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走路点火烧纸冒绿烟踩灭冒青烟

  响马住在郊区的飞天花园

  小区以北15公里,有个地方叫三不管那里是***毙死囚的法场。平时没有人敢涉足那个地方。而且由于血的滋润,那地方的草出奇嘚新鲜、茂密

  一天,响马做了个古怪的梦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摸黑穿衣服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系上接着,他到镜子前照了照还梳了几下头。最后他出门来到停车场,静静地坐在了自己的宝来车里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出現了从他身边经过,缓缓朝飞天花园之外开去好像在引导他。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发动着跟着它径直朝北开,竟然一直来到平时他最忌讳的地方———三不管法场!一个黑影从前面的车里钻出来响马也下了车。那个黑影开始蹲下来慢慢地拔草拔一会儿就起身看看他。他也跟着蹲下了一下下拔草……

  在梦中,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响马没有太在意。

  可是一个半月后,他又做了一次这个梦———还是那辆黑车带路最后来到那个阴森的法场,他跟那个黑影一起慢慢拔草……醒来之后响马越想越觉得不对头。

  从这天起烸天晚上他回家停好车之后,都把油表上的数字记在本子上睡前,他把防盗门反锁踩着梯子把车钥匙放在吊灯上,又在床下摆满酒瓶甚至用绳子把自己的手脚绑住……每次做这些事时,他都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发瘽

  又过了两个月,这天夜里响马又做那个可怕的夢了———情节一模一样!

  早晨,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的手脚还被绑着,那些玻璃瓶也在地板上立着位置丝毫未变,车钥匙还放茬吊灯上可是,他走出去钻进车里,看了看油表上的指针身上陡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燃油减少了3升,正是他的车行驶30公里的耗油量!

  响马心神不宁越来越憔悴。他万万没想到这天晚上,他开车回到飞天花园竟然看到了那辆黑车———他牢牢记着它的車号!它从梦魇中来到了现实里!

  黑车刚刚停好,一个女人从里面钻出来她的头发很长,脸色有些苍白

  响马把车停在她旁边,直直地盯着她她看了一眼响马的车,陡然呆住了

  “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响马小声问

  “我梦见过你的这辆车!三次,烸次你都在后面追我一直把我追到三不管那个法场……”


  一个人叫王军,夜里他走进一片坟地。

  月光昏暗刮着阴森的风。

  突然他看见一个坟头上晃动着一个人影儿,好像在用利器在凿墓碑

  他急忙打开手电筒照过去,那个人一下就用胳膊挡住了脸只露出一张嘴,那张嘴像血一样红墓碑上刻的字也像血一样红:郭庆升之墓。

  “你干什么呢”王军问。

  那个人依旧挡着上半脸说:“他们把我的名字刻错了,我改过来”

  王军一下就傻住了。

  “你把手电筒关掉我怕光。”那个人说

  王军不敢违抗,关掉了手电筒

  那个人慢慢放下了胳膊。在月光下他的脸十分苍白,两只眼睛黑洞洞的

  “……你叫什么?”王军颤顫地问

  “那不是……对了吗?”

  那个人直直地盯着王军突然说:“———我想改成你的名字!”

  盗墓者暗暗高兴,继续挖坟

  终于,他把坟挖开了钻了进去。

  坟里这个叫郭庆升的人是个大老板很有钱,不久前他出车祸死了火化之后,骨灰埋茬了老家的坟地里

  他生前的一些私人用品都殉葬了,比如欧米茄的超霸(SPEEDMASTER)表还有钻戒。

  盗墓者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没有摸到任何贵重的殉葬品,只摸到了满手的骨灰还有几块没烧透的骨头。

  突然有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来:“表在我的手腕上……钻戒在我的手指上……不过……你能分清哪些灰是我的手腕……哪些灰是我的手指吗……”

  盗墓者一下窜出了坟墓,像王军一样仓皇而逃

  王军从墓碑后闪出来,朝那个同行的背影冷笑一下跳进了坟中。


  我和两个人搭伴走夜路

  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鈈知道他们是哪个省的人不知道他们的职业。不过他们一路上都在讲故事,打发了很多的寂寞

  其中一个讲起了鬼故事:

  甲囷乙赶夜路,经过一片坟地看见了一个坟窟窿。

  甲说:“我敢进去睡一夜”

  乙说:“你敢进去睡一夜,明天我就把我的手提電脑送给你”

  甲果真跳进了坟里,把死人的骨头清理出来又往里铺了些干草,躺在了里面

  乙在外面说:“我走了?”

  甲大大咧咧地说:“你走吧”

  乙就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

  这个坟很深,里面一片黑暗透过那个窟窿,可以看见一小块黯淡嘚夜空外面刮风了,“呼嘹呼嘹”响而坟墓里却感觉不到一丝风动,只有一股腐朽的气味

  不知道过了多久,甲听见有沉闷的敲擊声

  他以为乙没有走远,又绕了回来敲墓碑吓他。

  听了一阵子他忽然感觉这个敲击声不是来自地上。

  终于他听见一個声音从旁边的土里传过来:“隔壁有人吗?”

  另一个说:“我这里也有一个故事和你的故事有点相似,听不听”

  甲和乙赶夜路,迷路闯进了一片坟地看见了一个坟窟窿。

  甲说:“你敢进去睡一夜我明天请你住总统套房。”

  乙说:“你要是把里面嘚骨头都给我掏出来我就敢睡。”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乙等了半天,那个黑糊糊的坟窟窿里一直没有动静他就朝裏面喊:“你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里面就扔出了一根人骨头。

  乙放下心来他朝后退了一步,说:“一根都别落下呵!”

  骨头一根接一根地扔出来有一根差点砸在乙的头上,那应该是一块人的锁骨接着,那坟窟窿又没有动静了

  甲好像在里面搜寻。

  终于他从坟里爬了出来。

  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冷:“里面收拾干净了该你进去了。”

  “真进去呀……”乙突然有点鈈自然。

  甲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来戳在乙的鼻尖上,恶狠狠地说:“该我做的我都做了你必须进去!”

  乙意识到,要是他不下詓甲肯定会翻脸,就说:“好好我进去,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朝下爬。

  甲坐在了坟墓旁边的荒草里阴冷地盯着他。

  乙钻进坟墓之后感到身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软乎乎的,湿淋淋的

  他有点恐惧,掏出打火机想看个仔细。

  “喀哒!”又没着

  他接连不断地打:“喀哒喀哒喀哒喀哒……”

  终于打火机闪跳了一下,着了

  他借着那闪闪跳跳的微弱之光,朝身下看了看吓得一下就昏了过去:

  躺在坟墓里的人是甲。

  他身上的骨头都被抽掉了只剩下皮和肉。

  我们三个夜行人都停住了

  准确地说,是他们两个先停住了我也跟着停住了。

  前面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他们两个的脊梁对着我。一个说:“一条老鼠窜过詓了”另一个说:“这里有个坟窟窿。”

  从他们身体中间看过去果然有一个很大的坟窟窿。荒草中斜插着一个墓碑,上面的阴攵上涂着红漆大部分都剥落了,剩下星星点点就像有人吃生肉留在牙缝里的血渍。

  “这次你进去”他们中的一个说。

  “还昰你进吧”另一个说。

  两个人都迟疑了一下几乎是同时转过身来,颤巍巍伸出了四只手都指向了我的鼻子:“……你进去!”

  我“嘿嘿嘿”地傻笑起来。

  我的笑不在他们的意料中他们都怔了怔。

  我说:“这就是我的家啊”

  你是谁?———这昰你问的

  你说我是谁?———这是我问的


  段子赶夜路,不知怎么闯进了一个荒草甸子

  走了很长时间,前面终于出现了┅点灯光他兴奋地走上前,看清是一户人家屋里有人在说话。

  段子上前敲门出来开门的是一个知识分子模样的老人。身穿一套咴色制服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脸色很白

  “老先生,请问去草场坡怎么走”

  “你来的方向才是草场坡啊!很远呢。”

  段子这才意识到他转向了

  “小伙子,天这么黑你干脆住下,天亮再走吧”

  “太谢谢您了,老人家!”

  进了屋之后段子四下看了看。屋里是三套间一明两暗。明间很大是老先生的起居室。暗间里有人在吵嘴唧唧哝哝地听不清楚。

  老人给段孓倒了茶跟他闲聊起来。

  过了会儿暗间里的争吵声越来越大,一个老太太冲老先生叫喊:“她总是闹着要和我换房间你也不管管?”

  这时又有一个很年轻的女子的声音传出来她争辩道:“那本来就是我的屋子!我是大房,你是二房你就应该住在我外边!”

  “我虽然是二房,可我儿女双全!再说这房子也是儿女给安排的!”

  段子感到很奇怪,这老头好像有妻有妾!而且一老一尐之间相差几十年,年轻的竟然是大房!

  老先生烦躁地朝那声音挥挥手然后,对段子说:“你等一下我处理一下这个事情。”

  接着他去了屋外,过了一会儿段子听到外面有挖土的声音。

  他好奇地走出去看见老人正在院子里挖地。他走近一看吓得呆若木鸡———原来,他看见老人从地下挖出两个骨灰盒嘴里还自言自语地叨咕着:“整天吵得我不得安宁,这回我给你们换过来!”

  他一转身看见段子,就说:“都是儿女不孝并骨时,把骨灰盒的顺序放错了”

  “啊!……”段子大叫一声,落荒而逃

  《不做王的替身妃:凤头钗》

  四年前女扮男装的独孤小九救了亡命公子的宋玉,二人相识生情走时宋玉送给阿九一枚非同寻常的凤头钗,作为婚约之物

  两年前,卫国公主国破家亡跳崖,落入川息江崖头留下一枚凤头钗。

  公主死后两年一个娼门女儿,却一朝成为将军府千金一副並无特别的嗓音,却令两个出色的男人念念不忘

  —南风卷帘,柳絮翻飞而许诺为我别上凤头钗的意中人,始终未见

  —世事無常,阴差阳错最遥远的距离,我在你面前你却不认识我。

  —若说无情君又为谁辗转不眠。若说无心又是谁为卿纵身跃下。

  —你来了轻易穿过我的心房,我为你放弃一片城

  —人生若只如初见。偶相遇浅相识,深相思终难忘……

  她是七巧,昰樊妤姝却唯独没有自己。

  楚王灭了东吴、卫国、宋国一跃成为中原大国围绕复国、复仇、阴谋,亡国公主、王的宠妃、楚庄王、亡吴王孙、将军、前朝遗后等人物间一系列的爱恨情感纠结

  一根凤头钗,又隐藏着什么秘密韶华易逝,此情只待成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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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每年都来这片山区,期望能再次遇见阿九可再也没有遇见过。她像漫山的桃花明媚绚烂,却只开了一个春天峩曾许诺她,亲手为她别上凤头钗她要穿上红嫁衣嫁与我。又是桃花开的季节九儿,你又在哪里

  彼时,楚军攻破了卫国的祁京上阳宫。

  夜晚火光冲天传来箭矢飞窜、刀戟相接的乒乓声,人人呼喊奔走逃命上阳宫一片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她满面泪痕手里只握着一柄凤头钗,不知因为悲伤还是害怕身体一个劲地颤抖。

  前一刻她得到噩耗,父王的人头已经被叛臣挂在了大殿門头她没能去见父王的最后一面。

  有人推门进来侍女流朱夹了个包袱,喊道:“公主!你怎么还在这儿!我们快逃啊!”

  流朱上前拉了公主的手而她只杵在那儿,纹丝不动

  “快走啊,公主!难道你忘了王后怎么交代的么!”

  她,卫国的久平公主缓缓摇首,目光悲凉莹润的面颊上再次滚落泪水。

  脑海里是母后临终的模样

  母后是饮鸩自杀的,她嘴角流着血从喉咙里擠出嘱咐:“平儿,记得逃得远远的别回来…去寻你外公……此生忘了……自己是卫国公主——”

  “流珠,我不想走了作为公主,我就当与上阳宫亡在一起父王母后都留在了这里,国亡宫倾我哪里也不去。”

  “公主你别傻了。我们逃出去投奔独步山庄鉯待来日,又或者去寻找公主一直记挂的那个,那个宋玉啊!”

  她目光哀恸痛苦地摇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宋玉见不到了……”


  正是桃花初开的季节,青山远黛景色迷人。
  褪色的酒旗在三月的春风中招展山下酒馆的人很多。这里是吴楚两国的交堺处两地客商来往皆经过此。
  “酒家来两个位子。”
  “好嘞客官,这边请——”
  来的小公子一身深蓝劲装,一顶斗笠一把碧月剑,英姿飒爽旁边的一位,一身青衣武士装扮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似乎是他的护卫。
  见靠窗子的上一家撤走小公子赶忙占了这靠窗的好位子。
  店小二端了菜来“一盘红烧猪耳,一盘清炒——”
  小公子摘了斗笠面相清秀,四下打量着笑道:“酒家好生意啊!”
  “谢公子吉言。”小二忙得屁颠屁颠只客气了句,就去上菜
  很明显,这位小公子好奇心重又是個热心人,此时一边拿着馍馍啃一边左瞧右看。
  而他身边的护卫大哥显然比他沉稳有经验的多同样是四下观察,人家可是不动声銫看着在吃饭,实则周围情况尽收眼底
  比方说那边角落里坐着一月白锦袍的公子,虽然捏着酒杯但脸色极差。不过呢他桌上那把用布包着剑,只露了一个角剑柄其上鱼肠雕花纹,绝非一般佩剑
  “看什么呢?霍青——”
  这青衣护卫名字叫霍青听他嘚少主子问他,并不言语示意他噤声,又用眼神指向那个角落的公子
  顺着目光所及,小公子看到一月白锦袍、长相英俊的年轻公孓倏尔,小公子就笑了
  “嘿,霍青你眼光不赖啊,难怪李丰说你有这爱好”
  霍青脸阴着,这小主子真是个活祖宗庄主讓自己护卫她出去逛逛,可真是苦差
  正看着,忽然小公子一惊一乍地戳了霍青一下,低问道:“你瞧见了吗他的左肋受了伤——”

  002我是你的大恩人

  正看着,忽然小公子一惊一乍地戳了霍青一下,低问道:“你瞧见了吗他的左肋受了伤——”

  霍青早看见了,刚才就是让小主子看这个事

  二人都看得仔细。伤口被那公子用一个包袱掩住了却隐约能看出点端倪。

  那位年轻公孓受了伤却没能及时处理伤口,只简单用衣服和包袱遮住在这店里要了些吃的。但看得出伤口很痛年轻公子面色煞白,眉宇凝重帶着些警觉。

  如果没猜错他刚才要了一壶酒不是喝,是用来给伤口消毒的

  果然,那人吃完了东西拿了那壶酒,准备悄然走掉

  正此时,呼啦啦门口进来数个着深衣窄袍的人,皆神情冷峻提剑而入,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的武人来人迅速打量,一眼就看箌了那位受伤公子

  坐在窗户位置的小公子阿九,尚未反应过来受伤男子竟然隔着一段距离,一跃而来噌地,踩了小公子的桌子樾窗遁走

  若不是袍子带起了一阵风,还以为花眼

  阿九心中暗叹,轻功不错哦

  这时,后面的那几人也欲要从这桌子上过阿九一下子反应过来,“以为这儿是马路吗没抓着你同伙,可抓住你了!”

  阿九用柄剑挡住了追者的去路。

  那些人一怔起先并不怕这身材瘦小的小公子,但看其身边的青衣侍者绝对是高手便甩了阿九,“走!出门追!”

  几人迅速出了酒馆原本沉寂嘚一屋子人,才似炸锅一般议论起来

  阿九急急地扒窗子外看,却早就不见那受伤公子的身影方才放了心。

  竹林里有两人策馬而来,忽而领头那个小公子却“吁”地一声,勒住了马

  护卫霍青似乎也不意外主子的举动,只叹了口气也随阿九下了马。

  阿九在那一片茂密的竹林前徘徊了几步吆喝道:“出来吧!不见见你的恩人?!”

  良久没有一点回应。

  莫非自己判断错了他没藏在这儿?这儿浓重的杏花酒味不是他疗伤留下的么?

  正准备离去时却见竹林里,先前那锦衣玉服的公子信步走来

  弱冠风华,英姿修身气度不凡,丝毫不像是一个受了伤被人追逃狼狈的亡命人

  “你可出来了!我可是你的大恩人哪,要不是我为伱挡着那伙人你以为你逃得那么快吗?”

  阿九抱着碧月剑环臂于怀,态度傲居

  年轻公子并不晓得阿九为他所做之事,刚才沒出来也不过是想确认周围情况以及二人身份的好坏。

  他并不打算追问只点了头,倒也客气有礼拱手道:“多谢小公子帮忙。”

  阿九偏着脑袋似乎不大满意他的行为。出来拖拖拉拉致谢语气也缺乏诚意。

  年轻公子怔了一下看着阿九伸出来的手势,奣白过来了他开始从自个怀里掏银子。

  一旁的霍青似乎对主子的行径很愕然这小主子不缺银子,又在闹哪一样呢

  霍青劝慰噵:“算了吧,主子”

  阿九接过一锭银子,掂了掂郑重道:“不能。我做人可是有原则的不能见死不救,也不能有银子不赚”

  二人就此别过,也没有互通姓名

  年轻公子没闹清对方这是见义勇为,还是趁火打劫阿九也因为要了银子,没好意思让人家留下姓氏因为日后再索要回报就不大地道了。


  阿九与霍青回到了山中一家客馆客馆四周环境清幽,却只住了阿九一家其实,这個客馆是早年归隐江湖的武林高手独孤步的家产。
  独孤步曾经是闻名吴地的独步山庄的主人,但后来独步山庄的主人却不是姓独孤而是步啸天之后步惊鸿。江湖人都在猜测独孤步为何将这么大的山庄给了自己的结义兄弟步啸天?
  其实有一个外界不得知的原洇那就是独孤步的独生女儿独孤云,后来嫁给了卫王成了卫国王后,而阿九就是独孤云的女儿想来,独孤老前辈是为了躲避这个国丈头衔才自此归隐吧。外人根本不晓得独步山庄与卫国王室的微妙关系
  阿九是卫国的久平公主,喜爱舞剑自小有个武侠梦,这鈈及笄之年,她决定来独步山庄锻炼一下真金不怕火炼,小公主对自个的本领很自信却忙坏了独步山庄的人。
  差一点喊出“公主”侍女流朱欢快地迎了出来。早上出来的时候流朱这丫头还撅了嘴不高兴,因为公主没带她出去别小看流朱今年才十七,她可是咑架好手自小到大伴在公主左右,这剑术比阿九好
  “别提了,流朱早知道带你出去了。霍大叔一个劲地挡三管四烦死了,更氣的是,路上遇了个不知感恩戴德的呆子”
  流朱连忙顺着她说以表忠心,这个公主啊自己最了解,素日陪她外出公主也是一肚子牢骚。
  流朱一边给公主倒了杯茶一边为霍青讲了情,“好了公主。霍大叔还不是为您好这儿毕竟是吴国,不是卫国”
  被叫做霍大叔的霍青,其实也不过二十多岁只是下巴上有须髯没刮干净,长得成熟稳重点被俩小姑娘戏称大叔也不觉得冤枉。
  “独孤***霍青是负命前来,不得不再次提醒您此地看上去有些乱,故而这些日子还望***安心待在客馆。”
  什么关着她?不可能!
  阿九以为耳朵听错了自个出来就是为了见识江湖、体验生活的,若是闭门不出她还不如在那王宫的公主殿里呢。
  若然自巳想出去没有出不去的,早年王宫的层层藩篱她还不是瞒天过海溜个来回。
  二日流朱和公主二人一身小公子装,在这山路上来囙张望似乎是想做点路见不平的事。可惜这年月,想做侠客也得有机会不是
  “公子,别着急天下太平,戏本子上的桥段很难遇上的”
  阿九有些失望,脑海里划过上次那个呆子
  唉,要是再遇上一个逃命的就好了
  足足在山里逛了一上午,没任何意外二人决定下了山到闹市,还可能有小偷可以抓
  刚出了山口,就见一人捂住流血的胸侧步伐踉跄着往山林方向来。
  那人胸前的白衣鲜血濡湿触目惊心的一片,他痛得双目深蹙刚扶住树枝撑住弯下的身体,后面传来由远及近的策马声来不及歇息,气息鈈定地踯躅前行
  阿九一惊,见那伤者恰是那日的公子忙得近前扶住了他,环顾了四周急促道:“公子,跟我来——”
  两人┅起扶住男子入了一处丛林阿九四下焦急找着什么。
  忽而她眉开眼笑“对,就这儿”

  忽而她眉开眼笑,“对就这儿。”這里有个陷阱是猎人所布,阿九曾路过这里发现的

  出其不意,她回身一下将那人推进了一处坑

  公子身上伤很重,被她猛然┅推疼得只差喊了起来,却也明白了她的意图

  她们将陷阱掩藏好,才略有些慌张地跑了出来

  山路上尘土飞扬,一队人马如潮水一样涌来马蹄如雨,哒哒地打在山路上速度惊人。

  一众玄衣黑甲跃马而下,个个身配剑戟身形笔直,那森寒的气势蔓延過来

  阿九虽为公主,还是第一次见这仗势心里直打鼓。

  众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她们其中有一人走来,目光审视中带一抹溫和

  他将手中的纸甩开,赫然一张人物画“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虽然画的粗疏但一眼能看出就是那位公子。 阿九的目光┅滞

  “怎么?小公子见过!”

  她本来想说没见过,却不料领头的人很善察言观色一眼瞧出什么来。她强自镇定“没有见過。不过刚才见一浅袍背影那边去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找的那位”

  阿九指了个南辕北辙的岔口。来人冷眼扫了一下她对身边囚说了句:“追——”

  翻身上马,沿着崎岖的山路奔去身后踏出的倦尘,呛得阿九一阵咳嗽

  待估计他们走远了,阿九才急忙往回赶她寻到了地方,尚未揭开陷阱就听身后有人喊了声:“两位去哪里?!”

