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玩全民木其片卑亏损好几千还能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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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刚开始服刑的时候那望不到盡头的漫长刑期压倒了我,同古拉格群岛世界的初步接触把我摧毁了因而我绝对不曾相信有朝一日我的心灵还会逐渐地振作起来,会随著岁月的流逝不知不觉地像登上夏威夷的洛阿火山一样,登上那看不见的"群岛"的高峰并且会站在那山巅上镇定自若地纵目四顾整个"群島",甚至还会被这难以置信的海洋的万顷波涛的光辉所吸引 刑期的中间一部分,我是在一个黄金般美好的小岛上度过...

    第二章 革命的微風 刚刚开始服刑的时候那望不到尽头的漫长刑期压倒了我,同古拉格群岛世界的初步接触把我摧毁了因而我绝对不曾相信有朝一日我嘚心灵还会逐渐地振作起来,会随着岁月的流逝不知不觉地像登上夏威夷的洛阿火山一样,登上那看不见的"群岛"的高峰并且会站在那屾巅上镇定自若地纵目四顾整个"群岛",甚至还会被这难以置信的海洋的万顷波涛的光辉所吸引 刑期的中间一部分,我是在一个黄金般美恏的小岛上度过的那里给囚犯吃得饱,给水喝囚室里也温暖、清洁。为了换取到这一切要求于我们的并不多:只须在书桌旁边坐十②小时,满足首长的愿望 可是,我却忽然失掉了享受这种清福的兴趣!……因为我已经摸索到f监狱生活的某种新的意义回顾过去,如紟我觉得莫斯科的红色普列斯尼亚监狱的"专用犯人"对我们的劝告-一"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得争取不落到一般劳动里去!"--实在是太可怜了我們付出的代价太大,简直无法与所得到的东西相比 监狱启发了我的写作愿望。如今我把全部时间都投到这一爱好中去对于公家的工作厚着脸皮能拖就拖。我要直起腰来这对我来说比黄金岛上的黄油和白糖显得更加珍贵了。 于是我们几个人便被人家给"弄直了腰"--决定把峩们押往特种劳改营。 押往特种劳改营的过程是漫长的花了整整三个月(十九世纪骑马也比这快得多)。路上我们走得那么缓慢甚至這段路就像是生活中的整整一个阶段,它长得似乎连我的性格和观点都在这期间改变了 但旅途中一直是兴致勃勃的、愉快的、这旅行颇囿意义。迎面吹来的微风清新而令人振奋那是苦役刑的风,也是自由的风四面八方凑近来的人和事都向我们表明:真理在我们这边!茬我们这边!绝不在审判和监禁我们的人们那边。 到达熟悉的布蒂尔卡监狱欢迎我们的是小窗户里进发出的女人的尖叫声,那大概是些單身监禁的囚犯在叫:"救人呀!打死人啦!打死人啦!"喊叫声随即就在看守的巴掌中被憋回去了 在布蒂尔卡的"转运站"里,把我们和一些┅九四九年判刑的新犯人混编在一起他们这些人的刑期都很可笑,不是一般的"十元券"(即十年)而是"四分之一"(世纪)(即刑期二十伍年)。每当他们在无数次的点名中报告自己的满刑日期时听来简直像是在故意捉弄人:"一九七四年十月!""一九七五年二月!" 坐这么长時间的牢!简直不可想象。必须搞到一把老虎钳把铁丝网剪断才行。 这种二十五年的刑期本身就会给囚犯们造成一种新的品质政权当局已经朝着我们使出了所能使出的一切招数。现在轮到我们囚犯们,说话了我们要说出自由的语言--说出那些不可能再受约束和威胁的話,说出我们一生中未曾说过的、而对于明确态度、团结战斗又是必不可少的话 我们是在喀山火车站上,在"斯托雷平囚车"中从车站的廣播喇叭里听到朝鲜战争爆发的消息的。战争的第一天上午北朝鲜人就穿过南朝鲜人的坚固防线前进了十公里而后,北朝鲜人却硬要使卋界相信是他们先受到攻击的任何一个上过前线的甚至最傻的战士都可以判断出:首先发起进攻的正是在第一天就大步前进十公里的一方。 这个朝鲜战争使我们也感到了兴奋我们这些不安分的人个个都盼望着暴风雨的来临!因为没有暴风雨,没有暴风雨没有暴风雨的話,我们是注定要慢慢地被折磨死的! 过了梁赞初升太阳的红色光芒从囚车上钉死的小窗孔直射进来。站在我们这个格子对面的年轻押解兵被照得眯起了眼睛押解兵确实像个押解兵的样子:每个格子里塞进我们十五个人,只发给咸鲱鱼吃不过,确实还给送点水来早晚两次还放出去解手。因此我们对他并没有什么不满的。但是这个小伙子却忽然心不在焉地、甚至是毫无恶意地脱口说了一句不该说嘚话,他说我们是人民的敌人 这可不得了了!我们这个格子和隔壁格子的人一齐向他喊起来: "我们是人民的敌人,那么为什么集体农庄裏没有东西吃!" "一看就知道,你这小子也是农村来的你大概还想留在部队超期服役吧。当个哈巴狗!大概你也不想再回去种地了吧" "洳果我们是敌人,那你们干吗还把这乌鸦囚车涂上别的颜色呢可以公开地押运嘛!" "喂,孩子!我有两个像你这么大的儿子都死在前线了可我呢,倒成了敌人是吗?" 已经有许久许久没有从我们的口里飞出过这一类的话语了!我们喊出的都是些最普通的道理都是些可以看得见的事,因而它也是难以驳倒的 一个超期服役的军士走过来帮助这个不知所措的小伙子,但是他并没有把谁揪到禁闭室去,也没囿记下谁的名字他只是帮助他的弟兄招架而已。这个现象又被我们认作新时期到来的迹象了(其实,一九五0年会有什么"新"时期呢!)!这只是一种迹象,它表明新刑期和新建的政治犯劳改营在囚犯中间造成成了一种新关系 我们同两名押解兵的争论后来发展为纯粹的論据竞赛了。年轻的士兵们瞅着我们已经不敢再把我们这个格子和隔壁格子的任何人叫做人民敌人了,他们企图用报纸上和政治教材里嘚话来反驳我们可是,尽管他们还没有认识到但确已感觉到自己的话是多么虚伪、多么言不由衷了。 "你们看看孩子们!你们往窗外看看!"我们对他们说,"看你们把俄罗斯搞成什么样子啦!" 窗外是一片撒满烂麦秸的、坎坷不平的、破烂贫困的国土(我们的火车走的是鲁劄耶夫线外国人向来不走这条线)。假如当年的拔都汗看到的俄罗斯的土地是这种样子的话他也许就不会来夺取立了。 在一个叫托尔別耶沃的寂静的小站上我们看到一位老人从站台上走过去,脚上穿着树皮鞋一个乡下老大娘站在我们的小窗前,透过车窗上的和里面嘚两层铁栏杆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这些紧紧挤在上展板铺上的人们我们的老百姓观看"不幸的"人们时从来都是用这种眼光看的。几滴稀疏嘚泪珠顺着她那衰老的脸滚下来她呆痴地站在那里看着,就像我们中间有她的亲生儿子似的"不许看,老大娘!"押解兵的声音并不粗暴老大娘甚至连头也没回一下。她身旁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辫子上结着白色带子。小姑娘的眼神更加严峻严峻得与她的年龄很不楿称,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看那样子我想,她一定是把我们的模样永远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了火车轻轻地开动了。老呔婆举起污黑的手指郑重其事、不慌不忙地朝着我们画了个十字 在另一个车站上,一个穿花布连衣裙的姑娘毫不拘束、毫无惧色地走到峩们窗子近前急急忙忙地问我们:你们是根据哪一条判刑的?刑期多久"躲开!"正在月台上来回巡逻的押解兵对她喊叫但姑娘却说:"你偠把我怎么样?我自己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喂你把这包香烟交给小伙子们吧!"她随手从提包里掏出一包香烟。(我们原也猜想她可能也唑过牢在这样一些到处流浪的人中间,多少人已经在"群岛"上受过教育了啊!)"躲开!要不把你也关起来!"押解队副队长从车厢里跳出來对她喊叫。她朝着他那个超期服役的脑袋轻蔑地瞥了一眼说:"去你妈的!……"接着又鼓励我们说:"……别理他们!小伙子们!"然后就傲然走开了 我们一路上就是这样走的。所以我们并不认为押解人员会感到他们是代表人民的。我们越往前走情绪越高越感到正义在我們这边,整个俄国是同我们站在一起的快要结束了,这种行当快要结束了 在古比雪夫的递解站里,我们歇脚"晒太阳"足足歇了一个多月在这里也遇到了奇迹。忽然旁边四室里传来了刑事惯犯的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这些家伙连喊叫的声音都特别难听、刺耳):"快来呀!救命呀!法西斯分子打人啦!法西斯分子!" 这可是新鲜事!我们这些"法西斯分子"竟敢打刑事惯犯?从前可总是挨他们打的呀 但是,不大┅会儿就重新分编了房间我们这才知道:刚才的事并没有什么稀奇,它只不过是一个先声有个叫帕维尔?巴拉纽克的人,生得膀宽腰圆胳膊像小树一般粗,两只大手既随时准备握手也随时准备给人以打击。他黑黑的脸膛鹰鼻子,与其说像个乌克兰人不如说更像格魯吉亚人。他是个刚从前线回来的军官曾用高射机***击落过三架敌机;本来提名要授予他英雄称号的,但是被部队里的特别处给否定了从前他也进过惩戒营,但从那里戴着勋章出来了现在他被判刑十年。按新刑期来说十年算是"小孩子的刑期"了。 他是从诺沃格勒-沃伦斯克监狱里来的一路上早就领教过刑事惯犯那一套了,而且已经同他们打过架刚才,他正在隔壁房间的上铺安静地跟别人下棋本来這屋里住的都是犯第五十八条的人,可是管理员却忽然要塞进来两个刑事惯犯这两个家伙漫不经心地叼着白海牌香烟,一进来便到靠窗孓的铺上去清理他们的"合法"位子其中一个边开玩笑说:"哼,我就知道又把咱们塞到土匪窝里来啦1"这时还不大了解刑事惯犯的天真的维利耶夫就想给他们打打气,便说:"我们不是土匪是犯第五十八条的。你呢""我吗?挪用公款是个有学问的人!"他们把靠窗睡的两个人趕开,把自己的背包放到"合法"位子上接着就到各铺上去查看别人的背包,开始找碴儿而那些犯第五十八条的囚犯怎么样呢?不他们當时还是老样子,丝毫没有反抗六十个大男人俯首贴耳地等着那些人过来抢他们的东西。这些不容别人反抗的惯犯们的嚣张气焰有一种施定身法的效果她们心里有数监狱当局总是会给他们撑腰的)。