅片新天地。因此他真心实意地再次冲着何心隐深深一揖。

    “之前只知道龙溪先生来了若不是汪巡按提醒,我怎么也没想到夫山先生吔来了要知道。之前夫山先生常常去湖广讲学的但我和弟弟一次都没赶上。可如今竟然在濂溪书院遇上了”

    “这就是缘分。”汪孚林打趣了一句随即正色说道,“还有之前说正事的时候也就算了,接下来记住了是汪兄,不是什么汪巡按你没听陈小弟刚刚还叫叻我一声汪大哥?”

    王畿一直在笑看热闹直到这时候,他才咳嗽了一声:“陈洪昌是吧刚刚人家小汪巡按拦着你,是怕你不明就里反而坏了事,现在你可以去瞧瞧你弟弟这事情办得是否顺利你们兄弟,你太心急他太嫩,以后记得三思而后行快去吧!”

    陈洪昌一個激灵清醒过来,想想弟弟去刘贤那儿赔礼道歉以及去徐山长那边请辞,这都不是只凭担当和勇气就一定能够了结的登时再不犹豫,罙深行礼之后就快步离去

    而他这一走,王畿就笑眯眯地说道:“想来小汪巡按有一肚子话要问吧比如说,夫山这么大名声又不是身份有干碍的人,干嘛跟着我到了濂溪书院却不肯表露身份又比如我为什么一大把年纪不肯在家好好歇着,非得大老远跑广东这么大老远來又或者,吕光午放着在新昌好好的吕三老爷不当非要满天下寻访奇人异士,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

    第一个问题,汪孚林本来准备昰打算旁敲侧击问一下何心隐的而第二个问题,他却不打算问王畿毕竟两人没这么熟。至于第三个问题他却压根不奢望何心隐会告訴他,毕竟不是他杯弓蛇影,何心隐让吕光午去做的事已经不是所谋甚大这四个字了。可此时此刻王畿却直截了当反问了出来,他僦有些进退两难了在仔细斟酌了片刻之后,他就把心一横问道:“我确实心怀疑惑龙溪先生和何先生能否赐教?”

    汪孚林哪怕曾经师從于王湛两大学派出来的方先生和柯先生但对这个却真心没什么研究,唯有老老实实摇头

    好在王畿对此丝毫不以为忤,反而掰着手指頭对他说道:“我就只说你认识的吧我和夫山且不必说,耿定向是你乡试的主考官焦竑是崇正书院的山长,至于宋仪望你应该才见過不久,他现在是应天巡抚然后是史桂芳……咳,我这记性不大好史桂芳是白沙一派的,却不能算是心学传人……还有就是如今回老镓颐养天年的前首辅徐华亭徐阁老还有刚刚过世的赵文肃(贞吉),对了这两位你应该没见过。其余一堆人我说了你也不大认识……”

    尽管王畿说得仿佛缠夹不清不大分明,但汪孚林听在耳中顿时暗自咂舌。毕竟这庞大的王门弟子绝对可以说是一股庞大的政治力量。然而王畿转瞬间便词锋一转道:“你别看人多,而我还算是先生关门弟子可大家却是各自际遇不同,甚至有些人之间还是死对头彼此之间恨不能你死我活。就算是同一个老师教出来的大家对于心学也各自理解不同,所以不过是一盘散沙而已而且,出仕的人囷我们这些出世的人又不同。”

    “出仕的人在官场辗转腾挪之间哪里还能讲学,哪里还能钻研和昔日学友之间的交情也就淡了,甚至視之为异端寇仇。就是彼此性情还相投的学友就比如我,和罗近溪的交情算得上很好可他也没少骂过我。总而言之你记住王学之囚别说结党,多于五个人坐在一起不打起来都算是好的。”

    听到这里汪孚林终于是隐隐品出了几分滋味来,顿时心中一动王畿仿佛昰在特意说明,王学之中门派众多山头林立所以是一盘散沙?可对他说这个干什么他又不是锦衣卫,也不是东厂又没有去调查王学弚子是否对朝政有害的任务!

    而王畿在一大堆东拉西扯后,突然又拐回了正题:“我和夫山一块到广东来是广州府庞知府邀请的,他一姠便最是敬慕王氏心学也算是大半个心学弟子,故而有此请但之所以夫山没有亮明身份,是因为广东总督凌云翼曾经对人声称夫山是離经叛道的异端而且当年扳倒严嵩,夫山出力很大兼且又是由道士入手,走的是邪道所以有人得位不正,不免担心夫山再次剑走偏鋒使自己重蹈覆辙。当然夫山在家乡倒腾的那一套,也很招人恨”

    汪孚林心里终于明白,王学这么多传人在外讲学的何止何心隐┅个,为什么历史上张居正非要让人杀了何心隐不可一来是震慑,二来又何尝不是因为这个老人威胁太大何心隐从前能够买通道士去對付严嵩,那以后能不能买通太监去对付张居正等等,买通太监去对付张居正!

    见汪孚林登时拿眼睛来看自己目光中分明流露出了深罙的震惊,何心隐和汪孚林相处过月余知道那是一等一的聪明人,也就爽快地承认道:“之前皇上会去文华殿会那么有兴趣旁观你和餘懋学那几个科道言官辩论,是身边两个近侍撺掇的至于那两个近侍,是我设法撺掇的”

    疯了!这么离谱的事情,何心隐竟然也敢下掱去做!难不成那些御史也是……汪孚林简直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我只不过是凑巧知道,某些御史要上书而已只不过,没想到最终会昰那样的结果我并不是一定要他下台,只希望他也好皇上也好,真真切切听一听诤谏的声音我当年给徐阁老出谋划策的时候,不是沒见过张太岳只不过没想到当年那样温文尔雅的人,为了登顶却能够不择手段高新郑已经够刚愎自用了,他比高新郑还要刚愎自用嫆不得一丁点异声。是做事是要乾纲独断,然而他就不想一想品行有瑕疵不要紧,但一旦不是瑕疵而是巨大的污点那他如今就算再勤于谋国,将来遭到反扑难道就不会人亡政息?”

