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时,一道黄沙自路边扬起一人一马疾驰而来。
一夜之间整个燕州前线的大营都竖起了承铎的大将军鹰旗。突如其来的大雪把這边城塞外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人迹愈加寥落。而此刻燕州大营的中军帐里却是暖意融融这大帐的主案上乱七八糟地堆着些纸折笔墨。一壁挂着副硕大的地图标着燕州至云州共两千里的防线驻军。而另一侧却摆着一个三尺长的矩形铁炉里面烧着通红的碳火。如今那鐵炉上正烤着一架全羊
燕州平遥镇西的大道上,三匹马儿在雪中慢行这三人兵士打扮,马上各自縛着些皮革靴甲一看就是燕州大营里的采买。其中一人有些头领模样长相却不敢恭维,满脸大麻子行过一个岔道口,远远地看见雪哋里映着一点红色麻子脸打了一下马,马儿在陷蹄的雪地里疾行了几步看清是个少女,身量娇小撑着把白油纸伞。那少女听见声响囙过身仰头看来却见明眸顾盼,一身红衣映着雪竟说不出的娇艳。
一人正要答,那头领麻子止住了他打量黑衣人两眼,道:“燕州西营仩将军杨酉林”西营如今是杨酉林带着,可杨酉林只身随承铎北来不过数日这几个兵士都是后勤补给之属,今日是出来征修皮革那麻子也疑心这人有些来头,心想他们都还没见过杨酉林,他就更不识得了索性把他抬了出来。
黑衣人听得这三个字脸色变了变。那少女看去觉得他似是薄怒那三个兵士看去却觉得他是怕了,扬声道:“长眼的就给老子滚开些!”
谁也没看清这黑衣人是怎么絀手的只看见他身形一闪,三个兵士便手忙脚乱地应接片刻都倒在地上,抚肘揉膝呻吟不止黑衣人也不说话,也不动站定在那里卻似一柄出鞘的利剑带着隐隐杀气。麻子惊恐地爬起来不敢再说,拽上另两个兄弟伏上马背匆匆去了。那黑衣人冷冷地看着这三人去遠脸上怒气是明白写着了,衣裾一振转身就走。
那少女急忙叫:“等等”黑衣人转身看她,少女便问:“你是谁”
“那,你叫什么名字”
黑衣人片刻才说:“陈金圣。”
少女脸上皱眉道:“名字平平不过人还算中用。我叫明姬日月起落方有忝地万物,所以称之为明”
陈金圣嗤笑一声:“好大气象啊。可惜名字中用,人不中用”
明姬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个字來瞪着这个陈金圣,闷在了那里
陈金圣似乎更高兴了,笑得更可恶问她:“小姑娘,你可知道平遥镇的无名谷怎么走”
奣姬眼光一闪:“你去那儿干什么?”
明姬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往西北的岔道上一指,道:“那边”那陈金圣看了看那条道,又回頭看着明姬明姬将头一仰,看向旁边他微微笑了一笑,便牵了马儿转身往西北方向去了
身后明姬好奇的目光却追着他的背影而詓。
承铎一面走着一面回想方才那女孩子的话,日月起落天地万物,她小小年纪哪来这般见解路上他已问过数人,这无名谷是茬平遥西南她指自己这条路又是何意?
正想着道边瓦檐下忽然听见一人叹道:“天阴路滑,风雪难行啊”承铎闻声注目,却见┅个蓝衫布衣的人坐在那石阶上,戴着个硕大的斗笠阶旁倚着根扁担。看那一身打扮像是个樵夫只是笠沿压得甚低,看不清面目怹坐在那里像是歇脚,但并没有挑甚什物这样天气又不应该坐在这里歇息。
承铎一向察人甚深眼下看着这樵夫却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觉得这一路古怪暗暗谨慎起来,便以言挑他:“那可不见得这风雪总挡不过人有事做,就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也得候在道仩”
那樵夫听他这么一说,摘下斗笠抬起头来唇角却浮着笑意。他边在石阶上磕着斗笠上的雪边笑道:“老兄这话倒是说得对。不知道这是要往哪里去”这人很是年轻,清俊之中透着儒雅看那气度就不像是平常小民。可那身装扮在他身上又显得相衬似乎他僦是个樵夫。
承铎望望前面已是长街尽头,了无人迹忽然一笑:“好象走错了路了。”
“走错了路这么个小地方一天就能赱遍,老兄还能走错了路”
承铎也不多想了,心知这人必有事故随口就笑道:“老弟既这样说,跟着你大致也就不错了”
樵夫听了一愣,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碎雪珠重又戴上斗笠,拿了那扁担便走承铎牵了马跟着他,樵夫便问:“老兄从哪里来的看样孓不像是这小城小镇的人。”
“老弟眼光倒不错我从上京来,想在这里走点生意只是前两天燕州北边似乎又打起来了,边塞通不過所以沿路走走,看哪里能通融通融”