巴拉纽克这时似乎仍在下棋可是他那两只大眼睛早在扫着这两个人了,暗自盘算着该怎么动手当其中一个刑事惯犯走到他铺前时,他就用耷拉在床边的一条腿狠狠地朝着那个家伙的脸踢了过去随即跳下床来,抓起马桶上的盖子朝第二个人的头上打去就这样,他狠狠地用头盖子轮流打他们两个盖子打裂了,他便抓起那四公分方制的十芓接头来继续打两个刑事惯犯开始求饶了。不过还得承认在他们的哀叫声中也有点幽默,他们并没有放弃逗人笑的企图只听他们说:"哎,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能用十字架打人!?""你好像不疯嘛怎么欺负别人呢?"但是巴拉纽克是了解这些人的,他并不住手这时其Φ一个便冲到窗前去喊叫:"来人呀!法西斯分子打人啦!" 两个刑事惯犯一直记恨在心,后来他们曾几次吓唬巴拉纽克说:"你身上可有股子迉尸味!咱们走着瞧!"但是以后没敢再逞凶。 我们房间里很快又同母狗(狗腿子)们发生了冲突有一次。我们正在放风并趁机松动松動女看守命令一个狗腿子去催促厕所里的人快出来、催就催吧,可是他那副傲慢的神气(对待"政治犯"嘛!)却惹恼了一个刚开始服刑的姩轻人神经质的沃洛佳?格尔舒尼正想制止他,可是那狗腿子一拳就把年轻人打翻在地了要是从前,犯第五十八条的人也许就忍气吞声叻可是此刻一个叫马克西姆的阿塞拜疆人(他曾杀死了他们集体农庄的主席)向狗腿子身上扔了块石头,同时巴拉纽克过去朝他的下巴給了一拳这时狗腿子抽出刀子照巴拉纽克划了一刀(他们这些给看守当帮手的人有时带着刀子,这对我们来说并不稀奇)狗腿子拔腿姠看守跑去,巴拉纽克在后面紧追这时我们都被迅速赶进了四室。监狱的军官们来了他们查问是谁手的,并且威胁要对有这类"匪徒行徑"的人延长刑期.(内务部人员当然心疼那些母狗)巴拉纽克流着血,挺身而出:"是我打的只要我活着,今后还要打这帮龟孙子!"监獄的"教父"马上警告我们:"你们这些反革命分子没有什么可骄傲的还是老老实实装哑巴更安全些!"这时候,沃洛佳?格尔舒尼又出来说话了他是在大学一年级被抓来的,几乎还是个孩子他和那个曾经指挥社会革命党人战斗团的格尔舒尼不仅是同姓,他还是那个人的亲侄子"不许你叫我们反革命分子!"他像一只公鸡似的伸着脖子朝着监狱的"教父"喊道,"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们又是革命者!只不过是要革苏維埃政权的命!" 啊,多有意思!总算活到了这么一天!而那个"教父"却只是把脸一沉蹙蹙眉头,也就把话咽下去了!没有把谁再关进禁闭室看守们、军官们也都灰溜溜地走开了。 原来在监狱里也可以这样生活呀!可以打架?可以顶撞他们大声把你想说的话讲出来?我們白白地忍受了多少年啊!哭鼻子的人就是该挨打!我们曾经哭过鼻子所以人们就打我们。 我们将要被送到一些新的、神话般的劳改营詓那里的人都像纳粹分子一样佩带着号码。但是那里都是政治犯,总可以摆脱这些普通刑事犯的纠缠了或许到了那里就可以开始那樣生活了吧?沃洛佳?格尔舒尼是个圆脸尖下颌的孩子长着一对黑眼珠,苍白的面孔上总是闪耀着希望他说:"等咱们到了特种劳改营,鈳得好好辨别一下.到底该跟着谁走"多么天真的孩子啊!他是真地认为,到了那里就会真地接触到各党派的各式各样的思想听到他们嘚辩论,了解各种纲领各种地下活动。"跟着谁走"好像我们真有这种选择自由似的!好像那些填发共和国逮捕令的人们和编组押解犯名單的人们事先还没有替我们决定命运似的! 我们住的牢房是旧马棚改建的。棚子很长原先放两排牲口槽的地方现在摆了两排双层板床,過道中间有一些歪歪扭扭的圆柱子支撑着古老的屋顶勉强不会塌下来两边墙上的窗口也是典型的马棚窗子,只是为了从外面往里扔干草時不落到牲口槽外面现在这些窗口也都戴上"笼口(安在窗外遮挡视线的罩斗)了。这间牢房里共住囚犯一百二十名什么人都有,大半昰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人大都是些没有文化的庄稼汉。这是因为那一带正在进行第二次清洗凡是不想自愿参加集体农庄的,或被怀疑為不愿参加的人全部被抓起来了。此外还有不少西部乌克兰人,即所谓的"奥乌恩"分子和那些胆敢收留奥乌恩分子在 家里过夜或给他们吃过一顿饭的人再就是从俄罗斯苏维埃联邦 共和国抓来的人了,他们中间很少是初次被捕的大部分是第二 次被捕的所谓"二进狱者"。当嘫还有几个外国人。 我们这些人全是被押往同一个特种劳改营的(从派工员口里 听说是押往斯捷普拉格)。我仔细地观察着这些人昰命运把我 们牵到一起了。我努力去理解他们 我觉得特别使我难过的是那些爱沙尼亚人和立陶宛人。虽然 在这牢房里面我与他们处于同樣地位但我内心却感到在他们面 前无地自容,仿佛是我自己把他们抓进来的他们都是些纯朴、勤 劳、信守诺言、安分守己的人。他们怎么会也落到这种绞肉机中 来了呢他们没有招惹任何人,平静地过着自己丰衣足食的生活 社会道德比我们这里还要高尚。可是忽然,只因为他们住在我 们近旁而且挡着我们去海洋的路他们就有罪了。 "作一个俄国人真可耻!"--当年俄国扼杀波兰的时候赫 尔岑就曾经这樣激动地说过。今天面对着这些不喜争战而且毫 无防御的人民,我感到作一个苏联人有双倍的耻辱 我对拉脱维亚人的感情还要复杂得哆。这里似乎有某种命运 之手在捉弄着我们这是他们自己播下的种子呀。 那么乌克兰人呢?我们已经很久不使用"乌克兰民族主义 者"这個提法了我们只说"班杰拉分子",而且这个词在我们这 里已经变成一个十足的骂人的词了以至谁也不再去思考一下它 的实质。(还有峩们使用"匪徒"这个词也是这样的。按我们习 惯的用法是:凡是为了我们而杀人的都是"游击队员"而凡是杀 我们人的都是"匪徒",包括一九二┅年的唐波夫省的农民在内) 而问题的实质则是:尽管有过一个时期,在千年前的基辅罗 斯时代我们大家确实曾经组成过统一的民族,但是从那以后 这个民族就分裂了,多少世纪以来我们和他们的生活、习惯、语言都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了所谓的"重新统一"本来僦是十分困难的。尽管或许曾有人抱有过这种重新组织从前那种兄弟大家庭的真诚愿望但是,我们没有很好地利用过去三个世纪的时间俄国还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位政治家,他能认真地想一想:怎样才能使乌克兰人和俄罗斯人结成亲人怎样才能消除双方之间的隔阂和创傷。(假如没有隔阂和创伤的话一九一七年春天也就不会组织什么乌克兰委员会,也不会有以后的"拉达"了不过二月革命时期他们只要求实行联邦制,谁也没想分离出去这种残酷的分裂肇始于***当政的年代。) 布尔什维克在取得政权之前对于这个问题的处理并没有遇到困难一九一七年六月七日的《真理报》上发表过列宁的这样的话:"我们把乌克兰和别的非大俄罗斯人地区看作被俄国沙皇和资本家們所兼并的地方。"他写下这些话的时候在乌克兰已经组织起中央权力机构--中央"拉达"了而且在一九一七年十一月二日还通过了一个《俄国各族人民权利宣言》,这该不是开玩笑的吧当时这个宣言宣布俄国各族人民拥有直至分立的自由权和自决权,那该不是欺骗人的吧半姩之后,苏维埃政府曾请求德意志帝国协助苏维埃俄国同乌克兰签定"和约"并划定双方的准确国界而在一九一八年六月十四日列宁同乌克蘭黑特曼--斯柯罗帕德斯基共同签署了这项和约。列宁的这一行动表明他完全容忍了乌克兰从俄国分离出去,甚至容忍乌克兰在分离出去後成为君主国! 但是怪了德国人刚被协约国打败(这总不该影响我们对待乌克兰的原则吧1),黑特曼也跟着他们垮台布尔什维克的那點实力比彼得留拉的力量稍微大点了,--布尔什维克马上越过了他们承认的边界线把自己的政权强加在同一血统的兄弟们身上。不错在那以后的十五到二十年中,我们曾不遗余力地、甚至是勉强地利用"莫瓦"--乌克兰的语言--大作文章使那里的弟兄们相信他们自己是完全独立嘚,而且是随时可以从我们这里分离出去的但是,当他们在战争结束时刚一表示想要这么作的时候我们却宣布他们是"班杰拉分子",并開始追捕、拷打并处决他们或者把他们关进劳改营了。(其实"班杰拉分子"也和"彼得留拉分子"一样都只不过是一些不愿意在异族政权统治下生活的普通乌克兰人而已。当他们了解到希特勒也并不给予他们曾经许诺的自由时他们便在整个战争期间一直同希特勒作战。但是我们对这一点却缄口不言,因为提这一点对我们不利就像我们从来不提一九四四年的华沙起义一样。) 乌克兰的民族主义即我们的兄弟们希望能用自己的"莫瓦"讲话,用它教育孩子写商店招牌,这为什么会使我们如此怒不可遏呢甚至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在他的小說《白卫军》中)在这个问题上也受到了不正确的感情的影响。既然两个民族过去没有完全融合到一起既然我们之间有不同之处(只要怹们,少数人有这样的感觉就够了),这很令人痛苦!但事已至此有什么办法!既然错过了时间,--那主要是在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错過的双方关系主要不是在沙皇时代而是在***当政时期尖锐化的!--他们要分离出去。我们为什么要生气呢是舍不得敖德萨的海滨浴場?舍不得切尔卡塞的水果 我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是很痛心的,因为在我的血液里在我的心理上和思想里,都有乌克兰和俄罗斯两者的結合但是,在劳改营里同乌克兰人的长期友好交往使我深深理解了:他们为此痛苦了多么久啊!我们这一代人不可避免地要为老一代人嘚错误付出代价 跺着脚喊叫:"这是我的!"那是很容易的。而要说一句:"谁想生活就让他生活吧!"那就不知要困难多少倍。在二十世纪末 期我们不应该仍旧生活在使我们最后那位不太聪明的皇帝伤透 脑筋的那个空想的世界里了。不管看来多么奇怪但事实是:"先 进学说"關于民族主义正在衰落的预言并没有实现。在原子和控 制论的时代它--民族主义--不知为什么反而兴盛起来了。这 样一个时刻正在到来:不管我们喜欢不喜欢我们必须履行我们 关于自决权和独立的全部诺言。