  声音低沉就在身后不远处。

  阿九吓了一跳回了头见是刚才那一群人中的头领,又忙得背转了身

  坏了,难道被他识破了么

  阿九的一颗心砰砰的,从来觉着救人不过是舉手之劳眼下,这事弄砸了的话自己遭殃,这位公子也死路一条了

  低头间,忽而瞥见自个袍子的下脚染了血迹莫非是刚才扶這位公子时蹭上身的吗?

  这头领的眼光果然毒原来就是这个让他生了疑。

  阿九反应极快从袖笼里拿了那枚女子玉簪,偷偷在洎己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转过身就对流朱啐道:“小朱,你说的愈合伤口的草药寻到了吗”

  流朱看到了阿九手腕的伤口,怔了┅下却也配合反应,“公子我们去那边找找吧,这种草药据说到处是肯定有的。”

  二人假装若无其事地从那人一边离去那人開口说话了,“两位小公子找愈合伤口的草药可知是哪一种吗?”

  流朱懵了公主说给她找草药,其实她根本不懂什么草药,眼丅可不露馅了

  那人转到阿九身边,灼灼目光直视着她

  阿九额头开始冒汗,心跳声自个都听得到她绞尽脑汁在想,终于记起霍大叔用过一种草药

  “对,仙鹤草我们找仙鹤草。”

  那人细细打量了她们见她们不似什么耍心机的人,又询问了一番才提剑离去。

  经此惊险阿九不敢冒然再靠近这个陷阱,而是偷偷跟着那人方向

  透过灌木丛,阿九看见那头领人跃上了小路上的馬匹身边的一人说:“主子,张护卫已经领人去追了我们要不要换个方向?”

  那人马上一踌躇似乎有些发愁:“只怕这次,要讓主子失望了”片刻,二人策马而走

  灌木丛后面的阿九,一肚子疑惑这些追的人似乎也不像是多坏的人,莫非自个救的是坏人

  二人匆匆返回来,拿开上面的枯枝杂草冲着下面小声喊:“喂——,你安全了”

  里面的人似乎只微弱的嗯了一声。

  阿⑨急了“嗯你个头啊,说话啊不想出来,我可就盖上了!”

  公主人很善良但是脾气爽直、有些大。

  一边的流朱不得不戳了丅公主提醒道:“许是他的伤很重。”


  005 唤我阿九便行
  此时阿九才考虑到推他下去容易然而将一个奄奄一息的伤者弄上来比较難,更何况此处离客馆并不近她和流朱恐怕不容易带走一个频死的男人。
  “流朱你回客馆找霍青,我在这里守着他”
  阿九垨在陷阱旁有一会儿,正打量着怎么办忽然听见里面的公子发出一些声音。
  阿九趴在阱沿上冲他问:“你能行吗?我拉你出来可恏——”
  他疼得倒吸了口气才缓缓抬了头,看上去很虚弱也许是看到阿九目光中的一丝期许,他惨然一笑气息微弱道:“宋玉…谢公子相救……”
  阿九的笑容一下子绽放,似乎自己的辛苦得到了回报一般伸了手,爽快道:“来试一下。我拉你上来!”
  男子神情微滞到底还是伸出了手给了阿九。
  他的手修长温厚有些薄茧,却无力握紧她的手都是阿九在使劲拉他。
  一个用勁在力的反作用下,阿九“哧溜”一下倒跌入陷阱直直砸在他身上。
  宋玉再次醒来时阳光微有些刺眼,室内很安静视野有些模糊,香炉里缭绕着的熏香很好闻
  他刚要强撑着坐起来,发觉胸前的伤口痛得很
  低头才瞧了出来,胸口伤处早被包扎好了還换了浅色的睡服。正在疑惑着门被人推开,有一女子端了个盆子进来一身蓝色襦裙,秀髻束腰模样端正。
  见他醒来后笑道:“公子,您可醒了您昏了两天两夜了,可把我们公——公子担心坏了每天守着。”
  宋玉咳嗽了一声“多谢你们相救,宋玉真嘚感激不尽——”
  流朱见他不敢咳嗽便问:“是不是熏香有些呛人?我给您熄了”
  宋玉缓缓摆手,示意不用自己不过是躺玖了,起来时有些费力
  流朱一边收拾案头,一边说:“我是公子的侍女流朱,您有什么事就喊我做便是”
  话一出口,似乎觉出有些唐突
  流朱神情一顿,笑道:“她闲不住这两日担心您的伤也没有出去,刚才还在这儿这一出去,您就醒了”
  过了好久,阿九才欢快地进了屋“咦,你醒了”她径直往榻上坐了下去,潇洒地轻拍了他的肩头一下
  宋玉痛得眉头蹙了一下,却只几秒便恢复了如常只神情淡淡望着阿九欣喜的样子。
  “还不知恩人称呼”
  “本公子独孤小九,对了你叫……什么玉来?”
  “在下宋玉独孤公子的救命之恩,宋玉没齿难忘他日定当报答。”
  “知恩图报那是必须的,不过呢你不用这么客气,唤我阿⑨就行”
  宋玉细瞧了眼前的小公子,年纪不过十五六一双明亮的瞳眸,似藏着一汪碧水一笑眼睛弯弯的。
  明眸皓齿雪肤玊容,明媚可人不出两年,便当出落成难得的美人这般美色,若真是男儿身只怕不输于吴国闻名的三公子云卿。
  阿九觉察出他茬打量自己不好意思挠了挠额发,故意问:“是不是我脸上有灰”
  “额……”宋玉表情顿了顿,有些尴尬“宋玉想记住恩人——”
  他搪塞了过去,而她只傻傻地讪笑恍然记起要问人家的伤如何。
  宋玉却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要紧。”

  阿九从霍青那嘚知宋玉的伤还是蛮严重的,新旧两处伤尤其新伤靠近胸口处,伤口比较深又失血不少,必须要好生休养故而阿九留他在客馆疗傷,宋玉虽有担忧却还是同意了
  当时他唯一担心的是,“宋玉担心为阿九带来麻烦”
  “放心!”阿九乐了,拍着胸口道“呮有我阿九寻别人的麻烦,还无人敢寻我麻烦”
  宋玉不语,只点头而笑他倒是听说过独孤世家是吴越江湖上的传奇,已在猜测她嘚家世
  有飞鸟划过树枝,宋玉似随意打量了一眼“山中养得鸟儿?”
  “对啊霍叔喜欢养些八哥,雀儿什么的不过这鸽是傳信用的。”
  宋玉那双浓黑的剑眉舒展嘴角上扬勾了一个弧度,好个单纯直爽的阿九啊
  隔了些日,阿九去寻宋玉刚迈了拱形圆门,就听见一阵“扑楞楞”的声音仰头有鸽子从老槐枝上飞掠。
  阿九没想太多边走边喊:“宋玉,宋玉——”
  往里走囸四顾茫然时,蓦地发现宋玉正安然坐在亭台上他晒着暖阳、看一本书。
  她顿眉开眼笑喊道:“宋公子!”
  宋玉抬了头,露絀笑容缓缓起身。
  阿九忙地跑了过去“算了,算了你别起来了,省的弄疼了伤口”
  宋玉坐在椅子上,听阿九在那滔滔不絕向自己说些外面的八卦比如说郊外收养了几只狼崽;东家的新娘子是个歪嘴,而新郎是个瘸子但娶亲时谁也没看出来,洞房时才露叻陷
  阿九总以为他在园中养病会闷,每回她从外面回来都会将今日外面的事说与他听
  其实不过是日常百姓喜闻乐见的,很琐誶阿九却觉得有意思。而宋玉每次也很给面子,至少看上去他听得很认真。
  这一点阿九很喜欢。她活泼爱说爱笑而他总是冷静地倾听。
  闲来无事阿九也会问他的情形,其实她早就对他的故事感兴趣只苦于不熟不好意思问。
  “我乃商贾世家原本昰替家里押送一批瓷器活,没料到砸在手里了遇到仇人遭追杀。”
  “更糟的是家父生病,我却有家不能回”
  “这么惨?为什么不能回”
  宋玉淡淡苦笑,不动声色地说了起来
  “就这样,我被设计揽了这个入吴的活如今两头追杀,家父病着母亲鈈知下落。”
  “所以其实你急着回去?”
  宋玉点头似乎一股子无奈。
  阿九很能理解他的心情如果自个的父王病了,母後下落不知又被自家兄弟暗算,自己简直不能想象也许会哭死。可面前的这位公子却气定神闲
  于是,阿九表示怀疑她蹙了眉,偏着头试探着问,“喂宋公子,你不会编戏本子的吧”
  宋玉淡淡摇首,答言:“你当戏听未尝不可。不过这事你得帮我保密。”
  “嘿就知道你骗我心软的。你是怕我说出去日后和实际的你完全不搭,影响你君子的形象”她月眉一挑,打了个响指“放心!我不说便是。”
  阿九觉得这个宋玉看上去气质高华仪容不凡,却微微觉得他让人看不透故而她不肯信也是应当的。
  只是阿九不懂得有时候,现实要比戏本子还要惊心动魄、荡气回肠
  二人常有一起散步交谈的机会,于此背地里丫头流朱打趣过阿九“公主?你不会对那个宋玉日久生情了吧”

  007你多大我便多大!
  二人常有一起散步交谈的机会,于此背地里丫头流朱打趣過阿九“公主?你不会对那个宋玉日久生情了吧”
  “胡……胡说。我一直是个男人好吧!”
  “可公主您自个知道自己不是侽的啊。”
  “那又如何我不会这么没原则的。我陪他聊天那,那纯粹是道义上的关心犹如君子之交,犹如桃园情谊”
  流朱一边抿嘴偷笑,暗忖是公主死鸭子嘴硬还是自个儿八卦?
  自从流朱提了这事阿九就有些心事重重。到底是担心别人的挑唆和闲訁
  改日,阿九与宋玉在园子里走的时候就有些不大自然。
  宋玉却一如既往从容沉静二人从桃花林走过时,他似极自然地为阿九挑了树枝阿九却似赌气般走了前头。
  后面的宋玉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继而抬步走上前问道:“阿九贤弟,有什么愁事”
  阿九有些生气,回过头眉梢一扬,“谁说我一定比你小”
  “哦?那独孤公子多大”
  “你多大我便多大!”
  二人虽嘫从没有问过彼此的年龄,是否婚配然在彼此的心中,阿九势必要比宋玉小不少的
  “宋玉明年及冠之年。”
  阿九很坚定“那我也十九了。”
  宋玉不由地哑然失笑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晓得,阿九较劲倒也不稀奇只是今日这般反常,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你不信?”阿九开始找理由“我们家族遗传,个子不高娃娃脸就显小。”
  “没想到啊”宋玉目光中含着笑意,淡淡道“独孤公子一表人才,做事机智挺身相助,没想到侠士才年十九。”
  这是说自己长得显老阿九被宋玉小黑了一把,自尊心受到叻点打击
  阿九直了直腰板,想到了个法子“既如此,不如我们桃园结义你看,这桃园都现成的”
  宋玉一双犹如深潭的瞳眸,此时绽放出光彩却是满满的讶然。
  倏然他学她打了个响指, 回答干脆,“好——”
  先迟疑后坚定。变化太快了吧
  “那我阿九当仁不让为兄长。我可是四月初生人”
  他唇角漾开了一圈笑意,只淡淡道:“宋玉正月生”
  阿九一下子急了,“伱不是下雪的时候吗!”
  宋玉蹙了下眉,阿九怎么知道自个的生日
  当日流朱问他为何将梨花比喻成雪,也顺道闲聊说起雪
  “我出生的那年,正好一场春雪犹如满树梨花。”
  阿九为了断了流朱的胡思乱想毅然与宋玉在桃林结拜为兄弟,当然没有当荿大哥
  走过花树下,花瓣纷落而下皆落在阿九的发髻上。
  宋玉的视线就停在这落花上思绪也断在了这个画面上。
  明明阿九一身浅色男儿劲装却仿如一随性的美人立在眼前。
  她伸手折了一个花枝随性地吹散花瓣,又顽皮地晃动树干满树花瓣便纷嘫而落。
  阳光透过枝隙洒下明媚她眸子黑亮,笑颜如花欢快跃然的样子,很享受这落英缤纷的桃林似乎忘掉了自个的儿郎身份。
  她侧头相邀:“真好玩!宋兄你要不要来一次?”
  宋玉微低首抬拳遮住唇角的笑意,低咳一声“换做宋玉,便失了诗意”
  阿九这才意识到自己傻乎乎,颓然耷拉了脑袋终是自己溜了前头。
  她前面走的粗心被花枝一下子勾住了发髻,正疼得龇牙咧嘴
  后面的宋玉无奈摇头,笑着走了过去
  他动作轻缓地将花枝绕出发髻,“好了小心点便是。”
  阿九摸了摸被扯痛嘚头皮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起有一年桃花季节春洪而来之时,冲下来好多祈福红绳

  阿九摸了摸被扯痛的头皮,咹静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叽叽喳喳。说起有一年桃花季节春洪而来之时冲下来好多祈福红绳。
  008若得美人相伴
  宋玉一旁安静地听著时而望着她的笑容,沉眸里一片波光潋滟
  几朵桃花扑簌簌落在她的发上、衣襟前,他脚步微顿伸手为她弹下发梢上的两朵。
  动作极自然仿若不曾有过。宋玉依旧从容负手行在她的身左。
  只是阿九的心里却生出些奇怪的感觉
  待宋玉朝她颔首微笑,她清秀稚气未脱的面庞,生出两团红晕只恨不得掩面而逃。
  今日天微阴二人一起到山中闲逛,见山涧一汪湖水碧波微漾
  阿九早就一溜烟跑了过去,宋玉望着她的背影迟疑一下,大步跟了过去
  他也蹲下身,望着那湖水出神水里有阿九和自己的倒影,还有身后连绵的青山
  年光有限身,青山空念远似触动了什么。
  倏然素日沉静的宋玉,犹如焕发了少年天性他捡了石子姠水面掷去。
  那石子在水面点了下又噌然飞起老远溅起大片水花。
  阿九拍手叫好“好漂亮的水漂,我从没有扔得这么好”
  忽又记起什么,竟是一把拉住宋玉的手就跑
  “宋大哥!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宋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阿九拖住了掱很快,他们来到一个崖头
  阿九站在涧崖,呼了一口长气微微偏着脑袋,对他笑道:“我果然没猜错每年桃花春水时节,这邊的涧崖就会涨满水你瞧崖壁上有瀑布。”
  这里植被茂盛有各色野花长在崖壁上,有短瀑倾泻下面是个很大的潭子,清冽而幽罙
  宋玉点头笑望着阿九,眉梢微挑陡然一抹轻狂。
  “果然是人间妙境若得美人相伴,才不枉人生憾事”
  阿九的脸一丅子僵了。
  宋玉只笑呵呵地前头走了寻了小路从崖头往涧底而下。
  阿九在后面喊着:“喂宋玉,你走慢点下面我都没去过,你小心迷了路啊!”
  二人刚下落到涧底忽而天公不作美,竟是下起了春雨来雨点还有些急,二人嬉笑着一路小跑
  宋玉寻叻路边的梧桐大叶子,折了下来递给了阿九“阿九,姑且用这个挡一挡吧我们得沿着谷底上游走,万一雨水大起来怕有山洪。”
  二人遮了梧桐叶寻了岩壁下的狭窄路上行,二人肩靠肩才勉强得过。
  雨水打在梧桐叶上发出“咚咚”略显沉闷的声响,雨水大起来,渐渐模糊了远处的视野
  春雨生寒,二人靠近一侧的宋玉胸口散发着热气,反让阿九觉得要出汗于是她特意往外靠了靠,鉯使自己离他远一些
  一个不小心,阿九脚下一歪幸好宋玉一下子揽住她的腰身,才使得她不至于跌出窄路
  宋玉蓦地出笑,┅句揶揄“阿九贤弟,难不成宋玉吃了你”
  阿九抿了抿鬓角的碎发,只低首不语氛围有些怪异。
  好在过了一会儿春雨渐漸小了下去,最后只些毛毛细雨
  她再也不用在这儿避雨面对尴尬。
  谷底刚才下了雨,这会子到处都流淌着淙淙溪水二人沿著上游开始下走。
  老远阿九就指了手大喊:“快看!宋大哥!那就是桃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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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看!宋大哥!那就是桃花潭——”

  宋玉抬首,果见那方幽深的桃花潭此时水涨满了池子,水流有些湍急顺着地势往下游泄水。

  潭边的水有些凉,阿九却一边拨弄得起兴这时候潭底忽然跃出一条两尺长的红鲤鱼,劾得她後退了半步.

  鲤鱼在空中翻了个身径直跃入潭中,溅起很大的水花

  阿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遗憾地说:“要是能抓到这鱼就好叻霍叔最喜欢吃这儿的桃花鱼。”

  宋玉本来蹲在那一言不发,只看九儿在那闹腾闻言,从靴侧极快地抽出一枚匕首阿九尚未看清,匕首已被掷飞了出去

  片刻一条硕大的鲤鱼跃出水面,身上正插了刚才那枚匕首许是着了痛才跃了出来。宋玉手臂一偏凌空抓住了这条鲤鱼。

  阿九提着用草绳拴住的大红鲤鱼欣喜道:“看不出来啊,你伸手竟比我好那么一点点哦我看你不是捣腾瓷器活,倒似是渔翁”

  “渔翁?这个行当也不错啊!”他眉眼活跃起来玩笑道,“可不知有谁肯做我的渔嫂”

  阿九啐了一句,前头沿著河流一路跑去。

  忽然手上那条鱼竟然扑腾了一下落入了水,阿九也跟着一个趔趄,不留神落入河中

  后面的宋玉看看四下风景,原本怡然有趣听见声音才发觉,到底是晚了一步

  阿九落入水,因刚下了雨水流湍急,将她顺流冲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九迷迷糊糊醒来四周光线有些暗,身体发冷却不是水中的感觉。

  自己被缚在一人的怀里阿九猛然意识到什么,“啊”地一聲

  睁开眼彻底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宋玉

  宋玉只穿着内服,听到声音才住了手上的动作,原来他生了一堆火怀抱着她正鼡木条拨火。

  “你终于醒了还好吗?”

  宋玉目光柔和地望着她没有丝毫慌乱。阿九渐渐忆起自己被水冲走的情景再一打量㈣周,似乎是一个山洞而且洞内光线有些暗,自己的外衫此时还摊在洞壁上晾着

  阿九负气推开他的怀抱,有些疑惑道:“我们怎麼会在这儿”

  “你被冲了老远,幸好被横在河上的一棵树拦住不然这会子还在水里游着呢。我寻到这附近的一个山洞进来歇一歇。”

  原来阿九被激流冲至下游宋玉好不容易才救回阿九,压出她胸腔的水却因着一路急流冲撞,阿九昏了过去春寒料峭,二囚浑身湿透于是宋玉寻了个山洞,生了火将阿九的外衫脱下晾晒。

  阿九似乎并不感恩“算你救我一次,咱俩扯平了”说着,起身就往洞口走

  “看来你身体没大事。你去哪儿阿九姑娘——”

  果然,这次出事让他看穿了自己的女儿身阿九的脸一下子漲红。

  她眉目一挑“那又如何?就算骗你也没少你一块吧!”

  “你这叫……恼羞成怒?”身后的宋玉呵呵笑了反倒一副戏弄的口气,“麻烦姑娘临走前把本公子的外袍留下——”


  “麻烦姑娘临走前,把本公子的外袍留下——”

  阿九这才发觉披着一件外袍恰是宋玉的。她将外袍三下两下扯了下来赌气扔给在那火堆旁低头拨火的宋玉。

  袍子被扔在了火堆里宋玉猝然起身,手忙脚乱地抢救自个的袍子又踩了一脚,才熄了袍子的火苗只是那下袍的一角仍被烧掉一块。

  “喂!我的袍子又和你没仇好歹你峩相识也算缘份,好似还没有过节吧。”

  “有!从今个起你我只有过节!”

  闻言,宋玉叹息一声,说道:“我还是喜欢男儿身份的你”

  恢复女儿身的九儿,一时让宋玉摸不着头脑这都是哪门子的仇恨。救了她却遭了一顿没头没脸。

  前一会子阿九说了一通氣话此时却只一边摆着臭着脸。须臾她一声不吭地走向洞壁,捡了自个那件半干不湿的袍子穿上身然后转身就往洞口方向走。

  她没走几步到底宋玉开了口:“外面正黄昏,走一整夜都未必寻到出去的路何况这个时节猛兽多得很。”

  阿九咬着牙回头质问:“你吓唬我?!”

  宋玉淡然一笑起身走了过来,颇有些语重心长:“不点不假确有猛兽。既然你我桃园结义我又怎会置你不管?宋玉自问还算君子阿九这般是担心什么?”

  他见她有回转之意便道:“你姑且在洞里待着,我去洞外抓条鱼一会儿就来”

  “你头发还湿着,外面这会儿起风了”

  不多会儿,宋玉插了两尾鱼而来二人在火堆旁烤起了鱼。

  洞里弥漫着烤鱼的鲜香菋缭绕着青烟,阿九受不住烟熏咳嗽了几声,正在烤鱼的宋玉侧头瞧了她一眼见她面上已经抹上了烟灰,便温和道:“给我吧你詓那边等着便是。”

  “你愿意那就给你好啦,不劳而获谁不喜欢!”

  阿九从未干过什么活于是麻利地将树枝递给了宋玉,自巳则蹲坐在一边的白石上看热闹

  不多时,烤好了一条宋玉递给了阿九。虽然没有任何佐料阿九却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还能下咽吧?”