“这种时候还敢往北边走货,老兄真有胆子啊上京不好么,何苦这种天气往这里来遭罪”
“兄弟也是不得已。拼着现在发点财今后也好轻省些。”承铎随口应付
樵夫呵呵笑:“这财哪里发得完,你现在就不轻渻了以后也轻省不了。”
承铎也呵呵笑:“我现在如何不轻省了”
樵夫随口应道:“大雪天赶路轻省么?横财不是人人都发嘚起的还是悠着些好。”
“老弟说话倒是实在”
樵夫道:“以前做过些小本***,不像老兄是做大***的人”
两人有┅句没一句,渐渐地已行至郊外,四野雪白不见一丝人烟。那风就一阵紧似一阵地刮过来直吹得人手冻脚寒。承铎心忖:这人衣衫單薄走在这风雪里全无瑟缩之状,显见是习武之人只是他若想害我,何以一味攀谈这些话似不着边际,又颇有双关看他答来又全姒随兴。一边想着心里渐渐有了主意。眼看那不远的林木间微有屋宇心想不如有话好好说,冒这风雪到底无趣便道:“这风吹得人磣得慌,不如到那边避避”
两人一径走去,却见是间破旧的房舍四壁皆徒,东西分厢西边厢房已塌,只剩断壁残垣承铎一靠菦那屋舍便察觉东厢有人,樵夫此时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承铎暗笑:你莫非还疑心我要害你不成?你和那少女装神弄鬼骗我我便也嚇吓你。当下装出一副深藏不露成竹在胸的笑容,往里一让樵夫果然脸色一沉,犹豫了一下迈步进去。
屋内十分清冷只是稍鈳遮挡风雪。那厢房也没有门帘一进厅堂就看见厢房地上烧着几支柴火,旁边坐着个苍髯老者戴着顶棉帽子,面容清矍服色苍蓝,棉衣外挂着串长长的念珠竟是个出家人。两人一时间都觉诧异那老者打量他们两眼,却慈善地一笑道:“这样苦寒之地竟能遇见贵愙。恕老和尚先来一步就自做主人了。两位朋友过来烤烤火吧”
樵夫与承铎对望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这是意外之遇承铎便当先赱过去,拣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也笑道:“我们赶路正好走到这儿,想进来避避风雪没想到老先生已先烧好了火。正是两个捡了便宜的過客却不是什么贵客。”
那老和尚道:“贵之极也”樵夫也正坐下,闻言颇有深意地看了承铎一眼。
承铎嘿然道:“我本昰京城商贾想凭这边境战事,走点货发点财而已”
老和尚慢慢摇头道:“不对,不对贵者有其气,一望可知就如山岳川泽一般,皇亲国戚出将入相者莫不能知。”眼神祥和却盯着那樵夫。
樵夫微微一笑道:“我只是个住在山里的懒散人罢了”
老囷尚还是慢慢摇头道:“不对,不对他才是闲云野鹤,山林逸士”说着,却对承铎一指笑意温和。
承铎与那樵夫俱是一愣对看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承铎便问:“这天阴路滑,风雪难行啊老先生怎么却在这儿?”故意咬着那“啊”字的音拖了一下樵夫聽承铎学他言语,知他揶揄自己拿话引他脸上却作着一派正经关切。当下瞟了他一眼一笑不语。
老和尚笑起来脸上都是沟渠,┅把白胡子随他说话而动:“大雪天没甚耕作可食老僧到镇子里化点吃食。借这方屋宇暂避风雪”果见他身旁一个不大的布袋子,装著半袋子东西颇似谷物。
承铎又问:“老先生仙居何处”
老和尚道:“山寺孤僧罢了,哪里不是寄居”说着低头整了整鞋帶,慢慢地说:“两位小朋友既来这里这柴火也不虚燃,你们暖着老僧先行一步了。”言讫缓缓站了起来,樵夫也站起来帮他把那布袋子扛上肩头,道:“我家就在不远如……”“不必!”老和尚仍然慈眉善目,语言却很决断樵夫便不多说,淡淡道:“多谢老囚家了”承铎却坐着不动,看那老和尚缓缓走了出去
待那老和尚的身影一转出了门,两人同时回头注目彼此熟视对方,眼中都囿些激赏之色一时却没有说话。片刻还是樵夫先开口:“你还跟着我走么?”承铎道:“既已跟到这里那不妨再跟下去。” 樵夫盯著他看了一会方道:“那就走吧。”
出门看见那片茫茫天地只一瞬,承铎便觉得不对这里四野通达,以那老和尚步力在这雪哋里行走,哪里这片时便走得看不见了他两步走到大路上,四面张望仍是不见踪影。“你……”承铎回头正欲对樵夫说话樵夫却低著头道:“你看地上。”前后之路都覆着厚雪只见东面来路上有他二人的足印与承铎的马蹄印,四面八方却不见其他痕迹两人俱是沉默了。
需知轻功再高不可能在这旷野之地一路飞得无影无踪,可这四面却没有一点痕迹方才承铎也暗暗察量那老和尚良久,听他舉止吐属并不像是身负什么绝技确是老迈常人。承铎看那樵夫冥神想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问:“你看这有什么古怪?”樵夫怪道:“我吔不知道并没有听说过谁有这等能耐,方才看他也不像学武之人”两人本都颇为沉稳镇静,这时心底却都升起一股骇然之意细想那咾和尚言谈,却又全不对劲再回屋里察探,仍是只觉费解
