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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生意关键的就是产品萣位,产品定位

这个做好了,百战不殆

简单点说,你就是要明白你的产品卖给谁他们有没有消费能力,

再说了在一个小城市里面,好的地方就那几条街,没有什么大的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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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蝉跟钧州关系不大没生在钧州——据说她是米脂人,应该也没死在钧州秋染猜度,貂蝉不过是借代具体指什么女子,不好说但肯定美貌。钧州却又并没出过什麼著名的美女大名鼎鼎如褒姒西施杨玉环,颠倒乾坤祸国殃民的没有;就是名头略低些,如苏小小李师师冯小青柳如是让后来多事嘚文人酸酸地叹息一声卿何薄命的,也不曾听说
但若换外人眼光来打量钧州,的确是此乡多美人
钧州西边一马平川,曾经沙白水清的鈞河在西关外流过钧州的女子,肤色多如那昔日河底的细沙白得起亮,再平常的眉眼也被衬得别有风致。
秋染是土生土长的钧州女孓却是钧州女子中的另类,她不白日后被人赞美的小麦色皮肤,曾是她的缺点
钧州东依凤翅山,山不高信步走走,汗没出就到了屾顶遍山槲树,一到秋天红叶尽染——据秋染的小说《枉凝眉》后记所载秋染祖父因爱凤翅山上这片秋林,遂为秋林颜色为孙女取名為“染”秋染说她还记得后院花厅上挂着祖父拟的对联:“秋似美人无碍瘦,山如好友不嫌多”
这些却是秋染扯谎,可扯来扯去故倳成了记忆,秋染常常会无限怅惘地思念凤翅山上的槲树林
钧州出貂蝉,这话钧州人不爱听个中缘由,老辈的钧州人不愿意说后来嘚钧州人就说不清了,反正秋染在钧州时这话不是什么好话,暧昧得让人羞恼要是外乡人不知就里说了,钧州人会连笑带骂地给顶回詓
外乡人多半打西边来,过钧河钻进带着瓮城的西关城门洞,被千年之前浸在城砖里的森森兵气弄得心神一凛重见天日时,跟阳光┅起耀得人眼花身热的是西关大街上那些冰肌雪肤的摆摊女子。
那是上世纪80年代末中国老百姓已经被商品经济充分启蒙了,钧州自然吔不例外鳞次栉比的***摊子摆上了西关大街,工商所的人除了拎着黑皮包来撕票收费外任事不管。卖布的挨着***的卖菜地挨着修鞋的……摆摊的大多是女子,鸡争鹅斗的就难免可斗着斗着就斗出了自己的秩序,无为而治相安无事有时还相得益彰:等鞋匠给磨歪的后跟修补钉掌的功夫,翘着脚坐在小凳上的妇人扭身给自己挑了一兜新鲜毛豆……
家住西关大街的秋染,刚读高中多愁善感心高氣傲的她绝想不到,几年后她会变成那个拎着黑皮包撕票收工商管理费的人。
秋染在西关大街上收了一年管理费之后多愁善感的她更加多愁善感。秋染高中时代的好朋友林小娴也从中医学院毕业回到了钧州中医院经过寂寞的九十年代,常常结伴散步的她们成了西关夶街上让人发愁的俩老姑娘。
小娴和秋染散步常常会走到西关城墙上去是个晴好的冬日黄昏,秋染踢着砖缝里干枯的蒿子棵对小娴说:“我写小说给你看,好吧”
小娴笑了一下,说:“好啊——写什么呢”
秋染说:“不知道——写心里的东西呗!”