而且我们应该主动地使它兑现不 要等待别人在火堆上烧死我们,茬河里淹死我们或者砍掉我们的 脑袋我们究竟是不是一个伟大的民族,这一点我们不能靠疆土之广大,被保护民族之众多来证明而呮能靠行动之伟大来证 明,还要靠我们放弃了那些不愿意和我们一起生活的土地之后在 自己土地上的精耕细作来证明 对乌克兰的处理将昰异常痛苦的。但是现在就应该看到总 的发展趋势。既然过去多少世纪没有把这个问题解决好那就是 说,该是我们来表明自己明智的時候了我们必须交给他们自己 去决定。是交给联邦制派还是交给分立派?那就要看他们之间 谁能说服谁了不让步,则是愚蠢是残酷。我们现在越是温和、 忍让和通情达理那么将来重新恢复统一的希望也就越大。 让他们自己生活自己去试试吧。他们很快就会感觉箌:分 离出去并不能解决他们的所有问题 不知为什么,让我们在长长的马棚车房里住了很长时间没 往斯捷普特种营押送。自然我们並不着急,我们在这里很愉快到了那里只会不如这里。 我们这里也不乏新闻消息每天都有人拿来半张破报纸。常常是我念给全屋的人聽而我总是带着感情念,那里也确实有应该带着感情念的东西 那些日子正是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的解放十周年纪念。我们牢房里的爱沙尼亚人、拉脱维亚人和立陶宛人中间有些人懂俄语他们把这些消息翻译给别人听(这时我就稍停一停)。当那些人听到在他們的国家里有史以来第一次建立起了怎样的"自由和繁荣"的生活时他们竟失声痛哭起来了,上下铺的人一齐大哭这些从波罗的海沿岸来嘚人(他们占整个递解站人数的近三分之一),每人都丢下了一个破碎的家庭不,如果还有"家庭"那就算是不错的了,有些人的"家庭"也囸在跟着另一批押解犯人被同样地押往西伯利亚 但是,最使我们这些递解中的囚犯心情激动的当然还是关于朝鲜的消息斯大林的闪击戰在那里失败了。联合国的志愿军已经召集起来我们把朝鲜看作第三次世界大战中的西班牙。(很可能斯大林就是把它当作第三次大战嘚彩排而开始的吧)特别使我兴奋的是联合国的士兵们:看,他们那个旗子多有意思!这个旗帜什么人不联合呢它简直是未来的人类總体的雏形! 使我们厌恶的是,我们不能有比厌恶更进一步的行动"我们死掉也不要紧,只要那些在幸福生活中看着我们死亡而无动于衷嘚人们能够安然无恙就行!"--难道我们能够这样想吗不能,我们不能同意这样!绝对不能!我们确实在渴望着暴风雨的来临!人们也许会感到惊奇:"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无耻的、绝望的思想呢你们难道没有想到在监狱外面的广大人民要遭受战争灾祸吗?!""但是狱外的人们鈳一点也没有想到过我们呀!""那么说,你们怎么啦竟然希望爆发世界大战?""可是你在一九五O年就给这些人判刑判到七十年代中期那么怹们除了希望发生世界大 战之外还能希望什么别的呢?" 现在当我回忆起当时我们那些虚幻而有害的希望时,自己 也感到荒唐全面的核毀灭不管对谁来说都不是出路。何况即 使不用核武器,任何一种战争状态都只能成为国内暴政的借口会 加强国内暴政。但是如果我鈈讲出真实情况,不说出我们在那 个夏天的实际想法那么,我写的历史就被歪曲了 罗曼?罗兰那一代人年轻时曾因为担心战争爆发而苦惱,而 我们这一代囚徒则相反我们是因为没有战争而苦恼。这就是政治犯特种劳改营当时的真实精神状态我们就是被逼到了这种地 步。世界大战带给我们的只会是两种可能:或者是加速死亡的到 来(从炮楼上扫射我们像德国人干的那样在我们的食品里放毒 和使用杆菌),或者也许会是取得自由。不管是哪一种都能更 迅速地得到解脱,总比拖到一九七五年的刑满期好些 彼佳?帕-弗就是这样打算的。彼佳?帕-弗是我们牢房里从 欧洲回国的人中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战争刚刚结束时,所有牢 房里塞满了像他这样从欧洲回来的质朴的俄罗斯囚但是,那时 候回国的人早都已进了劳改营或者入土了没回来的人也都下决 心不回来了。可是这个彼佳是怎么回事他是一九四九年┿一月, 在正常人谁都不再回国的时候自愿回到祖国来的。 战争爆发的时候他正在哈尔科夫市的职业学校学习他是战 时强迫动员到那裏去学手艺的。不久德国人来了,又把他们这 帮半大孩子强迫送到了德国他这个"东方奴隶"在那里一直呆 到战争结束。他在那里养成了┅种心理状态认为人应该尽量使 生活过得轻松些,不要像自己小时那样被人强迫去劳动在西方, 他利用了欧洲人的轻信态度和边境控淛不甚严紧的状况把法国 的汽车开到意大利,再把意大利的车开到法国减价出售,从中 谋利但是,他在法国到底还是被查出来他被捕了。这时他 给苏联驻法大使馆写了封信,表示愿意回到他亲爱的祖国去帕一弗当时是这样盘算的:如果蹲法国监狱,他就不得不槑到刑期的最后一天而他有可能被判十年徒刑。回到苏联呢他由于叛国罪可能被判刑二十五年,但是他认为,第三次世界大战的滂沱大雨已经开始落雨点了而苏联呢,据他说开战后连三年也保不住。因此还是去苏联监狱更有好处。大使馆的朋友们自然是很快就來接收他了并且拥抱了彼佳?帕一弗。法国当局欣然同意把这个盗窃犯移交给苏方大使馆里集结了大约三十名像帕一弗这样的和有类似凊况的人。使馆把他们用轮船舒舒服服地运到了苏联的摩尔曼斯克靠岸之后,放他们到市内去游逛游逛然后,就在一昼夜之内又把他們一个个全都逮捕起来了 现在,在我们牢房里彼佳能够代替西方的报纸(他曾仔细阅读过西方报刊关于克拉夫琴科案件的报导),也能够代替剧院(他可以轻巧地用嘴吹奏西方音乐)和电影(他给我们讲述西方影片的内容边讲还边表演)。 古比雪夫的递解站多自由啊!各牢房的人有时可以在大院子里相遇还可以透过窗外的罩斗同院里的囚犯谈话。去厕所时可以走近家属工棚的敞开的、钉了铁栅栏、泹没装罩斗的窗子去看看那里住的是带着孩子的女犯人(她们也都是从波罗的海沿岸一带和西部乌克兰抓来的)。在两座马棚牢房之间嘚墙上有一个小孔我们把它叫做"***",每天从早到晚小孔两边总是各有一名好事者半躺半卧着互相交换消息 这种自由更加刺激了我们嘚好斗心,我们更感到自己脚下的土地十分牢固而看守我们的人们脚下的土地却似乎就要燃烧起来了。于是在院里散步的时候,我们吔不免要昂起头来望望那灰白的闷热的六月天空假如这时在那天空中出现敌人的轰炸机编队,我们是既不会惊奇也不会害怕的。我们嘚生活实在不像生活了 从卡拉巴斯递解站来的、往相反方向去的人们带来了一些谣传,说那里出现了小传单上面写着:"受够了!"我们互相鼓气,情绪越来越激昂以至在鄂斯克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一个炎热的夜晚,大家都像从蒸笼里出来一样热汗直流,这时候看守们卻把我们塞进乌鸦车挤得满满的。我们便从车厢里对看守们喊起来:"等着瞧吧兔崽子们!杜鲁门会来收拾你们的!把原子弹扔到你们頭上!"可是看守们却一声没吭。他们也感觉到了我们这方面的力量在增长而且我们深信自己是正义的。我们非常渴望真理的实现甚至寧愿在同一颗炸弹之下和这些刽子手们同归于尽。我们所处的境地没有什么可丢失的 不写下这个情况,就无法揭示五十年代古拉格群岛嘚全貌 鄂斯克的牢狱是关押过阳思妥耶夫斯基的,这可不是匆匆忙忙用板钉起来的古拉格系统下的递解站这是沙皇叶卡捷琳娜时期建慥的威严的监狱,特别是它的地下室要是找拍电影的场景,没有比这地下牢房更合适的了四方形的小窗口就是一条通向地面的斜坑道嘚下端。根据这条三米深的斜坑道便可以看出车房的墙是用什么构成有多么坚固了。牢房里没有所谓的屋顶它是一个形成穹隆状的倾斜的大石洞。有一面墙湿淋淋的不断地渗出水来,滴到地上早晚这里漆黑一片,即使在晴朗的白天牢里也是昏暗的看不见老鼠,但昰总感觉到它的存在本来石穹隆有些地方就低得只有一人多高,但监狱当局还是想方设法在这里修了两层睡铺下铺刚刚高出地面一点点只有脚踝骨那么高。 我们在使人放纵的古比雪夫递解站期间发展起来的那种模糊的反抗精神看来,遇到这样的监狱之后总该被压服了吧但是,并没有!每天晚上在蜡烛般微弱的十五支光的电灯下,敖德萨大教堂的长老谢了顶的、瘦长脸膛的德罗兹多夫老头,还是照例要站到坑道窗口的底端去用低低的声音,满怀着迎接生命的终结的无限感慨唱起他那支古老的革命歌曲: 秋天的夜晚,一片漆黑 它有如背叛的行径,恰似暴君的乖戾 而这座监狱,在雾气中挺立的 这可怖的幽灵却比秋夜还黑! 他只是唱给我们听。不过在这里,即使大声喊叫外面也听不见。他唱的时候可以看见他尖突的喉结在那干瘪的、青铜色的脖子皮肤下面滚动。他边唱边抽泣他在回憶,在脑海中一幕幕重温过去几十年俄罗斯人民的生活他的内心战栗感染着我们: 虽然这里一片沉寂, 但监狱绝不是坟地 而你,看守囚呀 且莫疏忽大意! 在这样的监狱里,听这样的歌声!"一切都是合拍的一切都是和我们这些囚犯们所等待的东西合拍的。 听完他的歌我们就在黑暗中,在阴冷潮湿中收拾收拾睡觉了是啊,此时此刻还有谁的话语能温暖我们的心呢 这时,仿佛是对这期待的响应一样傳来了一个声音这是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斯帕斯基说话了。他的声音好像是阳思妥耶夫斯基小说里所有主人公的混合声音这声音时而高亢得无法攀援,时而又低沉得令人窒息它既不单调,也不宁静仿佛随时可能变成哭泣、变成痛苦的呐喊。即使是布列什科-布列什科夫斯基笔下的廉价小说《红色马顿那》之类要是用这种声音,用这种充满信念、痛苦和憎恨的声音读出来也会像是关于罗兰的史诗那樣激动人心。所以真实也罢,完全是臆造也罢反正他所讲的故事已经作为一个史诗铭刻在我们记忆里了,他讲到维克托?沃罗宁曾徒步ゑ行军一百五十公里奇袭托列多给阿尔卡扎尔要塞解了围。 其实要把这个斯帕斯基本人的一生写成小说的话,它在小说中也未必会是朂糟糕的一部斯帕斯基青年时就曾参加过"冰上进军"",整个内战时期他一直南征北战后来流亡到意大利。在国外修完了俄国芭蕾舞课程(好像是跟卡尔萨维娜学习的)又在俄国某伯爵夫人家里学会了一手做细家具的漂亮手艺。(后来在劳改营里,无人不夸他的好手艺:他自制了一套小巧的匠工具用它给劳改营的头头们做了一张小桌,线条优美一轻便漂亮,使他们大为惊讶不错,这张小桌子他整整做了一个月)后来,他曾随着芭蕾舞剧团在欧洲各地巡回演出在西班牙战争期间,他替意大利拍摄过新闻记录影片后来,他用了┅个稍为有点变音的意大利人名字--若万尼?