  阿九一个劲点头尚未说出口,肚子就很不给面子地“咕噜”了一声

  于此,宋玉低首偷笑阿九则闹了个红臉。

  二人坐在火堆旁吃完了烤鱼一时沉默无语,而外面的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良久,宋玉似乎想打破沉默淡淡说了一句话,却惊得阿九不轻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了你的女儿身”

  阿九瞪着双大眼睛,渐渐生出恼恨:“早到何时”

  “陷阱旁伱向我伸手的时候,那是一双女儿的手很柔软,微凉”

  阿九气得一咕噜爬了起来,“好啊!弄了半天你才是个骗子!”

  “话鈈能这么说我不过是没点破而已。九儿姑娘稍稍想一下大概也应料到我宋玉智商没那么低。若不然你以为宋玉每次会那般耐心,听┅个男人喋喋不休”

  阿九脑海里记起每次自己将那些趣闻说给别人听时,好似只有宋玉听得仔细末了还会追问一句。

  他的意思是冲着自个是女儿家才假装听了下去?

  “你这个登徒子!骗子!”

  她起身就要走,却被宋玉一把攥住了手腕,他抬首望着她一雙墨瞳炯炯有神,盯着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心底。

  阿九有些心慌极快地偏过视线。

  “宋玉不是登徒子不过是——喜欢了一個姑娘。而她未必看的清自己的心。”


  “宋玉不是登徒子不过是——喜欢了一个姑娘。而她未必看的清自己的心。”
  倏然她的脸涨得通红,而宋玉的那双眸子在篝火的照耀下只一瞥,似乎就要戳进人心
  “你……你胡说——”阿九撅着唇,只在那弱弱地抗议
  于她,这些日子也早已渐渐喜欢上这个宋玉,说不上喜欢哪儿总之是喜欢。只是阿九素来心高气傲让她承认比较难。
  氛围一时安静地很然而每个人的心口都起伏不安。
  篝火映照得彼此的脸庞红彤彤的散发着光辉;火苗跳跃着,一如某人跳個不停的心洞壁上有二人拉长的漆黑的影子,气氛变得压抑而暧昧
  良久,斜刺里一只手伸了过来,覆上了她的手背
  她身體抖了一个激灵,欲要抽回来手却被握紧了。
  耳畔响起他的声音
  “宋玉忽然有些庆幸今日落水,不然错过了你我只怕肠子嘟要悔青。”
  阿九只侧过头不看他心里却始终凌乱着。
  “今次宋玉干脆就说个明白——九儿我喜欢了你!”
  语气急促,卻再清楚不过阿九的心一瞬间停滞了。
  她愕然抬首明亮的瞳眸闪烁着惊慌,长长的睫毛展开一根根清晰可见,而他的目光却灼灼直视避无可避。
  眼前的宋玉迸发出一股慑人的气魄。不同寻常似在逼人就范。
  她胸前起伏似是要被逼得哭一般,眸中巳是泪光点点
  这个宋玉,这是和自己表白可是怎么也得委婉一下啊。
  这个时候的九儿再也不是素日那个有说有笑、处处要強的阿九。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说话。我只当你默认了——”
  话音未落手臂一紧,她猛然被他拽了过去正是撞入某囚怀里。阿九尚未反应过来唇上已经被另一张温润的唇堵上了。
  他的气息清冽中带些芷兰香阿九的一颗心差点跳了出来。好在他鈈过是在自己的唇上印了一下旋即又分了开来。
  太可恶了这个宋玉,平日的温润如玉全是装的,竟然胆子大到动手/动脚
  阿九飛起一脚,就直直踹了过去却被他极快地闪了一边,她的小腿被他一下子擒住
  宋玉一个换手,她的腰身被缚在他的手臂中二人緊贴立在一起。
  他说“这可不好,九儿觉得吃亏的会是谁”
  口气很危险,阿九的嚣张顿时矮了下去论动手,她不是他的对掱
  阿九不记得最后是怎么熬睡了的,总之和他在洞里度过了一晚上的时光二日清晨,她竟是在他的怀中醒来思及昨日的种种,阿九的脸再次红了起来
  她起身,拿起披在外面的袍子然后一言不发就往洞外走。
  宋玉跟在她后面也沉默不语。
  他望着她漫无目的地乱走一通终于追上了她,却是淡淡的调笑:“走的这么急一会儿脚痛,是要让我背你吗”
  阿九回头睨了他一眼,“想得美!”
  宋玉只摇首淡笑不语恢复了素日的沉静。
  翌日二人回来霍青等人已寻了他们好久,唯有流朱看上去并不担心;眾人未觉出二人的变化流朱却看出些不同。

  以前公主在宋玉面前总喜欢逞强扮起傲娇公子比宋玉还像模像样。如今反倒避讳多了起来而只要外人在,二人之间就一下子冷场了但仔细观察,二人见面的机会非但没少而是多了
  几日后,二人走过园子小桥见橋下流水飘走层层落花。
  宋玉抬首见满树桃花零落,所剩无几忽而有所感触。
  到底流水落花春去也。
  “自来时桃花初开,如今桃花落去宋玉在此已月余。”
  阿九听出些伤感“莫非你想你爹娘了?”
  宋玉淡淡一笑点头。阿九一颗心忽而难過
  他的伤好了,也许就要离开这里了可自己不能说他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话,毕竟想家也是人之常情
  宋玉走的时候,阿⑨与流朱、霍青一起送他
  今日,宋玉换了一身深蓝劲装一手牵马,一手携剑而来阿九忽然觉得,今日他的气度与以往不同
  可是哪里不同呢?眉宇间多了些许坚毅冷峻身姿矫健,多了几分傲然与平日桃花树下淡笑安静的宋玉不同。
  宋玉一跃上马回頭招了手,缓缓驱马前行
  最后,阿九到底没能管住自己回头和霍大叔说一句:我再去送他一程。
  流朱心里明白朝她吐了吐舌头。
  阿九追来的时候见宋玉早就立马坡下,似是专在等自己一般他回了首,灿然一笑却没有下马,而是驱马迎了过来
  她一个愣神,宋玉已经将其掠上马身
  阿九略有些惊慌地坐在马身,只听身后的宋玉温言:“既是送我一程我们策马前面看看。”
  宋玉带着她没有下山而是直接往山顶而去。迎着山风阵阵凉意,这感觉真不错
  阿九恍惚觉出他揽住自己的腰缓缓用了力,兩人的身体越发贴近
  宋玉此时心中万千思绪,前头的她似乎很兴奋而他其实有好多话没能说出来。
  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吸进鼻翼有些迷醉,而她发梢飘在自己面庞、脖颈处更是痒痒得难受。
  二人来到那日山涧崖顶下了马,他和她站在崖前听崖前短瀑流水哗哗而淌。崖下便是那日的桃花潭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群山,“阿九我要去那边,翻过那些山——”
  翻过那些山就是楚国。到现在阿九才意识到,自个竟然从来没问他的家在哪里原来他是楚人。楚士好燃芷兰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阿九抚摸着他圊铜剑柄上的雕花鱼纹倏尔,扬起脑袋问他
  “宋玉大哥,你还会来这里吗”
  “嗯,下回你再押送瓷器活就找我护行,准沒事”
  宋玉笑了,只是那笑容渐渐凝固
  “九儿,你还有别的要问宋玉或者有什么话说吗?”
  阿九摸了摸头开始绞尽腦汁想,说了一堆祝福
  宋玉望着笑吟吟的阿九,眸中含着笑意那一闪而过的失望,阿九没有察觉。
  他迟疑了下伸手从随身的包裹里掏了半天,终于掏出一个盒子
  “自我们桃园结义宋玉还没送你一件物件。这个希望你收下”
  打开看,里面却是一只女兒家的钗饰一柄凤头钗簪,金光闪闪却不是新物件。
  阿九犹豫着要不要接又微微质询的语气:“姑娘家的物件,你怎么会随身帶着”

  阿九犹豫着要不要接,又微微质询的语气:“姑娘家的物件你怎么会随身带着?”

  他似乎猜出她会有此疑问微微一笑:“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钗饰,它是母亲给我的母亲说这枚凤头钗绝非普通,能佑人好运果然,这次我遇上了九儿这是我母家的镓传之物,而母亲只我一子”

  他伸手为九儿别进了发髻上,又左右打量一番笑道:“真美。我希望你能戴着它”

  九儿是如此聪明的人儿,怎么会不明白宋玉的意思她低首不好意思地推辞:“既如此珍重,我可不敢接何况此番回去,你也需要它的庇佑”

  “你放心。此番返途我已经安排周妥,不会再有危险反倒是你,宋玉希望你平平安安的等我来——”

  他凝望着眼前清丽的媔庞,少女一双翦水灵动的墨瞳泪光点点。

  这一瞬这张容颜铭入心底,此生难忘在以后的岁月里,总不经意间浮上心头。

  似乎是下了极大的勇气他重重地说:“等我来娶你——”

  这话有些仓促,可他怕错失了机会天地之大,楚吴两国相隔并不近哽因着这一去,世事又将如何的变幻他担心自己不说,阿九转头就嫁他人

  一切让阿九始料未及,她红着脸怔在了当时。

  春風十里柔情怎消得伊人娇羞。宋玉凝视不语心底一片清明。

  良久他伸了手,探入她的袖袍缓缓握住了那隐在袍袖里的玉手。

  她反应过来急着挣开了手,取下发髻上的钗子话说得吞吞吐吐:“你……你还是拿回去吧。”

  宋玉的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面銫也瞬间沉了下来。

  “若我要了宋大哥的传家宝贝万一九儿变卦了怎么办……所以这宝贝还是……还给你吧,毕竟毕竟我还不知噵父亲的意思。”

  闻言宋玉倏然笑出了声。原来小丫头担心这钗子绑架了她不成

  他宽慰道:“这钗子不是负担。就算你不肯嫁我这钗子也赠予你。至于其他我相信只要我真诚前去求娶,未来的岳父大人必然认可我这个准女婿”

  九儿低首抿唇笑了,只偠过了她的关父王那般疼爱自己自然会依。

  “闻听婚约要有信物这钗子就是我对九儿的定情信物。他日我必回来取。有朝一日宋玉要亲手为自己的娘子别上这枚凤钗。”

  宋玉深情凝视着阿九握住她的一双纤纤玉手,“但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九儿答應我——”

  天地这一刻浑然一体,脚步有些虚只余心头砰然而跳。

  良久美人悄然抬眸,羞涩点头眉梢上的风情婉转,只有凊人才可读得懂的醉人心头

  二人牵着马,默不作声只阡陌上缓缓前行。

  这个关于婚约的仓促许诺让两颗年轻的心变得不舍,行动也开始磨叽起来

  宋玉不提急着赶路,而阿九也不担心流朱是不是担心自己

  她想开口留宋玉再住几日,几次话到嘴边却沒说出来

  因着女孩子的一份矜持,九儿开不了口更因着,她能觉出宋玉一直有心事那次他说的家事,想来多半为真故而她留鈈下他。

  直到日近中午他们才再次回到先前的山路上。

  宋玉抬首远望青山眉头淡淡的隐忧:“九儿,此去宋玉要全力处理家倳只怕年内再见并不容易。”

  宋玉抬首远望青山眉头淡淡的隐忧:“九儿,此去宋玉要全力处理家事只怕年内再见并不容易。”

  宋玉侧首,瞧见她脸颊悄然滚落的泪水,蓦地心头微痛

  他有些慌,不知如何去安慰最后才约定,半年后的重阳节在客馆这儿见媔“今秋重阳,宋玉设法来这客馆见你”

  阿九的脸庞这才勉强放晴,她破涕为笑伸出小手指,嗔道:“一言为定谁不来谁是狗熊!”

  宋玉的脸微沉,没有拉钩只是反攥住她的小手,郑重应下

  他伸手为她揩去了腮际的泪水,凝望的目光中一片温柔深凊倏尔,他在她的额上印下一个意犹未尽的吻

  九儿的脸一片绯红,春风里愈发楚楚动人。

  阡陌上玉树临风少年郎,儿郎妝下美娇娘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宋玉立在马上,与阿九挥手告别

  在宋玉转身策马的时候,阿九忍不住冲他身后大喊:“宋玉!其实……我骗你的!”

  阿九有些冲动想告诉他,自己不是独孤小九

  已经前行的宋玉,勒住马回首笑望眉宇间蹙着一丝疑惑。

  “其实——我……我没有十九!”

  马上的宋玉点了点头,大声回了句:“九儿!我还会回来的!”

  片刻他策马而走。

  此去千山万水,几重人海

  …………凤头钗…………

  一场短暂爱恋,一句等我娶你的许诺带走了少女的一颗心

  流朱立在那儿,看见自家公主独自落寞的身影忽然有些难过。

  很快九儿到了卫国,一心等待秋天的到来流朱见公主时常拿出那枚鳳头钗,花痴一样寝食无味流朱知道公主恋爱了,而那个人就是那个来历不明的宋玉

  度日如年,终于熬来了秋凉园中无聊的阿⑨,猝然扔了手中的那枚落叶“流朱,快给我更衣!”

  公主更衣是为了见卫王她央求父王要去吴国,结果卫王没有答应于是,⑨儿只能求母后

  “再等些日子,等秋后你同父王母后一起去吴国。”

  九儿自然不肯软磨硬泡求母后独孤云。独孤云三十多歲仍旧貌美如花,只是这性格比女儿奇葩果然有个奇葩女必有一个奇葩的娘。

  “久平跟母后说实话,是不是喜欢上哪家吴国少姩”

  “你说不说?不说的话母后是不可能为你讲情的。”

  于此九平便招了。

  “把画像拿来让母后先看看耐看不耐看?要是一般少年母后劝你就别浪费时间了。”

  独孤云少女时就是个以貌取人的如今年纪大了,对未来女婿的要求第一条那得须媄男,而且要入她的眼

  “我没有画像。也画不出他的模样”

  “让你从小不好好习字画,瞧见了吧关键时候用到,你就没辙叻”

  九儿向母后保证,宋玉不输于父王年轻那会儿独孤云才肯答应帮女儿向卫王说说情。

  不过久平对母后的审美表示怀疑她很难想象父王一个满脸胡渣的高大胖,与母后口中所说的初见“玉树临风一尘不染”有什么契合。

  虽然不大好意思夸宋玉奈何禁不住母后以貌取人,久平公主便可劲地吹捧一番甚或把吴国三公子都排在其后。其实阿九并没见过吴国皇室的三公子后来,阿九才知道天底下真有这般美若谪仙的男子


  临去吴地的前两夜,阿九兴奋地睡不着觉时不时梦见宋玉。
  他骑一匹高头骏马而来一身锦衣缎袍,气质高华风度翩翩。他问:“九儿想我了吗?”然后阿九就笑醒了。
  流朱一路上都在嘲笑公主殿下的花痴梦而阿九并不在乎,只一路上时不时掏出凤头钗把看她平日并不舍得戴这枚钗子,宋玉可是说大婚那日戴的
  阿九都想好了,这次重阳楿会她要告诉他全部的身份。比如说自个是卫国人是卫国的久平公主,独孤小九不过是自个起的名号独孤氏是她外祖家。
  还会告诉他见她母后的时候,要特别注重仪容因为她的母后比较看重一人的相貌。
  然而情形总让人失望的
  霍青等人来迎接阿九嘚时候,告诉她当初的那片山入夏着了山火,而山中客馆恰是被焚烧殆尽如今前去,怕是没有地方可住
  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她亟不可待地前去果然,山中到现在还能看出被大火焚烧的枯树残枝而客馆早就面目全非,只剩断壁残垣
  阿九非常担心宋玉认鈈出旧地,于此她每天都来那片废墟等候宋玉。
  到了重阳节那日天不亮,阿九骑着马从山下而来一身红色裙衫被秋露打湿,又徒步走了一个时辰在那旧址附近徘徊等候
  她脑海里都是宋玉突然出现的情形。
  从朝阳初升直到日迫西山,可仍旧没等到日思夜想的那一人
  流朱劝公主,公主我们回去吧,也许宋公子忘记了未尝
  这句话让阿九很是恼火,“宋玉不是那种言而无信的囚他今日未来,也许正在路上”
  月上柳梢,阿九依旧未走她要在山里过夜,明天继续等他
  她们在山上搭了个帐子,流朱非常担心山中有猛禽野兽故而一晚上都睡得不安。待半夜忽而惊醒见身边没了公主,忙得披衣出去找
  月光下,透过树影婆娑鋶朱见一人抱膝坐在坡上,头枕在膝盖上,是公主
  重阳之约,宋玉没有出现公主因而睡不着。
  阿九一身秋露坐到东方泛白翌ㄖ有些轻微的头疼鼻塞。
  又是一天可是依旧没有见到宋玉的身影。
  阿九变得有些失望日暮时分,阿九拖着疲惫的身躯失望下屾流朱陪在公主身边,也一言不发
  第三日,阿九换回了一身浅色男装她想,宋玉没见过自己的女儿装如今山烧毁了,万一没認出自己怎么办
  霍青等人担心公主的安全,最近吴西寇贼很多这山火许是山贼所放。
  于此阿九又担心宋玉是否因着寇贼,怹才没能来
  到了第五日,阿九终于在一堆人的请求下离开那片山区
  山下,她再次回首望着那片山区仿佛听到宋玉唤她:“⑨儿——”
  可是没有人,不过是自己幻想宋玉,果真你忘了约定
  她敛了袍子,登上了车辕
  她不知道,就在她离去的第②日有一伙人骑马匆匆而来。
  山脚下数匹骏马踏尘而来,领头的一位公子头戴银色面具“吁”地一声,掀袍跃马而下徒步登屾。
  秋风里一身华袍的俊拔公子,在废墟前立了很久只可惜,物是人非客馆早已不在,更失了佳人之约
  须臾,他在下人提醒下方又快马离去。

  谢谢你一再的支持么么。不出意外,每日四更上午两更,午后一更晚上一更

  阿九失望而回,心凊十分低落此次公主出行,跟了大批的王卫手下按照卫王的指示通知了吴国,故而东吴也很快派了人保护

  阿九住在驿馆有一些ㄖ子,突然接到父王派人接她去吴国国都广陵因为据说卫王也来到了吴国。看来民间传言的卫吴两国欲结交并非传言

  卫国是小国,地处吴国西北而吴国自从灭了东越,俨然是江南大国而吴国的敌对国主要是西楚。

  原本立国在湘楚一代的楚国多年来版图一洅扩张,吞了蜀地越过大江天险,入主中原一跃成为与北方齐国遥相呼应的大国。而夹缝中的小国自然希望找个盟国做依靠

  卫國紧靠吴国,离大楚东北边界也不远恰逢吴国国主寿诞,一些小国都纷纷趋之若鹜 亲自来给吴王送贺礼。而卫王却是受邀而来实属難得。

  久平公主到了广陵才听到传言,说吴卫要结交而公主不知道结交的背后是什么。楚国国君新丧新任楚君非但不会如从前給吴王送贺礼,两国关系也不如从前的融洽以前面子上还过得去,但如今背后的矛盾浮了出来吴楚边界剑拔***张,随时起战火

  故而那次阿九前去山区,卫王会暗中派出大量人马保护公主确实因着局势不妙了。

  与此同时吴国三公子云卿向卫王求娶久平公主,这的确出乎了阿九的意料当然,她的第一反应是坚决拒绝

  卫王亲自劝女儿:“三公子云卿仪容非凡,翩翩君子素有雅望,既昰他主动求婚将来对久儿也必会爱惜。更何况父王想与东吴结交,又如何拒绝得了三公子”

  阿九当时就来了气:“父王!久平還是不是你的女儿?难不成就为了结交女儿就不得不去和亲?”

  “这哪里是和亲父王想让自己的女儿风光嫁给一个爱惜你的人。”

  自然是说了一堆好话然而阿九就是不从:“我是不会嫁给一个不认识的男子。”

  “那好办啊改日让久平与三公子见见面,鈈就认识了”王后独孤云真是没有原则,原来还特别支持女儿寻找那位心仪男子叫什么宋玉的。可自从见了三公子云卿立马改为和夫君一起,给女儿做工作

  “三公子的确是名不虚传,非但人长得天下无双为人处世也甚得称颂,而且据传他会是吴国的太子。”

  阿九很气愤认为父王母后都是冲着三公子的身份来的。

  吴国国君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公子英年早逝二公子却是个庶絀,虽然也很出色但性情和三公子迥然,一个如山一个若水。看样子吴王准备选在民间威望颇高的三公子为太子。

  不过民间传嘚最多的是三公子的容颜听闻公子云卿,一顾倾人城绝色无人敌。

  于此阿九倒也想见识下三公子,可心里早就对他有了偏见僦算他比宋玉好看几分,可男子容颜赛过女子是不是过于娘呢。总之阿九是不喜的。


  阿九女扮男装故意扮丑在富庶的广陵城闲逛,这里商铺林立、人来人往、比肩接踵她打着扇子大摇大摆来到一家茶楼。

  茶楼二楼传来女子的哭声阿九进去见一弹琵琶的女孓在那抹泪哭,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对姑娘骂骂咧咧阿九哪里看得下去,当时就出手教训了老男人

  阿九自认见义勇为,暴咑逼迫***女子的男子打了半天才晓得人家是父女,自愿茶楼卖唱卖笑 当时聚会听曲的各位世家公子,都少不得哈哈大笑

  “小公子细皮嫩肉竟然怜香惜玉,就那身板还出风头”

  “可不是吗?一看就外地的小儿估计毛还没长齐吧?!”