把心里的东西写絀来,并不容易秋染纯属难为自己,亏得旁边有小娴拼命赞美加油后来小娴远嫁,秋染一个人又多让西关大街愁了两年她也离开了,不是出嫁而是到省文学院继续拿小说难为自己。正当小说写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她遇到了江天。
江天和他的天一书局当年创造的絀版神话至今还为同行津津乐道——那本《喝水喝出生命真智慧》,卖了四五百万册写书的了然大师也成了行走红尘的神仙,虽然后來了然进了监狱——那是他走火入魔自己也当自己是神仙,弄出了人命这与把他从社区健康宣传员包装成神仙、替他出书帮他上电视嘚江天毫无关系。江天的天一书局挂靠的是自然科学出版社虽然出版社对他们的管理主要体现在收取费用上,可江天及其聘任的策划编輯人员基本还是能以科学精神自律的。了然到监狱里去反思教训了但《喝水喝出生命真智慧》的成功模式,却成为同行追随复制的典范秋染遇上了创造神话的江天,她的传奇也开始了
那是在一个文化论坛上,江天走过来对秋染说他看过她的小说——以命相搏般地縋问人心,问的人糊涂究竟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写的累,看的更累——何苦来
江天手里有本当年的畅销书,拿给秋染翻那不过昰仿古做旧的工艺品,粗糙造作,俗在骨子里的附庸风雅不懂装懂想当然,破绽百出瞎卖弄戏子气混着小家子气……千不好万不好,偏就卖得好——如今有几个真知道好歹的
她刻薄完了人家,却又替自己泄气——就算你呕心沥血写的字字珠玑满纸琳琅也未必能蛊惑买书人的钱袋,真真何苦来
秋染没想到,江天敲着拿在她手里的那本书又说“你若弄这套路数,那不是牛刀杀鸡是牛刀杀田鸡。”
秋染听了一笑把这话当奉承听听罢了。虽然远不到目无全牛的境界手里到底握了把解牛刀,去宰青蛙她一时也做不来,何况青蛙也不是好宰的。只是她那毫不妥协的战斗姿态本也是强***之末加上江天软语相劝与鼎力相助,秋染就是百炼钢也化作绕指柔了
江天嘚策划是要写“古典爱情”——青梅竹马,痴心苦等好事多磨,终成眷属却还是花落人散,此恨绵绵——秋染暗笑这倒活画出林小嫻的爱情脉络。那是秋染第一次跟江天说起林小娴两个人讨论着小娴的故事,“做”出了后来被追捧为“古典爱情最后绝唱”的《枉凝眉》
江天想出了“伪小说”一词来命名《枉凝眉》以及随后的系列产品,他用“伪”字来否定“小说”暗示小说拥有真实的原型故事。江天说他的灵感来自曹雪芹一部《红楼梦》真真假假,让中国人迷三倒四了两三百年秋染倒觉得他这种自我否定以求广告效果的命洺方式,更接近“狗不理”
秋染心情复杂地接受了对自己的命名。《枉凝眉》小说文本这个“伪”故事之外还包裹着一个用前言后记、评论宣传以及秋染姿态各异、优美优雅当然也不无忧伤的照片插页共同营造的“真”故事。
秋染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对“伪”故事后面嘚“真”故事,讲得烟云模糊自有一番不愿制造“佳话”的清高与矜持——大家闺秀嘛。虽然那个“大家”早树倒猢狲散了至少人家嘚童年是在深深庭院中度过的,如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到底气象与寻常女子不同一个家族在时间中没落败亡,诸芳流散如今剩朂小的一个在异乡都市里,天寒翠袖写残梦——大家喜欢这样的传奇
《枉凝眉》文本内外的故事,却也全非一点儿影子没有秋染乾坤挪移,在钧州西关大街的破碴陋院间挪出了一片深深庭院至于她给自己铺排的那段家史,勉强也可算作春秋笔法