帕斯基--在意大利军队里当了少校于是,一九四二年夏天他便随部队又来到他的故乡顿河一带盡管当时总的形势是苏联军队仍在继续后退,但他指挥的那个营在这里很快就落入了苏军包围圈斯帕斯基本人原想拼命冲出去,但是组荿该营基本力量的那些意大利孩子们吓哭了;他们想活命!这时斯帕斯基少校动摇了终于挂出了白旗。他自己是有机会用一颗子弹了此┅生的但那时他却产生了好奇心:想看看苏联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本来能够作为意大利军普通战俘在四年之后被送回意大利的但昰,他身上的那种俄罗斯人本性憋不住了他同俘虏他的苏军军官们无话不谈,以至忘乎所以了一失足成千古恨!既然你不幸是个俄国囚,你本该像讳言自己的花柳病一般对此讳莫如深呀否则,哪里会有你的便宜!先关了他一年后来又在哈尔科夫的国际战俘营(也还囿这样一个营呢,里面关押着西班牙人、意大利人、日本人等)里关了三年在他已经被关押四年之后--这四年除外--又到了他二十五年!哪裏还要等二十五年呀,在这苦役营里他已注定不久就要死去了。 我们进了鄂斯克监狱然后又被转押到巴夫洛达监狱。这两处监狱之所鉯同意接受我们这批犯人是因为这两个市的当局有一个重大的疏忽:至今还没有建立专门的速解站。巴夫洛达市甚至更加可耻:连黑乌鴉囚车也没有因而只好让我们这些囚犯排着队从车站走到监狱,经过好几个街区也只好不怕居民看见了。革命之前和革命之后的头十姩就是这样押解犯人的我们通过的几个街区没有一条柏油马路,没有自来水管只见一排排造的平房沉在黄沙里。实际上只是从监狱的兩层砖房开始才有点像个城市样子 但是,用二十世纪的眼光来看这所监狱给人的感觉不是恐怖,而是宁静不是可怕,而是可笑宽敞寂静的小院,屋边墙角处长出一点可怜的小草用板隔开的放风场地也不显得可怕。二层楼上的牢房的窗子只钉着稀疏的铁栅栏窗外沒有装"笼口",可以站到窗前去研究外面的地形窗子下面,就在脚下在狱墙和外面的院墙之间,铁链拴着一只大黄狗时而像是发现了什么动静似地曳着铁链跑几步,汪汪两声但它也不像监狱里的狗,样子不可怕不像那些专门训练来咬人的狼狗。一身蓬松的浅黄毛说奣它是一只普通种的看家狗(哈萨克斯坦有这样一种狗)而且,它已经老得不行了这狗倒像那些好心肠的老年看守,这些人都是从军隊调来的他们毫不隐讳自己已经为这狗一般的看守职务所苦恼了。 越过狱墙可以看到街道、卖啤酒的小铺子、路上的行人和呆立着的囚--他们是来给犯人送东西或是等着取回容器的。再往远看就是住宅区平房组成的一片片街区,额尔齐斯河的河湾甚至可以看见河对岸佷远的地方。 岗楼上的哨兵刚刚把留下了"牢饭"的空篮子退还给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小女孩接过篮子,一抬头看到了我们正站在窗口向她挥手致意但她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容不迫地、庄重地向啤酒小铺的房后走去了,她怕岗楼上的哨兵看到她可是,一到房后她僦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她放下篮子,举起双手使劲朝我们不住地挥动边挥手边笑!然后,她用手指作出各种圈圈点点的动作向我们表示:"写吧,写小纸条吧!"又在空中划了一条抛物线表示:"扔下来,扔给我!"然后又向市区那边指了指意思是:"我送去,替你们转交!"嘫后她又把两手张开好像在说;"还有什么事?还能帮你们作点什么朋友们?" 她做这一切时是那么诚恳、直爽丝毫不像我们那些备受欺凌虐待的狱外的自由人们,不像那些被弄得昏头昏脑的公民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这样的时刻到了吗或者只是在哈萨克斯坦洳此?须知这里的居民中几乎有一半人是流放来的呀!…… 可爱的无畏的小女孩啊!难为你那么快就学会、就正确地掌握了监狱生活这门科学!世界上仍旧存在像你这样的人,这本身该是多么令人欣慰啊!(我这眼角里是不是夺眶欲出的喜悦的泪水)……请你,无名的女駭子接受我们的敬礼吧!啊,要是全国人民都像这样该有多好!那就谁也不敢来关押他们了!那些可诅咒的爪牙就会统统完蛋! 当然茬我们的棉背心里还藏着几节铅笔芯断头。也有几小块纸片可以从墙上抠下一小块灰泥来,用细线把小条子缠上扔到她的眼前去。但昰我们在这个巴夫洛达市确实没有任何事情要求她帮忙的。所以我们只是向她鞠躬道谢挥手致意而已。 我们被带进了沙漠地带甚至那质朴僻静的小市巴夫洛达后来想起来都像一个灯火辉煌的大都市。 现在斯捷普特种劳改营的押解队把我们接收了。(不过幸而还不昰杰兹卡兹甘的劳改营分部。我们一路上都在祷告命运之神千万不要把我们弄到铜矿去。)来了几辆大卡车接我们车帮加高了很多,車身前部装着铁栅栏以保护那些冲锋***手并把我们像野兽一样隔开来我们被紧紧地塞到车里,蜷着腿坐下脸朝车后。我们就这样在坎坷不平的路上整整颠簸摇晃了八个小时冲锋***手坐在驾驶室的顶篷上,***口一直对准我们的后背 那些少尉们、上士们则坐在驾驶室里。我们这辆车的驾驶室里坐的是一个军官的妻子和她的一个五六岁的女孩每当汽车停下来休息时,小女孩就跳下去在草地上跑,采集野花大声和妈妈说话。对于冲锋***、军犬、从车里露出头来的丑陋的囚犯们她都毫不在意。我们这个可怕的世界并没有使草地和野花茬她心目中有所逊色她甚至没有向我们这边投过来哪怕是好奇的一瞥……这时,我想起了札哥尔斯克特种监狱里的准尉的小儿子那个尛孩最喜欢的游戏是:叫两个邻居孩子把手背在身后(有时还把他们的手绑起来)在路上走,他自己则拿着根子走在旁边押解他们 有其父必有其子!父亲过什么生活,孩子们就玩什么游戏…… 我们渡过了额尔齐斯河汽车经过一大段浸了水的草地,然后行驶在平坦的沙漠仩黄昏时停下来休息。这时飞驶的车轮带起的浅灰色旋风也随着平息下来,我们沉浸在额尔齐斯河的气息中沉浸在沙漠之夜的清新涳气和蒿草的芳香中。我们满身尘土面向走过来的方向(绝对不许回头看前进的方向),沉默着(绝不许讲话)心里想着那个未来的特种劳改营,它的名称人像是俄罗斯人起的换乘"斯托雷平囚车"时,车顶上吊看我们的"卷宗"我们看到过那上面有劳改营的名称--埃克巴斯圖兹。但是谁也想不出它在地图上的位置只有奥列格?伊万诺夫中校记得这是一个煤矿。我们还曾设想它的位置在距中国边界不远的地方(某些人甚至为此而高兴同为他们还没有认识到中国比我国还要坏得多)。原海军中校布尔科夫斯基是个新犯人也是判刑二十五年的。他对谁都不屑一顾本来嘛,他是***员是被错抓的,周围这些人都是人民的敌人但对我还算另眼看待,因为我曾经是苏军军官而且没有当过德国俘虏。他帮我想起了在大学学过、但早已忘记的东西:在秋分的前一天在地上划一道正午线在九月二十三日那天,從九十度中减去太阳处于中天时的高度就能得出我们所在地的地理纬度数。尽管求不出经度来但能知道纬度也多少算一种安慰了。 我們的汽车不停地往前开天黑了。根据夜空中明亮的星辰我们才明确地知道:我们正在被押往"南南西"的方向。 后面汽车车灯的光柱里┅缕缕灰尘在飞舞。其实道路上空尘土飞扬,只不过在灯光下才看得见我这时有一种奇特的幻觉: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漆黑的,整个世堺都在摇晃只有这些尘土的微粒在发光,在飞旋在画出未来的不祥图景。 我们是被押往哪个天涯海角啊去哪个洞穴啊?我们注定要茬什么地方进行我们的革命呢 蜷着的腿已经麻,觉得已经不是自己的腿半夜时我们来到了用高高的板墙围起来的劳改营。在漆黑的沙漠中在离开沉睡的黑呼呼的村庄不远的地方,这片营地被四周岗楼上的灯光照得通明 又按各人的案情点了一次名("一九七五年三月!")。然后把我们带进两道高大的门内去度过今后的四分之一世纪。 全营都在沉睡但所有工棚的窗子都透出明亮的灯光,仿佛那里的生活正在沸腾夜晚不熄灯,这就表明这里实行的是监狱制度。工棚的门从外面用沉甸甸的挂锁反锁住在一个个明亮的长方形窗孔里可鉯看到黑色的铁栅栏。 出来接人的生活助理员的身上缝着许多块号码布 在德国法西斯的集中营里人们身上是带着号码的,这你在报纸上看到过吧

  • 革命常常表现得匆忙而又慷慨豁达。它往往不假思索地急于放弃许多东西譬如,放弃"苦役刑"这个词其实,这个字眼儿很好沉甸甸的啊!它可不能和什么半吊子的"强制劳动所"或模棱两可的"劳动改造营"之类的词同日而语。从高高的法官席上掷给被判刑人的"苦役刑"这个词有如刚刚往下落的斩首机,在审判庭上就已经足以打断他的脊梁骨足以粉碎他的一切希望了。"政治苦役犯"这个词令人毛骨悚嘫它甚至使其他囚犯...

    革命常常表现得匆忙而又慷慨豁达。它往往不假思索地急于放弃许多东西譬如,放弃"苦役刑"这个词其实,这个芓眼儿很好沉甸甸的啊!它可不能和什么半吊子的"强制劳动所"或模棱两可的"劳动改造营"之类的词同日而语。从高高的法官席上掷给被判刑人的"苦役刑"这个词有如刚刚往下落的斩首机,在审判庭上就已经足以打断他的脊梁骨足以粉碎他的一切希望了。"政治苦役犯"这个词囹人毛骨悚然它甚至使其他囚犯,使那些不是政治苦役犯的人一听到它就不禁暗自想:看,这些人才是真正杀人越货的家伙呢!(这裏也表现了人类的一种怯懦的自我解脱的本性人总是设想自己还不是最坏的人,还没有处于最坏的境况政治苦役犯的衣服上是缝着号碼的!那,当然是些十恶不赦的罪犯喽!咱们身上就没给挂上号码嘛!……别忙,会给你挂上的!) 斯大林非常喜爱一些旧字眼他记嘚:有些国家就是靠这些字眼维持了几百年。因此他就在没有任何无产阶级需要的情况下,把过去在匆忙中砍掉的一些词--"军官"、"将军"、"經理"、"最高的"等等--都像接技似地-一接活了到了一九四。三年四月当斯大林觉得他座下的马车已经把他拉上山顶的时候,他就在二月革命宣布废除苦役刑之后的第二十六个年头毅然恢复了苦役刑斯大林格勒大战役的人民胜利给普通公民带来的第一批胜利果实,就是关于鐵路军事化的命令(实际上就是让军事法庭审判孩子和妇女们)以及在一天之后(四月十七日)发布的关于实行苦役刑和绞刑的命令。(绞架也是古代留下来的一种很好的设置;手***只是"砰"的一响怎么能和绞架相提并论呢?!绞架可以拖长死亡的过程可以同时向一大群人昭示死亡的一切细节呀!)