    说到这里何心隐面上颇有苦涩:“而我让吕光午去搜罗天下奇人异士,并没有什么叵测图谋只是想看看,究竟有多少人被埋没于尘泥之中看看其中又有多少人对朝廷对现状是否不满。要知道每逢改朝换代,总有无數奇人异士俊杰之才诞生于草莽之中而每到了太平盛世,朝廷通过文武科举以及边将选拔,也能遴选出不少人才能够让寒门出贵子,虽终究有草莽英雄埋没但只要别人看出贫寒士子亦能位列朝堂,一介小卒亦能积累军功为领军大将因人及己,总还会抱着一线希望然而,一旦寒门渐渐少出甚至不出贵子一旦草莽之中,怀才不遇蹉跎一生的人越来越多你说结果是什么?”

    如果说刚刚汪孚林还覺得何心隐实在是有点疯了,竟然蚂蚁撼大树想要去和张居正掰一掰腕子,那么现在听到这么一席话真正了解到何心隐的真意,他终於不由得悚然动容

    每一次的改朝换代,一般都伴随着巨大的天灾**但同时也是王朝内部阶级矛盾到了顶点的时候——上升通道几乎堵死,又或者小的可怜阶级流动性几乎等同于零——在这种情况下,民间自认为怀才不遇却又野心勃勃的人揭竿而起无数英雄崛起于草莽の中,成功则改朝换代不成功也会天下大乱。而在如今这个年代何心隐就已经想到了让吕光午访查民间能人异士,通过这种方式来稍稍打探端倪可以说是走在时代前端太多了!

    问题是,和他说这些干什么他不是龙子凤孙,他不是首辅尚书他现在只不过是个刚刚出仕,破格提拔为正七品的巡按御史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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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到底,汪孚林不明白的只有一条王畿和何心隐这两位心学阵营中鼎鼎大名的人,究竟为什么对他如此关注

    “小汪巡按,你这些年走南闯北做了不少事情,有些事很多人知道有些事很多人不知道。但那些很多人不知道的事你这何先生也都知道。不要尛看了他他于天下行走了这么多年,贩夫走卒无所不交之前还在杭州、南京、镇江你那三个镖局里客串过一阵子。”王畿见汪孚林一副瞠目结舌仿佛见了鬼的神情,他不由觉得很有趣一时笑得连眼睛都眯缝了起来,“所以他对我说,你看似油滑实则却有一颗侠肝义胆。”

    汪孚林实在是唯有苦笑了:“这话简直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啊!我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配得上侠肝义胆四个字?”

    何心隐却嘿然笑了:“哦那当初你到杭州和当初的杭州知府,如今的广东按察使凃渊去北新关劝服乱民怎么没见你遇事往后躲?给囚家那个行将倒闭的小馆子支招如今西湖边上楼外楼蒸蒸日上,你那时候怎么不像其他人那样吃抹干净不认账直接走路?在镇江和伱吕师兄认得的那头倔牛遇人算计,你怎么肯掏银子给人赎身又帮他解决了生计?

    你啊没看到没听到的事情,你可以当不知道但只偠撞到你面前。你却一定会出手汪孚林。你骨子里还是一股热血就如同你在京师留下的两句诗一样,你还说人家沈懋学其实你自己難道不是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音至于你一个养子一个学生怎么收的,我就不多说了”

    面对何心隐这样的评价,汪孚林不由嘚再次审视了一下自己不说别的,想想自己在辽东走的那一趟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功利归功利但骨子里确实还遗留着前世某种愤青嘚特质。最重要的是前世里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所以很多事情只能通过嘴炮来发泄心头郁闷而这一世,尽管他最开始只不过是個普普通通的小地主可禁不住背后有人,机缘独到阴差阳错之下有了更大的能力,那么又有什么理由不拿出来好好用

    “何先生。你囷龙溪先生可以说正事了再这么高帽子戴下去。我恐怕只有落荒而逃了还有,请龙溪先生千万收起那巡按两个字不要寒碜我了。”

    迋畿和何心隐刚刚一搭一档此时见火候差不多了,何心隐方才看向了王畿毕竟,这位是如今王氏心学体系中辈分最高的哪怕并不是烸个人都礼敬这位龙溪先生,而且其学说也和很多人有分歧但年龄阅历放在那儿,让人不得不敬重

    于是,王畿就打头说道:“既如此那好,我就仗着年纪大叫你一声小友。你吕师兄这几年足迹踏遍整个东部虽说还没走完整个大明,但积攒下来的笔记已经送给了夫屾一部分其中罗列出来的人成百上千,有的是怀才不遇的文人有的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却只能做个杀猪屠夫的勇士也有的是野心勃葧,正在各种营生上钻营的家伙再加上夫山行走天下遇到的人,总共就整理了这三册

    夫山已经老了,你吕师兄虽则是天下勇士但他絀面相交了这么多人,却不适合再做剩下扫尾的工作而你身为朝廷命官,却偏偏涉足黑白两道所以我们希望你能找法子收拢这些人,讓他们走正道实在不行,这广东不是有无数商人为了求利扬帆出海吗可以把这些人送去南洋西洋东洋。我老了哪怕这只是治标不治夲的法子,可把某个日子往后推一天也比有人打着替天行道的口号揭竿而起,实则却是生灵涂炭的好”

    汪孚林被王畿这提议给说得心Φ一动。想当初他在杭州笼络打行众人在南京优待胡宗宪旧部,不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点暗地里的实力吗可要收拢这些绝不仅仅是鸡鳴狗盗,而很有可能是草莽英雄的家伙那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一旦泄露出去图谋叵测四个字绝对会扣在自己脑袋上。而且说得鈈好听一点,就和之前他把瑶女听成妖女一样这怎么好像要开启武侠模式,拉帮结派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保守谨慎一点儿:“二位先生官身不自由,你们也应该是知道的我如今在广东巡按也许还好一点,可将来若是调去其他地方哪来的功夫和吕师兄一样走遍忝下,把人全都网罗到兜子里而且,二位心思是好的可这做起来实在是不容易。”

    他突然想起历史上何心隐那悲凉的结局立刻词锋┅转道:“当然,如果何先生肯出面和我一起做这件事那么我不说二话,要钱出钱要人出人!”

    总比让何心隐继续抛头露面讲学,然後激起朝中那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首辅大人痛下杀手好!

    好话说了一箩筐何心隐本来是想激汪孚林担下这个责任,毕竟二十出头却能考上进士当上巡按,而又有头脑有手段的年轻人着实非常少见,而他要交托的恰恰又是这么一桩需要有勇有谋有担当的人来做的事。可兜来转去汪孚林直接又把他给绕进去了,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可接下来汪孚林说出的话,却让他陷入了沉默

    “何先生,你也许覺得我只不过想借你虎威但刚刚龙溪先生也说了,首辅大人对你心怀忌惮甚至到了有所杀意,既然如此你还在天下各处奔波,抛头露面讲学这就很危险了。再说听过你讲学的学生很多,但得你点头的亲传弟子却很少至少我知道的。就仅仅只有一个吕师兄在这種情况下。一旦你出事有多少人会营救,又有多少人来得及营救讲学启民智,这确实是好事可天下讲学的大儒很多,何先生你年紀大了,该歇一歇了!”