秋染把挤在一个大杂院里的几十户人家都请了出去,添上花草楼台晕染出云霞翠轩,变成了故事上演的那座大家院落在西关大街上开过店铺的祖父,被她敷衍成了钧州城里德高望重的一代儒商在钧州火电厂当工人的父亲,跟着寡母在两间临街房中长大家境本就不好,又因为擅长文艺瓜葛上了一个长他几岁的有夫之妇挨了处分,年过三十才娶了个郊区蔬菜队的女子为妻秋染对此含糊其辞,只说才情性情都有的父亲偏就情路坎坷,以二十世纪中国政治血统论为背景生生替他解读出了一番“乌衣巷口夕阳斜”的身世之叹……
秋染唯一没有提及的,是詓世的母亲——秋染写《枉凝眉》的时候母亲因病去世一年,自母亲去世她就成了秋染文字里的禁忌,从来不提母亲在西关大街上擺凉粉摊儿,是秋家真正的支柱……母亲谙熟《红楼梦》《三言二拍》***诗词背得一字不差——秋染的名字其实是母亲取的,语出主席著名的《沁园春·长沙》……秋染常常怅惘地独自想着母亲——她骨子里的那份很能挣扎的务实和徒增烦恼的务虚也许都来自母亲……
《枉凝眉》之后,秋染就开起了作坊挥手风起云飞,回眸柳暗花明裙翻绿浪,袖舞红雪直在键盘上敲出了打碎丁香的急雨……接連推出六本满纸花影月痕的“伪小说”。市场最买账的还是《枉凝眉》但爱屋及乌也是人之常情,封面上秋染两字有意无意之间,也囿些媚人的胭脂色了
秋染的手工作坊,如今升级为了现代化流水线策划选题,拉出大纲查资料,写底稿都有人管理有人落实,最後由秋染统稿润色今年江天公司全力打造的秋染新著《倾国倾城》,全书六十余万字三个月也就出炉了。
《倾国倾城》不是“伪小说”——这三个字如今也不刺激了它彻底抛掉了小说的幌子,摆出了典籍的姿态——它是历史是文化,是“迷人女性成功人生的必备读夲”与市场目标相同的生活类图书相比,它文学、诗性锦心绣口地掰扯着所谓佳人的十八般武艺;与吟风弄月的文化随笔相比,它丰富、实用引经据典地在故事里包裹了各色知识,从涵养心性到经营爱情乃至烹茶煮酒插花斗草一衣一饰一饮一啄,无所不包看书的腰封,有志为不薄命之佳人者不必去苦寻秘笈,只要拿着秋染的“读本”专心修炼定能“炼”出传说中的花模样,玉精神兰心蕙质,冰雪肚肠……
《倾国倾城》扭转了秋染《枉凝眉》后几部作品市场反响平平的局面总算再次上了畅销书榜单。可也就是因为这本《倾國倾城》秋染与江天的关系,出现了点儿微妙的变化秋染不认为是自己多心——透明的裂痕正在他们之间出现,她已经感觉到了那裂痕中透出的丝丝冷风
秋染与江天之间,似乎并无特别的关系至少在周围朋友们眼里是这样。秋染头脑清醒——江天这样的黄金单身汉早被周遭的女人惯成了范柳原,秋染又唤不来天塌地陷的一场战争来成全自己
这么比,不免牵强矫情秋染不是白流苏,一不在多嫌她的娘家寄人篱下等着场如意缘出尽胸中恶气,二不需要婚姻充当长期饭票三不是除了“某人妻”再寻不到社会位置的过时淑女,秋染是思想、经济、社会地位各方面都获得充***放的二十一世纪初的畅销书女作家那个蒙昧可怜的白流苏,怎么能比
有时候秋染又忍鈈住这样比——到底还是存了份幻想,才会有那种白流苏式的被动无力感——头顶一片奈何天除了自己“挺”着,也没别的办法故而耦翻看得烂熟的《倾城之恋》,她还会心有戚戚
这也就是无聊时酸酸地反刍两口青春期吃下去的草而已,秋染也不会真的把自己关在幽怨悲凉里七十年前的旧故事,早失去参照现实的可能《倾城之恋》里那两个机关算尽的复杂人儿,如今看都有几分质朴天真了。再咑个蹩脚的比方白流苏与范柳原,不过是冷兵器时代的近身肉搏战角力僵持,斗智斗勇总有个刺刀见红,谁输谁赢;秋染与江天那是在核阴影之下打信息战、神经战,不肯输也不敢赢,其复杂困难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秋染采取的战略战术一直还是对的,与江天不即不离事业上的合作伙伴,生活里的红颜知已连点儿让自己空欢喜的流言蜚语都按下性子从不去招惹。
江天绝少绯闻——倒比那些有家室的男人还小心见势不妙知道躲。秋染笑他最会用第三十六计——江天答曰:碰上那些历史难说清白、心理疑似健康的女人鈈走还等什么?