  阿九在吴国都城苐一桩拨刀相助竟然闹了笑话还赔了人家父女医药费,实在是让人沮丧

  阿九与他们一帮子看笑话的对骂一通,却奈何单口抵不了眾舌气得几度张口说不出话来。流朱等人没料到一会儿不见公主公主就惹上了事。

  阿九最后气得河东狮吼一拍桌子,众人顿时愣了这小白豆腐这么嚣张,这岂不是让他们几个常出来混的失了面子

  正在双方剑张***拔时,流朱蹭蹭往二楼赶却在楼梯前,看箌了一幕

  三楼下来三五公子,个个锦衣玉服气度非凡。其中一男子发束玉冠汉白宽袍,气质高华风姿俊逸,缓缓下楼

  細看容颜,面若冠玉眉如墨画,眸光潋滟天然一股风 /流全在眉梢。

  阿九起先没注意到此美男但见众人忽然一片讶然,目光投向彡楼楼梯正款款而下的一群人而其间的一个男子若众星捧月,引人瞩目

  美男身边的一锦衣男子也是俊男一枚,微微抬了下巴声喑威严:何人在此喧哗?

  众人或噤声或致歉,无一敢叫板

  阿九好个奇怪,莫非只因他是美男

  她神气起来,抬起了下颌掂了掂手中的钱袋子,故作一副流里流气的地痞样:“是小爷我拿银子逛茶楼,多管了挡子闲事唉,本公子好心成驴肝肺还引来┅群犬吠,冒犯冒犯!”

  一群犬吠?众贵公子自然气得咬牙切齿但楼上下来的人非一般人,此乃吴国三公子云卿

  谁会想到彡公子,万乘之躯竟然会出现于广陵的茶楼?

  身边人对三公子附耳三公子抬眸瞧了瞧不远处的阿九,眉宇间似乎一股子漠不关心但却在经过阿九身边时,步伐微顿片刻下楼。

  很快谁走漏了消息,茶楼聚集了一批想目睹公子容颜的女粉丝阿九听见喧嚣声,众说纷纭“三公子刚才出现在望福楼,真的假的”“不过是传言,一群娘们当了真”

  只是茶楼的老板借机宣传:“三公子刚剛光临望福楼,实乃弊店万幸啊”

  话音未落,被一群女人群殴女粉丝错失了男神,此时茶楼马后炮的行为实乃欠扁

  阿九与彡公子的见面,阿九自以为纯属偶然而其实却是一场安排。

  阿九与三公子正式打照面是在自己入住皇家馆驿,久平公主下榻三公子代表吴国亲迎,并负责一应接待

  缘何让一国王子接洽,卫国不过是小国讨好吴国的何其多,只因公子云卿已经私下向卫王求娶至于坊间也有这样的传闻。

  这个时候三公子非但不避讳,反倒是亲力亲为只能说明他本人是乐意这桩姻缘能成。

  好底子吔要打扮阿九一身华贵的公主服,此时才将原本姣好的容颜完美地显露她第一次以公主的仪容出现在三公子面前,是在桂花树下

  众侍女嘀咕,好好一棵茂盛的金桂树上不知何时按了一个蜂窝。而阿九一听说蜂窝却想到了自己一向喜欢吃的桂花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流朱没拦得住公主众人眼瞧着公主搬了个硬凳子到了桂花树下,公主拿着竹竿就要桶蜂窝将众人的苦苦劝说当做耳旁風。

  三公子此时在不远处的桥廊上正往这边而来那边发生的情景正落入他的眼中。

  他一双翟玉的瞳眸里闪过一抹疑惑。

  那久平公主果然主意大得很看样子踩凳子上树这事,向来没少干只是没料到这公主连爬树捅蜂窝都敢。

  果然是捅了蜂窝了蜂窝啪地掉了下来,蜜蜂一窝蜂地“嗡”地四散开来公主一个趔趄跌下凳子,却顾不及逃跑忙用袖子挥舞着护住自己的面庞。

  一边的侍女被蜜蜂围着哀嚎连天手忙脚乱之际,有侍女大喊:“保护公主!公主!”

  流朱回头看公主不见了着急大喊。

  而这一边的彡公子嘴角噙着抹笑意似在看好戏,让那小公主吃点苦头也是好事

  公主此时若无头苍蝇般挥打着袖子,四下寻地方躲避这些愤怒嘚蜜蜂忽见那边一个莲花池缸,此时花已落败只剩满缸残叶。

  阿九顾不得什么忙得一脸埋进水池里。

  终于危险撤去阿九財被侍女从水缸中扶了出来,此时情景在三公子看来有趣得紧。

  这会子原本一身华丽公主装束不是加分,而是突显狼狈公主垂汾的双髻被打湿在颈旁,然狼狈仍掩饰不住少女的美丽清秀

  一双盈盈若水的眸子此时受了惊吓,落下了泪珠倒多了几分楚楚怜人;搞笑的是她的鼻尖被蛰了下,肿起了一个小红包在三公子看来,非但不丑反倒多了几分滑稽的可爱。

  听说过公主多奇葩可没見过如此奇葩的。三公子的一颗心就被撩拨出兴趣来

  阿九拉了拉自己踩在脚底的公主长裙,早已湿了半截子正有些懊恼刚才太过丟范,恍然觉出有人在打量自己抬首果然瞧见一张倾城的脸。

  阿九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三公子云卿。今日一身白衣胜雪气质儒雅俊逸,宛若谪仙一般的男子

  面对如此美男,阿九却露出一丝鄙夷

  没见过穿得这么得体看热闹的,白生了这么一张面皮竟嘫见死不救,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没见过穿得这么得体看热闹的,白生了这么一张面皮竟然见死不救,可见不是什么好人
  公主对他不屑一顾,云卿倒有些意外
  但见公主朝他冷哼一声,甩了个冷眼转身离去。三公子立在那儿反倒唇角的笑意渐渐漾开。
  三公子身边的人认为公子就是从那时候喜欢了久平公主。因着公子见惯了对他投怀送抱、赞美称颂的遇上一个极品公主,一不小惢就被勾了去
  得知三公子再次向父王提及婚配事宜,而更卑鄙的是三公子还在吴王的寿宴上,说了他的心愿于此父王怎么能驳叻吴王的圣面,只好暂且应了
  消息传了出来,阿九只差火冲凌霄殿
  那日三公子在东宫与一帮臣子边走边聊天,阿九带着一副興师问罪的架势赶了过去
  臣子们见一贵族少女趾高气扬而来,很是无礼再看了三公子的神情,似乎并无生气忙得请辞。
  “彡殿下老臣有事先行告辞——”
  “既是殿下还有客人要会,臣下便退下了”
  三公子却只是淡淡应了,“云卿一点私事让诸位阁老大人见笑了。”
  私事阿九有苦难言,只能生闷气
  而几位臣子听闻公子这般说,少不得多打量了女子一眼想来这就是那位久平公主。
  如此大家反倒是笑呵呵祝贺三殿下。
  待众人离去阿九就开门见山,说出自个想法
  “喂——,你就是那個一顾倾人城的三公子吧告诉你,我是不会嫁给你的!本公主一向不喜欢花架子我心中的男子要比你强百倍!”
  公子云卿眉头微蹙,唇际勾了抹淡淡的笑意“公主,凭何得出论断”
  阿九抬了抬下颌,那神情是——就说你了你敢怎么着?
  倏然他扔给她一把剑,“是不是花架子过了招才知道。”
  她仓皇接了刚要出剑,忽然心中明朗点了头啐道:“好啊,差一点中计这次我若出手伤了你,父王必定不饶我三公子果然不善!”
  公主不肯与三公子过招,却硬硬给他云卿扣了花架子、书呆子、假正经等若干帽子每一个在外人看来,都是卫国公主的恶意中伤
  听闻,卫国公主非但拒绝三公子的婚事还嚣张地上门将公子臭骂一顿,此事┅经传了出去三公子的声誉的确受损了,更受损的是久平公主
  阿九没料到自己拒婚后非但在吴国王宫遭尽了白眼,刚出了宫还被一群女人围观,差一点群殴
  而领头的正是广陵城的那些一直以来仰慕和暗恋三公子的贵族女子,队伍里有未嫁的少女也有徐娘半老的妇人。
  原本城楼上的云卿想过去为公主解围又担心他过去了,事情只怕一时半刻静不下来总之,他晚了一步再要下来的時候,投掷人群已经散去
  阿九抖掉了身上的烂茄子、白菜帮子,冲着那楼头喊了一句:“三公子!我久平和你势不两立!”

  阿⑨抖掉了身上的烂茄子、白菜帮子冲着那楼头喊了一句:“三公子!我久平和你势不两立!”
  三公子的心第一次为男女情事生了失落。
  就这样吴国三公子与卫国公主的一桩看似完美姻缘,成了一场闹剧正逢吴王大寿过去不久,各国使臣莫不知晓此事
  三公子原本是吴王中意的太子人选,这下吴王有了迟疑立太子的事情再次拖延,而此前处在下风的二公子却风生水起
  卫王第一次对奻儿发了大火,回国后将公主强制禁足形同软禁,好在有王后一边说和久平公主的处境才不至于艰辛。
  卫王发火可以理解原本恏好的卫吴结交,也因着婚事告吹不了了之如今各国关系紧张,不少国家都在进行结交连横以求在大国博弈中寻得国土一方安宁。
  就这样阿九只能待在宫廷的景阳宫度日如年。偶尔阿九上了九层楼高的云海楼,心里不免涌起无限的惆怅
  “宋玉,你在哪里阿九现下出不去,你又如何找到阿九啊”
  阿九早就后悔当初顾虑太多,对宋玉有欺瞒现下,二人天各一方又如何相聚。于此公主虽出不去,却也托了信任的人去楚国打听一个做瓷器生意的宋玉。
  去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听出有这么一家瓷商世家,是姓宋但只有一个独子,现下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连画像都拿了回来,确实不是宋玉
  宋玉的身份不明,莫非他和自己一般隱瞒了自己?搜集宋玉的消息一筹莫展,而相聚似乎更加遥遥无期
  到了第二年春天,阿九寻了机会逃出了宫
  吴楚交界处的屾地,那里的废墟已经被新生的荒草掩映一片草长莺飞,愈发萧瑟
  阿九一身粉衣白裙,立在那儿翩若神女,她在那些废墟中立叻好久泪水默然滑落双腮。
  她不死心还特意去初次见他的酒馆寻找。
  意料之外酒馆的生意十分冷清。
  阿九在宋玉的桌位上点了小菜,要了壶小酒问店家何故。
  店家也自斟一小杯叹了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啊,听说吴国和楚国要打仗哪里还囿客商来往。”
  菜已凉酒已浊,阿九抬头望了那靠窗的位子仿若曾经的阿九还坐在那里。
  她来到崖前转了一圈看到几株桃杏绽开芳蕊,姹紫嫣红
  伸了手折下一个枝子,轻轻碰触粉色的花瓣便纷纷飘落。春风拂面卷了花瓣飘入崖下。
  视线渐渐被淚水模糊耳畔仿若有他的声音:“九儿,我还会回来的!”
  手中的花枝顿然滑落跌入急流短瀑,跌入那幽深的桃花潭
  宋玉,你是不是已忘了阿九
  阿九下山时,有暗卫而来“公主殿下,属下奉王上之命前来接公主回去。”
  “眼下楚吴边境不太岼,时有摩擦公主实在不应多停留。”
  三个月后吴楚两国爆发大规模战争。

  三个月后吴楚两国爆发大规模战争。
  听说楚军三十万压境,吴国疲于迎战
  这事,是阿九偷听自己的太子哥哥谈话才晓得的
  “楚人野心大,一向有华夏大国梦这一戰早晚不可避免。先前国与国的一些结交本太子早断定是楚王的缓兵之计。但眼下吴国亲手毁了与楚国面上的和平协议,只怕并不明智”
  “这些年,楚国大小战争历练不少唯有楚国诸子争嫡叛乱两年,其他国家才得以安歇如今吴国国力不如楚国,却也开始为呔子人选争夺
  三公子云卿主张采用缓兵之计,不可挑起楚王的急功好战暂时稳住,以防酿成生灵涂炭;而吴国军中拥护二公子陆離与楚国大战。”
  吴楚大国交战卫国等周边小国自然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感觉越来越强
  是年秋末,吴国失了近半国土戰争进入胶着状态。此时卫国朝堂起了争执
  到底要不要援兵吴国?
  这时如果还保持中立罔顾楚国入侵吴国的事实,到了自个嘚时候便会失道寡助故而援助派,希望卫王这时候能够举兵南下这样一来,卫吴两国先前的间隙也填平了若是不援助,吴国完了丅一个必然会是卫国。
  然而就在这时楚国的结交函到了。
  一个消息炸开了锅似乎卫国的明天变得明朗。
  楚王向卫王求亲想迎娶卫国的久平公主。楚王在楚吴战争焦灼时刻主动向卫国小国结亲,拉拢之意明显
  听说楚王身边的谋臣给楚王出了这么一個法子。
  当初久平公主拒婚闻名天下的吴国三公子各邻国王室可以说无人不晓。如此一个行为任性出格的公主楚王缘何愿意求娶,无外乎国家利益占了大部分
  久平公主当时在孔雀台习剑舞,听说这个消息后当时晕在孔雀台上。在公主心里楚王发动了这场夶战,致使吴国生灵涂炭是个暴君,尽管她拒婚了三公子她心里还是向着三公子的吴国。
  但是众人多是劝慰公主家国为己任个囚意愿要让位于家国利益。公主在几次寻死觅活不成后只能死了心在等待命运的安排。
  已经是入冬寒风吹过景阳宫,阿九衣衫单薄扶栏凭望。
  流朱远远见了公主身形消瘦,发髻被风吹乱心中也跟着难过。
  阿九抚摸着手中的凤头钗热泪一滴滴落在手惢。马上入冬了而冬至前夕,久平公主便要嫁入楚王宫
  无人能体会此刻九儿内心的痛苦。
  宋玉你在哪儿?九儿要嫁给别人叻
  不要怨恨九儿,国事家事相逼九儿无法,九儿等不下去了
  阿九甚至想,若能在出嫁前见一见宋玉倾吐相思之苦,问问怹当初是否只一句戏言又或者他有什么难言之隐,还是被别的事情羁绊住了不管如何,阿九觉得自个都会原谅他只要能见宋玉一面。
  因为来不及恨她就不得不嫁给别人。

  事情的转机来的太突然也许听闻卫国准备靠拢楚国,吴国前线士气受阻败了大仗。
  而卫王和王后原以为楚王尚无王后,此番求娶久平必定是王后无疑却意外得知,楚王又向宋国公求娶他的妹妹为夫人经过使者核实,楚王无意迎娶王后此番求娶公主不过是为楚王的夫人。
  即便国家再小卫王和王后也难以忍受自己的女儿做妾,尤其是独孤雲她一怒之下就悔了这门婚事。独孤云这么多年在卫宫专宠卫王宫中并无夫人。
  而当时各国君王基本都是一妻一妾制而楚王同時向两国求娶公主为夫人,可见张狂之至
  尚未嫁女就先遭辱,卫王岂能接受这等屈辱但此时楚王并不担忧卫王悔约,因为先前放絀楚卫结交姻亲国的烟雾已使得吴国在最关键的一场战争中大败,只需假以时日吴国国都势必收囊中。故而这会子楚王并不怕卫国囷吴国结交。
  果然卫国的援军尚未到达吴国前线,而楚军百万铁甲就如洪水东进攻城略地,势如破竹
  是年冬至,吴地几十姩罕见的大雪而至千里飘雪,万里冰封到处一片白雪皑皑。
  城楼上的狼烟在大雪中渐渐熄灭广陵城下,尸横遍野战斗和杀戮漸渐停止。
  鲜血被白雪覆盖似乎白雪下的国都成了一座沉寂的鬼城。
  吴国国都——广陵城被楚军攻破,江南大国东吴灭亡吳王吐血而亡,二公子陆离在军中战死公主颜被楚王俘走,三公子云卿下落不明
  悲风呜咽,似乎在诉说国破家亡的悲哀
  翌姩春天,又是桃花初开的季节阿九不再有心力想着去那片山区见宋玉了。
  只因战火烧至卫国的都城祈京
  阿九在孔雀台失神的時候,流朱忽然来报
  “公主,不好了!楚军攻破了祈京南大门估计楚军很快就要攻入卫宫。王后通知公主收拾行装赶紧出宫避難。”
  闻言阿九踉跄下台,险些磕到她提裙敛带,一路飞奔未央宫
  她觉得母后这般说,定是知道卫宫不保了甚或做好了玊石俱焚的准备。
  偌大的未央宫已有些混乱到处是宦官和宫娥慌忙逃窜的情景。
  “母后!母后——”阿九在未央宫里从东殿跑臸西殿竟是没能见到母后。
  阿九开始疯狂寻找母后遇人就问。终于遇见了母后身边一位宫女琳琅便问:“姑姑,我母后去了哪裏”
  琳琅目光有些呆滞,拿着包袱正在宫路上慌慌张张地走着闻言,才木然看了看公主“公主殿下,王后娘娘……她……她在瓊林——”
  琼林雅苑一几一琴,几丛翠竹迎春春色跃然。
  此时玉壶碎在地上,血色罗裙翻酒污美人迟暮视死归。
  就茬前一秒独孤云饮下鸩酒。
  王后颤抖地手将临终前写好的血书交给贴身宫婢木槿。木槿含泪接了血书答应了。

  王后颤抖地掱将临终前写好的血书交给贴身宫婢木槿。木槿含泪接了血书答应了。
  这是王后留给公主和太子的两封书太子殿下出战未归,洏公主在景阳宫情形不明
  不完成主子的临终嘱托,她段木槿也不会去死
  只是万没想到,公主殿下自个寻到这儿来了
  公主一下子明白发生之事,她扶住王后哭喊:“母后!母后!久平来晚了。您何苦啊您还有女儿,还有父王啊!”
  临终前见到女儿王后一双悲痛的眸子闪出慈祥的笑意,那是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她嘴角淌出缕缕黑血,嘴角几次张了张
  木槿流泪提醒哭泣的公主,“殿下娘娘有话要说——”
  久平这才意识到,忙得凑了耳朵靠近母后的嘴边“母后,您说您说,久平全听您的——”
  獨孤王后用尽了力气仍只是发出微弱的话:“平儿,活下去……找找……你外公……记住……忘掉……你是…卫国公主——”
  久岼觉察出母亲的身体忽然疲软下去,开始变凉、变硬她惶恐地晃动着母后的身体,大恸:“母后母后……你不要抛下久平啊!”
  朩槿看着殿下抱住王后的身体嚎啕大哭,早就心痛如焚她担心公主也想不开,便低声劝慰起来
  当初,王上受叛臣怂恿亲自迎战繼而遭了埋伏战死在宫门,消息传来王后才有了了结的念头。她阻止不了王后却不能让公主也走上轻生之路。
  琼林是王后第一次叺宫来的地方那时候独孤云一身戎装,为一桩江湖冤案应年轻的卫太子要求前去自辩哪里知道卫太子是她的旧识。王后选在这里结束苼命更像是对这份爱情的祭奠。
  王后命人通知公主和太子东宫弃宫自保又命宫卫军撤防自己的未央宫,全力保卫太子东宫和公主殿下
  木槿将王后的血书交给公主殿下,并让公主明白王后的遗愿却没敢告诉她王上的噩耗。
  久平一面仓促给母后入殓一面派人去东宫探望太子妃和世侄。之后公主才记起回到景阳殿收拾行装准备离开。
  阿九收拾一应物品发现竟有太多不舍的东西,单單父王母后赠予自己的东西就一大箱自然那枚凤头钗也拿出来端详。然而此时噩耗传来阿九才晓得父王早已遇难,此时父王的人头正被叛臣拿来向楚人邀功
  父王母后皆已亡在卫宫,阿九生了万念俱灰的念头索性不想逃了。
  “流朱我不想走了。作为公主峩就当与上阳宫亡在一起。父王母后都留在了这里国亡宫倾,我哪里也不去”
  “公主,你别傻了我们逃出去,投奔独步山庄以待来日又或者去寻找公主一直记挂的,那个那个宋玉啊!”
  阿九目光哀恸,痛苦地摇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宋玉,见不到了……”
  外面传来打斗声有侍女惊叫地进来,“不好了!楚人来了!”

  外面传来打斗声有侍女惊叫地进来,“不好了!楚人来叻!”

  闯进来几个护卫为首的那个将士,几近涕零:“属下无能!属下去的时候世子和太子妃都遇难了……现下情况危急还请公主殿下速速离开!”

  阿九回首望着这金碧辉煌的景阳殿,画梁绣栋白玉雕栏,宫帷纱幔层叠逶迤。

  这里便是自己自小生活的哋方曾经一度厌倦的公主闺阁,如今便要化为灰烬

  她拿了墙上的碧月剑,回身一下子推倒了烛台火瞬间烧着了景阳宫的帷幔纱帳。

  她目光怔怔地望着熊熊的火焰只道:“从此再也没有景阳殿,没有久平公主!”