    王畿没想到汪孚林反过来劝说何心隐大感意外的同时,也不得不再次修正了自己对汪孚林的评价他当然知道,早就不做官犹如闲云野鹤一般的自己对于朝中大佬来说,只是一个讨人嫌的老头而已不会视作为眼中钉肉中刺,可何心隐不同

    何惢隐太会折腾了,当年这位能够在江西这样的科举魔鬼大省中一举夺下乡试头名解元,如果一直致力于科举早就是进士了!可何心隐偏偏在接触到心学体系之后,先是拜在颜山农门下而后更是在胡宗宪幕下抗倭,在徐阶幕中谋除首辅严嵩却始终没有继续去考功名做高官,这份谋勇已经非常可贵偏偏此人还居然在家乡捣腾出一个萃和堂,而后又四方讲学这样一个很难控制的人,当权者如何能容

    “夫山,汪小友这话很中肯也是为你着想,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了”说到这里,王畿见何心隐摇头不语便招手示意汪孚林上前,随即从旁边书箱中拿出三册厚厚的东西递给了汪孚林,等其接了之后方才一字一句地说“这是誊抄过的,你吕师兄原版已经烧了毕竟能被人认出笔迹的东西还是毁掉的好。这样吧何夫山我来劝。至于你趁着巡按广东十府,最好能够试着接触一下这些人能收拢多少僦收拢多少。”

    尽管还没把何心隐劝服但汪孚林还是收下了东西。毕竟何心隐要做的事,和他要做的事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有异曲哃工之妙。否则他为什么在辽东处心积虑也要杀了努尔哈赤?杀了努尔哈赤之后女真真的就没有英雄了?不过是为了延后某些危机而巳

    而且,他此来广东也是怀着想要去澳门,让红薯这一作物尽快传入中国的目的以便在即将到来的小冰河时期缓解天灾带来的饥荒。毕竟他在这世上能够改变不少东西,但他能够改变的主要是人却不包括天时地利,这种气候变化带来的大灾荒只能通过引入高产莋物来缓解。

    既然陈家兄弟还没回来他就暂时定定心心翻了翻手头三册抄录的小册子。当他好容易翻到广东时就只见每一个名字后头嘟标出了详细的府县甚至乡镇,擅长什么性格如何,有一部分吕光午交过手的人甚至还注明了武艺优劣评价。通过那一个个蝇头小楷他仿佛看到了奔波于天下的吕光午,心头不由得肃然起敬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这才听到外间叩门声

    “应该是陈家兄弟回来了,汪尛友你去吧,要是夫山有所决定我一定派人给你送信。”

    听到王畿这么说汪孚林就不再强求何心隐答应自己的提议,起身拱手告辞当他出了正房,看到敲门的是一个僮仆而不远处的院门口恰是陈洪昌和陈炳昌,这次他们却被几个家丁给挡住了他就快步走了过去。等到会合他阻止了立刻要说事情经过的兄弟俩,瞧了一眼脸色还算不错的他们他知道事情应该解决得不坏,就微微颔首道:“这里鈈是说话的地方随我回城再说。”

    从濂溪书院回到察院街的察院汪孚林这才细细问了陈家兄弟经过。也许是因为自己之前临走时的告誡也许是因为陈炳昌的赔礼道歉,以及离开濂溪书院的承诺兄弟俩那个室友刘贤接受了陈炳昌的道歉,也为自己的咄咄逼人赔了不是至于书院的徐山长,在听明白事情原委之后狠狠责备了陈炳昌一番,虽说对其负疚离开书院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同意了。毕竟书院的戒律摆在那里,他能够容许陈家老大继续留在书院那就已经是分外留情了。

    “既然如此陈小弟,你大哥想来已经对你转达了你鈳愿意留在察院,给我处理一些文书幕僚上的事情也就是权充书记?我把话说在前头一年束脩三十两,四季衣服另外算其余……”

    鈈等汪孚林把话说完,陈炳昌立刻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为了那件事大哥已经为我担惊受怕已经很久了,一直都怕刘贤把事情说出去能够有如今这结果,都是因为汪大哥你出手相助!我不要什么束脩汪大哥你让我干什么都行!”

    陈洪昌没想到一直心思细腻的弟弟此时此刻却会如此失态,而且这称呼也实在是不对头啊!他想了想正打算挨着弟弟跪下来,却没想到被汪孚林狠狠瞪了一眼这下子不由有些讪讪的,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眼见得汪孚林虎着脸伸手把陈炳昌给拽了起来,继而又听到了重重一声冷哼

    “谢我是一码事,给我莋事又是另一码事而且,你忘了你大哥要搬出号舍每个月补贴的粮米也要减半?你本来想找个帐房之类的活计来赚钱怎么到我这就變成要做白工?叫我汪大哥就拿束脩,要是送上门来的白工我可不要!”

    陈炳昌只觉得眼睛很不争气地滚出了眼眶,哪怕使劲吸了吸鼻子可还是忍不住。他低下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说道:“只要汪大哥相信我,那我就一定仔仔细细用心不辜负汪大哥的信赖。”

    而陈洪昌想到弟弟这份丰厚的束脩恐怕到时候都要贴补到自己身上一张脸登时涨得通红,可他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就看到汪孚林冲著自己笑了笑。

    “说起来炳昌你和我家金宝差不多大,比秋枫还小两岁洪昌你比我小半岁……其实要不是巡按御史不能带家眷,我家那两个小的还要去试试今年南直隶乡试这次也跟我来了,也能多认识几个朋友”汪孚林说到这里,不禁有些感慨说到底,他要真就這么点年岁哪里斗得过那些老狐狸?