从那时起,各次胜利都把一批批新的在劫难逃的人们赶去服苦役刑或者送上统架--起初是从库班河畔和顿河畔赶去,接着便是从德聂伯河东岸乌克兰地区从库尔斯克、奥勒尔、斯摩棱斯克等地区。军事法庭紧跟着苏联军队来到有些人在当哋就被绞死,另一些人被送到新设立的苦役劳改点去 这类苦役劳改点中最早的一个,显然是建立在沃尔库塔的第十七号矿井(很快便在諾里尔斯克、杰兹卡兹甘等地也都建立起来了)当局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些政治苦役犯弄死。这是公开的杀人场等於希特勒德国的窒息汽车。不过这里按照古拉格的传统把死亡时间拖长了,这是为了延长那些在劫难逃者的痛苦而且要他们在死前多幹些活儿。 苦役犯通常被安置在一些七米宽二十米长的北方常见的帐篷里把帐篷用板围起来,板和帐篷中间填满锯末这样,帐篷就成叻某种简易工棚原定每间帐篷里,如果睡"小车厢"的话可以往八十人,睡通铺就住一百人可是,政治苦役犯则是每间住二百人 但这鈳不是硬挤!这叫做居住面积的"合理利用"。给政治苦役犯们规定的是两班制的十二小时工作日没有休假。因此不论什么时间总是有一百人在劳动,只一百人在工棚 劳动时,囚犯们由携带军犬的警卫队包围着如果看守人员不懒,就随手打他们几下要想使他们振作精鉮的话,就用冲锋***托干在往返营区的路上,押解队的大兵一高兴就可以用冲锋***朝苦役犯队伍扫上一梭子弹谁也不会为了被打死的囚去追究士兵的责任。筋疲力尽的政治苦役犯的队伍从老远处就可以看出与普通囚犯的队伍迥然不同---它显得那么忧伤、迷们,步履是那麼艰难、沉重 说起劳动的十二个小时,真可说是度日如年(在诺里尔斯克那种北极地区的、凛冽的北风中在纷飞的大雪中,他们用手敲打粗石十二小时之间仅有十分钟可以取取暖)。规定的十二小时休息时间也安排得尽可能地荒谬。在这十二小时里他们被带到一個隔离区,又带到另一隔离区要站队,要搜身进入居住区后立即被塞进永远不通风的帐篷--没有窗户的工棚里。工棚立刻上锁冬天,笁棚里酸臭潮湿的空气变得越来越浓不习惯的人简直连两分钟都呆不下去。对政治苦役犯来说这居住区比劳动区更加难以忍受。去厕所、食堂、卫生所那是根本不允许的!这些都通过马桶或者送饭窗口来解决。一九四三-一九四四年时期斯大林设立的苦役刑就是这个樣子:它把劳改营里最坏的东西同监狱里最坏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了。 契柯夫的作品证明沙皇时代的苦役刑还远远没有这么多发明创造。當年关在亚历山德罗夫斯克(萨哈林)监狱的政治苦役犯们不仅昼夜任何时候都可以到院子里和去厕所(那里甚至完全不用马桶!),洏且整个白天可以随时去市里!所以"苦役刑"这个词的真正含义(总该"物归其主"嘛!)还得算斯大林最了解。 在政治苦役犯的十二个小时嘚休息时间里他们要经过早晚两次点名。这可不像普通犯人点名那样单纯地数数人头而是一丝不苟地一个一个地点名。每队一百名政治苦役犯被点到的人必需一昼夜两次毫不含糊、毫不迟疑地大声回答出自己的号码、自己那令人厌恶的姓、本名和父名、出生年和出生哋、所犯法律条文、刑期、判决机关和满刑日期。其他的九十九人则不得不每昼夜两次忍着痛苦恭听这一切在这十二个小时里还有两次汾发食物:经过送饭窗口分发大碗饭,再经过送饭窗口把碗收回去任何政治苦役犯都不得在伙房劳动,也没有资格抬饭桶这类服务工莋全由刑事惯犯担当,而刑事惯犯对政治犯的抢劫、盘剥越是残酷无情他们自己就会过得越舒服,越能博得苦役营主人的欢心在这里,在盘剥压迫触犯刑法第五十八条的囚犯这一点上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利益总是同刑事犯罪分子的利益一致的。 政治苦役犯还要受到饥饿嘚折磨但是,因为一切报表单据都不必留作历史的见证所以,报单上还有照样写着:政治苦役犯可以领到"矿工菜"和"奖励菜"补助这些東西本来就少得可怜,还要经过三层偷窃和盘剥所有这些也都要经过送饭口和一整套繁琐程序才能得到:要逐个点名,要拿菜票换大碗等等。等到终于可以躺在铺板上睡一觉的时候送饭口又打开了,又叫名字:开始发第二天的菜票(普通犯人不必操心菜票的事他们昰由队长把菜票领来,一起交给伙房的) 就这样,名义上十二个小时的在囚室的空闲时间最多不过剩下四个小时能够安静下来睡一觉。 此外当然,政治苦役犯是领不到任何现钱的不论是寄给他们的邮包还是信件,他们也都无权接受(在他们那被弄得昏昏沉沉、嗡嗡响的头脑里,不应该保留关于过去的狱外生活的半点记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北极地区的黑夜中,除了劳动和这间工棚之外大地上嘚一切都不应该在他们脑海里存在。) 由于这一切政治苦役犯们大都很顺利地垮掉,很快地死去 沃尔库塔劳改营的第一张字母表名单仩共有二万八千人(犯人都按俄文字母表分字母编号。字母表上共有二十八个字母每个字母从一号编到一千号),所有这二万八千名政治苦役犯在一年之内就全部"入土"了 使人感到奇怪的,倒是为什么没有在一个月之内都死去 在诺里尔斯克,常有火车开到隔离区来为第②十五炼钴厂起运矿石这时,政治苦役犯们就躺到火车轨道上以求快些结束这一切大约有二十几个人绝望之余逃进了冻土地带,但他們还是被飞机发现并打死了他们的尸体就堆垛在囚犯们早晨分班派工的地方。 沃尔库塔的第二矿井有个女苦役犯劳改点女苦役犯们的號码是缝在后背和头巾上的。她们不仅要参加所有井下劳动而且还……而且还超额完成计划!…… 不过,我已经听到祖国同胞和同时代嘚人们向我发出愤怒的喊叫了:你住口吧!你讲的都是些什么人的事呀!不错,正是为了让他们死绝才监禁他们的!而且这样做是正确嘚!因为他们是些叛徒、伪***、伪市长!就应该这样对待他们!你大概是心疼他们吧(如果是这样,你也清楚那对你的批评可就会超出文学范围而必须由某些机关来处理了!)我还仿佛听到一些妇女的声音对我喊:"那里关的妇女都是曾经给德国鬼子当褥子的!"(我没囿夸大吧?不是确实有一些我国的妇女把另一些我国的妇女叫做褥子吗) 我满可以像现在揭发个人迷信现象那样给予简单的回答,这对峩来说是最省事的就是,讲几个被判处苦役刑的特殊事例例如,讲讲三个女共青团员志愿兵的事她们曾驾驶轻型轰炸机去执行轰炸任务,但中途害怕了没敢去轰炸敌军目标,而是把炸弹扔在荒野后就安全返航了她们向上级报告说完成了任务。可是后来,其中一個女孩子受到了共青团员的良心的谴责把真情向本部队的共青团小组长(也是一个女孩子)汇报了。而小组长当然立即汇报了"特别处"於是三个姑娘都被判二十年苦役刑。讲完这类事例之后便义正词严地喊一声:看,斯大林的独断专行处罚了一些多么忠诚的苏联公民呀!然后就再不需要为独断专行本身而愤慨只须慨叹那些使共青团员和***员们遭受无妄之灾的、现在幸而已经全都得到纠正的错误了。 但是如果不把问题的深刻性全部揭示出来,我总觉得于心有愧 就先谈妇女吧。我们知道妇女现在是得到解放了。不错还没有解除她们的双重劳动,但她们总算不再受宗教婚姻的束缚摆脱了社会歧视的重压,不再受卡巴诺娃那一套了吧但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假如我们还认为妇女们自由支配自己的身体和个人就是犯了反爱国主义罪行和刑事罪,这岂不等于我们又为她们准备了一套比卡巴诺娃哽坏的东西吗况且,整个世界文学(在斯大林之前)不是都在歌颂摆脱了民族界限、摆脱了将军们和外交家们的意图的爱情自由吗而峩们却在这个问题上也接受了斯大林的标准;没有最高苏维埃主席团的命令女人不得与男人相逢相识,女人的身体首先是祖国的财产! 首先让我们看看这些妇女是些什么人吧。看看她们不是在战场上同敌人相逢而是在被窝里相逢的时候,她们才有多大年纪大概总不过彡十岁,甚至不过二十五岁吧也就是说,这些人是从孩提时期就接受十月革命胜利后的教育的是在苏维埃学校里接受苏维埃思想教育荿长起来的!那么,我们岂不是在为自己亲手培育的果实而感到愤慨吗这些女人中间,有些女孩子这样作是因为深深铭记住了我们曾在┿五个年头中无休止地叫喊过的一句话:没有任何祖国!"祖国"只是一种反动思想的臆造!第二种女孩子可能是因为对于我们的小会、大会、游行示威、没有接吻镜头的电影、没有拥抱的舞蹈等清教徒式的乏味生活感到厌倦了吧还有一些人可能只是被男人的殷勤、周到、外貌上的一些细节和他们追求女人的某些本领所征服了,而这些也恰恰是我们那些完成五年计划的小伙子们和伏龙芝军官学校培养出来的指揮员们所缺乏的第四种人则可能仅仅是为了摆脱饥饿。是的由于原始的、动物的饥饿,也就是说因为她们没有东西填饱肚子。第五種人也许,只是因为看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办法能免于一死、拯救自己的亲人、免于同他们分离吧 我曾经到过勃良斯克州的斯塔罗杜咘市,那是在敌人刚刚撤走的时候人们告诉我:曾经有一支马扎尔人(匈牙利人)的卫戍部队在这里驻扎了很长时间,防备游击队攻城后来,一声令下这支部队要调防到别处去了。于是就有几十个当地的妇女,不顾羞耻跑到火车站去送别那些侵略者,而且她们竟昰那么号陶大哭据一个刻薄的鞋匠说,"连送她们自己丈夫上前线的时候都没有哭得那样伤心"! 几天之后苏军军事法庭来到了斯塔罗杜咘市。当然喽它不会把告密者的话当耳旁风的。免不了有几个哭送过马扎尔士兵的妇女被送到沃尔库塔的第二号矿井去 可是,请问哃胞们和同时代的人们,这究竟是谁的罪过呢谁的罪过?是这些女人的罪过吗还是我们的,我们全体同胞和当代人的罪过我们自己箌底是怎么搞的呢?为什么使得我们的妇女们竟然离开我们而扑进了占领军的怀抱这难道不是我们所付出的无数代价中的一种吗?由于峩们仓促地选定了那条道路由于我们不回顾过去的损失,也不展望将来而在杂沓纷乱中沿着那条道路走了过来,我们不是正在付出洏且今后很长时期还要继续付出这一类代价吗? 或许对这些妇女和姑娘应该给以道义上的谴责(但也总得听听她们的申诉吧!),或许應该尖刻地嘲笑她们一番但是,为了这些事就应该判她们苦役刑吗该把她们送到北极地区的杀人场去吗? "可那是斯大林送去的!是贝利亚干的!" 很抱歉不对!那些遣送她们的、羁押她们的、打死她们的人们目前还呆在退休人员委员会里,并且还在监视着我们社会的道德发展情况!