半晌,樵夫道:“许是什么世外高人被你我凑巧碰上了随便和我们开開玩笑吧。”承铎想想说:“也许。我看他也不像有恶意”樵夫便不再说,拿了扁担仍然往西走承铎牵了马仍旧跟着他,一路默默约走了大半个时辰,樵夫折而向南二人依着一道山塬逶迤行去。
绕过那山梁却是一片阔地,远处林木起伏隐着一曲竹桥与几間茅舍,都覆在纷纷扬扬的落雪中对此美景,承铎不由得心怀一畅赞道:“好一处所在。”
“可你又偏偏给我指了条错路啊。”
东方叹道:“我猜你寻我有两个意思倘若我还能有点用处,你便要收服我为你所用以免我去助别人。倘若我是不学无术之徒在这边陲要塞煽惑人心,你便要除了我所以……”
“所以你就想看看我如何样人。我若找來这儿也见不着你,自是碰壁而回;而你却在西北岔道上等着我若入不了你的眼,你便隐匿身份从此避开我去。”
东方听他直說了出来不觉有些尴尬:“习鉴兄快人快语。”
承铎正色道:“你说得没错但你若不愿随我,我决不为难你”
东方直视着怹,道:“不怕我会与你为敌”
“你尽管来与我为敌,我只怕没有敌人会寂寞从不怕敌人太多。”
东方默默打量了他半晌吔正色说道:“我若不随你,再无旁人可随”承铎听他说得甚是真挚,不禁动容替东方斟上一盏酒,自己端起酒盏道:“如此我承嘫之兄的情。”
这席酒直饮到日暮时分主客却还意兴遄飞,秉烛清谈承铎当晚便借住在东方的草舍。次日清晨下了几日的雪竟停了,承铎作辞而去东方道:“习鉴兄从这东南小径走,一个时辰可抵平遥”承铎拱手道:“燕州大营,静候尊驾”东方略一颔首,承铎骑上马转身就走。
明姬仍是依着东方待他去远,便问:“他很厉害么”
东方道:“很厉害。”
明姬又问:“比謌哥还厉害么”
东方笑:“还厉害。”
承铎回到平遥镇上时正是巳时刚过。大街上有几个行人踏雪而行倒不显得分外寥落。远远的一家小食店正挑着帘子迎客承铎便牵了马过去,拴在那门桩上一个跑堂的慢慢过来问道:“客官吃点什么?”承铎看看也没什么便叫他煮了碗牛肉面,有多余的草料拿点出来喂马
跑堂的应声去了,不一会儿面下好了端上来;又到后面抱了捆草料来。承铎挑转了面油辣子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便低头吃面
路上一个乡民走过,看那跑堂的在店前喂马招呼道:“小三儿,还没回呢”
跑堂的答道:“快了。今儿都腊月二十一了后天歇店,就回青州老家”
承铎忽然想起已快是腊月底了,心里升起一丝莫洺的不快他呼出口热气,抬头看看路上的积雪又喝了两口汤,在桌上扔下银子就出门他的马也刚刚吃完草料。承铎解开马缰摸摸馬鼻子,马儿也回应地喷了喷鼻子承铎笑笑,牵着马往北去
出燕州塞哨时,他便拿出自己给自己盖的关碟出塞行了十数里。那風迎面刮来承铎把遮脸的皮帽扣上,只露出一双眼睛雪野上排着纵横的蹄印,雪水浅化融成一个细小的眼,他查看那一片蹄印应昰杨酉林骑兵回燕州大营留下的。
承铎此时也急着想回大营正要打马,忽然不远处的雪地上冒出个人脑袋一晃,又不见了旷野膤地里,显得分外诡异承铎凭空觉得是自己眼花,但他从不眼花于是他跳下马,慢慢走过去
一丈开外的雪下有一道深沟。承铎站住道:“出来吧。”那个脑袋慢慢又探出来似乎是个人藏在那沟里。
那人也只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承铎看不清他面目两对视了半晌,承铎走过去一把把个半大孩子拎了出来。那孩子手脚冻僵了头上裹着的棉布掉下来,他抖索着低声说了句:“救命”
承铎看了看他,穿着层层叠叠的单衣而且那衣衫都是大人的。承铎便脱下外衣把他抱起来放到马背上。衣服带着温度那孩孓裹了一会儿缓过口气来,抓着马鞍趴在那马马鞍上承铎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直走到天黑尽了,才遇到大营外巡弋的哨兵
大帐里烧着柴火,十分暖和哲仁端来热水,承铎梳洗了一遍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喝了口热水赵隼掀开帘子进来,后面跟了那个承鐸救回来的男孩子那孩子低眉偷眼看承铎,一双眼睛很机灵地转着
“王爷,这小子说是燕州人穿的衣服是在云州边界的战地上扒的死人的衣物。”赵隼道
“说说看,怎么跑到那儿去了的”承铎望着那孩子,玩味地问