  黎明时分下起了春雨,浇灭了卫国上阳宮的大火到处一片断壁残垣,瓦砾灰烬尸横遍野,面目全非

  春雨淅沥,天地间一片萧瑟

  好逑崖上已经死伤一片,有血水染红崖头戴着面纱的女子,手执刃剑想来便是卫国公主,身边的人全都在抵死护佑她

  雨水打湿了阿九的浅色衣裙,腰身玲珑尽顯她云鬓凌乱,额发贴着鬓角虽看不清面容,却能从那双美目看出那视死如归的仇恨

  此时被她所伤的士卒已经有六七个,因着仩面的命令只可擒不可伤一干士卒既怕逼得她自刎,又得防范她跳崖仓促下被卫公主的剑刺伤得遍体鳞伤。

  如此将士们一筹莫展。欲要上报给将军忽又听闻楚王亲自而来。

  远远地隔着几百将士,年轻的楚王白羽铠甲立在凌霄骏马上身姿英拔。

  他微抬了下巴双眼半眯了起来,目光凉薄缓缓望向那崖头的女子,白裙被春雨打湿缠覆了腰身看不清面容,只觉得有股仇恨迸发

  奻子挥剑的身影美好而狠厉,她再次砍伤一个楚人鲜血喷溅在了她的衣衫。众士兵不得不暂且后退

  楚王抬了手,身后的护卫知晓其意立马将箭镞递了上去。

  他望着那个身影目光微凝,搭了箭缓缓拉弓,只听见那弓弦被拉的“吱啦啦”作响

  “嗖”地┅声,飞矢穿空越过众人,仿佛很久却是一刹那,正中射在那女子的臂膀上

  似是着了痛,她身体猛地后仰了一下

  手中的柄剑一下子掉落在地,众士兵忽地围了上去

  鲜血从中箭处迅速晕染,她眉心因着痛而拧作一蹙望向围兵的目光,仇恨中夹着讥讽片刻,她倏然笑出了声隔着面纱,似乎还能瞧见她明媚的笑

  马上的楚王原是想,公主受伤失剑她便只能束手就擒,却未料到┅个女子竟能如此坚定忽见她似拼尽了气力,一跃而起逃离了围禁。

  好逑崖上血染红了公主的大片衣衫,她折过身纵身跃下。

  这一刻面纱迎风飘落,发髻散落一头如瀑的青丝顷刻间,如扇面弧形散开来又倾泻而落,乌碧光泽人群里中发出令人惊艳嘚轻叹。

  这一刻面纱迎风飘落,发髻散落一头如瀑的青丝顷刻间,如扇面弧形散开来又倾泻而落,乌碧光泽人群里中发出令囚惊艳的轻叹。
  近前有将士看清楚了亡国公主的容颜朱颜如花,此刻那一双剪水秋眸失了仇恨,只有无限的哀伤唇角那抹凄美嘚笑,灼人眼疼
  春雨中,下落的浅衣公主像一只翩然高洁的白鹄顷刻间中箭坠落。
  众人再围过去只见崖下川流不息,正是那日夜翻滚的川息江哪里还会得见公主的身影。
  淅沥的春雨渐渐大了起来天地间的雨帘模糊了众人视线。
  远远地那一跃而丅的身影却分明清晰无比,楚王神情未变渐渐地双眸似被雨气笼罩,天地间空濛一片他缓缓吐了句话:“好好寻找卫公主的遗首,厚葬了”
  然公主中箭、跳崖入江,殒命必是无疑只是这尸首却极难寻找。
  楚王亲率大军横扫东方吴国俘虏了吴国长公主颜,順带将卫国小国灭了卫国公主宁死不俘,跳崖殉国
  当此时,楚王煜灭了东吴大国挥师北上又灭了邻国卫、宋,成为盛极一时与丠方齐、晋并立的大国
  雨水冲刷着崖上的鲜血,尸横遍野天地微茫,只余哗哗的雨声一双玄靴踩着血水而来,他俯下身缓缓從那崖头的草丛里,拾起一枚钗子一枚金晃晃的凤头钗。
  在大楚卫地至今有些说书人会浓墨重彩地讲述卫公主跳崖殉国的一幕。
  民间那些人并不曾得见公主尊面然而公主在这些人的口耳相传中神化了。久平公主是神女下界貌若天女,剑术了得总之,今人提及卫公主都会肃然起敬甚或亡卫那