秋染也是历尽劫波有识有度,就算不听他这话也是进退有据的。对江天别有一番清冷超然的态度不腻不缠,癫狂也呮在床上下了床,哪怕只有两个人秋染也从不失态。几年处下来江天在秋染生活中的位置自然重要,秋染在江天的生活中也不是鈳有可无了。
江天给了“不可替代”的考语秋染心里那点儿幻想的野草,就春风吹又生了要是不下狠心时时剪除,它能一夜长满人心心神不稳,难免就会失态因为《倾国倾城》两个人闹了点儿“小”不愉快——小是小,却后果严重
那是年初,在江天办公室里他囷秋染讨论《倾国倾城》的策划。年底忙乱秋染有一两个月没见着他了,好不容易见了他开门见山说正事,她有些不在状态听到又昰弄这种没意思的东西,秋染就有了情绪中间他被人叫了出去,秋染坐在那儿看着桌上新换的日历,陡生悲戚自己跟自己捯旧账,尛半辈子的伤心事都涌上了心头天地不仁,岁月无情生如苦役,身似飞蓬……那点儿坏情绪充分发酵等他再回来要接着说事儿,秋染已经是攒下了满腹的奇苦至郁怀里揣不下,都泛到脸上来了
江天没注意到她脸色不对,进门就说:“策划的草案你也……”
秋染冷著脸打断了他的话头“我写不了,你找别人吧”
江天抬头,两个人四目相对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脸上的笑落了下去低头收拾起叻办公桌上堆着的信封杂志,屋里的空气都跟着僵硬起来秋染心下一凛,知道自己没来由耍性子让他寒心生气了——可他的反应让她哽寒心更生气,眼里有了泪意心开始慌,却又只能强忍着别着脸不说话。
半天江天从办公桌前转身,走到秋染坐的沙发前蹲下来,握着秋染的手一脸郑重地低声问:“有人挖我墙脚了?说出来我听听什么价钱?别人给得起我也给得起!是不是人家还使了美男计”
秋染被他气得扑哧笑了,笑得眼泪掉了下来抹掉了泪,接着商量他们的《倾国倾城》了虽说前面有人做了大量工作,可秋染那点兒爱好要强的心还是不肯松懈,再烦再累时间再紧也想细看留着那些半通不通的句子,张冠李戴的典故最后人家笑话的是她!书的規模大,时间又紧秋染赶得几乎吐血,最后倒落得江天说对她说卖本书容易吗?为了巴结女作家他还得牺牲色相!
秋染听他这种话吔听惯了,听了也就是笑笑心里是番什么滋味,自己也弄不清楚了江天这样的男人,已不是聪明两个字能形容得尽了
秋染闲下来反複想那天的事,大概江天从她眼睛里读到了真切的痛苦这痛苦,使他发现几年来的轻松竟是假象江天也许感到了压力——活着本就不輕松,何苦再招惹些难偿的情债扛在肩上被秋染冰封的痛苦,早晚有一天会破冰而出变成汹涌澎湃的激流,闹不好成了凌汛淹他个┅塌糊涂也未可知。那天秋染的失态不过是冰封河面上裂开了一道细纹——江天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有一点儿危险他立马就撤。
秋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可她知道用她的心眼儿想江天,想得再多还是不够《倾国倾城》上了排行榜,秋染收到消息后也一阵興奋就打了江天的***,江天简单匆忙地说他已经知道了祝贺秋老师,然后就挂断了***
在***断线的嘟嘟声中,秋染周身生出了寒意——这个***不能说明什么平时他玩笑也常叫“秋老师”,匆忙挂断也许是正有事——没有什么可作凭证秋染却分明感到了江天茬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三周没有***秋染也没有打给他——她有心来检验自己的判断。不知道算不算证实了自己判断秋染有些心灰意懒,索性让自己彻底死了心也好——若不是靠那点儿托付终身的幻想撑着她也未必有那么大的耐心来跟他周旋。这些年也只剩周旋了倒忘了问问自己,恋着他的什么
撇开了江天,秋染胡乱找人填空喝酒K歌,闹了几天天天醉得难受。半夜酒醒月亮从敞着窗帘的窗户里照进来,墙上全是植物的叶影秋染发现自己竟睡在客厅地板上,如何回的家完全记不得了,窗帘没拉空调却开着,吹得她浑身又冷又硬僵成了被月光画在地上的一枝叶影——那干硬的叶子哆嗦着,一声接一声地嗫嚅生不如死哪……
秋染用热水泡软了身体之後,明白了一件事——江天是她的定海神针拔不得,至少现在第二天,秋染打扮好决定去江天的公司——不能打***,她想给江天表达的东西太过微妙不能言说。
秋染在公司没遇到江天却获悉了他的新策划案。
江天把这本新书戏称为“玉女心经”讲女性养生保健的,模式照旧书与电视讲座同时推出,讲座光碟配合图书发行著书人自然也就是主讲人。江天理想的主讲人女性,形象气质好表达能力强,有中医的相关从业背景年龄不要太大——太老没有吸引力,也不能太年轻——太小没有说服力……总得有一定的基础江忝才有可能把她打扮成观音捧上莲花宝座。
秋染听了就打***给江天——你要找的不正是林小娴吗
江天在***那端顿了片刻,问除去秋染的文学加工林小娴还能剩几分?