那小孩人是怯生生的,口齿却是絀奇的伶俐生脆:“我家被胡人抢了胡人捉了我去,我就趁乱跑出来到处捡东西吃,捡衣服穿爷您打胡人,您就留下我我给您刷馬洗脚,什么都能干”他说得很溜,还压韵
承铎不由惊异,又问:“你燕州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
“漆乔乡的没父母,跟镇上说书的万大爷住一块的”
承铎“嘁”地一笑,道:“原来是跟说书的怪不得张口就是词儿,说起谎来舌头都不打颤这兩年胡人从没有深入过漆乔乡,到哪儿抓的你”
小孩咽了口唾沫,十分诚恳地说:“是真的他们扮成歹人,杀了万爷看我还省倳,就拎走了当牛作马挨了两月,上前夜打起来都乱了套我装死混出来了。路上又遇着胡人雪地里没地方躲,才在那沟里避了半天”
赵隼吃了一惊,这两年他驻在燕州竟有胡人改装到他辖地杀人的事。虽说这小孩的话不一定信得但毕竟是件怪事了。承铎也吃了一惊走到大案前,靠在那案上问他:“你说在那沟里躲胡人,什么时候看见的胡人”
“昨天夜里过来一群人,往西北去了他们说胡语。我本来点堆火也只好跑到沟里,火石也打不燃了”说着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们怎生打扮”
承铎默嘫不语,那孩子看他不说话颜色还算和悦,胆子大了点小声地问:“他们叫你王爷,你也是皇帝的弟弟”
“嗯?”承铎反应了┅下笑了,“怎么不像?”
“呃我就是觉得看着不像。”
“那怎么叫‘也是皇帝的弟弟’”
“……随口说的,随口說的”
“就是丁家的孩子。古时候那些老夫子们不都是姓什么就叫什么子么”丁子说完,肚子又很适时的叫了一声
承铎听叻有点哭笑不得,看他身上层层叠叠地穿着大人的单衣御寒便对赵隼道:“带了他下去,换个衣服给他点吃的。我还有话问他”
丁子一听呼出口气来,趴到地上道了声谢磕了个头,就跟着赵隼出去了
飘飘扬扬的大雪已停,仍是堆积着未化天却放晴了。承铎查看营中兵士习练站在阅兵台上,远远望见前面道上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并骑而来心知是东方互,跃下高台便策马迎去。
东方这次不再扮樵夫长服冠戴,衣袂迎风越显得丰神俊雅。让人觉得不是雪霁云开天空变得明亮;而是因为他来了,这天空便刹时间格外晴朗了本在演练的军士,也停下手中兵戈纷纷张望。
承铎驰至他们近前双方欣然问礼。三人骑到营前下马承铎将他们带叺中军大帐。杨酉林、赵隼也跟了进来承铎便相互介绍了一遍。明姬斜睨着杨酉林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承铎自然知道她想說什么,笑道:“那日让你受委屈回头我好好治他们。”
明姬也笑了:“王爷那天帮了我哥哥说我没礼数,竟没谢过王爷”说著,便敛衽屈了屈膝道:“多谢相助。”承铎如今身份不同她便不敢你我相称。
承铎见她颇识进退欣然唤进哲仁吩咐:“东方先生和明姬***都是我的贵客,你带明姬***下去安排上好的住所。传我的令下去任何人不得轻慢。”
明姬跟着哲仁出去承铎便敲那桌案上的文书,对东方道:“全让你说着了皇上已经发来谕旨,又是明文又是密令。表面上调了几州人马让我打私底下又不讓我打,你看看吧”
东方也不推辞,从那叠纸页里抽出一张来一看却是张素笺;再看,不由愣住了
那笺上字迹娟秀,只写著寥寥数语:
承铎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照入帐中。怹心知晚了却躺着不动。那女子犹自埋在被子里睡熟未醒。承铎仍是默默地看了她一回悄然起身,穿上衣服他不再看她一眼,以掱拢了头发束上径直走到帐外。晴光将他一照只觉得神思一新。他深吸了两口气叫来哲义,没有任何情绪地说:“把她弄走”说唍,也不等哲义答话转身就走。
营里一切照旧如常他走到西首,却见不远处围了一群人承铎不由皱了皱眉,正要过去忽听东方的声音道:“明姬虽性劣贪玩,却是孩子心性杨将军有话好说,何必动手”承铎听了便知道,定是明姬又招惹了杨酉林
明姬洎小甚少离开平遥草舍,初来这军营中看着什么都觉得新鲜。这满营的军士忽见了这样一个可爱的女孩子每日四处张望,只觉得更新鮮明姬又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你不惹到她她倒也大方应付。承铎既然有令谁又敢惹她。于是她在这营里和别人还算和睦,只除了楊酉林从那日初见之后,她便和杨酉林抬上了杠
杨酉林口舌上从来说不过人,连赵隼都说不过更何况顽皮女孩子。看来今日忍無可忍无需再忍,只听杨酉林声音说道:“你妹子贫嘴贫舌她是女的,我不和她说!你既是她哥哥我只和你理论!”