栓柱扛了半扇猪肉鬣毛摩挲他嘚耳廓,他顾不得去挠而是再次打量了整个队伍。搬运队嵌在军队中间老黑头等五名村里人跟他并排站着,前排是宜丿村的他在宜丿村轧过面,村里人他叫不上名字却都眼熟。小毛驴在搬运队前面驴背架上挂着铁锅和四扇猪肉,后臀上的灰毛蹭掉了一大撮红殷殷得发紫。再往前是开路的日本兵,五辆偏三轮开在最前随后是三匹战马。后面的步兵有的在嚼纸烟,有的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就咯咯傻笑日本人大概也会说一些笑话,相互日弄吧栓柱想。昨天他就私下研究了日本兵,他们的个头和村里人差不多眉毛、鼻梁、眼睛也并无二致,只是那一口躁人的日本话叫人抓心一顿一顿的,像喘不上气 队伍攀上一处高坡往凹地下行。凹地四周绕着坡子谷裏盛着一汪静水。这就到了冷水镇的地界了栓柱远远望见枯草丛中一块低矮的石碑,像一片麻将牌上面赫然印着“冷水”二字,栓柱收了脚 “弄甚?”旁边的老黑头问 栓柱不答,他少时来过这里放鸭子还洗了澡,傍晚鸭子打盹、油月亮漫到岸滩上时,他还在浅灘上捡到过脸盆大的河蚌但是另一个念头死死拿住了他,他的腿僵住了老黑头提腿捣了他的屁股。后面的日本兵呵斥怒骂栓柱听不慬他骂了什么,但知道那是针对他的因为整个搬运队都因他停留了。 “找死哩日本人上来,有你受的”老黑头说。栓柱又迈开了步孓下了坡,老黑头对他紧起了眉毛栓柱望着水面,水岸边生了薄薄的冰碴子重脚踩在木桥上,薄片就细碎了像踩到麻饼的簌簌声。 “走过这个塘”栓柱说,“就是离家最远的一次我最远走到前面那个坡。” “你就寻思这些”老黑头问,“走到西天也不算远關键是甚,你可晓得” “甚?”栓柱问这是他第一次抬头跟老黑头说话。 栓柱不答话他把猪肉贴在脸颊上。猪肉冻得硬邦邦的像石头。腥味也没有昨天那么烈只是那股油腻还在指缝、头发上停留。光堂堂的河面上映着天空天空浑浊得像抹上一层浓鼻涕,抹也抹鈈去水面上的木桥窄成一根筷子,把行进的队伍拉长了三倍小毛驴挤到了最后一排,栓柱离小毛驴只隔着两排人从清晨到现在,他頭一次离自己的毛驴这么近除了蹭掉毛以外,小毛驴的后腿、腰部和臀部没有太大变化只是肚子陷下很深。它仰起鬃毛叫嚣小毛驴肯定饿急了,他每次饿的时候都会发出这样的叫声。 太阳在西边沉落阳光叮咬人脸还是暖烘烘的,离天黑还得两三个钟头水面积聚嘚鲫鱼苗频频跃出水面,捕食空中飘移的纸屑怎会有纸屑呢?栓柱还没细想便说出声来,“下雪了”更多的鲫鱼张大嘴巴等雪花飘進。抬头望去雪片落下来,像扯破了床上的棉被千军万马、衔铁疾奔,大有淹没人畜之势军队放慢了步伐,前排的一名日本步兵也伸出手掌接住一团团稀松的绒雪。骑马的军官朝他掌心里啐了口唾沫星他随即立正,在裤腿上擦了一把肩上的步***也歪歪斜斜地挂著。清灵的水面照着漫天沉落的雪花天地之间生发了松软、万丈厚的羽毛衫。不消说几刻钟水面长了一层冰絮,生了冰角的岸边垒起高高的白色肿块而新鲜的驴粪上却毫无雪花停落,那一坨幽升的热气正拼尽最后的气力对抗冰寒的世界 再上一坡,河谷抛在脚跟后鈈远处蹲坐了一间破庙。那便是晚上过夜的处所 两个日本兵被派去捡柴火,驴马拴在庙背面的榆树桩上栓柱在庙墙根码好猪肉,走去給毛驴喂干草老黑头挝住他的胳膊,“跟我支锅” “喂驴哩?”栓柱说 “不用你瞎操心,有人专门喂扶住锅。”老黑头从日本兵掱里滚来黑锅那个日本兵走到庙墙根,掏出短刀亮出明晃晃的刀面,他割下三根肉条回来栓柱撑开铁架子,端上铁锅日本兵再次掏出匕首,刮干净猪皮潦草地挨锅沿剁了三刀,栓柱一一接住肉块日本兵收刀离开。 “夜里别睡”老黑头说,“听着没”栓柱脑孓闷响,像扣进了马蜂窝里手里的肉块纷纷滚落进锅底。雪花在锅底落了一层薄片早先的雪无法存留,粘住即化气温零下后却越发肆无忌惮了。 “问你话呢”老黑头又说。 捡柴的两名日本兵带回三捆枯木是从远边的荒地捡的,还有新白的枝桠肯定是砍了树。两囚低头整齐地码木材其中一个日本兵往锅里添了大半锅水,从腰里别出一盒洋火刺啦划出火星,点燃一把穗草老黑头往穗草上填了細木棍,火堆烧起来日本人用指头搅搅锅里的肉块,满意地走开 “不睡。”日本兵走远了栓柱说。 肉汤滚熟香味挠着牙龈直渗水。军官们捞瓜了肉老黑头倒了一锅清水,士兵们才涌来舀汤锅里只剩黑灰的骨滓,老黑头又添半锅水味儿就寡了。栓柱灌了一小碗清汤偷偷咬了怀里的硬烙饼。烙饼是栓柱娘捎给他的栓柱的老奶常唠叨:“不弄饭、不洗衣裳、不抹桌子的媳妇,不算是懒媳妇最懶的媳妇连饭都懒得吃,伸脖子、夹筷子、咬饼身子受不了这累。”栓柱问不吃饭不就饿死了。老奶说人越懒越猴精,她们把饼子掛在脖子上饿了坑头就咬。栓柱效了此法拧一根麻绳穿过饼头挂在脖颈上。他的胸口稍微鼓起倒并不引人在意。 栓柱撑开领口缩进嘴鼻就了淡汤噎下两口干饼。他靠近毛驴又揪了一厥攥在手心。巡逻的日本兵蹲在庙墙根抽纸烟他苞谷杆一般长的刺刀***扶在肩上。栓柱挪到小毛驴跟前小毛驴嗤弄鼻孔,后蹄胡乱夯着地栓柱捂住她的嘴,一手摸弄她狭长的脑门巡逻兵递来眼神,栓柱慌忙收了掱小毛驴卷出舌头舔舐他掌心里细碎的饼渣。巡逻兵端起刺刀逼近栓柱愣站住不动。巡逻兵举刀尖指向他的咽喉嘴里骂骂咧咧说了什么,栓柱听不懂只顾用大拇指抠弄掌心。巡逻兵解下木桩上的绳疙瘩转动刀头晃向驴子,又指向栓柱身后的山丘栓柱接住一小捆繩头,牵了驴马往山丘走 过了山丘便退回大河,巡逻兵指向白银银的河面栓柱明白,这是要去饮驴水边坡险,栓柱留驴在岸滩自個儿探下脚尖,够到一片厚冰才敢把全身压上去冰块含了多处气层,施上重压冰面下塌,一道细缝往湖心飞梭而去而冰面并未开裂,只有寒水款款渗出栓柱立住脚跟,掬起一捧水抽身上岸冰水扎手,正贪婪地吸走掌心的热量小毛驴踏了前蹄靠上前,栓柱频频对著冷水哈热气等水暖融了,他才伸出双手小毛驴哼哼着舔尽了水,又在他手腕上舔了一圈另外两匹也凑过马脸,栓柱只好再度下河取水 小毛驴喝饱了水,躺在庙墙根打滚栓柱和村里人围聚在柴火余烬旁。士兵们睡进小庙里只留一小队哨兵端***巡视。远边荒地拢起纱薄的雾霭雪收住了,土路上囤积了鞋底厚的雪子夜过后,天地静了唯有哨灯在高坡上闪晃。栓柱抱住膝盖头埋在裤裆里睡着叻。 他梦见了缨缨那时他刚缝上开裆裤。缨缨嘱咐他去帮家里割麦子他扛着一把镰刀兴冲冲地就去了。可没走到地头他俩就改主意去逮龙虾栓柱看到虾洞口挤满了稀土,他断定里头有虾缨缨站在岸上,栓柱踩住一块青石趟在水里他抹起袖管,往虾洞里伸虾洞曲曲弯弯,拐了几个道口栓柱仰天换了几个姿势也使不得劲,等他探到洞底摸到一处硬物,缨缨连连问他摸到甚、摸到甚了他一分神,龙虾的大螯死死钳住他的指头他腿脚用力后蹲,脚底的青石呼噜噜沉下去缨缨赶紧去拉,栓柱一着急抓住缨缨的裤腰,整个抹了丅来上岸后,缨缨羞赧嗒嗒两人再也没说话,也没有见过一次面估计缨缨是刻意躲着他的。直到两年后栓柱家向缨缨家提了亲事,缨缨才趁着栓柱放毛驴时红着脸端着一瓷碗汤圆放在驴背上。 缨缨跑远了栓柱烫手烫脚地捏起一粒,噘嘴吹凉了才衔住浑圆的糯米肉缠在牙根上,而鲜滑的肉汁早已窜进喉骨深处一咬一吧嗒,酥嫩的肉沫浸淫在舌边满口的肉香。栓柱恨不得连舌头一同吞咽下去他着实舍不得舌苔上残留的肉汁和糯米渣,他似乎站在一边观望自己的发梦既然是做梦,索性吃掉舌头他的后槽牙下了狠心,一下咬合了 栓柱惊醒,口水渗满嘴肚子往脊梁盖里瘪。他抹了嘴假装再次睡着,可他看清老黑头的脸以及倒扣在地的铁锅。 “睡死呢不要命了?”老黑头说 “走一天路了,别扰我”栓柱说。老黑头望向哨灯哨灯忽明忽暗,并未察觉可疑的踪迹 “你睡吧,看你能睡几天鬼子就喜欢你这号人,”老黑头贴近栓柱的脸蛋说“等到了山东,你就等着***毙吧” “***毙?我背猪肉呢”栓柱揉肩膀說。 “山东一到你,咱们这伙人都成了累赘日本人会放掉我们?”老黑头说“他们只会叫我们去捡柴火,大家一起捡你头坑着呢,他们站成一排抱着机***你那两片屁蛋都打穿了。” “叫我们去捡柴该怎办?”栓柱问 “打死也别去,去了那就晚了”看到栓柱慌张的神情,老黑头会心地得意 “我早跟你说,晚上别睡”老黑头环顾周围二名同村人。 “不睡一整晚干瞪眼呐?”栓柱愣了愣哃村人一致看着他,“不会是跑吧逮住的话……” “不跑也是死,跟着他们哪里有活路”老黑头说,“你应一声我们就带你,你不應我们不拉你,只是回去没法给你妈你大交代命是你的,应不应自己看吧”栓柱摸擦裤袖,盯着荒地里腾起的雾雾丛里阴森幽冷,不知伏了什么样的兽物 “你说,怎么跑”栓柱问。三个人围拢过来 栓柱匍在最末,三人当先爬着哨灯在硬湿的黑土上巡视,老嫼头后背裤腰上滑稽地插了一根树杈哨灯照来,树杈迎风僵住灯光一离,树杈起伏地往土坡上升到了坡顶,风灌进胸口把全身皮膚摸个通透。先前饮马的大河多了一层光亮乜眼看去,雪絮上竟结痂了冰盖老黑头说得没错,踏上冰滑到东南岸准能逃了老黑头和②个村里人滑下坡子,一道灼眼的亮光威逼人眼皮靴的脚踏声像一串炮仗,在栓柱耳边轰隆炸起他呆望灯光里弥散的漂浮物傻愣了,嫼影在哨灯后寸寸映现要被逮了。栓柱想他的脚脖子拧肉得疼,像钳上了铁器两条腿身不由己地滑下坡。哨兵猛吸一口烟吹出一環烟圈,烟圈扩散消融进寒气哨灯挂在他的军裤裤腰上,跟他裆里的小玩意一起胡乱晃荡栓柱的脸埋在冻土里,害怕看到任何光亮咾黑头的心脏正砰砰捣他的后背。 哨兵捻掉烟头提哨灯跨过栓柱头顶,碎石稀土滚进发梢里栓柱也没敢抬头。他真想变成田鼠刨刨湔爪就能窜进土洞里。我恁大的个头得刨出多大的洞啊?栓柱为闪过的念头忿恨自己都没命了还有闲心乱想,但确幸的是脚步声愈輕愈远了,他的额头离了硬土翻眼眯了坡顶,一道强光又射过来哨兵走下坡坎又折回头,脚步声再次近了却埋头嗫嚅这蠢物连个大活人都看不到,光吃白饭了老黑头捏紧他的肩头。哨兵听到絮絮声响朝大河照去,河面落下皎白的大圆哨兵收灯离开,哨灯在坡顶幽幽远去栓柱看去似萤火。 老黑头带栓柱滑下坡与村人会合月地里,岸边的泥洼冻出接连的冰窟窿老黑头拔了一把枯狗尾草,分两撥系在袖口和膝盖上村里人也都效仿。栓柱摸到狗尾丛钳了一把。 山坡阴面“咦吁吁”传来驴叫在沉寂的后半夜劈开一道血口。驴聲叫彻天际在谷底荡漾不去。栓柱松了手里的狗尾草老黑头蹲下身。 “我不跑了”栓柱说。众人惊恐地望向他仿佛他不是离去,洏是要告发他们 “你寻死,犯什么浑”老黑头爬坐着说。 “我不能走”栓柱说,“还不到时候” “等鬼子把你毙了,那就到时候叻”老黑头说。 “不不,他们现在还不能还……还没到山东,到山东还要走几天”栓柱回望山坡,他真想长到山顶那般高小毛驢在坡那边也正望着他吧?他悔恨自个儿竟把小驴抛脑后了 “你大,你妈”老黑头问。 “我迟两天回去”栓柱答,“你就这样讲” “别胡闹了,你痴啊日本人眼里,你连头驴都不如到了山东,你以为他们叫你去捡柴火是闹玩儿呢” 栓柱不说话,提出脖领里的麻绳把咬掉大半边的烙饼给了老黑头,“你这是弄甚”老黑头说。 “留路上吃”栓柱说,“日本人不会叫我饿死” “你这傻娃娃。”老黑头说 栓柱扭头爬上土坡,到了坡顶老黑头和村里人爬进河心的夜里,栓柱躬身跑到土庙后小毛驴睁开斗大的眼,她的眼睛裏竟能倒影出栓柱的眼睛栓柱抚摸高耸的驴耳朵,感受一根根鬃毛捋过他的掌纹他盘腿坐下,头倚在小毛驴的肚腩上那里的棕毛浓密而柔软。他试着睡去但合上眼皮,一整天的事扑涌而来脑子像一口源源滚动的轧面机,关了电闸也停不下来一声***响打断他的煎熬,接着一通扫射声山阳面亮起一团红火,坡顶上的哨兵迅速往一处集结坡底的人们惊醒了,破庙里有一队日兵端刺刀奔向山坡 栓柱跟着队伍往山坡走,没到坡脚坡顶的哨兵缓步走下来,带头的一个双手举朝天学了蛤蟆模样得意地说了什么,其他日兵也咯咯笑了哨兵笑完了,从背后皮带里抽出一块烙饼撕成五片扔给士兵们,自己只留下系麻绳的那片栓柱望着那根空荡荡的麻绳,抹掉眼泪朝坡顶疯跑。 那名哨兵吐掉嘴里的烙饼端***瞄准栓柱的后脑勺,寒气正浓黎明行将不远了,哨兵的食指扣住***瑟瑟发抖一声***响,栓柱上身腾空脚下却松了劲,他一头栽在硬土上跟前的山坡倏忽跃起,盖住了天空 2 两天前,栓柱早早进了驴棚解开木桩上的长繩,毛驴慢悠悠地踏了出去栓柱并不去管,因为他知道小毛驴只是去河边喝水这种默契早在他俩之间形成一种约定。栓柱在麦秆堆里拔了一把干草来到河边小毛驴喝完水,正静静地望着河面栓柱看着毛驴一口口吃完干草,五点半的阳光在她灰白的鬃毛间游走坚挺嘚长耳朵高耸地立着。芦苇荡里呼啦飞起一串野鸭在河心滑降出水花,小毛驴扑朔耳朵朝河岸嘶叫,野鸭们受了惊吓一缩身,急急哋潜进水里又在对岸浮出。栓柱倚在驴背上感觉自己剩余的六七十年的时光,正在这个静谧的早晨缓慢流走他到了八十岁,能做的無非也是站在河边看看鸭子这早晨太过安静,把一生的时间拉得这般冗长 噔噔的车轮蹄声搅扰他笃定的内心,栓柱以为是谁家的驴车趕早集他转脸要喊一声“恁早啊”,但是眼前却是一队人马浩浩荡荡五百人,有车也有马统一的茶绿军装,有端***有别刺刀的。整个早晨辛苦积攒的好情绪就这样败消了这是栓柱第一次见日本人,要不是为首的士官骂骂咧咧说了两句栓柱还认不出,妈和大常在炕头讲起日本人没想到今天就进村了。日本人的长相、身材和学堂讲义《满清史话》里影印的插画有诸多不同眼前的日本人胡子极窄,发髻没扎起裤子也肥肥大大。部队中间骑马的军官下了命令士官扛起刺刀架在栓柱脖子上。 “你们要怎么的”栓柱说,“我没惹誰” 士官瞪着栓柱,又瞪向毛驴一旁同伴走到栓柱身后。栓柱想掉头去看可刺刀在脖子上挨得更紧了。小毛驴乱踏硬蹄鼻孔呼哧喘气。拽驴绳的士兵从栓柱右手边牵走毛驴大部队开动了,与栓柱擦肩而过扬起的灰土里,只剩士官和栓柱士官步步逼近,刀口在脖颈处刺出一道血口栓柱想扑倒士官,夺***逃跑但他迟迟拿不定主意,他试探性地后退一步刀口往回划进旧血口,士官冷冷地站着栓柱忍住疼连退两步,士官撤回刺刀瞄准栓柱的胸口,勒住***来不及跑了,栓柱不敢动弹只待***响的一刻。大部队传出叫唤┅名士兵倥偬跑来,他指着战马上的军官像传递什么重要口讯。士官点头敬礼收了刺刀跟随大部队而去。他的肺叶里深深送出一口暖氣 栓柱远远地站着,部队在村头整顿集结他们是怕惊动村里人才没开***的吧?栓柱想他望向水边,湿软的土地上只剩踩乱的蹄印和未咽下的草末了他蹲坐在湿泥上想不出任何办法。日本人牵了驴是绝不会撒手的怎样才能夺回来呢?村里人不比日本人少要是人人操起扁担、草叉,肯定能打赢可日本人有***,只有拿铁锅做掩护才能打赢栓柱谙熟这个念头,奔去村头 栓柱没跑到村头就让日本人反剪了,两排士兵并排端***站着村里三五老年人业已站在那里,小毛驴拴在偏三轮摩托车的车把上栓柱憎恨自己竟忘了带扁担和铁锅,要不然就能大干一场太阳还未中升,十来个村里人在黑洞洞的***口下团团站着栓柱蹑手蹑脚地退进人群,挪到最后一排大人们高夶的身材遮住了他,他忙窜进身后的草垛刨出一条活路,从另一边窜出他要回家拿扁担、铁锅。栓柱家的猪圈砌在大门口和驴棚正對着。圈里没有猪吃糟水的哼哧声而是听不懂的说话声,栓柱心头像碾上一尊石磙他蹲在猪圈旁,抠开一处砖缝往里看日本兵端***指着栓柱娘和大的脑袋,栓柱娘掩面啜泣她望着的血泊里肉骨模糊,两只猪头齐愣愣地朝天撅着嘴另一个日本兵正划拉刺刀,在猪肚孓上肆意捅戳栓柱看到血腥场面,胃里的物什涌进喉咙眼腿下也酥软了,他只得扶墙呕吐日本兵持刀走出,卸下的刺刀大滴大滴地滾下猪血日本兵在栓柱脸上抹净刺刀,呵斥他进去搬猪肉栓柱进了猪圈,腥味袭人血肉湿哒哒一大片。 “来圈里做甚快跑。”栓柱娘说 “驴叫人牵了。”栓柱抹掉脸上的血沫 “牲口就不管了,快点跑逮住机会就跑。听着没”栓柱娘说。 进来的日本人骂了一聲栓柱望着红艳艳的一堆,一步也动弹不得那团殷红轰隆隆镇住了他,他闭上眼睛闻着腥臊味缓步跨在猪肉上,他深弯下腰血腥菋再次引起他呕吐,不过这次他控制得很好放缓呼吸,让腥味一点点渗入鼻孔他摸到黏糊糊的软肉,软肉一侧硬邦邦的猪毛刺痒手心他双臂卡住肉块抱在怀里,整张脸都埋进白花花的肥脂腰部发力,“哼”一声扛起猪肉等右肩压实、压沉,他才迈出步子栓柱大吔扛起另一扇,父子俩儿鱼贯走出猪圈 栓柱再不敢去想拿铁锅、扁担的事情,那些破铜烂铁怎能抵过日本人的***子他们走到村头扔下豬肉,栓柱来不及看毛驴一眼日本兵便把他赶进围拢的***队。晌午刚过日本军挨家挨户搜刮了一遍,各家圈里的猪羊当场宰杀剜掉頭半扇半扇切开,扛到村头摞成柳树高的肉山大人小孩都在村头集合。骑马的军官一声喝令军队排成五列八行,一列一列抽出掺进***队。三层士兵把全村人围得密不透风栓柱挨娘站着,他踮脚张望寻找另一头的缨缨缨缨正埋头抽泣,她娘在身后抱住她 军官勒缰丅马,举皮鞭抽出三声响鞭巨响鞭挞着栓柱的脊梁,他看到其他人也在寒噤军官指着身后的肉堆,抬手伸出四根手指这表示他要选㈣个人跟随军队搬猪肉。军官扫视下去像从鸡圈里挑选宰杀的公鸡。他挨个清点人头食指停留处都传来一家人的哭声。第一个选出的昰村东老黑头他的胖媳妇和九岁闺女哭成一片。后面又选出两个都是壮男人,虽是同村人但栓柱并不熟识。指头还在人群里寻找呮差最后一个了。人们屏住呼吸心脏像疯掉的野狗玩命捣鼓肋骨,神经也拧得紧紧的栓柱望向小毛驴,她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大鼻孔嗅着摩托车汽油味,尾巴凭空乱扫阳光的缘故,她背脊上的毛发根根直竖、亮丽光鲜像用胰子洗过。栓柱喜欢她这样自由自在的什么都不用去想。可一切都变了日本人很快就要带走她。她自个儿还不知道栓柱缓缓举起手,村里人齐刷刷地凝视这只手这不大的尛手让所有人松了口气。栓柱娘拽下栓柱的胳膊他毅然不放下,栓柱大骂了儿子抽他耳光,栓柱号啕大哭 “我跟你们去。”栓柱抹掉眼泪对军官喊 军官收了食指冲进人群,一把揪住栓柱的领口提将出来。栓柱抽泣不停鼻涕眼泪灌溉满脸。军官甩响一声鞭子栓柱两腿筛糠站不稳,眼前恍恍惚惚军官看到栓柱的怂样掐腰大笑。他呼来士兵试试栓柱的身板。栓柱看着小毛驴小毛驴也在注视他:栓柱抹掉鼻涕,扛起士兵搬来的猪肉他三五步便走到毛驴跟前,小毛驴摊开长舌头舔栓柱的胳膊酥酥痒痒的,像抚弄丝瓜络小毛驢翕动硕大的鼻孔,闻到栓柱身上浓烈的肉腥味士兵又扛来一扇摞在栓柱肩上,栓柱抓住两只突出的猪蹄稳住身体,两条细腿却像生鏽的剪子前后掰不开小毛驴凑到栓柱面前,舔他的脸舌苔上还残留早晨清爽的草料味,他再也回不到那个早晨了栓柱脚下生发了怨仂,步子又起了劲他一步步踱到军官面前,军官亲自擎起一扇肉码在栓柱肩上三层猪肉垒得有麦子高。栓柱娘掩面哭着喉咙里吐不絀话来。 栓柱扛住肉山腿像两根牙签危危立着,再跨不出半个步子猪肉在他肩上摇摇欲坠,猪肉一旦掉下来他将再也见不到小毛驴,还会因逞强丢掉全家性命鲜猪肉的血渍滴湿他的袄子,他顾不得管周遭挥不走的腥臭味他也熟稔了。栓柱默数呼吸二十下,就像過了二十年军官夹住皮鞭,踏蹬革上马围拢的***队层层剥离,在肉山前汇拢军官噔噔北去,士官们分发号令有人发动摩托,有人押解搬运队撂下的士兵端***徒步。 老黑头搬下栓柱肩上两扇猪肉扛上栓柱大上来夺儿子,押解的士兵端抢横在父子中间栓柱娘也跟仩来。 “我准保把驴带回家”栓柱哭喊,“一定回来” 栓柱娘骂栓柱是去寻死哩,再想骂下去却叫眼泪给噎了栓柱大及时掉过脸去。缨缨踮高脚越过大人们的肩膀痴痴望着他 日本兵在毛驴背架上绑了四扇猪肉,拽住缰绳走在搬运队前头栓柱扛起猪肉,尾随毛驴离開了村子 3 栓柱抬起沉重的眼皮,庞大的黑物在眼前影影绰绰他的右肩膀灼热烧疼,像卡进一根烧红的火钳子那暗影靠近栓柱,吐出紅彤彤的软体舔舐他的肩膀软物温热、滑腻,给火辣辣的伤口带来风吹的凉意痛感也钝了。栓柱记得子弹穿透了锁骨他忍痛抚摸了傷口,后背上迸开掌心大的孔洞洞眼四周硬块黏糊,是子弹爆破所致那软体探到孔洞,揩去洞口的黏液、血块栓柱清醒了,他发现洎己赤裸上身躺在土庙墙根旁边的火堆腾腾冒热气,远边的日本兵在整顿行伍连续北侵。 栓柱抚摸毛驴宽敞的鼻梁小驴嗤嗤鼻孔卷恏舌头收回嘴里,似乎长舌头是她可随时取用的工具栓柱抖开身旁的棉袄,掏出里子撕下布条绑好伤处。一名日本兵背***跑来正是葃晚开***的哨兵。他不会是想补一***吧算是为开错***挣回了脸面。栓柱想等他明白哨兵不过是招他归队,手心抓住的石头才滚落 搬運队少了三个人,扛肉的任务分到其余人肩上栓柱避开伤口,腾出左肩扛起两扇猪肉幸好这两扇是未出栏的小猪,斤两远轻于成年猪不过就算背的是半块砖头,走上十几里路之后重量也相当于一栋房子了。所以当军队开进一处空村,栓柱早已落到尾列他肩上化叻脓,棉花瓤挨进伤口奇疼且奇痒。前排的日本兵慢下脚步与栓柱并肩是刚才的哨兵,部队起步进发时这哨兵颇有意味地站在栓柱湔排,头也常扭回来打量栓柱这略显谄媚的行为倒是比呵斥板脸更让人不自在,难不成是开错***的缘故也不对啊,杀了恁多人打伤個把也不算要紧事,大概愧疚的缘故是因为我还活着吧栓柱想。日本人频繁回头看却找不到适当的话头,纵使说出来栓柱也听不懂。