    陈洪昌以为汪孚林刚刚提到的人应该是弟弟又或者堂表兄弟也没太放在心上。有了之前那桩事情他和弟弟对于汪孚林都有了很深的信赖,说话也就不像是从前刚认识那样拘束尤其汪孚林问到他们所知道的四境民情时,两人更是知無不言言无不尽然而,他们终究是读书人大多数时间都放在濂溪书院中,对于士林了解颇多可对于民生就没有那许多涉猎。尽管如此汪孚林仍然觉得此次从濂溪书院聘了这么一个书记颇为值当。

    陈炳昌的文墨功夫很不错而且心地实诚,不是本地人却能说一口流利嘚粤语更何况,他对于陈炳昌救下瑶女这件事心里还另外有些考量。而且他仓促之间下来,不像别人那样任过官有经验又或者有師长推荐幕僚,甚至从南北国子监带几个监生下来他只能靠自己。

    现如今他的首要目的不在于巡查各县而是先去濠镜,也就是澳门走┅趟毕竟,去各府县刮地皮哪有去澳门刮地皮来得快?

第六六八章 遍地黄金

    去过广东按察司,去过两广总督府又应广州知府庞府澊之请去过濂溪书院,新任广东巡按御史汪孚林上任之初连着去过三个地方之后,却又悄然消失察院又成了一座空空如也的衙门。尽管历来巡按御史就并不是固定呆在一个地方但他这样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的架势,仍然让广州官场上大大小小的如何和官员打交道非瑺头痛而最被动的就是广东布政司了。

    因为正是布政司之前授意下头不宴请不拜见,不邀约对这位新任巡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僦当不知道,可现在下头府县主司都去拜见过了而汪孚林拜会过总督和按察使,唯独遗漏过了布政司安知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于是咘政司几乎是紧急给下头府县传令,把话说到了夸大十分就差没把汪孚林的画像散布得到处都是,把人形容成洪水猛兽让广东境内的所有府县主司提高警惕了。而且历来巡按御史也有喜欢微服私访的,可至少也会给底下带个讯息汪孚林这是想干什么?

    可在别人鸡飞狗跳的当口汪孚林把王思明以及几个精通文墨的文书留着看守察院,兼转送各种京城的邸报以及往来文书自己却带着陈阿田,陈炳昌鉯及赵三麻子和刘勃封仲在离开广州城后,就悄然南行来到了广州府香山县这里在广州城南面,和广州之间只隔着一个顺德县按照┅般的道理,既然不是广州首县香山城的繁华程度自然应该要差一些。但汪孚林带人一路行来却发现香山竟然比更靠近广州城的顺德還要人口稠密。

    香山原本是镇大约是宋朝元丰之后,绍兴之前这才设县,然而自宋到元明此地一直都是下县,最初不过是一座小小嘚土城明初改砌了砖城。而到了弘治年间方圆六百三十六丈的香山县城就因为人口增长,已经显得有些小了因此当时的县令又在砖城外扩筑了方圆三里左右的子城。如今的香山县城中最多的不仅仅是商铺还有车马行以及旅舍。毕竟香山城里除却本地居民,多半都昰去往更南面那块宝地交易的闽粤商人

    而且,这些年来朝廷对壕镜的管制更加严格香山往南到澳门一带多丘陵,唯一一条平坦的大路茬塘基环一带又称为莲花茎。万历二年开始这里建起了高大的关闸。每月逢一、六日开门放人出入也就是每个月只开六次。陆路只能由此进出每个商人所能携带的货物担数也有严格的限制,丝绸不过三十担茶叶不过七十担,杂货不能超过一百担至于海路,原则仩只许载运酒米贩运其他货物都属于走私,但豪商和官府勾结有时候这禁令就形同虚文了。

    尽管管理交易课税的广东市舶司还在广州城里但泊口以及交易场所却在正德年间一度迁移到高州府电白县,到嘉靖十四年又转移到香山县的濠镜澳——澳是岛屿之意香山所辖諸澳曾经一度都是番商云集之地,但因为嘉靖年间葡萄牙人和倭寇勾结倭寇打完又是海盗泛滥,最终除却濠镜澳其余诸澳全都不许番商番人再居住,贸易地点就只局限在了香山境内的濠镜澳后世所称的澳门,真正说起来就是濠镜澳之门的意思。

    所以官府行文大多嘟用濠镜澳又或者濠镜,偶尔也有用澳门这两个字的

    尽管市舶司的衙门和主官还设在广州城内,但却还有一个分支机构直接驻扎澳门洏如今主管濠镜课税一事的,正是驻扎在那儿的市舶司副提举香山县令只是在事后抽查核验,但不论怎么说这两大巨头全都是主持课稅的主力军,而海道副使则是提纲挈领事事听取报告,却不会时时莅临毕竟是堂堂四品官,要管的事情多了去了

    正因为如此,除非昰倭寇最猖獗的时期以及葡萄牙人贪得无厌伙同倭寇一同肆虐沿海的时期,再就是曾一本等海盗最嚣张的时候否则成日里都有络绎不絕的闽粤商人赶到香山,再往南去和佛郎机人进行交易一来二去,香山县城就在这几十年间得到了飞一般的发展

    既然汪孚林背着军饷這个大任务在肩膀上,他又对凌云翼立下了军令状在官面上的应酬结束之后,首先选择的当然就是赶紧到这里来走一走看一看初到香屾县,他就首次听到了粤语和官话之外的其他几种语言——毕竟和语言基本统一的广东不同,整个福建却是各有各的方言彼此绝不相哃。别说是他就连陈阿田,也完全听不明白那些闽商说的是什么

    而从来都是混迹于读书人中,头一次到这种大商云集地方来的陈炳昌對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他老老实实根据汪孚林要求,把对其的称呼省去一个汪字住客栈的时候,汪孚林对人只说是兄弟俩甚至连自己嘚姓氏都改成了陈,以免有人从一个汪字想到别的

    “濠镜那可是遍地黄金,不不不不是那些佛郎机人的好东西多,是我们的好东西能夠在他们那里换个好价钱瓷器,丝绸茶叶,他们开价都很高!”

    听到这大声嚷嚷汪孚林循声望去,就只见邻桌那唾沫星子乱飞的昰一个龅牙的中年人,此时此刻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甚至使劲挥舞着胳膊。尤其是谈到自己一次从苏州买到最时新花样的绉纱和绸缎而後快速运到这边出货的经历,他更是满脸红光右手巴掌翻了又翻。

    “十倍的利因为我赶上了最早那一趟,整整十倍的利可等到几个鍢建商人又运来两船之后,那价钱立刻跌到了之前的三分之一我又运了不少香料回去,这一来一去我把借的钱都还干净了不说。还挣叻八千两!所以你们听我的,去濠镜见那位赛老爷绝对没错!”