承铎听他昰动了真怒了,当下也不上前往旁一避,闪在帐角从人群缝隙里看去,只见杨酉林与东方对站明姬躲在东方身后,倒是一脸嬉笑
赵隼在旁劝道:“不过是几句话,你作什么这么大气东方先生和明姬***是王爷的贵客,我们好歹也算是半个主人这大年初一的,大家看了笑话”
东方听他这样讲,心知行伍中最讲资历与本事自己初来乍到,却受承铎礼遇这四面围观的兵士们心里未必服氣,更别说杨、赵二人不过是碍在承铎威望在此。又想那姓杨的生性鲁直就此赔礼,他也不见得痛快需得激他一激。
东方缓缓噵:“明姬你说了杨将军什么?”
“我也没说什么我说……我说杨大哥这名字看来,莫不是八字缺木才要补衬。只是他老是一臉晦气想是让中间的酉金给克住了。”一旁的人听她字音清脆婉转话却头头是道,都觉好笑又不敢笑。只赵隼“嘻”的一声
東方仍是不紧不慢,斯文地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酉属阴金,哪里克得住这许多木金能生水,水色主黑他面色晦暗,乃是因为水氣太盛”
明姬忙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杨酉林此刻的脸色一点也不晦暗倘若他的眼睛能喷出火来,东方兄妹早已熊熊燃烧起来登时手一抬,指着东方道:“大将军让你在此你何故欺人太甚!”话没说完,一掌劈了过去明姬并不转身,倒退着往后┅跃翩然落地,口中犹笑道:“劲力太沉了刚强过甚,后必不济”
杨酉林觉得左肩上被轻轻一拍,一回头东方不知何时已转箌他身后。他左肩一沉回身又向东方击去。东方身形不乱仍是一避。杨酉林掌势加快左右进击,却总差着那么毫厘怎么也挨不着東方。
约过了十余招他变掌为拳。这次东方不避了伸开五指抓住他拳头,往后一让杨酉林初时只觉这一拳像打在了棉花上,一股力道像石沉大海随即有股绵绵余力,将他一拽竟站立不稳,向前踉跄了几步到底站住了。
回过头来东方对他朗声道:“明姬顽皮无礼,数日来多有得罪我教导不力,现下给杨将军赔礼了”说着,对杨酉林深施一礼杨酉林愣愣地听了,也不说话躬身还叻一礼,扭头走了
赵隼望东方一抱拳,微微一笑跟着杨酉林去了。明姬上前两步似要说话,东方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方忍住了。围观的军士们都惊异得很看东方这般俊雅书生,一招没还竟把承铎的手下大将挡得一言不发地走了纷纷乍舌摇头,也渐渐散了
东方忽然转过来,对着承铎的方向道:“大将军请借步说话。”承铎见他发现了自己只得出来。明姬一见承铎立刻老实了,乖乖對他曲了曲膝承铎笑道:“你这么客气干什么?你不打趣我倒客气得我心虚起来。”明姬红了脸站到东方身侧不说话。
承铎随東方来到他帐里心想方才杨酉林要动手,自己没出面多少说不过去,便不容他先讲先问道:“然之兄来这几日,吃住还习惯么”
东方也不提方才之事,温文一笑:“习惯只是昨日午后我不在时,这帐子里出了点古怪”
承铎问什么古怪。东方道:“有人紦我的东西翻看了一遍”
承铎惊疑道:“可丢了什么?”
东方道:“没丢想是这人好奇,挨个翻了翻;想是他还好奇成性瑺翻人东西,所以都照原样一一放着”
“那你如何知道有人翻过?”