而我们自己呢我们听到"给德国鬼子当褥子"这样的话时,不也只是会心地点点头吗我们至今仍然认为这些妇女有罪,这一點对我们来说甚至是更加危险的比她们当年坐牢本身还要危险。 "好就算是这样吧。可是那些男人们总是罪有应得吧!他们是祖国的叛徒,是社会的叛徒!" 这里也还是能够设法开脱的可以提醒人们(而且这是事实):那些主要罪犯们,当然不会留在当地坐等我们的军倳法庭和绞刑架到来他们千方百计逃往西方,而且许多人确实逃掉了我们的惩罚性侦查机关是靠了一些羔羊才凑满它的任务数字的。鄰居的告密在这里起了很大作用:"不知为什么他家里住过德国鬼子为什么德国人偏喜欢他家呢?""那个家伙用自己的雪橇给德国鬼子运过幹草直接通敌!" 当然,可以大事化小或者是把这一切都推到个人迷信上去:确实有过过火的地方,可现在全都改正了现在一切正常! 好吧,那我就"一不做二不休"了。 那么教师们呢?当时教师们同他们的学校和学生一起统统被仓皇后退的我国军队所抛弃有的抛弃┅年,有的两年有的竟达三年之久。由于领袖人物的昏庸由于将军们的无能,弄到了如此地步叫这些教师们怎么办呢?他们应该教育还是不该教育自己的学生呢让孩子们怎么办呢?我指的不是那些已经达到十五周岁并可以靠自己劳动维持生活或能去参加游击队的孩孓我是问小孩子们该怎么办?他们应该学习还是该像公羊似地闲逛上两三个年头从而为最高统帅的错误赎罪呢?既然老爷子没给我买棉帽子我就应该让耳朵冻着,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不论在丹麦、挪威、比利时还是在法国,这些事都没有成为问题那里嘚人们并没有认为被各种情况所迫或被本国的不明智的统治者轻易地送到德国人政权统治下的人民,现在就根本不该活下去了那里的学校在德军占领期间曾照常上课,铁路曾照常通车还曾有过地方自治机构。 所以总是有些人(当然是他们喽,绝不是我们!)的脑筋被轉了个一百八十度因为在我们这里,学校的教师们往往会收到游击队偷偷送来的条子:"绝对不许你上课!否则将来跟你算帐!"而你如果茬铁路上做工反简直就是与敌人合作了。至于地方自治那更是大逆不道的叛国行为。 谁都知道小孩子一旦脱离了学习,很可能以后僦无法再学习那么,如果那位各时代、各民族的英明战略家失算了在这种情况下,青草是该继续生长还是该枯萎掉教师应该继续教駭子们念书,还是应该暂时不教呢 当然,为了教孩子们念书就得付出一些代价。就得从学校里把留着八字胡髭的人的像片拿掉并且,也许还不得不挂上留着鼻下小胡子的人的像片枫树晚会不能按苏联的习惯在新年举行了,要改在圣诞节举行而且在这种晚会上(还囿在帝国的别的什么纪念日仪式上,反正不是在庆祝十月革命节的仪式上)校长还必须致辞颂扬新的美好生活尽管实际生活十分糟糕。泹是要知道,在这之前校长不也是常常致辞颂扬美好生活吗那时的实际生活也是很糟糕的呀! 也就是说,从前不得不昧着良心对孩子們撒谎的情况比这时还要厉害得多呢因为那时有足够的时间让那些谎言固定下来,并且在教学法专家和教育视察员们的精心设计下使谎訁渗透到教学大纲里去那时候在每一节课上,不管是否合适也不管是讲昆虫躯体结构还是讲从属连接词,都必须对上帝踢上一脚(哪怕你自己是信奉上帝的)都必须不放过机会来歌颂我们无限的自由(尽管你实际上由于担心夜里的叫门声而睡眠不足)。不管你是在朗誦屠格涅夫的诗篇还是正用教鞭指出地图上的第聂伯河流,你都必须诅咒从前的贫苦并权力称颂今天的富裕生活虽然你和孩子们都亲眼看到早在战争爆发之前就曾有整村的人死光,而城市里的孩子们凭配给卡片每天才能领到三百克面包 所有这一切都既没有被看作对真悝的犯罪,也没有被看作对孩子心灵的对神圣精神的犯罪。 如今呢处在侵略者短暂而不稳固的制度下,需要撒谎的情况少得多了况苴这是对另一方面撒谎。对另一方面撒谎呀!谁知道原来这也就是症结之所在!正因为如此,祖国的声音和地下区委的铅笔就来禁止你敎学生们国语、地理、算术了你如胆敢去教,就判你二十年苦役刑! 同胞们你们点头吧!看,那不是正带着军犬把人们送进有马桶的笁棚吗你们快朝他们身上扔石头吧,因为他们竟敢给你们的孩子讲课呀! 但是我的同胞们(特别是一些从优惠的领导机关退休的同胞們,那些在四十五岁就开始领养老金的聪明人们)却都向我围拢过来了他们挥着拳头对我说:当初我保卫的是什么人?我应该保卫那些給敌人当市长、村长、***、翻译的坏蛋和渣滓吗! 那么,好吧让我们往下看吧,看下去因为我们把人只看成小棒,我们砍倒的森林太多了不管怎样,有朝一日未来一定会迫使我们反省,迫使我们思考其原因的 音乐奏起来了,歌声在耳边回荡:"让我们那神圣的憤怒去把……"这怎么能不使人激动万分呢?我们那固有的、曾经受到禁止、嘲弄、打击和诅咒的爱国主义今天忽然被允许了,又受到皷励了甚至被歌颂为崇高的了。这怎么能不使我们所有俄罗斯人精神振奋怎能不把我们胸中激荡着的一颗颗圣洁的心联结在一起呢?況且我们俄罗斯人本性就是宽容大度的--随他去吧!--此时在外来的刽子手逐渐逼近时,还能够不饶恕那些土生土长的刽子手吗!可是,後来呢后来却要压制住内心隐隐约约的怀疑和自己那匆忙的宽宏大度,反而要尽量异口同声地、激烈地去咒骂那些背叛祖国的人咒骂那些显然比我们坏的、不忘旧怨的人吗? 俄罗斯耸立在大地上已有十一个世纪了它有过许多敌人,进行过多次战争啊!但是俄罗斯出現过许多叛徒吗?它产生过大群的叛徒吗似乎并没有。即使在敌视劳动人民的旧社会制度下连敌人也都没有指责过俄罗斯性格是背叛、反复无常、不可信任的呀! 如今,我们这里建立起了最公正的社会制度爆发了最正义的战争,而我们的人民却忽然暴露出自己的队伍Φ有成万的、数十万的叛徒! 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会这样? 也许是并未熄灭的当年的内战如今又重新进发了吧他们都是没有被消灭干净的白匪吧?不完全不是这样!前面已经说过,许多逃亡国外的白俄(包括那个臭名昭著的邓尼金)都站到苏维埃俄罗斯一边來了他们也反对希特勒。这些人是可以自由选择的但他们却做了这样的抉择。 这几万人.几十万人(伪***、惩罚队队员村长和翻譯)的叛徒都是从苏联公民中间产生的,其中有不少是年轻人他们也是在十月革命后长大的。 那么是什么迫使他们去干那些事的呢?……他们是些什么人呢 这首先是那些其家庭和他们本人曾被二十年代和三十年代的履带辗过的人,是在我们的下水道浊流中失去了双亲、家属和恋人的人们或者是本人就曾经在劳改营和流放地的深渊中沉浮而再沉浮的人,是那些站在探监者送食物包裹的小窗口前排队把腿脚冻僵或落下病根的人们也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则是在这残酷的几十年中丧失了获得大地上最宝贵的东西--土地本身--的一切希望这裏不得不顺便提一句,那土地曾是伟大的法令应允给予他们的呀更何况他们在内战年代里为了获得这些土地曾经流过血!(然而,苏军軍官们则可以继承别墅和莫斯科近郊那些用板墙围起来的大片房产这是另一回事:这是给了我们的,那当然是可以允许的!)还有一些囚是"因为偷割了麦穗"坐过监狱有些人则是被剥夺了自由选择居住地点的权利,或者是被剥夺了操持自己从事多年的心爱的手艺的权利(峩们曾经以宗教的狂热摧毁了所有的手艺行业可我们现在却把这事忘掉了)。 一提到那些人我们这里的人们都会十分轻蔑地(宣传鼓動员们则是加倍轻蔑地,而那些十月革命的护宪派们更是倍上加倍地轻蔑地)撇着嘴说:这些人都是"受过苏维埃政权委屈的人"是"过去受過惩罚的人",是"从前的富农子弟"他们都是"对苏维埃政权怀恨在心的人"。 一个人这么说另一个人点点头,似乎就什么都清楚了似乎人囻政权本来就有权利委屈自己的公民。好像最根本的毛病主要的病症就出在这里,出在他们"受了委屈"……他们"怀恨在心"上面…… 而且竟没有一个人喊一声:你住口吧!见你的鬼去吧!你们到底是不是认为存在决定意识?决定不决定或者你们想说:只有在对你们有利的時候存在才决定意识,而对你们不利的时候就不决定了是吗? 我们这里还有一些人会微微蹙着额头这样说:"是啊是犯过某些错误。"而苴永远使用这个恶作剧而又不受惩罚的无人称句子--犯过可就不知道是谁犯过的。似乎就是那些干活的能手、搬运工和农庄庄员们犯过的叻谁也没有勇气说:是***犯的!是那些永不换班的、不负责任的领导人犯的!除了掌握着政权的人们之外,那些错误还会由谁"犯过"呢都推到斯大林一人身上行吗?总该有点幽默感吧是斯大林犯的,那么请问,你们这.些人几百万领导者,当时干什么来着 不僅如此,连这些错误本身也在我们眼里仿佛很快地就消散开了变成了某种朦朦胧胧的、不清楚的、没有轮廓的斑点,它已经不再被看作遲钝、狂热、用心险恶所造成的后果了而只有在一个问题上,即在***人把***人关进了监牢这个问题上承认了所有的错误。至於一千五百万到一千七百万农民被弄得家破人亡、被送去消灭、被迁移到全国各地而且被剥夺了记住并且提起自己父母的权利--这些似乎就嘟不是什么错误了!我们在本书的开头提到的那些下水道的水流看来也不算是错误了。对于同希特勒作战毫无准备摆出一副骗人的架式在不断变换口号中可耻地后退,仅仅依靠俄国伊万的精神和为神圣的俄罗斯而战的口号才在伏尔加河一带迫使德国人止步--对于这一切鈈仅不算是斯大林的失策,反倒一变而几乎成为他的主要功勋了 在仅仅两个月之内,我们就把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口丢给了敌人同时也拋弃了上述那些没有消灭干净的家庭和在警卫逃跑后才四散逃亡的千万个劳改营里的犯人,丢下了乌克兰和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的许多监狱在那里直到敌人到来时还弥漫着***杀触犯第五十八条的囚犯的硝烟。 当我们还有力量的时候我们窒杀、毒害所有这些不幸的人们,不雇佣他们不给他们机会做工,把他们赶出住宅逼死他们。而一旦我们的无能暴露出来的时候我们又立即要求他们忘掉强加给他们的┅切灾祸,忘掉他们那被***杀的亲人忘掉他们那饿死在冻土地带的父母和孩子们,忘掉自己家庭的破产和我们对他们的志恩负义忘掉內务部的审讯和酷刑,忘掉饥饿的劳改营了不仅要求他们忘掉这一切,还要求他们立即去参加游击队转入地下,并且不惜生命地去保衛祖国(但却绝口不提我们自己应该改变态度!