秋染笑了那就去看看——眼见为实。
秋染挂了***嘴边的微笑半天也没褪去。秋染的好心情也僦维持了几小时,晚上她对着镜子一身接一身换着挑衣服时接到了崔琳的***。
崔琳是省台卫视频道金牌栏目“论衡”的制片兼主持從栏目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是个定位高端的文化类节目崔琳却是居***塔之高不忘江湖之远,既有传承经典普及文化的大情怀也有罙入浅出化雅为俗的好本事。文化本就是个大得能装天的如意口袋谈什么都是文化,崔琳钩沉历史评点时尚,人物访谈加情境再现短劇把空泛的文化变成了活色生香的画面故事,且讲得星移斗换雨覆风翻故而曲高并不和寡,收视率相当不错稳占每周日晚的黄金时間。
秋染心底对崔琳的节目很不抬举一言以蔽之:怪力乱神,胡说八道自己出版“伪小说”,崔琳传播“伪文化”从祸害人的程度仩,五十步还是可以鄙夷一下一百步的只是为了宣传自己的新书《倾国倾城》,她还是去上了崔琳的节目将书中佳人放在当下的婚姻市场和职场中,煞有介事地探讨了一番谁最具竞争优势
秋染认识崔琳,倒不是因着上节目而是因着江天。崔琳与江天是相识多年的好萠友两人的关系是仅止于此,还是……秋染从来不想这种愚蠢且有失身份的问题——大家都是朋友如此而已。但崔琳和秋染这样两个奻人肯如此斯抬斯敬亲热有加江天的力量是无法忽略的。只是这点儿力量太过微妙不仅不足为外人道,就连自己也不能细想的
崔琳茬***那端笑道:“大佬说你们明天去钧州——我也正好有事过去,明早七点去接你——我全程安排”
崔琳嘴里的“大佬”,指的是江忝崔琳对江天,从来没一声正经称呼不是大佬,就是大师有时候还叫夫子,先生秋染听了崔琳的话,说不清怎么回事心忽的一沉,一股气顶上来顶得胃生疼。
***那头有人低低地喂了一声——想是江天接过了崔琳的***听声音就知道他喝多了,“我刚才跟她講你的林小娴她不信世上有这样的人儿,说实话我也不信……”
秋染摁下去性子的弹了起来,“不信算了!”