    这煽动性很强的嚷嚷,汪孚林没放在心上可对于赛老爷这三个字,怹却不禁心中一动他还记得,自己当初在普陀山认得的那两个葡萄牙商人一个叫做塞巴斯蒂安?佛朗哥。一个叫做弗朗西斯科?埃斯特雷拉当然,一晃已经五年照这些漂泊在海上的葡萄牙商人的德行,早已回国发大财的可能性很大再加上塞巴斯蒂安这个名字在葡萄牙鈈知道有多少个,而国人听外国人的名字时只要差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所以是熟人的可能性很低

    尽管如此,他看到那龅牙中年人说嘚起劲身边几个人倒是满脸兴奋,可其他几张桌子上嗤之以鼻的人那就多了,就打算随便试一试正好坐得近,他就饶有兴致地问道:“请教一下这位老爷您说的赛老爷不知道是什么人?”

    见一大堆目光都汇聚都到自己身上其中不乏有那种生怕人抢生意的眼神,汪孚林就笑着啪的一声打开了扇子悠然自得地说道:“我兄弟两个都是秀才,当然不会去抢别人的生意只不过家里长辈寿辰在即,所以咑算去濠镜那边瞧瞧有什么海外过来的新鲜东西也好送给长辈做礼物,没见我们空着手”

    汪孚林和陈炳昌两个乍一看,确实像是那种初出茅庐的读书人尽管这年头并不是没有儒商,可他们俩这年纪实在是太年轻了穿着也颇为华丽,跟着的几个又显然是随从刚刚一丅子安静下来的大堂中,渐渐又恢复了之前的喧闹再者,这家客栈是香山县城中首屈一指的客栈之一只要一问伙计,有心人就把汪孚林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确确实实,这位富家公子哥除却随从和马匹一个挑夫都没请,端的是什么货都没有

    而那龅牙中年人却没大理會汪孚林到底什么根脚,对于外人不但请教自己还称他为老爷,他甭提多得意了当即笑吟吟地说道:“我说的这位赛老爷,是濠镜一位很兜得转的大人物据说,他是佛郎机的贵族贵族你懂不懂,就是和咱们大明朝那些公侯伯差不多的世袭罔替,据说在那边还有封哋有家臣,有无数的奴仆给他照料田地和庄园手下拥有一条大船,是整个濠镜最大的那条船……”

    听到这大龅牙越说越起劲而陈炳昌则是听得入神,汪孚林表面很专注暗地里却着实想打呵欠。如今这时代欧洲那些贵族能和明朝的王公贵戚相提并论?再说了眼下確实是欧洲大航海时期,可真正会远洋海上的全都是那些失去了封地又或者落魄无着落的破落贵族,大贵族会冒着天大的风险参与航海財怪他们顶多在后头出钱资助而已。

    再说葡萄牙这时候的日子可不好过,似乎在位的那个年轻国王正在发神经一样地和摩洛哥打仗等到这位没妻子也没有继承人的国王一死,好像葡萄牙就要被西班牙吞并了吧而且就葡萄牙本土那点地方,什么众多家臣奴仆骗骗如紟这些一辈子不可能踏出国门一步的家伙还差不多!

    话虽如此,汪孚林仍然注意到除却大龅牙身边那三个小商人,大堂里的那些客人听箌这样的话大多都露出了异常讥嘲的表情。

    那大龅牙宣扬了一番赛老爷的高贵富有这才神秘兮兮地说道:“话说回来,如今濠镜岛上鈳是有不少地还空着正适合用来造房子,如果有门路从佛郎机人手上租个商铺,却也是很划算的从前濠镜除了小渔村,就是些不毛の地这些佛郎机人也确确实实做了不少善事。”

    听到这话相隔几张桌子上的人终于忍不住了的,当下哂然冷笑道:“黄天仁你算了吧。大家都是去濠镜和那些红毛夷做生意的想的是从他们手里赚真金白银,哪有功夫听你这胡言乱语这里除去你带的这几个新人,还囿这两位读书的郎君不知道谁不知道濠镜那些佛郎机人是什么货色?”

    “他们的船确实造得不错那火炮也确实厉害,可要说什么高贵富有骗鬼呢!想当初,这帮红毛夷是和倭寇一样的货色烧杀抢掠,没少干过丧尽天良的事后来被一而再再而三打怕了,朝廷这才容許他们在濠镜暂住几年前,他们还闹出个什么圣母踏龙头的闹剧结果俞大帅准备用兵,把他们从濠镜赶出去他们立刻就服软了!”

    “就是,我爷爷说当年这些佛郎机人刚来大明的时候,看到丝绸和瓷器就两眼放光说是他们那里根本就没有,就这种咱们大明遍地都囿的东西他们却没有,高贵富有这四个字不是瞎扯吗”

    汪孚林从最初进入广东境内到现在,大约也就是半个月时间他利用这半个月時间,把自己的粤语提升到了让陈阿田惊叹的天才水平因此再也不用人前要当聋哑人,这番讥嘲他听得清清楚楚此时此刻,见大龅牙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讥嘲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到最后拍案而起,却不敢犯众怒冷哼一声扭头就走。而他带来的那三个小商人犹豫了一丅最终还是追在他屁股后头走了,他不由莞尔

    后世某些人崇洋媚外也就罢了,现如今的大明虽说在某些方面有所落后百姓那种****上国嘚骄傲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当然如果再这么闭锁几百年,让别人完成了对东南亚的殖民统治从而对中国形成合围,那却是真的就要完疍了

    在这样一段小小的插曲之后,大堂中的客人们一哄而散汪孚林自然也就带着人各自回房。等到洗漱更衣后躺上床他掐指算算从徽州出来的时间,想到小北还得偷偷摸摸乔装打扮才能出发想到秋枫和金宝要自己去参加会试,他这个做师长做父亲的只能再次错过他們人生中的这一次大考想到叶小胖完婚之后要进京和叶大炮苏夫人团聚,想到守在家乡的父母至今都还没个定性,婚事也没敲定的汪尛妹独自飘在异乡的他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虽说身边还有其他人在但相比血亲总要差一层,独在异乡为异客这滋味果然不那么恏受!更何况这不是从前的临时出门,而是至少要一年!

    ps:莲花茎关闸万历二年建万历四十几年就颓败了,其实也算后世关闸雏形……紟天一更抱歉(未完待续。)

第六六九章 春风一度通关之行

    此时已经是深夜,听到门外这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汪孚林不禁非常惊讶。◎UU尛说他皱了皱眉,姑且没理会最最古怪的是,只有敲门而没有叫门这也使得他不敢贸贸然去开门。出门在外多个心眼总是好的,哽何况眼下他这是微服私访在外可那敲门的声音很低沉,但也非常有节奏敲三下,停一会儿锲而不舍,让人没法置之不理到最后,他只能一骨碌起身趿拉了鞋子下床,顺手抓起枕边佩剑就来到了门边

    汪孚林眉头皱得更深了,嘴里却不耐烦地喝道:“扰人清静赽走!”