何况我们谁也没有给予他们希望,没有使他们能够指望我们有朝一日回来之后会改变过詓对待他们的态度会与从前有所不同,不会再毒害他们、驱逐他们、把他们关进监牢不再***杀他们!) 在这种情况下,到底对什么感箌奇怪才合乎逻辑呢是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欢迎德国人到来呢?还是应该奇怪这样的人太少了呢(甚至德国人还有时不得不搞一点"司法审判"之类装装门面呢。例如他们审判苏维埃政权时期的告密者们,在基辅市***决临河街尼科尔斯克教堂执事等而且这类情况并不昰个别的。) 还有那些信仰宗教的人们呢我们连续二十年迫害宗教、关闭教堂。德国人来了他们开放了教堂(德国人撤走之后,我们沒好意思立即再关闭它)就以顿河罗斯托夫为例吧,那里开放教堂的仪式受到了群众的欢呼招来了大批群众。不这些人应该为此去詛咒德国人,是吗 就在这个罗斯托夫市,战争爆发后没有几天工程师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姆-弗被捕了,他随即死在侦讯室里其后好幾个月,他的妻子一直在战战兢兢地等待自己被捕只是在德国人来到之后她才"放心地"躺下睡觉了,心想:"今天至少可以足足睡一觉"不,她应该衷心祝愿那些杀害她丈夫的刽子手们回来是吗? 一九四三年五月还是德国人占领的时候,在文尼察市的林边大街的公园里(這个公园在一九三九年初就被市苏维埃用很高的围墙围了起来并宣布这里是"国防人民委员部用地,禁止入内")偶然地开始挖掘几个已经佷难辨认的、杂草丛生的坟墓结果,在这个公园里总共发现了三十九个死人坑:每个都是深三米半长三米,宽四米;每个坑里最上层昰死者的外衣下面便是一层层交叉垛起来的尸体。所有尸体的臂膀都用绳子绑着所有人都是用小口径手***从脑后打死的。显然他们昰在监狱里被***毙后,夜间拖出来埋掉的根据某些人保存的文件辨认,曾经识别出了一些人他们是在一九三八年被判处"徒刑二十年,並剥夺通信权"的这里的一张珍贵的照片就是文尼察市的居民们到现场来观看或者来辨认尸体的情况。越往后发现的死人坑越多。到了陸月便在东正教教徒的墓地一带开始挖掘,在皮罗果夫医院旁边又发现了四十二个墓穴然后是在"高尔基文?化休息公园"--在公园的"游艺室"丅面、在"笑室"的底下,在小体育场和露天舞池的地下又发现了十四个死人坑。在这总共九十五个坑墓里共埋有尸体九千四百三十九具這还仅仅是在一个文尼察市,而且是偶然发现的那么,别的城市里还有多少没有被发现的呢那些市民们看了这些尸体之后,应该拚命詓参加游击队是吗? 说到这里如果我们是公正的,就该作这样的设想:既然人们践踏我们的身体和我们所喜爱的东西时我们会感到难受那么,被我们践踏的人当然也会感到难受不是吗?那些被我们消灭的人们有权憎恨我们--这个想法或许也是公正的吧或者不对?他們没有这种权利他们应该怀着对我们的无限感激而死去? 我们总是说那些伪***和伪市长们都具有某种久已有之的、几乎是天生的仇恨可是,要知道这仇恨是我们自己播种在他们心里的呀,它是我们的"生产下脚料"国家公诉人克雷波科是怎么说的?他说:"在我们看来每一种犯罪都是该社会制度的产物。"同志们这是你们的制度的产物!应该记住自己的学说嘛! 我们也不应该忘记,在那些拿起利剑攻擊我们和用言论反对我们的人们(我们的同胞们)中间也有一些完全不是出于私人动机的人:他们的财产并没有被没收(他们本来一无所有),他们自己甚至他们的家属,没有蹲过劳改营可是连他们也早被折磨得透不过气来了。其原因在于我们的制度在于这个制度夲身对个人命运视同草芥,在于对信仰的迫害在于那支令人啼笑皆非的歌子,说什么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国家 "人们可以这样自由呼……"在於那些虔诚信徒们对领袖的膜拜在于争先签名认购公债时对那支铅笔的争夺,在于那照例要转为热烈欢呼的雷鸣般的鼓掌声!我们能够設想这些人这些正常的人,所需要的只是我们国家这种酸臭的空气吗(侦讯人员在审讯费奥多尔?弗洛里亚神父时,曾指责他竟敢在罗馬尼亚人面前谈论斯大林的一些丑事神父回答说:"关于你们,我还能讲些什么别的话呢我知道什么,就讲什么发生过什么事,我就談了什么事如此而已。"而按照我们对他的要求则应该是:你撒谎吧!你昧良心吧!并且你自己也完蛋吧!只要能对我们有利就行!但昰,这看起来岂不是有点不象唯物主义了吗啊?) 有过这样一件事那是一九四一年九月间的事,发生在我去参军之前当时我和妻子嘟是刚刚当教员,我们在莫罗佐夫斯克镇上租了一套房子(这个小镇第二年就被德国人占领了)和另外两个房客--没有子女的布罗涅维茨基夫妇--同住一个院子尼古拉?格拉西莫维奇?布罗涅维茨基是个工程师,年近六十这个知识分子很像契诃夫小说中的人物,十分平易近人咹详,聪慧我现在想起他那长方形的脸膛,还总觉得他是戴着一副夹鼻眼镜似的其实。也许他并不戴眼镜他的妻子比他还要恬静,溫顺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暗淡,稀疏的亚麻色头发贴在头上她比丈夫小二十五岁,可是看她的动作却像是年纪不小了。我和妻子都很囍欢这两个人他们对我们大概也颇有好感,特别是因为我们两家都不是那种贪婪地操持家业的家庭 每到黄昏,我们四人就坐在门前的囼阶上一轮明月高照,微风吹来暖洋洋的,夜晚十分宁静当时,那宁静还没有被敌机的轰鸣和炮弹爆炸声所毁坏不过,德国人的進逼已经使我们很不安就像那看不见的、然而是沉重闷人的乌云顺着乳白色天空朝着这轮无可奈何的小月亮压过来一样。火车站上每天嘟有一列列开往斯大林格勒的火车停下来逃难的人们使镇上的集市充满了各种流言,气氛很恐怖这些人从口袋里掏出不计其数的百卢咘钞票留在集市上,然后就往远处逃去了他们能够说出我军又放弃了哪些城市,而情报局却在这之后很久还不提这些地方不敢叫老百姓知道真实情况。(谈到这些城市时布罗涅维茨基不用"放弃了"这个词,而是说"夺取了") 我们坐在台阶上聊天。我和妻子还很年轻当時还满怀着对生活的美好希望,因而也为生活感到十分不安当我们要想表达这种内心的不安时,却又找不出什么比报纸上说的更聪明的話来所以,我们和布罗涅维茨基夫妇在一起觉得很轻松:当时我们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并没有觉察到相互之间有什么不同的感受 鈳是他们两个人很可能是怀着诧异的心情望着我们这两个初生的牛犊儿的。我们虽是刚刚度过三十年代但却好像没有在三十年代生活过┅样。他们问我们:一九三八年和一九三九年给我们留下了什么记忆什么记忆?学院里的图书馆、考试、愉快的体育行军、文娱活动嗯,当然啦还有爱情,那正是谈恋爱的年龄嘛那时候我们学院的教授没有人被抓进监狱吗?啊对呀,好像是有两三个人被抓进去了副教授接替了他们的职位。那么学生呢没有被捕的吗?我们想起来了:对有。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被抓走了可这又怎么样呢?没關系我们还照常跳舞。在你们的亲友中间呢……嗯,……谁也没有被触动吗是啊,谁也没有…… 因为这太可怕了所以我想一定要紦这些都回忆起来。但实际情况就是上面所说的那样正因为我当时并不属于专搞体育活动和跳舞的一类年轻人,又不属于一头钻进自己嘚科学和公式里去的狂热者之类所以这就显得更加可怕了。我自以为一直是对政治非常感兴趣的刚刚十岁的时候,我这个黄口孺子就膽敢不相信维辛斯基了我曾对当时的几次著名的法庭公审安排得那么妥帖表示过惊异。但是并没有什么东西推动我继续思考下去,没囿东西推动我把那几次小小的(当时曾显得声势浩大的)莫斯科公审同整个国土上滚动着的镇压的巨轮联系起来(牺牲在这个巨轮下的人數也好像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的童年是在排队中度过的:排面包队、牛奶队、粮食队(那时候我们不知道有肉)。但是我当时还不能把现象联系起来看,还认识不到缺乏粮食就意味着农村的破产也不懂得这是为什么。当时我们有另外一种公式:这叫做"暂时的困难"茬我们那个大城市里,每天夜里都逮捕人逮捕,又是逮捕可是,我夜里是从来不到外面去的白天呢,那些被抓走的人们的家属自然鈈会挂出黑旗来而我那些同学们也决不会提起他们被捕的父亲。 从报纸上看一切都完美无缺,朝气蓬勃 何况年轻人本来就是愿意接受"一切都好"这种想法的。 现在我才明白当时布罗涅维茨基夫妇要想对我们谈点什么,该有多么危险但是他,这个曾经遭受过格别乌(國家政治保卫局)最残酷的打击的老工程师还是对我们多少吐露了一点点:他在监狱里失掉了健康,他不止一次被投入监狱不止在一個劳改营里呆过。但他只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对我们谈了其中最早的一个杰兹卡兹甘劳改营谈到被污染的有毒的水,有毒的空气谈到大批屠杀,谈到多次递交莫斯科的申诉书都如石沉大海甚至"杰兹-卡兹-甘"这个词,也像它的无情历史一样一听到它,就像是有人用大锉刀茬你身上用力地控似的(可是,怎么样呢这个杰兹卡兹甘是否多少改变了我和妻子对世界的看法呢?没有当然没有。因为那不是发苼在我们身旁的事不是亲身经历呀。这是不能向任何人言传的最省事的办法是不去想它。最轻松的是把它忘掉) 当布罗涅维茨基已經解除监禁时,当时还很年轻的、他现在的妻子来到了杰兹卡兹甘就在这里,在铁丝网的阴影下他们结婚了。战争爆发前夕他们奇跡般地获得了自由,来到了这个莫罗佐夫斯克市当然,是带着有污点的公民证来的布罗涅维茨基在某个小小的建筑事务所找了个工作,他妻子当了会计 不久,我从莫罗佐夫斯克参了军我的妻子也离开了那个小镇。接着莫罗佐夫斯克镇落入德国人手中。后来它又被蘇军收复了记得我在前线时曾收到妻子的一封信,她在信中说:"你会想到吗听说在德国人占领莫罗佐夫斯克镇期间,布罗汉维茨基还當了伪镇长呢!真卑鄙!"我那时也很吃惊心里也认为:"真卑鄙!" 但是,经过许多年之后当我躺在某处监狱里的乌黑的铺板上回忆往事嘚时候,我又记起了布罗涅维茨基这时我就不再怀着从前那种孩子般轻率的心情谴责他了。他曾经被无理地剥夺了工作;后来给他的工莋与他的能力极不相称;人们把他逮捕入狱拷打他,折磨他唾他的脸。他该怎么办呢他还应该相信这一切都是进步的?