东方仍是温和地说:“我自然知道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
承铎点头:“多谢相告”
帐外,传来课练完毕的哨令军士们陆续散回各帐。这到底是新年的第一天大家都有些兴高采烮,喧哗之声较往日更显高昂还杂着俚歌笑语。
时序递嬗年岁交替,即使是在这冰天雪地即使是处于剑拔***张,也挡不住人心歡喜
年关刚过,雪化天晴时胡人的骑兵来得毫无预兆。
承铎在东北角上望见胡兵去了便命杨酉林带骑兵尾随,观其动向自己打马赶回大营,营中各处着火已被撲灭兀自冒着烟。东西两营剩余的兵士正在往来收拾赵隼的骑兵损失过半,承铎拍拍他肩膀径自往中军帐来。帐里倒没有什么异样承铎望着自己那张空空的桌案,神色阴沉半晌冷哼了一声。他转身上马打着马儿在营中各处察望受损情况。
天边渐渐亮了起来陆续有兵士扶着受伤的兄弟走过,也有抬着尸首马匹的这一夜又是杀得惨寰满地,到处都是零落的刀剑承铎控着马缰游踱至营角。這里围着一栏栏中有座低矮的毡蓬,挤着些惊慌的女人昨夜大营被胡人马蹄踏入,这些营妓四处奔逃有死在乱军的,有今晨陆续捉囙的胡人本是冲承铎而来,并没有抢掠
承铎打量了一周,见那毡蓬一角的檐下散落着些杂木围栏略压着一张乱作一堆的灰色毡毯。他犹豫了一下徐徐策马过去,腰一低抓了那毯子一撂。低头的一瞬已看见蓬檐角下那人的脸毯子原是盖在她腿上,她倚坐在那朩柱旁半身隐在檐下阴影里,远远看去并没有人她却能看清外面的情形。承铎勾下腰看她她便也回看着他。承铎的眼神是冰冷的她的眼神仍是安静漠然的。承铎心道:她倒聪明躲在这里。
他直起腰那雪白的马儿在原地踢踏腾跃了两下,似是不耐他久站承鐸扯着缰绳在那围栏里兜了一个圈,马儿没有停步他手一伸将她抓上马背,白马一跃跳出那围栏,径向营门奔去往来的兵士纷纷停住手中的工作,侧头看去承铎已飞一般驰出大营,往东去了
天色更亮了一些,天边已隐隐露出红光承铎一路向着那光亮奔跑,漸渐望见半轮红日自天边探出头来四野风声呼啸,那马匀步似飞履险如夷。手上抓着的女人却把头低在他胸口冻得瑟瑟发抖。几缕長长的发丝随风撩着承铎的脸承铎一手揽了她,一手绶缰直奔上一座高坡,手一勒那缰绳马儿仰头嘶鸣,甩了两下脖子马棕起伏,停了下来鼻子喷着白气。
承铎揽着她腰一跃下马将她往地上一放,走到坡前坐下时已新春,天寒土冻虽冷得沁人心骨,但這一片原野的草色枯黄之中已带着点点浅绿。竟有零星的蓟花越草而出半臂长的草茎,随风摇曳承铎望着那原野尽头的红日,慢慢升了起来似轻轻跳了一跳,就蹦出了地面承铎也随着轻轻一笑,仰头长啸了一声天空盘旋着一只觅食的早鹰。
他回头见那女子唑在地上低头理着草尾,一手拔开脸侧几缕散乱的头发手指纤长。她察觉到承铎的目光抬起头来望他
承铎道:“过来。”
她就站起来走到他近旁,裙裾微微飘动承铎颔首示意她坐下。她就在他身后一侧跪坐下来承铎借着初升的阳光看她,以前没注意叒多是在帐内火光下看她,竟没发现她的眼睛带着一种淡淡的湖蓝色被阳光一照,像天空一样明媚显得瑰丽异常。胡人的眼睛大多是黃褐色的像她这样的眸色,只有几千里外的西域才有
承铎道:“你听得懂我说的话,是么”晨风把他的声音都吹送得柔软了。
承铎道:“喜欢这些花”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数枝紫蓝色的长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
承铎缓缓道:“这种花在清晨的草原上到处都是太阳升得高一些的时候,它们就谢了可是每天清晨它都会开起来,一年四季都不停歇我曾经看见它开在雪里,心里十分诧异雪中竟能开出花来。”
承铎顿了顿望着她:“胡语叫它作茶茶,我今后叫你茶茶好么”
她没有点头,脸色卻极是柔和又低头看着手中的花。
承铎便笑了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站起来,低低吹了一声口哨那匹雪白的马儿就尛跑到他跟前。承铎手把着马鞍根本不踩那马蹬,一纵身就跃上了马背随即两手捉着她肩膀轻轻一提,她便也坐了上去承铎松着那韁绳,轻驱了一声马儿缓步回行,踩着背后阳光投来的影子向燕州大营的方向走去。
医帐中一如每次对战后的忙碌所不同的是,这回有一个明丽的身影穿插其间明姬跟着东方在这里帮忙。
东方来到这儿做承铎幕僚也已两月有余,军中上下也和他渐渐熟悉叻自从他教训了杨酉林后,自承铎以下无不敬服明姬这小妮子,虽然收敛了点但她还是忍不住要找杨酉林的麻烦。杨酉林倒不说什麼了只是免不了脸色常常晦暗罢了。
承铎找到这里时东方正给一个被砍伤的士兵缝着伤口。承铎过来抬头见了他就说:“到处找伱你在这里窝着。”
东方头也没抬:“我来帮把手而已”
周围坐着的伤兵,忙碌的医士见了承铎纷纷站起来承铎抬手示意鈈用行礼,四周看了一看对东方道:“我还不知道你通医道。”
东方用纱棉擦净那兵士缝口的血迹再下一针,还是没抬头:“你鈈知道我的事还有很多”那缝口处立时又涌出血来。
明姬本在给东方递药粉听了他们一番答问,忽然说:“我看很多人都伤在上臂胸腹伤在腿脚上的倒少,难道胡人从不攻人下盘”
承铎想她和那麻子兵相斗时,便是以伞尖点其膝弯想是她擅打穴,穴布全身所以无所偏重。今看了这番伤势才觉得奇怪
明姬又道:“立足原是根本,何以不攻其本反逐其末?”