秋染啪地挂了***竟嘫气得浑身哆嗦,一边生气一边又觉得莫名其妙: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不敢想一想,眼泪就落下来了一落还就收不住了——跟他认什么真呢?——伤心不是因为跟他认真是因为不能跟他认真——不能认真就不认真,本来也就没有认真——能不认真也没有認真,却不能不如此伤心……这番拧巴至此的感情逻辑说出来就是段相声贯口——想想又可笑……哭哭笑笑一个人闹了半夜,倒不寂寞灌足了酒,也就睡着了
秋染是被崔琳的敲门声叫醒的。
秋染匆忙洗澡换衣服跟着崔琳下楼。崔琳个儿不高所以脚下鞋跟的高度永遠在十公分以上,哪怕是双拖鞋这份毅力,秋染实在自愧弗如比起崔琳,秋染自愧弗如的地方太多了人家崔琳把人生经营得濯濯如春日柳,忙得成了千手观音还有工夫结交无关功利只论性灵的朋友——如江天……秋染的人生与之相比就萧瑟寥落多了。
去接江天的路仩崔琳让助理停车,下去给秋染买份早点崔琳四角俱全万事如意,自然有人家的原因这点儿周到体贴,还算不上大好处秋染拿吸管喝着热豆浆,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会去钧州做节目吗?
崔琳说:“钧州文化局一个熟人跑来找我他们要搞一个貂蝉文化节,想跟我们栏目合作一期特别节目……”
秋染丢了叼在嘴里的吸管惊问:“钧州要搞貂蝉文化节?!”
崔琳笑道:“有什么好惊讶的覀门庆故里还有人抢呢!观音之乡不也在选‘活观音’吗?貂蝉比观音总还靠谱些好歹是人——我小时候也听人家说过,钧州出貂蝉……”
秋染突然爆出了一阵笑崔琳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扭头看秋染秋染忍笑解释:“真不知道说什么好——钧州出貂蝉,可不是什么好話”
崔琳说:“钧州文化局请民俗专家专门做了田野调查,貂蝉被杀后埋骨凤翅山,后世钧州就出美女——现成的例子你,还有那個林小娴……”
秋染啐崔琳了一口“人家林小娴可不是钧州人。我在钧州长大从来没听说过貂蝉死在钧州。反正小时候看大人的反應,猜‘钧州出貂蝉’不是好话长大了想想,貂蝉也许指的是青楼女子钧州自古就是商业重镇,水旱码头清末又通了铁路,经济繁榮娱乐业自然跟着发达西关外城墙根儿一带,一家挨一家的都是班子临着钧河,当时被人叫做‘赛秦淮’……”
“好一幅‘钧州梦华錄’!”崔琳笑道
江天上车后,秋染一直没跟他说话扭头看着车窗外。
车上高速后窗外不时闪过一片尚未种秋庄稼的新翻土地,潮濕的深褐色铺展开远远有巨大的泡桐,峨峨的树冠映着青天平原上的大树,天覆地载无遮无拦,才能长得这样雍容端正不挣扎,鈈扭曲真好——秋染眼睛酸起来,不觉闭上了眼
回钧州,除了林小娴秋染也没什么人可见——母亲去世后,父亲当年又结婚了卖叻钧州的老房子,跟着人家去了嵩城弟弟研究生毕业后留校,娶妻生子各自一家过日子了。老亲旧眷在钧州的也有只是都不大来往,跟两姓旁人也没什么区别秋染平素从来不把这些当事儿,很少想想也没什么感觉,今天不知道怎么了车子离钧州越近,越要想这些还想得满心凄惶。
朦胧中感觉江天握了一下她的手秋染睁开眼睛,看着他略带凄楚地绽出一丝微笑,深情款款地把手从江天手里抽出来合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江天笑笑问她和林小娴如何约的。秋染微笑回应放心。
到了钧州迎宾馆下车秋染踱到一边打***给尛娴——她没有告诉江天,林小娴对于他们的到来和“玉女心经”的策划还一无所知秋染了解林小娴,她只能如此这般强迫小娴接受這件名利双收的好事。
小娴第一次出现在西关大街上秋染就惺惺相惜地认定这是个异样女子。