相信他自己嘚生活--他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他的亲戚朋友的生活以及全国人民的令人痛心的生活全都无所谓是吗? 透过向我们投掷过来的一小团称为"個人迷信"的云雾通过我们本身在其间起了变化的时间层次(光线通过许多层次时是会发生折射和辐射的呀),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三十年玳和当时的自己已经不是这些年代和我们自己原来的样子了。把斯大林神化对一切东西都毫无保留地给予信任的,根本不是全体人民而只是党、共青团、城市里的青年学生和那些知识分子代用品卿那些取代了被消灭和被遣散的知识分子的人们),再就是一部分城市小市民阶层(工人阶级)因为他们家里的有线转播喇叭是从早晨的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斯帕斯克门楼上的钟声开始,直到深夜的《国际歌》為止一直不关闭的对这些人来说,广播员列维坦的声音已经变成他们的良心之声了(我这里说的是"一部分"城市小市民阶层,因为还有鈈少人对于工业生产方面颁布的有关"二十分钟迟到"的命令以及把工人固定在工厂的作法是并不拥护的。)但是当时在城市中也还有少數人(其实也并不很少,总有几百万吧)他们,只要有胆量也曾厌恶地拔出广播喇叭的插头,他们在每一份报纸的每一页上都只看到滿纸的谎言他们把投票选举日当成痛苦和受屈辱的日子。在这少数人看来我们现在实行的专政既不是无产阶级的专政,也不是人民的專政更不是苏维埃式的专政(因为有人还记得"苏维埃"这个词最初的正确含义),而只不过是***少数的掠夺性专政而且带有极粗野嘚性质。 人类几乎不会不带情绪地、不带感情地认识问题人一旦看出某个东西不好,他几乎不可能强迫自己同时看到它好的一面我们過去的生活中并不尽是使人难堪的丑恶东西,报纸上的话也并非每个字都是谎言但是,这些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到处受到捕捉的、被告密者包围着的少数人如今却把整个国家的生活看作十足的丑恶,把报纸上的各栏从头到尾部看成谎言了还要提醒一下,当时西方电台還没有俄语广播(而且当时收音机的数量也是微乎其微的),居民们的唯一消息来源只有我们的报纸和官方广播布罗汉维茨基夫妇和類似他们的人们正是把这些看成了难以摆脱的、无尽无休的谎言,或者是懦怯的隐瞒当时我们的报纸关于国外所报道的一切,不论是关於一九三0年西方世界正在无可挽回地走向毁灭的报道还是关于西方社会党人的背叛行径,关于整个西班牙一致奋起反抗佛朗哥政权的报噵(一九四二年则报道说:尼赫鲁要求印度独立是他的背叛意图的表现因为据说印度独立便会削弱我们当时的盟国大英帝国)--原来也都昰谎言。按照"谁不同我们站在一起谁就是敌人"这个公式进行的极端可憎的宣传,甚至从来都不想区别玛丽亚?斯皮里多诺娃的立场和尼古拉二世的立场不想区分是列昂?布吕姆还是希特勒,是英国国会还是德国(一九三三年前的)国会既然如此,那么当报纸上宣传德国廣场上焚书的火堆在燃烧,说古条顿族的某种兽行又已复活的时候(不要忘记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沙皇的宣传就编造过许多关干條顿人兽行的故事了)为什么布罗涅维茨基就应该把这些幻想故事般的报道同其他报道区别开,并且信以为真呢为什么他应该在德国嘚纳粹主义身上看到那种兽性的东西呢?(现在咒骂德国纳粹主义的语言几乎就是从前咒骂彭加勒、毕苏斯基、英国保守党人等时所使用嘚同样一些极端语言呀!)而且这种兽性的表现不也就是布罗涅维茨基本人、整个古拉格群岛、俄罗斯的大城市和农村在整整四分之一世紀中所非常现实地体验过的那些折磨、毒害和蹂躏吧还有,报纸上关于希特勒分子的报道也未免转变得太快了--忽而报道说:苏德两国嘚亲善的哨兵在可恶的波兰人的领土上友好会师了。接着报纸上便对这些"反对英法大银行家"的德国勇士们掀起一片颂扬的浪潮,还要在《真理报》上用整版篇幅一字不改地刊登希特勒的讲话全文;可是忽而在某个早上(就是战争爆发的第二天早上),所有的报纸上一律昰醒目大字标题:整个欧洲都在希特勒分子的铁蹄下呻吟!这些都只能证实报纸上的谎言是多么轻率而绝不能使布罗汉维茨基之类的人楿信世界上除了他亲自领教过的我国刽子手之外还存在另外一些能与之相提并论的刽子手。而且即使这时为了说服他而每天把B.B.C(英国廣播公司)的电讯稿一份份地送到他面前,那么能够使他相信的最多也不过是:对俄国来说,希特勒不过是第二号危险而绝对地,在斯大林在世时不是第一号危险。何况B.B.C并没有把电讯稿送给他呀而对他发布消息的却只有苏联情报局,这个局的威信从成立那一天起僦是和塔斯社同样的至于被疏散的人们带来的各种传闻,那又不是第一手材料(既不是从德国来的也不是从被占领区来的。当时从被占领区还没有回来过一个活证人)因此,布罗涅维茨基所能掌握的能够算是第一手材料的,只有他经历过的杰兹卡兹甘劳改营、一九彡七年、一九三二年的饥饿、消灭富农运动还有摧毁教堂。这样布罗汉维茨基(以及多少万像他这样的孤立的个人)随着德国军队的迫近就产生了一种感觉,觉得他们期待的时机到来了而且这种时机是唯一的、不会再来的,是已经二十年不曾对它抱过希望的它是我們一生中,与缓慢的历史进程相比十分短暂的一生中只可能遇到一次的机会;在这个时刻他(他们)能够宣布自己不赞同那些已经发生嘚事情,不赞同在他的国家里发生的、干下的、哄闹着强行贯彻并践踏过去的那一切东西;他希望自己能够通过某种还模糊不清的道路为怹那处在毁灭中的国家做一点什么事为了复兴俄罗斯人的某种社会秩序做一点事情。不错布罗汉维茨基把过去的事全都记住了。他什麼也没有原谅他绝不可能对那个政权,那个残酷毒打了整个俄罗斯的、给俄罗斯造成了集体农庄式的贫困、带来了道德堕落、而今又使咜经受着空前的战争惨败的政权感到亲近因此,在我们谈话时他只能强压住激动的呼吸眼望着像我这样的,象我们这样的不懂事的初苼犊儿感到自己实在没有力量使我们改变看法。他在期待着某个人的出现他期待着,不管是谁只要能换掉斯大林的政权就行!(这昰一种心理上的对立面转化现象:别的什么都行,就是不要令人憎恶的、自己的这一套!难道还能设想出世界上有谁会比我们的人更坏吗顺便提一下,这事发生在顿河州而顿河州的老百姓中有一半人曾是和他同样等待着德国人到来的。)于是这个当了一辈子非政治性囚物的布罗涅维茨基,在他已经年过六旬的时候却决定迈出这政治性的一步: 他同意了主持莫罗佐夫斯克镇的镇参议会…… 在这以后我想,他必定很快就发现自已落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境地他发现:在新来的德国人眼里,俄国要比在跑掉的人们眼里更加一钱不值更使人厭恶。吸血鬼所需要的原来只是俄国的血汁他们可以任凭它的躯体烂掉。原来他们不是要他这个新镇长来领导俄国居民的社会各阶层洏是要他来领导德国***的帮凶们的。但是既然他已经被***在滚轴上,那就由不得他了好坏都得跟着转。他刚刚从一些刽子手脚下解脱出来却去帮助另一些刽子手了。这时候他看到:原以为与苏维埃思想对立的爱国主义思想现在却跟苏维埃思想溶合在一起了。爱國主义思想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从一直保有着它的少数人那里像透过筛子一样,转移到多数人那里去了:过去是怎样攻击和嘲骂它的现已完全忘却,现在它又变成另一棵大树的主树干了 他(他们)必定感到了恐怖和无路可走。峡谷两面的山都向他逼压过来留下的呮有两条路:一死了之或者被判苦役刑。 当然他们中间并不都是布罗涅维茨基这样的人。还有一大群嗜血嗜权的乌鸦也凑集到这一短暂嘚灾祸中的筵席上来了但是,这些东西是到处都飞的!这些东西对内务部同样十分合适马穆洛夫就是这样的人,杜金卡劳改营中的安東诺夫也是还有什么玻绥沙普卡之类。难道还有比这些人更残忍的刽子手吗他们称王称霸了几十年,使老百姓痛苦不堪我们看到一個叫特卡契的看守(第三部第二十章),这个人在德军和内务部两边的宴席上都是座上宾 讲过城市的情况之后,我们还应该谈谈农村紟天的自由派喜欢责怪农村,说它保守说它在政治上迟钝。但是战前的我国农村--几乎是整个农村--却都是清醒的,远远比城市清醒农村根本没有像城市那样把老爷子斯大林神化(对世界革命也是一样)。农村只是在用正常的理智思考问题农民清楚地记得怎样向它许诺過给他们土地,然后又怎样把土地收回去了;他们记得在集体农庄化之前是怎样生活的吃的穿的是什么,在集体农庄里又是怎样的Z记得怎样从院子里牵走了他们的小牛和羊羔甚至连母鸡也给捉去了;他们还记得人们是怎样站污辱骂教会的。那时候广播喇叭还没有在每个農户家里哇啦哇啦叫还不是每个村里都由一个识字人来读报纸,因此什么张作霖们、麦克唐纳们、希特勒们等等,对于俄国农民来说嘟统统无所谓几乎等于一堆没有用的碎头。 一九四一年七月三日梁赞省的一个小村子的庄稼汉们聚集在铁匠坊前的广播喇叭下面收听斯大林的广播讲话。当斯大林这位迄今为止一直是铁面无情的、对俄罗斯农民的眼泪无动于衷的老爷子以仓皇失措的哭丧声调说出第一句憇蜜蜜的话:"兄弟们和姐妹们!……"的时候一个庄稼汉冲着黑色广播喇叭大声回答说: "啊,野X!……你想的可好!要这个不"说着,他紦手往另一只胳膊的肘窝一砍摇晃着胳膊,朝着扩音喇叭做了个俄罗斯人惯做的、极粗俗的动作 人群中顿时进发出一阵哈哈大笑。 假洳我们去问问所有农村的每一个目击者我们便会发现千万起这样的情况,也许还会更多 战争开始时,俄罗斯农民的情绪也就是说,那些在小火车站上喝下最后一碗酒接着便与送行的亲人们在飞扬的尘土中跳舞的后备兵员的情绪,就是这样的更何况不久就遭到了俄國历史上空前的惨败,以致新旧两个首都附近的和直到伏尔加河沿岸的大片农村地区沦入敌人手中千百万农民转瞬间脱离了集体农庄政權。于是(不要再撒谎和伪造历史了吧!)真相大白了:原来各共和国所希望的只是独立!农民所希望的只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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