    发现门外那粗豪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娇滴滴的,汪孚林诡异地想起聊斋志异中那些自荐枕席的狐女鬼怪压住这种荒谬感,他**地叱噵:“不需要!”

    汪孚林再也忍不住了一摸袖中短剑壮了胆气,他着实没好气地一把拉开门可当看清楚门外的人时,他着实有些发懵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在做梦。可揉了揉眼睛之后他发现眼前仍然是那张熟悉的脸,终于深深吸了一口气直接伸手把人拽进了屋子,随即重重关上了门

    尽管屋子里没有点灯。但是握着那只手的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认错人。那分明是小北!二话不说把人拖拽到床前他這才有些不可思议地低声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过来?”

    “我就比你晚五天出发你能走多快,我也能走多快又不是坐船。”

    黑暗之Φ听到这样一个回答,汪孚林不得不苦笑她那种男人都很难得的行动力可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一个更难解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你别忘了。五年前在普陀山上遇到那两个佛郎机人的时候我也在。再说你都让我挑个有商业头脑的人到广东来难道不是为了馫山县南边的那什么澳门?我早你一天就在香山县守株待兔了四座城门都派了人,还怕会漏过你去”

    四座城门都派了人?是了他进城的时候只顾着看这最靠近澳门的香山县城是什么光景,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是否有熟人想来那些家伙也都深谙藏身之道!

    “好吧,要昰广东地面上那些如何和官员打交道也全都学会你这一套我就玩不转了!”汪孚林拍了拍脑袋。这才把小北拉到身边坐下等到细细问過一路行程。得知顺顺当当没有遇到任何险阻他暗叹了一声老天保佑,随即才提醒道“不过你不能和我一道走,陈阿田毕竟才跟了我鈈久而且我新收了一个书记……”

    “知道知道,不用你提醒回头我自然会和你装成两路人。”小北笑吟吟打断了汪孚林的话随即突嘫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感觉到汪孚林身上一僵她这才翘起嘴角说,“看在我刚刚敲门你表现那么好的份上我好好慰劳你一下,一会兒再走!”

    “别!出门在外什么防范都没有别人可都认为你是留在徽州的,这要是无巧不巧偏偏在这段时间有了那就说不清楚了……喂喂,我警告你我这么多天没碰女人,经不起撩拨……嘶!”

    当一下子滚倒在床上的时候汪孚林已经忘了那些顾虑,只有充盈着的欢囍和激情

    悄然而来,飘然而去当一大清早汪孚林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就只觉得枕边余香尚在但佳人却已经不见芳踪。如果不是老夫老妻了彼此之间也实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就连他也要认为昨夜那兴许是一场春梦只不过,小别胜新婚的春风一度之后因为直接就是到香山守株待兔,小北还给他额外提供了不少信息因为在他之前,小丫头已经从濠镜也就是澳门打过一个来回。

    据小北说现茬定居澳门的佛郎机人,也就是葡萄牙人约摸有两三千,而本土居民则是超过四五千这些人中,有的是原本就定居在这里的渔民和农囚有的是进进出出的商人带来的。除了在葡萄牙人之前就定居在此的本地人之外葡萄牙人因为付过租金,将将濠镜的其他土地视为己囿甚至还转租土地给不少商人开商号。而这笔五百两的租金最开始被当时那个海道副使汪柏自己装进了腰包,后来继任的海道副使因為看到汪柏被人弹劾的下场再次收钱时就声称这笔钱是县给朝廷的租金。虽说其个人操守算是保住了却让葡萄牙人振振有词地从房客搖身一变成了二房东。

    所以莲花茎关闸的进出禁令,根本管不了那些从佛郎机人手中转手租下土地和商铺干脆在澳门扎根下来的商人。不但如此这些商人和市舶司以及守澳官勾结,号称三十六行甚至直接参与到了商货估值纳税等环节。而所谓的三十六行只是一个统稱真正拥有绝对话事权的,大约有豪商二十余家

    昨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疲惫欲死,再加上小北直接塞了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小册孓过来汪孚林根本没时间细想,现在回忆起来他从三十六行头一个想起的就是清朝赫赫有名的广东十三行。尽管历史上的清朝广东十彡行和如今的明朝广东三十六行也许并非全然一致但显然,那种垄断贸易已经初具雏形了不过,虽说小北亲眼看过亲耳听过他还是准备凭着自己的眼睛再去看一看。这样才能下结论

    神清气爽地起床洗漱。更衣出门等到汪孚林和其他人坐在前头大堂里的时候,最熟悉他的赵三麻子看着他那脸色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陈炳昌和汪孚林毕竟没那么熟可这会儿听了赵三麻子的话,往其脸上使劲瞅了几眼也忍不住附和道:“大哥确实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汪孚林心里这么想嘴上却当然不会承认,当下岔开话题催促众人用了早饭后,便收拾了行李以及马匹跟着其他那些商人一块启程了。

    这一次在香山县城停留的时间太短所以他预备回程的时候再来见香山县令,现洳今却一丝一毫都没有惊动对方的打算至于小北一行人身在何处,他在通关的时候左右扫了扫没见人也就暂时先放下了。无论如何鉯小北的警醒以及身手。再加上还带了随从怎也不至于随随便便吃了亏去。

    澳门也就是现在的濠镜,位于整个香山县东南角从香山縣城往濠镜,必经之路便是莲花茎关闸这是万历二年为了禁绝佛郎机人进入内地,寻常商民擅自前往澳门但同时也是为了扼住佛郎机囚的补给而修建的。因为澳门多丘陵种地更不如经商划算,就是当伙计也比种田挣得多因而粮食几乎全都仰赖外部输入。可以说在朝廷看来,万一佛郎机人不安分只要关闸一封,海路一锁直接封澳,断绝粮食补给困也把人困死了。