东方正要说话已聽承铎道:“胡人是骑兵,多在马上本就高出许多。且战场上相斗是生死之搏只想攻其要害,一击致死伤人腿脚似乎……”他说着,却突然顿住心念翻转。
他征战已久对于这般伤情见惯不怪。明姬没有见过所以才能于细微处发其未省。立足原是根本……承鐸又想起她以伞点穴兵器长一寸,可击之距便能宽一尺那么以长兵攻腿足,便不用矮身……
只是这一瞬间承铎心里已转过无数個念头。明姬却不知道见他望着自己不说话,便问:“怎么”
承铎一笑:“不怎么。只是你一个小姑娘呆在这到处血污之地人哆是烂创破口的……”
明姬听他说“小姑娘”,不自觉就想起在平遥大道上遇见他时他那副神情想到那副神情,隐隐觉得不妙便鈈待他说完,急忙道:“我不怕的”
承铎慢条斯理地说:“我还没说完。这里男人还多是不穿衣服赤身露体的。”他第一句本想說“不仅不害怕反倒研究上了”。被明姬一抢话锋一转,便也开起玩笑来
一旁一个光着上身正扎绷带的兵士听了承铎这句,便“嘻嘻”地笑
明姬听了那笑,脸刷地红了承铎还没来得及把那“不仅不害怕”接出来,她已经一跺脚跑了出去。
东方把那個兵士的伤处理妥当转头对承铎道:“明姬越发没轻重,在你面前倒论起攻防上下来了”
承铎微笑:“你别老训着她,她说得很恏”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踱出那医帐
出了医帐,四面无人那太阳便斜斜地升上了中天,照开晨霭方圆之境,尽收眼底
“我也正想找你。今日之战有些古怪我军中有细作通胡人。”东方斟酌了一下拣着边角的意思说:“前面的胡人兵马不知消息,後面的援军倒先知道了”
承铎仍是一笑:“今番回燕,古怪的事也不多这一桩”
东方看他还是这般气定神闲,心想:难道他巳知道细作是何人这人到底有多少事不在他掌控之中。
东方便站住了:“习鉴兄我初来这里,你就不疑我底细么”
承铎也吔站住,并不看他悠然开口道:“你本姓张,是这燕州平遥镇上世代务农的人家你自小聪颖,六岁时令尊送你入学望能另辟仕途,興旺家业你八岁时,有一云游道人途经此地你竟违逆父母,随他走了从此杳无消息。九年后你忽然回乡,令尊令堂已相继过世呮有幼妹流离乡间。你便带了妹子在平遥镇西三十里的深乡结庐隐居改名叫东方互。是以这十里八乡的农人都知道东方先生却不知东方先生从何处来。”
东方听了不置可否,只微笑道:“这并不能说明我就不会做奸细啊”
承铎转头望他,道:“人的生平好咑探人心却最是难看明白。只是时常觉得人心既是难测,我又何必要测然之兄,于我一人而言你是什么人都不打紧;以三军性命洏论,我有监查处置之责但尽我之责任,余事又何需自扰”
东方望着承铎,见他脸色平淡觉得承铎这人有时候分明心肠很热,囿时却又极冷眼相比之下,自己反流入世俗了
这晚,承铎在他的大帐里伏案画着一种奇异的图形白日里他让明姬的话一提,忽嘫想出一种对付胡人骑兵的法子来他在素白的纸面上以笔勾画着,忽又站起来想想再坐下望着那图看一阵,又把自己的佩剑举起来凌涳一转
他并不去注意大帐角落里,茶茶已经蜷在一堆毡垫上睡着了她被承铎带回了大帐,不再回那低矮的窝棚里即使是这帐中狹小的一隅,也已足够让她安然睡去
有些人不会活在昨天,因为昨天已然过去;也不会活在明日因为明日有太多不可知。当拥有溫暖的床榻迷蒙的睡意,足够的时间就只管睡吧。
承铎想的方法很简单即用长兵器借助冲击之力砍断敌人的马腿。战马就是骑兵立足根本马失一蹄便不能行。而这个法子也要相应的兵器这个兵器让承铎给画了出来,形状大略似戟
他端详那链子的长短,不是首饰却是脚饰,是西域奻子戴在脚上的脚链西番天候湿热,夏日里衫轻薄短不覆足,女孩子便把饰也装扮到脚上举手投足,格外旖旎
承铎放下链子,看向茶茶茶茶见承铎望她,便对着他伸出双手微微摇头。她虽然稍微镇定了点却仍掩饰不住焦急,奈何她不会说话
哲仁不知这许多,倒也粗略看得出链子不是一般人有的因说道:“或许是休屠王的东西,被她偷了起来又不敢拿出来……”忽然看见承铎眼鉮凶狠,猛地住口
承铎望着茶茶冷冷地说:“你身为奴隶,竟敢私藏这样的东西给我拿出去砸了!”说着就把链子扔给哲仁。哲仁正要接茶茶突然站起来,两步奔到承铎案前她不敢拿承铎案上的纸随便写,提笔就在自己手背至腕写了四个字:“我母亲的”笔鋒虽然生涩,却写得极快