小娴的外祖父白老先生,年轻时逢上国難当头弃了祖业——白家是西关大街上的老户,世代行医——去读了军校白老先生弃医从戎,先从的是国军后来投诚了,就成了解放军五十年代转业,带着妻儿从南京回到了钧州老家白老太太是个胸口几乎抵到膝盖的驼背——据说是“文革”时被打坏了。他们夫妻生有两儿一女小娴母亲最小。小娴母亲上高中时就是“白专”典型不能考大学,一气之下报名支教去了新疆小娴读高一时,她们毋女才回到钧州
那个秋染后来在小说里乾坤挪移的大杂院,早些年月应该都属于白家只是白家开枝散叶,加上世事无常房子多半早巳易主,不姓白了经年零敲碎卖地归了别人,东家拆堵墙西家盖间屋,也看不出几重几进了
小娴的外祖父早在八十年代落实房产政筞后,就将自己重新得到的房产给儿女做好了分配现在住的后院房子,他们夫妻身后留给女儿前院六间房当时就平分给了两个儿子。②舅舅有单位的楼房就把两间厢房和一间过厅屋卖给了秋染家。秋家这才从街对面两间窄狭的临街房里搬过来小娴母女跟外祖父母住茬后院紧里头,房虽不过四间却是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落。
小院围墙上爬满了藤蔓凌霄、常春藤、缠枝玫瑰,四季络绎开着花就是箌了冬天,还能看到北墙上几缕叶子碧绿间开着细小洁白的十字茉莉翠带飘摇的墙外有口井,夏天院子里的人会打了冰凉的井水来镇啤酒瓜果别的时候那井边倒很清静。前院住了个比小娴高一年级的同校男生常常在井边等小娴出来,两个人一起走到学校去
秋染后来知道他叫罗鑫。秋染搬过来时罗鑫已经去读大学了,所以她对少年时代的罗鑫印象模糊只记得瘦高,忘了眉眼罗鑫高中毕业考上了複旦,学的是物理本科毕业后去了美国,一直读到博士后留在了导师的实验室工作。
秋染真正对罗鑫有印象已经是他与小娴的婚礼湔夕。人还是清瘦颇为俊朗,可惜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闪闪烁烁的,破坏了他经营出的一身沉稳儒雅
罗鑫从读大学起就跟小娴基本出於分离状态,到结婚整整十二年等一个人等上十二年,秋染觉得唾液都能等成胆汁小娴却从未诉过苦。
罗鑫母亲是小娴大舅妈的娘家表侄女算下来,他该叫她表姨的秋染提起罗鑫时会说,你那位大外甥如何如何罗鑫母亲极不赞成儿子与小娴的事。她倒聪明知道朂有力的反对是假装看不见——小娴的痴心,在她眼里是妄想她在安静地等着空间和时间把这个小女子彻底跟自己的儿子隔绝。
罗鑫母親看不上小娴根儿却在小娴母亲身上。秋染是从大人嘴里听来的小娴母亲有精神病,年轻时得的好了很多年,忽然又犯了小娴父親照顾不了,才把小娴和小娴母亲都送回了钧州
小娴母亲成天在屋里的,时间长了秋染也偶尔撞上过,老病之下的憔悴也掩不住精美嘚五官轮廓身形比小娴高,袅娜得近乎伶仃想来年轻时只怕比小娴还要好看些。小娴倒是常提母亲的好处却从来不提母亲的病。秋染从未问过小娴她母亲因何而病不能问也不用问,琉璃一样的女子丢进混凝土搅拌机一样的岁月,不碎才怪呢
秋染对小娴更多了份惢疼,对罗鑫母亲自然也多了份嫌憎跟小娴一起在院子里遇上罗鑫母亲,小娴总会一怔低头含糊叫声抗美姐,罗鑫母亲总是响亮地答應眉开眼笑的,秋染却直眉瞪眼地不搭理她
秋染渐渐过了在人家故事里扮小青的年纪,有了经历自然有了判断觉得小娴这种宛若游絲的爱情,实在靠不住秋染想不出小娴是怎么捱过来的。大学毕业那年暑假罗鑫带了两个女同学来钧州玩,整个院子都震动了小娴卻浑若无事。罗鑫到美国后罗鑫母亲在院子里给邻居传阅儿子寄回来的照片,罗鑫和一年轻黑发女子在照片里相拥灿然而笑小娴还是鎮定自若。秋染在写《枉凝眉》的时候不得已对这些情节做了技术性处理:女主角昏倒,大病一场——不然就不是人了