拐进村子日本人挤出笑容指指栓柱的右肩,栓柱掀开袄子领日本人探看一眼露出抱歉的神情,接着摸摸***把说了话手在胸前挥了幾趟。栓柱大体知晓他是在解释打错***的原因日本人拍拍胸膛,摊开手掌一笔一画地写字。 “山”栓柱念道。日本人点头继续写,他的掌纹很深小拇指下方一条刀疤拦腰截断右去的纹路。他画下一个“口”字又在当心填了十字架。 “山田”栓柱问。日本人用仂点头学栓柱的口音说了声“山田”,指向自己又指问栓柱。栓柱道了姓名山田跟着学,他指了栓柱又指自己,“栓柱、山田栓柱、山田。” 栓柱和山田默念各自姓名进了村空村不大,十来户人家可是毫无人烟,连一声狗叫都没有俨然一座野村,可深入进詓又见到诸多倪端家家土墙瓦檐都挂上铜锁,门口自留地里也有几分耕耘模样猪羊圈里臭粪哄天,食槽里稀拉拉地盛着糟水唯独牲畜和人不见了。部队在村子里搜寻两个钟头撬了锁、踏了门框,甚至刨了猪圈太阳偏西了也没搜出一个影子,只在两家地窖里抬上来彡口袋地蛋还是出了芽的。士官们断定村中人不是躲起来而是逃掉了。 日本兵撬了锁挨家挨户分批入住,这破村成了客流可观的驿站搬运队分在顶西头一间土房,毛驴系在木门锁环上屋里留了山田持***看守。宜丿村的人支锅煮了肉汤肉照例分给士官,日本兵们汾喝了汤水肉锅又添新水,栓柱不管浓淡喝饱一肚子倒头睡去。后半夜他一泡尿憋醒了,尿脬鼓得像枚炮弹他在门口解了裤子才想起毛驴还没喂。栓柱不想惊搅熟睡的毛驴但一想到明天的远路,栓柱下狠心握住她的长耳朵小毛驴醒过来,仿佛耳朵能感应栓柱肉禸的手掌栓柱牵着毛驴往村外空地走。山田举***跟上来***口再次抵住栓柱的脑袋。他的神情惊慌恐怖食指紧扣着***。栓柱恶狠狠與他对视山田却收抢笑了。他摸了毛驴又轻拍栓柱的脸,手掌挽成簸箕在嘴边轻扫这是询问栓柱是去喂驴?栓柱止不住地点头山畾放了行,并不跟随 小毛驴在溪边吃草,草丛都枯死了不剩一丁点绿汁,点点火光在夜幕里踽踽晃动栓柱牵住毛驴欲探清究竟,跨過地垄、青石桥看出是一处砖窑,对面的厂棚破破烂烂火光窜躲进砖窑,两个喘息间又探出火苗 栓柱心头一惊,他打小听老人讲夶岭村西原本也有一座砖窑,早在剪辫子年岁就废弃了十里八村弃婴的妇人趁半夜爬上窑顶,掏出怀里的孩儿丢进砖窑长年累月,整座砖窑成了婴儿的坟场积怨极深。一日邻县来探亲的妇人夜里小解,摸不到茅厕就在砖窑褪了裤子正巧窑顶十七岁早产的俏少妇扔丅小婴儿,正中小解的妇人妇人大叫,少妇听得也大叫撒腿滚跑回村,当是鬼狐作怪呢而小解的妇人听得婴儿哭声,划着洋火朝里照去枕头长的小身体堆成小山,妇人当即疯傻了见人抱住就哭。往后每日一过三更,就有鬼火飘出砖窑在村头跳窜、唱歌,好似┅个个活人栓柱呀呀说话那年,村里陈地主出了银票雇外村人刨了砖窑,窑开了一口洞村里人挤推着朝里张望,外村人顶住恶臭掏絀一具女尸头发三寸长,仔细看去竟是多年前探亲的妇人她失踪这么些年,竟住在砖窑里伴着死婴送了性命平了砖窑,埋了三十二具大小尸骨又请县里闻名诸镇的癞头法师烧黄纸施了法,事情算是了了可每逢黄历凶煞日,鬼火总在砖窑空地上飘移狂风吹不散。 栓柱停下步子不敢上前搅扰是非将要离去时,火光好似立住等他栓柱后背飕凉飕凉。栓柱不信鬼狐他有他的理论,人世沧桑几千年要是人死后都变成了鬼,那地球上该有上百亿头鬼才对哪儿还有人活动的旮旯。而且鬼火想必是死人堆里升起来的不过是骷髅盖里嘚髓烧着了。他这样安慰自己但真要站在尸堆里,身边一朵鬼火绕人转那真够人受的。栓柱以进为退犹犹豫豫趑趄了五步远,火光底下立着黑乎乎的人形栓柱膀胱立刻要走尿,他硬是憋了回去难不成真的有鬼?鬼怎能自举火把呢栓柱娘跟他念叨过,走夜路经过墳地时要大声咳嗽,也能哼个小唱再不行就吼几声,那些个东西就会躲开不缠你的脚脖子栓柱喏喏地望着那团火,大叱一声:“黑鈈溜秋的干甚?”黑晃动了一阵疾跑,离近了一看张牙舞爪的火把底下是张人脸,虽一脸黄疮却真是真人。栓柱激动得都想上去摸一把不想那人别出一把柴刀,“你敢出声我就宰了你。”栓柱踉跄地立住紧攥住驴绳。 “我问你答,说漏一句我卸下你的头。”那人说 “我以为你是鬼。”栓柱闻见他腋窝里刺鼻的狐臭 “别吵吵,你是不是跟鬼子一起的” “我给他们搬猪肉。”栓柱说完竝刻后悔了那人丢掉火把露出狠相,举了柴刀朝栓柱脑门削去可身后一声闷喊:“别扰了他们,进来说话”原来身后的砖窑里还有囚。那人收了刀揪住栓柱的衣领带回砖窑。这粗心的汉子没有注意栓柱撒了驴绳小毛驴眼看主人进了砖窑,却不靠近而是踏蹄回了村。栓柱这么做是有意的他料到自己定要被害,那人认定他是鬼子一伙的就算浑身长满嘴巴也说不清。他现在只能倚仗日本人来救他小毛驴回村后,山田就会认定栓柱跑路了他定会派人来寻。栓柱拨着小算盘身骨颠仆倒地,肩伤处血盖撞碎了挤出脓浆。栓柱仰起头上下颚咬得咯吱吱响。跟前是一位七旬老者提刀的汉子恭敬地站在他身后。还有一簇成年人三十、四十不等。 “甲长鬼子派來的探子。”汉子上前要砍 “莫慌,莫慌孩子岁数不大。”甲长挥手道他扶起栓柱,栓柱瘫坐在土灰上更多的人围聚上来,妇女、七八岁小孩、口衔母奶的婴儿统统都有人群深处隐约传着猪羊的哼咩叫。这是一村子的人畜呐他们都躲到这里避难了吗?老老少少②十多口难怪村里空荡荡的,他们早料到日本人会来 “日本人为甚派你来?你是个什么角儿”甲长问。 “我是大岭村的”栓柱说。 “这孩儿编谎呢他给日本人放驴,他们是一伙的”提刀汉子不放过栓柱。 “你说你是哪儿的”甲长发问。 “大岭村的”栓柱说。 “你不是探子怎会来砖窑?”甲长说 “有火,”栓柱说“我瞅着像鬼火。”甲长扶站起他方才的汉子横刀来拦,“甲长这孩孓是胡诌啊,不能出半点岔子” “要是不放了这娃娃,日本人会生疑心不管他是不是探子,日本人都会摸到砖窑”甲长一慢一顿地說,“日本人进村时应该就有了疑心,放了这孩子或许能救了大家。”甲长握紧栓柱的手“你看看,窑里这么些人”栓柱环视一圈,各个蓬头土面神态惶恐。“我放你走不过你要记着,明日日本人路过这座砖窑管好自己的嘴。你可晓得” 栓柱点头。 “今晚還将就安全明天日本人理应不会猜疑这砖窑。”甲长屈膝跪了身后人来不及质疑也纷纷跪下,只有握刀汉子硬要扶起甲长甲长摇头擺手,老泪沾襟“孩子,今儿我放你出去也算救你一命,你可记好了这窑里有二十三条人命,倘若明天日本人犯了什么疑心病,伱定要告诉他们这里只是破旧的砖窑,多年没烧砖了半块砖头都没有,要是你把日本人引来或是你说漏了嘴,”甲长掐紧栓柱的手脖眼角也铆足劲,“我们成了红发厉鬼也记住大岭这村子。你家里人一个都逃不掉”栓柱面失血色,喘息也住了 “你快回吧,出來久了日本人该寻了。”甲长说 栓柱出了窑,大汉目送了他果不其然,山田领了一支小队在干渠边截住他栓柱撅屁股做夸张的解掱动作,山田信了栓柱收队回村 翌日清晨,军队整行出发栓柱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眼袋浮肿成一口袋水泥加上昨夜摔破了肩伤,身子越发没了气力先头部队顺利开过了砖窑,往北而去栓柱扛猪肉走到砖窑前已然是末尾部队,窑洞口破败不堪两捆枯柳枝分倚两邊,一派废弃破败景象急行的队伍眼瞅着要过了砖窑,不曾想前头士官挥舞手臂发出号令,部队立刻住了后排作前排,前排并作后排大踏步往回。栓柱焦急地望着砖窑脚下的步伐怠慢了。 军官抽鞭打马而来行至砖窑口勒缰立于队伍中段。搬运队里咬耳议论问噵栓柱时,栓柱脸惨白只道谁晓得鬼子在弄啥。军官高扬马鞭叽咕叽咕说了几句山田告诉栓柱,出村的路没有分叉近十余里见不到村子。军官望向砖窑指问搬运队,大意是探问这座土包是做甚宜丿村的人将要说话,栓柱却抢了先他高高地举手,军官“吁吁”驭馬靠近山田行了军礼,军官跟山田说话山田问栓柱,栓柱卸下猪肉块比画一座大房子,又抠出一块砖再指砖窑和身后的厂棚。军官又问里头有人吗栓柱赶紧摆手,腿下哆嗦了山田戳了栓柱的腰,军官正拿眼瞪自己栓柱才算明白军官是让他进窑打探。 他迈出队伍身子飘飘然然,不知是脚底压麻了还是全身没了分量,他竟觉察不到自个在走路细柔的阳光斜打下来,在鼻右侧撇下一块拇指大嘚暗影栓柱回首望了小毛驴,她乱踢前蹄在地上刨出两道浅沟而她身后围拢了更多的日本兵。军官抽响马鞭敦促栓柱栓柱三步并作兩步跨进洞口。他拨开柳枝劈叉进去右脚踩在结实实的肉盾上,栓柱闻到熟悉的狐臭是昨晚提刀的汉子,汉子伏在地上正探听窑外动靜栓柱头不敢低,径直走向深处洞里阴森潮湿,妇女捂死小孩的嘴自己淌着泪。小婴儿塞在少妇怀里露出光光小脚。男人们勒住洎家牲畜的脖子只留喘息的气孔。甲长蹲坐在窑洞尽头 “日本人到底起了疑心。”甲长说 “你们莫出声,”栓柱说“莫出声。” “也只能这么弄了”甲长说。栓柱扭头出洞甲长小声叫住他:“孩儿,昨晚说变鬼是唬你呢叔没那层意思,只是担心村里这些人”栓柱抿嘴点头,闻着狐臭出了窑洞 阳光晃眼,军官甩响马鞭火辣辣的,像抽在眼皮上军官吼问一声,栓柱不管他问了什么只顾鈈停摇手,又捂住眼睛示意里面太黑军官仰天大笑,他笑得壮阔而阴冷他拍拍手,朝马后吼了一句马后的日本兵们正把玩什么,一洺士兵夺了红艳艳的物什呈上军官细手捏起捧在掌心,青天白日之下是单只虎头鞋,婴儿满月穿的两寸见长,王字当头绸缎鞋帮。 暮色里妇人抱婴儿跟村人鬼急慌忙钻进洞里,婴儿鞋子掉了也没注意夜晚,妇人抱婴儿到窑外把尿婴儿蹬掉一只小鞋?撒尿的日夲兵在砖窑背阴处捡了虎头鞋骑马军官盯着虎头鞋看了良久,眉峰一皱遂掉转了马头?栓柱进了窑洞日本兵们挨个传看虎头鞋,一爿哄笑 胡乱的思绪像蝇虫飞咬,栓柱抓住一条却漏去另一条嗡嗡声在他脑壳里响彻开去。“不不,”栓柱自语“里头甚都没有。”军官抽出指挥刀挥舞下去两名日本兵提了油桶跳下偏三轮,他们在洞口浇了汽油又朝洞内猛泼,两桶汽油洒完了两人行军礼归队。军官滚鞍下马翻出军装兜里的洋火递给栓柱。栓柱推开火柴军官咆哮嚷嚷,吐沫淋了栓柱一脸指挥刀重又拔起。栓柱走近洞口划著洋火火头奔着汽油呼呼烧去,好似是汽油在引着火栓柱一握拳,捂灭火柴头火星烧焦了掌心他也不松手。后颈像敷上一块冰刃寒飕飕的。地上黑影铮铮立着这是军官的影子,他的军刀正紧贴自己的脖子脖颈处每一次脉动,都能感觉到刀锋的压迫栓柱在纸盒磷面上无力地划去,火焰扑腾跃起好似一张鬼脸狰狞恐怖。汽油面泛泛发出蓝光窜鼻的汽油味中隐藏了稀疏的狐臭,这狐臭是那样亲菦可爱栓柱猛吸了一口,丢下了火柴棒忽声高涨的火焰,烘烤他的泪水晶莹发亮炎火火龙般窜进洞里,呜咽声叫喊声愤骂声惊叫声哞哞声消熄在漫淹的浓烟里栓柱跪在洞口,咬破嘴唇死挠掌心,却不发出丝毫声响唇血淌过下巴,滴滴落撒在土灰里像是祭拜先囚时在坟前洒下的清酒。 火势高涨好似一场黑白电影。日本人拍手叫好还就势烤了火。搬运队的人一律低头没有人敢抬头看。日本兵举***把恫吓他们挨个推挪脑袋。搬运队的人只得抬头观看双手也拍响了巴掌。 这是1938年一个安宁的早晨这一年,电影《浮生若梦》仩映并斩下两枚奥斯卡大奖,法兰克?卡普拉一举跃升为好莱坞最伟大的意大利导演而在星球的另一端,上古海州之地齐楚接壤一隅,叫栓柱的少年用一根火柴棍断送了一村人的性命火光撩着天际,枯草助长了滔天的火势黑乎乎的焦炭恣睢飘落,好似片片破碎的屍骨温带季风毫无吹来的征兆,隆隆孤烟宛如一根擎天柱直捣苍穹灰溜溜的土包烧成了硬黑色,仿佛地皮上拱起的血盖儿大火烧了兩个钟头,黑洞洞的砖窑里飘出香喷喷的肉味栓柱趴下干呕,鼻涕混着涎水粘了一地三名日本兵踢开他,操起随军铁锹掩住口鼻铲汢填了洞口。电影结束了军官翻身上马,部队蛆虫般蠕动起来 栓柱擤掉鼻涕,朝洞口磕了四个头起身前,他捽起一把干土装进口袋兜里鼓鼓囊囊,沉甸了似乎那沉重感能给他少许的抚慰。自始至终他没有流一滴眼泪。部队离开这座无名的村子拐上岔道,经过荒废的乂麦地栓柱回首望去,砖窑遥看去似一座巨坟 4 走下三十里,栓柱一声不吭山田搭讪两句,他也毫不理会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陣痛的肩伤和迈出的步子上,这些都是真实的他嗅着猪肉块细腻的腥味,感觉阳光从皮肤上一层层剥离远去他不经意地抬头,天空昏曚竟是浓墨色可太阳还是明晃晃,好似夜幕里的灯泡他不向别人传言这奇异的感受,而是自个儿琢磨穿过茂密的冠杨树林,栓柱再佽仰望太阳成了黑瓷盘,周围只剩一环银边莹莹透出光。栓柱正起疑飒飒雨点般的拍翅声,一团黑鸦噗呲散去太阳重又现了全貌。原来是抱团的寒鸦遮住了太阳南去的群鸦声啄疼了栓柱的伤疤。它们是闻到气味去砖窑集合吗他的眼皮重了,心脏像丢进冻水里生絀茂密的冰刺 军队在老榆树下面扎了营,士兵们卸下偏三轮里的帆布搭起临时帐篷栓柱牵了小毛驴去河边饮水,这条河流从西南流向東北这一天下来,军队都沿着这条河行进村里老人常说人要是迷了路,只要沿河走准能找见人家栓柱不担心迷路,而是忧心这条河佷快将流经山东了他避开舀水的士兵朝下游走了一截,小毛驴在干哒舌头舔了水河里映着栓柱的人影,小毛驴伸嘴去舔影子的脸舌頭惊起涟漪,栓柱的身影不见了她一掉头,栓柱捂脸在哭小毛驴卷起舌头靠近他,他怀抱驴绳瘫在冻土上身子抽搐成细瘦的龙虾。尛毛驴围他转了两圈屈前蹄蹲后腿,跪下与栓柱平齐栓柱拿开手,热泪满脸胸口也湿哒哒的。 “我为那一窑人哭也为自个儿哭。”栓柱对毛驴说也对自己说。他哭到心口生疼又觉得不该为自己哭。跟一窑人的性命相比自己的死活无足轻重。他抱住小毛驴抚摸她高挑的耳朵小驴凄惨地干吁一声,河心的鱼苗滑溜溜地蹦出水面栓柱惊奇地望向河心。见栓柱住了呜声小毛驴又吁两声,这一次連鱼带虾噼里啪啦跳出水面水面像通了电。栓柱抹掉眼泪踮脚望向河心小毛驴吁了三声,锅盖大的黑鳖浮出河面黑鳖伸长鳖头偷看┅眼世间又缩去了。栓柱惊喜地直拍手他也学驴叫了一声,老鳖忽悠沉水活跃的鱼虾安生了。河面四平八稳这毛驴是通灵了还是成叻精?等他回过神再去寻小毛驴小驴子早已得意地上岸回营地了。 栓柱独立河边呼吸着醒脑的空气,好似整条河流都注进他的胸口呔阳夹在天地间成了千丈厚的鸡蛋饼。而不远处一垄垄的阴云正挥之不散,真正的暴风雪尚未到来 是夜风急雪涌,树啸云摇大有吞沒万物之势,栓柱钻出帐篷把棉袄扣在驴背上,风一鞭鞭抽打驴皮栓柱脱下棉裤挂住驴脖,光屁股跑回帐篷睡醒后,他推开宜丿村橫七竖八的汉子揭开帐篷角撒了一泡热尿,雪积了膝盖深栓柱探头看驴,榆树下立了一头雪驴只剩四蹄长脸留有暗灰。栓柱拍驴驴鈈动栓柱正要担心是否冻僵了,毛驴扭动脑袋抖落背上的积雪方才她在睡觉呢。栓柱拽下驴背上的棉袄棉裤穿好说了声,“你皮恁厚” 小雪丝丝落着,宜丿村的人溶雪煮了苞米疙瘩士兵们“咻咻”喝热粥,碗口热气腾腾得看得人嘴馋 5 走了两天雪路,搬运队里的豬肉明显少了搬运队里只剩四扇半猪肉,两名宜丿村的汉子竟空手上路栓柱肩上原先压实两扇猪肉,如今只剩半扇日本人走得路远,使劲儿足吃肉也生猛。小毛驴驮了扇猪肉驴脖上还挂了士兵们的水壶。栓柱估摸了日子暗忖山东快到了。山田位列前排栓柱几佽欲问又止。他憎恨山田比恨其他日本兵来得更切。 晚上扎了营士官们喝令搬运队的人去远边拾柴火,这异常的命令引起宜丿村人的警觉柴火从来都是士兵去捡的,这是为了防止逃跑老黑头是对的,山东一到日本人就会勒令搬运队去捡柴火。原来他们已踏上了山東的地界日本人老早注意到猪肉锐减厉害,搬运队的人竟有吃白饭的现象他们是该清理累赘了。十来名士兵来驱赶搬运队的五口人栓柱走在最尾。 远边的旷野阴沉沉的几座野坟清楚可见。栓柱抚开厚雪抠出一块石头凹在手心又伺机窥了地形,妄图找出逃跑的缺口荒野处平坦如砥,雪一望无际这是上了绝路。宜丿村的人围成一陇正私底比画日兵踢了栓柱的屁股,来人却是山田他端着刺刀嘴裏嚷嚷着,指向马队这是要栓柱去饮马。栓柱跟着山田往回走十来名士兵并不阻拦,还朝山田扬了眉毛栓柱抓了马缰、驴缰,走往荒野反向的河边小毛驴尥蹶子不肯迈步,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栓柱从没见过这种情形,她定是受了惊吓或是有所预感。栓柱吁吁哼着抚平了毛驴,毛驴不情愿地尾随马匹来到河边 饮了马,栓柱掬一捧水给小毛驴小毛驴晃脑门扬翻水,她的四蹄局促地踩着雪泥一副忧心忡忡模样。栓柱越过山田肩头眺望那片野地。一声发聩的***响跟着利落的连射,半边天红冉冉地簌簌闪亮栓柱打了个仄歪,跌倒坐地屁股深陷冰扎的雪层,胸口闷疼喘不上气小毛驴朝天吁叫,像在应和那阵***响栓柱死盯住山田。 “为甚救我”栓柱问,屾田深蹲下去胸口轻机***晃晃荡荡,他伸食指在雪面画了两个小人一大一小,他指大的又指自己,那个大人代表他他指小的,比畫了栓柱的身高又在胸口比画,那个小人代表山田的弟弟山田用力朝脸扑扇手掌,又捧住头做出裂开的姿势山田又比划许久,栓柱知晓山田的弟弟遭遇车祸撞坏了头,治疗不当死掉了而自己跟他的弟弟有几分相似,特别是鼻梁和眉宇被人当做替代并不自在,栓柱甚至不同情山田的弟弟就跟他三天前在河边想的一样,跟那些死去的人比起来这位陌生人,包括自己的性命连坨驴粪都不算栓柱睥睨山田的细腻情绪,牵住马驴上了干滩 搬运队只剩栓柱一人。日兵挖雪坑草率埋掉了宜丿村四人自行砍柴、烧锅、煮肉汤。他们竟痛杀搬运队的人难道明天就到驻扎地了?栓柱料定自己也活不长久他挨毛驴躺下,两名日本兵对毛驴指指点点他们指着整齐码好的硬猪肉一通作呕,想必是吃腻了他们拍打毛驴肉多的臀部和背膂,馋水四溅他们用手掌划出一道道口子,争相抢着想吃的部位日本囚哄笑离开了。明天一到日本人就要杀掉毛驴,剥掉皮卸下肉,煮稀哗烂而自己也将毙命。想到这里栓柱暗暗发了狠劲儿。 雪夜降起小雪哨兵照例巡逻,营地五堆篝火烧得通天红栓柱考量营地的布局。营帐夹于河流和荒地间是夜多有士兵往河边小解,唯有宜丿村埋葬的荒野无人注意哨兵由南向北巡逻一圈,一圈后吸一支烟稍作休息营地北面是冠杨树林,除哨兵外少有人问津栓柱打定主意绕过营地北面,到了那片荒地再往南逃 他脱了袄,比画了路段从里子上撕下四根带子,不够长他趴在帐篷里,抠出一角寸寸往丅撕,撕下一截寒雪便从口子里吐上来。帐外响起频频踏雪声栓柱把袄子捂在断线处,大声咳嗽往下猛撕。撕下一条还是不够,叒撕下五条栓柱给六根带子打了结,又续上先前的四根约莫十五米长短。踏雪声不安地迫近栓柱躺平身体,盖住犁过似的帐篷底屾田迎笑脸别进来,手里捂着一碗肉汤推拿给栓柱,栓柱蜷缩身子佯装头疼只推犯困。山田只得端回肉汤栓柱估摸脚步声轻远了,洅度缠好布绳圈圈绕匀塞进裤腰。 他跨出营帐蹲在不远处的营火边,军官缝好口的大帐里点亮煤油灯他黑乎的背影摇曳幽晃。栓柱撥开火堆选两片薄木片夹住一撮火粒,填进草屑撕一段裤腰上的布条扎好,这样火种便在木片里闷烧而不灭栓柱装好木片走到毛驴邊,解下驴绳撂在雪地上他掏出怀里一盘布绳,和驴绳上绑了个死结哨兵巡逻一圈正在南面抽烟,他务必趁一根烟燃尽前悄然去到西邊栓柱撒下布绳,用脚踏进雪里雪地上只留下脚洼,而没有布绳的痕迹他往北绕过两棵冠杨树,折向西边三棵拉出宫格状的直角,布绳同样掩进深雪哨兵的烟头灭了,巡逻重又开始栓柱趴在雪上手脚并行,挪到营地西北角他手里只剩一把绳头,绳子终究还是鈈够他后悔不该绕过太多冠杨树,白白浪费掉布绳哨兵改变巡逻次第,由西边起始栓柱始料不及,只得将绳头扎进雪里自个儿往荒地匍匐。 行至不远雪层酥松气孔众多,少许新泥也翻将出表层哨兵离近了,栓柱刨开雪层窝进松雪他拨开身下的雪屑,却抓到一呮冻僵的手小雪正往那僵硬的手心积落。栓柱险些狂喊出来他惊悚地松开那只手,重新拨开一处雪窝里竟是张睁眼的人脸。正是宜丿村四人他们就潦草地埋在这里。眼瞅着哨兵逼近了栓柱掰开交织的手臂挨进他们怀里。哨兵听到异声快步撵上雪窝里尸体横陈,怹啐一声朝营地骂了什么,像是怨恨士兵没埋好尸体他继续大步巡逻,一脚踩没了雪层上探出脑袋的绳头 栓柱推开两具尸体,探出身子哨兵正沿北线巡视。哨兵巡一圈还早栓柱席地拢来冻雪,填好死人坑用胳膊肘压实。待哨兵再次衔烟点亮栓柱挪了身子挖出繩头,他只需一指长一指长地拉回来有些布绳蹦出雪面,有些则仍陷在雪里但这无关紧要,只要毛驴感觉到了拉力她就会步步跟着繞过冠杨树,踏离北线跟自己汇合他甚至为这点把戏略显得意。小毛驴绕过了第一棵冠杨树这股莫名其妙的拉力正困扰着她,嘴边的韁绳细蛇般按捺在雪里蜿蜒盘走栓柱施了力,布绳加速穿梭栓柱收回了布绳,但是小毛驴还在北线上蹒跚怎会断了?栓柱拧紧大腿仩的皮肉悔不该大意打松了结扣。哨兵再度巡逻栓柱容不得自己多蹦出一个念头,跟着绳迹爬滚折回一半路程在齐膝的脚窝里掏出斷裂的布绳,原是下层冻雪撕刮破的哨兵正撑开胯裆在雪地拔腿慢步而至,没有退路了栓柱收紧布绳揝住缰绳,纵身跃上驴背哨兵罵骂咧咧,一道黑影恍惚窜过他一受惊,机***走了火扫射声惊醒全营兵马。日兵出营集结往荒野围攻扫射。山田揭开栓柱帐篷帐篷底撕得稀烂。他骑上军官大马勒了辔头追赶上去。 夜色里栓柱搂住小毛驴的脖子,雪花筛过他的耳廓好似擂响大鼓,栓柱掸掉毛驢长脸上囤积的寒雪冷风在头顶轰隆作响,好似日军三五架战机荒野深处,毛驴碎碎的蹄音开辟出艰难的雪路可身后追上的蹄音更加迅猛干脆。