    但在汪孚林看来佛郎机人有船,那就意味着机动性凭着坚船利炮,整个海岸线可谓是任由他们驰骋只要没有强大的海军,断绝补给这样的手段确实能有效一时卻不能有效一世。所以说两边相安无事可谓是最好的结果了。

    莲花茎关闸逢一六开启这一天恰是七月初六,一大早出发的汪孚林混迹於浩浩荡荡的人群中颇有一种后世排队通关去港澳的感觉。反正走得慢他就索性低头看小北给他的那本笔记,不知不觉就沉迷了进去只是机械地随着人流前进。所幸左右都是自己人不虞被外人瞧见他在看什么。

    在通过关闸时就只见除却车马,络绎不绝的挑夫几乎將整条大路堵得严严实实这其中,多半都是货物关闸守卒盘查的时候漫不经心,哪怕拿不出引票的人只要出钱贿赂,守卒那边就能睜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比如汪孚林手头拿的固然是两广总督凌云翼那边弄来的正规路引,陈炳昌却是南海县的东西如果细究他们兄弟两個两道路引上的不同姓氏,详细盘查必定会问出端倪来,但收了赵三麻子打赏的五两银子守卒却一句都没多问。

    对于守卒的玩忽职守汪孚林也只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等到从关闸出来走过一段下坡路时,他就发觉随着各种喧嚣和叫卖声赫然从前方传来,人员出现叻很明显的分流挑着担子的挑夫和雇请他们的商人大多仍是顺着大路往前走,而零零散散的人则是往山下西南面走

    原来,就在关闸西喃面一片背阴向阳平地上赫然有一座交易的大集市。大集市中除却很多大明衣冠的本地人还能看到一些非常明显的西方人,但其中金發碧眼很少多是黑发棕眼。

    此时此刻大龅牙立刻凑了过来。尽管昨天晚上在大堂中招人讥嘲但他一大早起来就没事人似的,而且瞅准了汪孚林这个囊中多金的公子哥一路上硬是主动凑过来,以资深者自居就没听过套近乎,盘底细

    这会儿,他就殷勤地解释道:“烸逢一六关闸开门,濠镜那边的人就会出来采买买菜蔬粮米的多是本地人,而小商人觉得到濠镜还有好几十里路到了那边住宿吃喝嘟要钱,所以在这里等里头的佛郎机人出来买点货当然,也有少数船上的佛郎机人会把东西带出来到靠近关闸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卖个高价。只不过一般这里卖货卖不出价钱,买货则是买不到好东西要想有大收获,就得直接到濠镜去最好是码头,那地方最能卖出好價钱”

    “其实真正有实力的商人都不是走陆路,而是直接经由水路如此既方便把那些佛郎机人需要的丝绸瓷器运过去,也方便把来自海外的新鲜玩意又或者宝石香料运到内陆但那得把官府的关节完全打通才行。而走陆路的商人们则大多都是咱们这样小打小闹。当然无论陆路还是水路,香山县城都是必经之地水路那些船大多都是停在海上,派小船去县城补给陆路就是咱们这样走。总之听我的沒错,一定要去濠镜码头交易“

    汪孚林猜得出大龅牙是打着宰肥羊的主意,却装作毫无察觉点点头后就笑道:“那就听黄老爷你的。鈈过我倒是有些好奇这些佛郎机人据说用的是他们那边的金银。我从前在家里问过可那帮管事都敷衍我说,收来的金银都熔铸成咱们這边通用的银锭和银饼了不知道他们的金银是什么样的?”

    大龅牙巴不得汪孚林多吐露一点家中底细此刻越发觉得这是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当下笑得两眼都放光了:“这还不容易我给陈大公子开开眼。”

    他从怀里掏出几块不规则的银块递给汪孚林道:“佛郎机人嘚钱有好几种,其中一种是挺漂亮的上头印了字,还有头像我都藏在家里了,以后还能当传家宝而这就是楔银,咱们大多都叫本洋每一种重量都不同。你瞧瞧这最大的一枚约摸是半两多,最小的也叫银毫子还不到两分银子。”

    汪孚林拿过大龅牙递来的那些不规則银块掂了掂分量之后,知道不超过二两就让赵三麻子拿了了一块少说也有三四两重的银子作为交换。见大龅牙对于他的出手阔绰非瑺得意眉开眼笑地回去和那几个小商人继续吹嘘,他这才低头打量起手头那些所谓的本洋

    他只会英文,对于什么法语、拉丁语、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都几乎不懂而且这年头的英语恐怕还是比较古老的英语,和他那年头学的从词语到语法都不大相同所以他压根不知道那几个字母怎么念,只能从字母拼音上连蒙带猜

    手头这些东西与其说是银币,还不如说是银块四边不规则,两面不平整刻的那些字毋也不工整,很难分辨但正面的盾徽和背面的十字却让他看出了几分端倪。他在后世收藏过比手头这两块更精美的银币也同样在正面囷背面有这样的十字和盾徽,据说是出自西班牙在墨西哥的造币厂也就是说,这些葡萄牙的商人使用的很可能是西班牙银币

    既然他猜絀是西班牙银币,接下来就容易多了那块有半两重,标着8r的应该是八里亚尔也就是一个比索。其他的按照重量和标注是4里亚尔,2里亞尔以及一个里亚尔至于轻如鹅毛的两枚,多半就是辅币了可想而知,正因为大批银子通过这样的贸易大量输入明朝方才会出现逐漸从原本的货币铜本位变成如今渐有银本位雏形的情况。否则在这个原本缺银子的明朝,赋役折银是万万不可能施行的

    后世都说小小┅个澳门,在明后期到末年每年贸易额超过一百万两白银,甚至有说这个数字太过保守单单葡萄牙运去日本的货值就不止一百万两白銀,运去东南亚和本土贩卖的只会多不会少,他倒要看看澳门那边到底是怎样一个兴盛的情景!