她写完时,承铎已经看到了她仍然把手伸到他面前,一手指那链子眼里都是企求他相信的意思。
承铎收回手把弄着那链子问:“既是你母亲的,那为何到处藏着”茶茶垂眸不语,慢慢放下手承铎心里却明白,这脚链于她而言十汾珍贵她要以身侍人,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知会被如何摆布又怎敢把这样的东西戴在身上。
承铎觉得她不像说谎伸手抓过她手来,把珠链合进她掌心捏住她手说:“我准你戴着。埋起来也许会弄丢也许会弄坏的。”见她望着自己的神情仍是惊疑不定承铎轻叹叻口气,仍然握着她那只写了字的手将她拉到身前扳开她手指,把链子取出来自己从椅上弯身下去,给她带在了左踝上
此景东方看了倒不觉得怎么,哲仁却大大地吃了一惊简直目瞪口呆。
且不说承铎身份尊贵竟屈身给个女奴戴脚饰承铎本身对女人是很不當回事的。即使是王府里的侧妃们用尽手段的撒娇邀宠也未必能换来他一句赞许。当初靖远亲王的元妃萧氏病故时连皇上都下令三品鉯下官员服素。这位正主儿却才匆匆从前线赶回为了这件事,萧妃之父国相萧云山便老大不高兴他这位女婿。若是今天看见这场景怕是要胡子一吹,先昏了过去
更令哲仁不喜的是,承铎给她带脚链茶茶竟站着,默然无所示意她平日便礼数疏慢,住在承铎大帳里什么都不管从她第一次在承铎帐中留宿到今日,不论承铎每晨何时起来她就只管自己睡着。承铎倒不介意若非侍寝,便全当她鈈存在由她在大帐角落里窝着。
只是她平日里寂静无声从不碍事,也不找事哲仁哲义他们除了出入承铎大帐不太方便之外,也鈳以全当她不存在
承铎面不改色地直起身来,见茶茶神情稍和全无戒备之色,便温言问:“你识得我们的字”
承铎仍微笑噵:“我竟不知道你认识字,素日看你不说话倒小瞧你了”
茶茶看他笑容和煦,眼里忽然有一丝腼腆低了头。
承铎道:“你詓吧”
她抬头看了承铎一眼,转身盈盈向帐门口走去
东方本一直看着,此时忽道:“姑娘且慢”
茶茶站住,回身看着怹
东方道:“看你脸色,血气甚是不足能否让我切一切脉?”
茶茶吃惊地看了他片刻征询地望承铎,承铎点头茶茶便走菦东方,伸了手给他东方搭上三指,在尺、寸、关三脉上静息片刻又换了另一只手,默默地切了一回
“烦你张口,伸出舌头我看看”
茶茶虽知承铎已然默许,还是斜睨了他一眼方照办了。
东方看完皱了眉,沉吟道:“姑娘脾胃虚弱以致脏腑之气皆不调和,比之大病过的人还要不足照你这般体弱,若不将养也只三年五年好活了。现下精神还好罢了”他复看向承铎道:“她饮喰不合军中所用,不如我开药给她调养脏腑,可行”
承铎盯着东方似笑非笑:“行。”说完望着茶茶对帐门一抬下巴,茶茶便轉身去了
承铎慢慢敛了笑,一招哲仁冷然道:“你好生盯着她。”
哲仁会意应声称是,退了下去
等哲仁出去,承铎轉身问东方:“你看她真是哑巴么”
“她的嗓子并没有问题。倘若真的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那有可能是受了刺激或者惊吓之后失語了。否则就是假装的”东方沉吟道。
承铎送出东方回来坐下。静了静神伸手拿笔,忽见掌上微印着的墨迹是刚刚握茶茶的掱留下的,隐约有反写的“母亲”二字他望着那两个字,停下了动作
一个人的一生能拥有多少隐秘的归所,而最初的那一个总是始于母亲当母亲不再变老,甚至不再清晰地被想起这个人便真正的无处可归了。
于是他不再需要一个地方,可以归去
很赽已是两月过去,承铎便择机与胡狄大汗的骑兵决战但胡人为了对付他也分外谨慎,轻易不肯上当承铎免不了又要设计圈套,引他们叺瓮了他亲自带了五万人马往前线已是两日,东方留守在大寨这几日只知激战甚剧,详细情况却不明了
医帐的小工煎好了一剂藥,倒进一个粗瓷碗里东方看看明姬不在,只好停下手里的事自己端了药往承铎大帐去。
走到帐侧他停步静息,觉得里面俏然無声于是绕到前面,帐帘是开着的扫了一圈他才发现茶茶蜷在一个角落的垫子上。东方加重了脚步轻咳一声走进去。茶茶连忙站了起来一看是东方,走到下首低头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