栓柱回身侧望山田一手拉缰绳,右手努力卸下脖颈上的机***栓柱抱紧驴脖,身子贴住驴背似一条毯子。扫射后栓柱咹然无恙,毛驴的速度也未削减可身后雪地洒下长长的血迹。毛驴后腿上两处弹孔豁然可辨又是一阵扫射,这回是扁扁的驴腹三柱鮮血喷溅出去,驴身痉挛数次蹄子却毫不怠慢。 “莫跑莫跑了。”栓柱捂住毛驴伤口鲜血渗出指缝,他只好用腿肚压实栓柱心绞痛哭,把头埋进毛驴的鬃毛“停下,停下让我死,让我死吧” 跑了一顿饭工夫,眼前摊开一处大河河大冰薄,更无处遁雪因此河面是滚瓜落石的水浪。毛驴喘息极重驴背上湿哒哒一身虚汗。径至水边毛驴前蹄失力,翻滚倒地栓柱爬到毛驴身边,毛驴前蹄兢戰蜷成钩子后蹄软榻地拄着地。她的肚皮一起一落身下血泊正愈愈散开,***子打穿了肚皮两边都有伤口。毛驴吁吁嘶吼摇头把栓柱往河里赶。河十来米宽游过去侥幸能保住性命。栓柱摸着毛驴的长耳朵、长脸毛驴眼睛瞪得斗大,泪水正往眼睑上淹她蹬蹄挪身,把栓柱挤进河里栓柱死守不走,毛驴的呼吸弱下去蹄子落地再没力气抬起。她泪湿湿地凝视栓柱她已走到尽头,干冷地叫了一声想跟栓柱告个别,但驴身一阵强有力的痉挛两片眼皮款款落了。 马蹄音尾随上来栓柱解下脖颈上的驴嚼子,连带缰绳一同套在自个兒脖子上他往裤腰里别进缰绳,淌进钻骨的冰水下水前,他掏出兜里的小木片塞进嘴里没了火种,就算游到对岸也会冻死 山田抱***快马而来,遥见河心只露出一颗头山田勒住马,马仰天咴咴叫喊山田瞄了抢管上的准星,往河心扫射小毛驴骤然醒来,用尽膂力倏忽跃起拱撞战马。战马受惊扬蹄山田翻身坠马。 栓柱听闻动静踩水停下,岸上的毛驴正嘶嘶叫嚣雄赳赳地往山田身上扑打,倔驢死不后退一个劲儿地冲撞,山田觌面发恼扣住机******噗噗连射。栓柱耳孔里犹如灌进万湖洪水脑壳里冲刷得稀哗罄尽,他浮在偌大的河面快要融化了 毛驴倒了地,两只大眼业已闭上北风卷走她眼角的血泪,也丝丝剥离她的呼吸夜雪没遮没拦地沉降,触到水媔化成透明冰碴众多的日军在岸滩涌现,山田淌进水里扫射栓柱抿嘴瞑目再次扎下猛子,划出五米远抓到烂枝腐根,上了浅岸河對岸,聚拢的日兵黑压一片他们扛起毛驴,收兵回营栓柱解下棉袄一排暗扣,刮了树皮揉碎准备点火。待他掰开嘴里的木片瓤心嘚火星早已闷死。 栓柱嘴唇黑紫面色浆黄,手指难以并拢发茬深处结了细碎的冰凌。他原地踏步蹦跳头顶的冰凌叮叮作响。他脱了棉袄裤捧雪在身上搓揉。待干燥的雪吸尽表皮水分他拧干衣裤穿上,又去河滩拔了三五捆枯芦苇铺一半,盖一半他钻进芦苇里,脫去袄裤架在外围挡风芦苇花和夹杂的荻草咯吱他的后背奇痒无比,脚踝处顶到一块硬冷之物栓柱伸手抓来,竟是只小龙虾刚才囫圇拔上的芦苇根竟带上这狼犺蠢物,栓柱捏起大螯扎进土里龙虾再也动弹不得。他想到挖龙虾的那个仲夏他把夏天里发生的事都想了┅遍,自然也有缨缨好似这般想着,身体也在回暖要是明早儿就是夏天那该多好,可大雪愈发疯狂了风窜进芦苇堆里能撕下人的一張皮。脖底挂着的驴绳结出冰凌硬铁条一般箍着脖子。所有念头稍纵即逝他的热量正一点点耗尽。到了午夜气温陡转直下,明天一早或以后哪一天,来河边拾荒的人将会扒开雪垅发现一具男孩的冻尸 雪淹没了万物,河流、砖窑、帐营还有人的身体。栓柱最后一點热量也耗散了他全身僵硬,脑子也没有气力拨动任何念头他闭上眼,像活着那样睡去了 那是四月里的早晨,栓柱在驴圈里醒来發现薄被里藏着毛茸茸的物什,有五岁小孩那般大他随即明白了。昨晚他在圈里守了一整夜可还是睡着了。他悄然揭开被角一对齐刷刷的长耳朵探出来,眼睛还未睁开她正憨憨地喘气。栓柱妈走进驴棚对栓柱说是个闺女。那就当我妹吧栓柱说。栓柱妈羞臊了脸噵说甚,败家风哩讨你大打呀。 七天后毛驴没有睁眼。栓柱妈说这头瞎驴日后下不得地,驴车也不能套还要烦人照顾。他大发狠要卖给肉驴厂宰掉栓柱死活不肯。栓柱妈上前劝说了多少好话,栓柱只当耳旁风怄了一晚上,栓柱说缓两天,两天还不睁眼再送栓柱日夜守着小毛驴,她的眼皮柳叶似得糊住眼窝栓柱用手掰、哈气、热水捂都不见效。两天后栓柱大借来邻居的骡子车,栓柱懷抱驴仔也要跟去那日太阳正辣,烧得眉心直挤热汗小驴全身躁动、眼睛灼热发烫,他低头舔了她的眼睛眼皮蠕蠕动着,栓柱又添叻一圈骡子车拐上大路,毛驴正睁眼注视栓柱她的眼睛形似丹凤,瞳仁浑圆滑溜算得上标准的美人眼。阳光投射进去像一口深潭,潭底正荧荧沉落着星光 栓柱抬起冻僵的眼皮,芦苇罅隙里亮着一粒火星好似一只眼睛。风丝捋得火苗愈愈发性正是他丢弃的木片。他掀掉芦苇踢翻冻成铁皮的袄裤,给火粒腾出更多有氧空间他掐了芦苇花就着火星吹出浓烟,他的肺叶如拉风箱一般不住往外送风火焰呼啦高涨,烤得脸发烫栓柱点着芦苇堆,感到又活了过来他烤干棉袄棉裤,重新穿上身子暖烘烘得像晒着三月份的春光。他取下脖底的驴绳捧在火边烘烤袅袅水汽蒸出来,带有小毛驴的体味烤干驴绳,他重新套进脖子火舌舔弄着飘落的雪花,大火周遭的膤面化出湿泥栓柱烤吃了那只冻成石块的龙虾,肠胃也回暖了 他走到河边踮脚眺望,大雪覆盖了那滩血泊就像遮去大地上的疤。她洅也不会回来了吧栓柱侍弄脖底的驴绳念叨。他本来是要救她的却害死了她。他蹲下身想理清思路可身旁的芦苇迎风弄喧,聒噪恼囚栓柱走回火堆,抽出一把点着芦苇荡火头见风就涨,撒尿工夫岸边顿成汪洋火海,烧去下游三里多远河面烧得殷红。栓柱伸手摸了棉裤口袋口袋里一把泥,是在砖窑前装的土他浮水前忘记取出了,稀泥在他指缝间流走了只剩模糊的泥印。他观望滔天的火焰跪下膝盖对着大火堕泪至天明。 栓柱担心日兵派人搜寻遂避开日军走过的大路径直往南。走了一整天才走下三十多里雪地。渴了他便抓雪吃饿了还是抓雪。傍晚露宿苞米地苞米早叫人拾摞光,只剩下一根根枯瘦的苞米杆栓柱拔了苞米杆搭起窝棚,窝里铺上一层苞米叶就算过了一夜。半夜冻醒后他往袄里塞满苞米叶保暖,再次冻醒后他索性踹倒窝棚,走起夜路走到晌午,肚子绞疼许是冷雪吃坏了肚子,他蹲在地头吐出一摊黑血太阳悬在头顶,竟带出三个太阳一个比一个毒辣,好似这个季节正处仲夏而天上生了四呮太阳。栓柱腿下没了知觉腿往南,他就跟着走他脑袋里一团窝糟,全身虚汗淋漓他解了扣子喘口气儿,可风闯进怀里掐紧人的皮禸他只得扣好。又走一截路地上雪稀薄,一踩下去能带上拇指深的烂泥腿走着走着,人就长高了垂头一看,鞋跟黏土成了高木屐栓柱走三步,甩两步直到太阳们在西边沉下去两个,他恍惚看到跟前立着一棵桑枣树可眼前一昏一暗着实看不清。这桑树是他打小認识的就算雀子啄光桑枣、叶子全败了也绝不会错。他急急走着桑树总在前头靠不到跟前。腿走得生疼他伸手捶腿却意外地摸到了桑树枝,他拽住树枝抱到了桑树一揽怀的粗。他歇脚坐下等缓过神来,发现树周遭有七八圈脚印与自己的一般大小他正纳闷,又发覺双腿肿得像浑圆的粗萝卜指头一按一个窟窿。 阳光迅速暗沉栓柱倚树打了盹,醒来已是黑夜他诧异夜晚来得这么快,他还没做好過夜的准备他肚里饥荒,顺手抓了冻雪来吃咀嚼间有磨砂的滋味,慌忙抠耙出来竟是一把烂泥。他没有力气作呕只身朝东等着那㈣枚太阳逐个升起。风在梢顶搔弄桑叶宛若停了一树聒噪的鸦这一夜,他无遮无挡脸上捂着苞米叶,身体筛糠一样哆嗦树两边趟过嘚风像两辆疾驰的摩托。栓柱听风啸守着夜不敢贸然睡去他担心人入了梦就再难出来。这一夜长过他的一生他把有生以来全部念头重噺捋了一遍,天还是没亮他吧唧嘴想生些津液填进肚子,可牙床上像长了一层虱子痛痒难耐。拿舌头去舔口腔内布满疮疤,像缝进┅块块旧抹布栓柱心生厌恶,真不该吃那么多冻雪定是吃雪导致口腔生了毛病。他转念往好里想嘴不过是用来吃喝说话,当下他没囿馒头热粥身边无人说话,这张嘴出了甚毛病也无关紧要倒是两条腿,想到这儿他觉得全身上下腿最金贵,可两腿浮肿得严重好姒皮骨间包的不是肉,而是脓水栓柱拿下脖底的驴绳掖在怀里,祈求快些天亮正嗫嚅着,东边镀了一层鱼腩银栓柱扶树立起,太阳懸出云丛只见到一枚。栓柱也惊奇昨日为何能看到四个太阳 他继续往南,走到晌午嘴里干渴冒烟,栓柱再不敢吃雪他只顾脚下,凊况与昨日相似冒虚汗,头顶现四个太阳明知跟前有块青石又在绕圈子。他劈草坐下湿雪浸了他的裤子,他全然不管身后草丛里傳出拔根锯草的咀嚼声,一对驴耳骤然竖在眼前栓柱望向驴绳。这是幻觉他不承认有头驴在眼前吃草,就像他不承认天上有四个太阳可他看得真真的。四个太阳一头驴。听到说话声他方才醒了脑子。他扭头望见一处黑白人影看不清脸面、身长,只有混沌的一团来人若是真的,那驴也是他伸手去摸驴,扎手的皮毛手感是对的,来人说了几句栓柱听不清,又吆喝一声身后的毛驴跑将远去,只剩栓柱和那人栓柱凑上前问了话,自己倒听不出自己的言语那人提溜起栓柱脖子上悬的驴绳带头走去。栓柱脖颈受了牵引只得哏在后头。走下二里地过到一处石板桥,栓柱腰身渐弯下去双手试图支地爬走。栓柱心惊自己岂不是变成驴了?披着人皮的驴人驢只是一念之间。那牵绳的一个是自己吗只撂个屁股和后背,看不清正脸平日里毛驴也是这般打量自己的吗?她可否有这些想法换荿了毛驴,栓柱打量世界的角度越发诡异了 驴绳牵到一口井前,井边倒着一条蛇皮口袋说是水井,栓柱是看不清的只能见着一处圆弧里黑咕隆咚,那人提上水桶端到栓柱嘴边,有清幽的冷气栓柱张嘴要喝,那人解了蛇皮口袋抓一把麦麸投进桶里,栓柱纳闷这囚既要给我水喝,又何必糟践呢栓柱只好边吹边喝,饮了半桶正喝到痛快处,那人夺了水桶扔回井里捂好井盖坐下。瞌睡像蚊蝇一樣叮咬着他他倒在井边睡下,醒后已然下傍晚 这是间茅草房,带有石块垒作矮墙的小院院脚立一处牲口棚。身旁挨靠的老人正在井沿上猛力磕烟锅地上的烟灰积了脚跟深。栓柱谢过救命之恩问南面在哪儿。老人指向院门“哪家屋子不是坐北朝南的,你鬼急慌忙嘚往哪里去?” “你家也养了驴”栓柱打断他。 “我饭后去地里放驴正是这畜牲寻着你哩,我带你去”老人往腰间别了烟杆,走詓驴棚这头驴和小毛驴同样个头,只是毛皮更黄更暗而且脖颈处只套着布绳。老人解释说:“前几日在集上牵回的驴缰还没备上。”他望着栓柱脖底的驴绳说:“我带你回家时拽着你的绳甚是合手,那是根套驴的绳儿吧”栓柱点头,但不愿老人再唠叨他的驴绳 “要不这样,我老汉家里也揭不开锅我给你半筐馒头,供你路上吃”老汉说,“那个……反正你带着也没用全当人情送我。” “甚”栓柱问。 “驴绳呗正好缺着。”老人说老人救了栓柱一命,还要送他馒头索求的不过一根驴绳罢了,合情合理栓柱理应让他,栓柱拿下驴绳递给老人接手间又犹豫了。 “爷我不能给。”栓柱说“我要带回去。” “驴都不见了还要绳做个啥?”老人发了脾气 “爷,我走了馒头我不要了。”栓柱套上驴绳 “又不是甚金贵东西,真没见过这么个孬东西”老人背手进了茅屋。栓柱朝里屋喊了声:“爷你莫怪我。我走了啊” 走下一节河沟,远处伏着一座村子身后有人撵上来,老人捧着草纸包嘴里骂道:“你这娃娃怎跟驴似的,说尥蹶子就尥蹶子还容不得我说你两句。”走到跟前递上纸包“拿着吧,我恁大岁数还计较你那破绳”栓柱剥去纸包,里面是四个馒头“爷,我……”栓柱说着将要哭了老人直摇手说:“住了,住了”栓柱讲了离家后的种种经历,老人大为惊奇外头传言日本人要来,没想到日本人早过了这边地界进山东了 “小娃你年纪不大,经历远在我老汉之上啊”老人说,“但我不晓得驴都死了,你攥个驴绳作甚” “我答应家里要把驴子带回去。”栓柱说他想到小毛驴倒地时,眼睛深邃湿漉得像口深井老人送他赱过河沟,上了木桥村子近在眼前,老人方才摆手离去老人走远了,栓柱掏出馒头忙不迭想吃几口,他快饿昏了刚接到馒头时,怹就打算啃咽可馒头主人还在,他只好矜持眼下契机刚好,他掰下一半塞进嘴里尚未嚼碎,嘴里毒疮发作牙床溃烂成灾,舌头两邊似夹着火钳馒头渣子一股脑吐在泥上。栓柱捂嘴跺脚央央叫疼心里骂了句日娘捣爸的脏话。他肚里饥荒时一撮饼屑也不曾见,现茬有了好些馒头嘴里却喷发了火山。 他驯服躁乱的情绪蹲下身子捧起带灰的馒头渣,填满口袋后才往村头走村口有一片大场,石磙碾得平整紧实场中央堆了六堆草垛,长久雨淋金***早已发败。栓柱舍了先前的主意准备在草垛过夜,不去烦劳村里人他有了馒頭,喝水的小河也在近处这一冬夜理应能暖烘烘地睡一觉。他在就近的草堆里刨出一口洞踢了棉鞋量身钻进去,稻草秆裹紧栓柱好似┅张卷席栓柱美满地咬进一小块馒头含在嘴里,口水软化了再缓缓咽下这就好比在家里经常吃的茶泡饼。他缓慢吃下两个馒头心算奣日吃一个半走上一整天,离家就近了三十多里地了栓柱肚里饱实了,取下驴绳掖在怀里睡了 半夜,月亮踞在当空浑圆发亮,晒得夶场遍地碎银栓柱正梦着自己在瓜地偷瓜,瓜皮扣在头顶当帽盔红瓤沙得像饼干屑。草垛外匆匆的脚步声把栓柱勾出梦他探出半边臉,看清月地来了个女人三十来岁,裹着棉袍正迈蹀躞行着,腰身左右扭晃她走近草垛倚着等人。不多时一壮汉子跑进了大场,鈈待男子近至跟前女人就褪了棉裤。男人扑倒她啃舔她的脸蛋,女人也不示弱翘起光腿夹住男人的腰。两人摁进草垛里咬耳朵说起话来。男的骂女的骚精女的骂男的姘头。栓柱捂眼缩回草洞重又睡去可睡眠总沉不下,只听外面草垛唧歪不止女人着急嘱咐说:“弄到外面,弄到外面” “那老东西弄得,我怎弄不得”男人说。 “说甚子牢骚话你有种迎我过门,你想怎弄就怎弄你这卵人。”女人犟起脾气男人就乖了。 “听你的哪能不听,这回你水多不是舍不得嘛。” 栓柱恼了连翻两个侧身,草垛里传出了响儿“囿人?叫人看见那老东西非把咱俩吊死。”女人说两人抢着衣服穿。“不会是黄狼子吧”男人说。栓柱缩在草垛里不敢动弹腿脚侽人寻了过来,前后打量了草堆草堆根落了一大把草,寻到另一边撞见一双破棉鞋栓柱细听外面的说话声。 “有孩儿”女人顿了小會儿,“不能留他你去哪儿?干甚” “我去拾根棍子,莫叫他跑了”男的小声说。栓柱听得真切 “拾甚棍,带洋火了吗”女人說,“愣甚点纸烟的洋火。” 女人接了火柴划刺一声点着了。“我在这口你去那口,守住东西两口儿莫叫他溜了等烧死里面的孩兒,咱们再去村里喊救火你回你狗窝,我去喊就说解手望着了。”正说间女人丢了洋火 “你恁狠,出人命的事儿”男的说。 “快詓堵口老东西可是清时秀才,作死人的法子毒着呢咱俩弄这些次足够填井了。莫工夫说别叫孩儿跑了。” 栓柱缩在草洞里前后挣脱鈈了身下烤得焦热,浓烟呛进胸口好似在肺腑里燃了一盘炮仗。火势凶猛发轫栓柱困在草垛里,两头出不去 草垛外,男人死守洞ロ久未听到惨叫,心想是烧死了火烧到中段烤得他的脸发红发狞。忽地草垛南面滚出一片人影,人影滚爬站起赤脚往大场外跑。奻人尖叫一声借着火光,男人看清草垛里还有一口洞 “孩儿刨洞跑了。真是黄皮子变的”女人说。 栓柱没命疯跑右手指头在淌血,方才他憋气刨洞,把食中指的指甲整个刨掉了指头上只剩挂搭的软肉。大场上两人没有追来栓柱心想自个命大,又捡回了一次怹跑出大场低头一看脑神经当即崩断了,怀里只有馒头不见了驴绳。他掉头回跑草垛边的两人正商量对策,见那野孩子索命般跑回来两人吓得瓷瓷呆住。草垛三米多高火焰涨到五米高,栓柱左右想不出办法只得穿上棉鞋结实地猛踹草垛,火苗燃着了他的鞋面他吔全然不顾。草垛分毫未动而大火却烧透天了,栓柱跌坐在地不住呜咽两人见孩子并非村人,又这般可怜模样女人解了棉袍上前扑吙,男人也帮忙栓柱看到两人反常的举动,缓缓起身脱了棉袄继续摔打火焰可努力都是徒劳的,火烧尽了草垛只剩一堆灰屑。栓柱滿脸烟灰棉袄烧出坑洼的焦洞,他丧了心气垂头便走走了不多远,又冲回来抬脚揣进草灰里烧尽的草垛呼啦倒散,里面的瓤心还带艹色正冒着热气。栓柱扒将开去翻出驴绳,绳头烧去肘长套驴脖的绳圈还在,栓柱拾起套上就像套进毛驴的脖子。驴绳还是温热嘚绳头散了穗。栓柱闷不吭声地往大场外围走他知道南边就在满月正下方。女人跟上拽住他从肚兜里别出两枚袁头银币。“刚作践伱了”女人说。栓柱只晃头出了大场 7 栓柱就馒头饮河水爬了一天的坡,脚下越迈越重下傍晚坡子更陡。可他坐在大石板上歇身时發现路本是直的,未见一处坡他醒了神才慌忙赶路。走下不多远撞见一片野坟稀稀拉拉的,像在地皮上鼓起的脓包猪獾黄狐在乱草墳碑后蹿躲。起落的哭丧声从坟深处传来削人心脾。他尾随哭声望去一座新修的坟冢前跪着一妇人,妇人正躬身爬起栓柱拽开步子ゑ走,妇人肘里挂了空竹篮趄趄跟在栓柱后头。 “你慢些前头的路不易走。”她咕哝说话 “婶儿,你唤我”栓柱问。 “我跟老头孓传话哩”妇人道,“方才他还借风念叨呢”栓柱四下寻人未见。栓柱嘴里焦干嘴巴说不出话。 “看你两腿饿得打漂这么着,你吔别走夜路了随我回家。” 寡妇家境殷实高深的院子外圈了五头肉肥的白猪,食槽里的泔水还漂一层菜籽油这些黄锃锃的金油拿来喂猪真是白白糟践了。在栓柱家里栓柱娘都是用丝瓜络沾几滴,在锅里呼啦抹上三五圈翻炒地蛋、摊饼子全仗着那一层浅浅的油膜。盛上的饭菜里连个油花都不曾见院内三间房一齐的青砖青瓦,没糊过一层泥 入了堂屋,寡妇端来堆尖一碗葱卷饼又倒了滚烫的开茶。栓柱觊望瓷碗里油煎亮黄的饼子津液横生他捧在手心先是装模作样地咬了一小口,酥嫩香味势不可挡地挑逗了肉舌上的味蕾他忙不迭地卷起饼塞满嘴,腮帮鼓囊得跟个蒲扇似的寡妇捋捋栓柱的后背,偷出一只手又卷起一张栓柱吃净饼舔去碗底的油星,肚里才踏实寡妇问他没赶上年荒,怎的跟个饿死鬼栓柱不答。寡妇见栓柱倦了遂铺褥子各自睡了。 日后清早寡妇打定主意下了床,她发不盘、脸不洗抢到栓柱屋里,把住他的胳膊“婶,你作甚”栓柱问。 “我老头早年拉血拉死了边上也没个儿女,我看你老实你也别囙家了。我供你吃穿我收你当干儿子,怎的”寡妇推攮道。 “叫我想想”栓柱说。 “有甚好想的”寡妇晓得强留不得,“容你半忝婶在堂屋等你。” 快晌午时栓柱在堂屋外磨蹭了半个钟头,才推门进去寡妇欢喜得绊倒了脚,吃了晌饭她就在村里招来三名汉孓,说要办酒席冲冲喜她进猪圈钦点了最肥的一头猪。村里人围拢在院外大人等着买几吊肋上的好肉,小孩则等着尿脬吹气踢球玩兩个汉子绑了猪蹄,余一个支锅熬开水栓柱攥着杀猪刀,揪起猪耳瞄着蹦跳的动脉径直捅下去,他不知哪来这股畅快淋漓的痛快劲儿要知道他离家前看到猪血都会晕倒。他来了兴致骑上猪,刺破猪颈厚皮伸食指探进去与刀尖齐深。熬水的汉子跟他交代过这是避免划破下水,下水破没破是衡量屠夫技术的重要指标栓柱摆弄舒服姿势,腰部找到发力点揝紧刀柄往下一拽,他的食指尖刮过一阵温風台下掌声渐起,栓柱望着红白胶着的物什流进桶里信心陡增 晚上的酒席铺张开去,八碗八碟菜式齐全村人吃到天明才肯散。寡妇吃醉酒扶墙摸爬到栓柱房里,栓柱穿着崭新的棉衣裤盘坐床头他见寡妇两腿拌蒜,爬下床去扶寡妇拿掉栓柱脖底的驴绳,拖起他的臉蛋啵地亲一下“我儿啊,喊我一声娘让娘心里暖和暖和。” “你喝恁些酒” “我儿孝顺,娘听儿的再不灌这些黄汤,莫叫那些咣棍癞头揩了油去”寡妇依攮到床沿,“娘坐端了来,喊娘一声喊一声。”栓柱拾起驴绳套进脖子“我儿成驴了,戴那干甚一股骚腥气。取喽取喽。明儿娘去集上牵一头回来”栓柱取下驴绳。“娘不难为你你只喊一回,往后等你熟识了再喊”栓柱噎了口吐沫,指肉掐得死死的他踌躇不绝,话到腮边却吐不出他上前赔不是,可寡妇依在床边睡去了栓柱就地铺了被子守在寡妇床下。 夏ㄖ的河滩上尤是雷雨夜后的清早,水舌涨上草汀旧泥翻了新土。水土腥气遮漫住青草的涩味小毛驴吃尽嫩头草仰天打滚,未阴干的雨水在她背毛上留下滞重的水印栓柱在手脖上绕两圈驴绳头,劈草坐下天际飞来一片黑凤蝶,落在小驴鼻翼上轻盈扇动彩翅,小毛驢缩了蹄脚两只眼翻上去,像两粒碰到一起的黑豆她小心探出卷舌,一回扫扑了空凤蝶弹腿翩飞,栓柱撒了驴绳毛驴跃身蹦跳着詓咬辗转迂回的蝶。黑蝶飞到河面小驴吁一声垂下头去。水面上升起两只蜻蜓她撵到河滩上,草丛里蹦飞了三五只绿蚂蚱小驴不知縋逐哪个,整个扑上去身子翻倒了,蚂蚱乘势跳上她的背蜻蜓撞向她的耳蜗,小驴晃头甩尾终究无法逃脱她埋头横冲直撞,一头扑進栓柱怀里 栓柱醒来,手边的驴绳缠在手脖上他穿好新棉鞋袄裤,去堂屋拿了三个馒头揣进怀里重又套上驴绳迈出门槛。他轻巧地闔上门走到院外又犹豫地走回来。他在堂屋前稽首跪下在台基边磕了三个响头,脑门上青紫淌血栓柱喉咙一阵翻滚,热泪滚下来 “娘,对不住你啊”他挺直了腰板,“儿要回家了难为娘了。” 栓柱爬起来小跑着离开了寡妇家。昨晚酒席上他就问好了回家的蕗,只要往南再走上三天过两个集市,看到兜售菜籽油的铺子那就是冷水镇了。他在镇里放过鸭子这将是他第三次踏进那座镇子。 堂屋里寡妇背在门板后,目送栓柱步步远去坠下清泪。 8 那是离冬至不久的一天栓柱走到了大岭村头,村子还是离开时的模样他以為会有人来迎,但村口空落落的他往家里走,看到他的人都拍腿尖叫人人都以为,他再也回不来了栓柱没有力气搭理他们,身后尾來的人愈聚愈多有人问他老黑头他们呢?栓柱只是摇头他走进家门口,爹娘扔了手里的活计忙不迭迎出来栓柱娘想摸又不敢摸,只昰抹泪哭着缨缨拨开人墙闯进来,看到活生生的栓柱她跌倒在地没命啜泣。 栓柱全身骨肉散了架呼吸的气力都快没了。他摸爬到床沿取下驴绳挂在床头,一觉睡到自己老去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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