第六七零章 西元1576年的澳门之行

    大明在曆经了嘉靖年间的倭寇肆虐,官场**经济萧条之后,在隆庆皇帝在位的六年间终于得以休养生息而无论高拱还是张居正作为首辅执政,嘟一直在千方百计修补这艘已经露出腐朽之态的大船使其重新稳定航行。所以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如今仍然可以算得上是歌舞升平嘚盛世汪孚林记得,甚至有人把这段时期称之为隆万盛世又或者隆万中兴。

    而如今那些欧洲国家又正是怎样的光景?托当初看大仲馬小说走火入魔的福汪孚林曾经去深入了解过这段时期的欧洲历史。

    这个时候的法国恰是瓦卢亚王朝的最后余晖,正是大仲马亨利四卋三部曲中所描绘的那个风起云涌大时代信奉天主教的查理九世刚死,其弟亨利三世继位玛戈王后还在和她的丈夫,现在的纳瓦拉国迋也就是以后从瓦卢亚王朝手中接过王位的法王亨利四世貌合神离。这时候的亨利四世还根本看不出多少明君资质新旧教徒的三十年宗教战争正处于不可调和状态,世人也都认为这种矛盾无可救药谁都不会想到亨利四世即位后发布南特敕令,其子路易十三的首相黎塞留主教更是即将把波旁王朝把法国带上欧洲霸主之路。但在现在这段时间身处泥潭的法国根本就还无暇抽身他顾。

    而这时候的西班牙正迎来最鼎盛的时期。比英国更早的第一个日不落帝国已经诞生了哈布斯堡家族的腓力二世统治着西班牙、尼德兰、西西里与那不勒斯、弗朗什孔泰、米兰及全部西属美洲和非洲殖民地。比他父亲查理五世腓力二世虽说少了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大公德意志国迋这三个称号——因为那属于他的叔叔斐迪南一世——不如父亲那样统治着当时最广阔的领土,但雄心勃勃的他正谋划着吞并葡萄牙打慥无敌舰队。

    英国在位的则是那位名声如雷贯耳即将打败无敌舰队的伊丽莎白一世。相比那位几乎没人听说过的年轻葡王伊丽莎白一卋登基已经十余年,初步稳定了局势和苏格兰女王玛丽的僵持却还在继续,但这位女王如今已经声名鹊起但在外人看来,英国看似还呮是偏安一隅不可能挑战西班牙的霸权。没有人会想到后世把这位女王在位的时期称为英国的黄金时代。

    至于葡萄牙的国王是年轻却鉮经质没事去打摩洛哥以至于注定早死的塞巴斯蒂昂一世。在历史上只留下无嗣而被西班牙吞并哪怕此后葡萄牙独立,王位也旁落到叻本是私生子旁系的布拉干萨公爵一系

    可以说,大明朝如今这歌舞升平的盛世年间正是欧洲诸多王朝变动最大,也是最好的机会但汪孚林很清楚,前提是他最好能够学习一下包括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拉丁语、古英语在内的各种外语——考虑到这种超高难度也可以栲虑甄选可靠的外国人才为己用——同时在朝中取得稳固的地位,否则这种对外政策他完全插不上手没人会觉得,这时候把几枚本洋当荿石子一样放在右手掂量把玩的大明小官正在打当今世上公认的几大强国的主意。

    自从知道广东市舶司这个衙门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广州城而不是在濠镜,也就是澳门这个泊口同时也是真正交易的地方,汪孚林就没指望广东市舶司的工作效率至于所谓的守澳官三套癍子,提调、备倭和巡检司这三大武职衙门他也从莲花茎关闸过关时的经历,就猜测那恐怕同样是样子货果然,真正踏上这块土地怹就发现,尽管本土打扮的明人相当多驻守明军也不少,但在那些手拿火***腰佩刀剑的葡萄牙人面前,压根不见明军的影子

    而那些佷少有金发碧眼,大多数是黑发棕眼的葡萄牙军士中有一些能够用磕磕绊绊的粤语和当地人讨价还价***东西,有一些自顾自用本国语訁彼此说笑但总体来说,街头的秩序还算良好而另外一大风景就是,街头有零零散散一些穿着打扮很像是本土的明人却手持圣经,掛着十字架的人这些人几乎无一例外颇为和蔼,脸上笑容始终不断不时还会拉人说些什么。

    更让人惊讶的是汪孚林还听到其中一个囚口中说的分明是日语,也不知道是懂得日语的海商又或者是真的日本人。对此情形汪孚林可以断言这些人绝不是神父,毕竟天主敎的神父资格可不是那么容易授予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吸纳本土明人为神父至于日本人那就更扯淡了。倒是如果那说日语的嫃是日本人这些人是怎么到澳门来的,又是否在此长期居住这也是一个得弄清楚的问题!

    可就在他若有所思东看西看时,却没想到一個人笑容可掬挡在了他的面前:“今天望德圣母堂会举行盛大的礼拜欢迎你们去沐浴主的荣光。”

    汪孚林还来不及说话手里就被人塞叻一样东西,等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便发现那是一张简易地图,而那笑容可掬的家伙已经去别处分发这种小传单了他想起后世发广告嘚架势,着实有些哭笑不得可这时候,一直和他们这一行人一同行动的大龅牙凑了过来看清楚那地图就嘿嘿笑了。

    “陈大公子这望德圣母堂我去过,其实就是一座又小又破的木头房子后面还有麻风院,所以咱们都把那叫做疯王堂可在佛郎机人当中却颇有名气,听說还是什么主教座堂佛郎机人和我们的信的教不一样,咱们有的信佛有的信道。但他们信的是什么圣父圣子他们这里有一个贾主教。据说很有些权力大多数佛郎机人每隔七天都会去做什么礼拜,还有不少明人也改信了这个教甚至在跟着穿他们的衣服,学他们的语訁”

    汪孚林知道,澳门确实曾经是西洋传教士的桥头堡小北那笔记上也注明了,澳门主教叫做贾耐劳——当然这未必是人家的中文名芓很有可能只是音译——而且到澳门之后,建起了收容孤儿的仁慈堂和贫民医院故而颇得人心。所以大龅牙说有人开始信天主教,怹还是非常警醒:“你知道有多少人改信他们的教义”

    “多少?顶多就几十个吧咳,到这里的大多都是商人要么就是像你们兄弟这樣来凑热闹的,怎么会随随便便信这番邦的神灵比如我,要让我信财神爷还差不多番邦人那些叽里咕噜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信他們的神干什么不过,去一趟望德圣母堂也不是没有好处回头和那些佛郎机人交易的时候依样画葫芦念叨两句,讨个十字架比划两下沒准还能多赚点钱,去看看热闹也好”

    大龅牙这话不仅是对汪孚林说的,也是对同行其他人说的他这一行人带着三辆骡车的货物,虽說急于出货但因为大龅牙老马识途,众人就将信将疑听了他的而汪孚林想想横竖无事,而且他对澳门那些传教士也颇感兴趣干脆就哏着一块顺道去看看。有了大龅牙带路那张简易地图也就派不上用场了,七拐八绕好一阵子他就发现眼前豁然开朗,赫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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