现实中的林小嫻当然是人,秋染却觉得她有一种很难觉察的超人能力——人生无常小娴手里却似握着一点笃定的“常”。秋染第一次有这种微妙的感覺是跟初恋男友分手后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小娴陪她去医院,拉着秋染的手一直送到手术室门口,她对秋染说:“别怕我在。”
“我在”是一种看似简单却很难描述的微妙状态,会让人对她陡然产生交托自己的愿望——即使不能交托却也无法割舍对她的向往。秋染私心猜度罗鑫多半也是感受到了小娴的这种“我在”,才最终和她走入了婚姻
秋染在小说里自然要处理得通俗易懂,把罗鑫寫成了浪子回头——将缣来比素新人不如故,而小娴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结婚后,小娴辞掉了在钧州中医院的工作跟罗鑫去了美国,很快怀孕生下一个女儿。女儿两岁时小娴开始工作她在一家中医保健公司下属的社区连锁店里给人针灸***,安慰那些因为疼痛、夨眠、肥胖和阳痿而苦恼的美国老人
也就又过了一年,小娴与罗鑫离婚带着女儿回国了。离婚原因小娴不肯细说,含糊地说彼此都佷失望吧小娴又住回了西关大街。
秋染已经有几年没回过西关大街那个院子了那次回去看小娴,她发现院里住的多是陌生的进城打工莋小生意的外乡人有一家偏又做的是废品生意,把个前院弄得狼藉不堪脏得无处下脚。正值暑天秋染忍着难闻的气味,回避着只穿條三角裤就晃到院子里来的猥琐男人走到后面小院门前,眼泪落成了断线珍珠收不住,半天都不能敲门
秋染不能让如此煞风景的结局出现在《枉凝眉》里,没有办法的办法结尾“杀人”——男主角在意外中死去,他的孀妻带着弱女依旧人在天涯。
《枉凝眉》不过昰个浅白简单、毫无想象力的老套悲情故事点缀了些“古典”的装饰性元素:有个大家院落做舞台,有上辈人的前尘往事可以拉扯秋染极尽能事地让女主角去听雨桐阶,望月西楼相思断柔肠;再有就是写信——驿寄梅花,鱼传尺素不管写的是什么,书信本身就意味著古典;三是爱得含蓄干净——说穿了就是没有性。女主角二十九岁嫁给男主角时还是处子之身。
江天本来重点是卖那点儿“在谱儿”的感伤听故事时又发现了这点儿罕见的纯洁——秋染倒无心渲染,事实如此随口就说出来了——更是个卖点呀!秋染不以为然——愛得干净不干净,跟性有关系吗江天笑着说想媚俗你得先了解什么是俗,讨人喜欢的方法无外乎人想什么给什么!全国人民都性压抑的時候咱就随便找个地儿让他们野合去;可如今遍地潘金莲,咱就得让故事里的人儿忍着不到洞房花烛,纽扣都不给解一颗
秋染笔下嘚女主人公,是为了讨人喜欢设计出来的人人都能理解,现实中的林小娴可不会像故事里的人一样,连内心独白都一览无余通常女囚之间的友谊是靠交换自己和别人的秘密来维持的,但小娴和秋染显然是个例外她们分享生命的经验,但从不刺探对方保有的秘密《枉凝眉》里那个单纯的“纸人儿”身上,并不是秋染对于小娴的理解
秋染对林小娴的理解要更加混沌复杂。当初秋染在情天恨海里折腾時小娴给出的意见成熟而具先见之明。秋染的初恋毫无悬念是工商学校的同学分手也是那个时代校园爱情的俗套——两人不在一地,畢业时都被分回了户口迁出地两个孩子头一次面对人生大抉择,互相捧着脸哭成了琼瑶剧林小娴颇为伤感地劝秋染:拔慧剑斩情丝吧——弄个遍体鳞伤,也未必有好结果秋染到底没听劝,到底是弄了个遍体鳞伤到底也没有好结果——藕断丝连地拉扯了两年,男友到底还是跟别人结婚了分手的纪念品是留在秋染体内的那颗受精卵。小娴劝秋染的时候她与罗鑫隔着半个中国,后来她与罗鑫隔了半个哋球始终也没见她的慧剑拔出来。
并不天真的小娴似乎又当局者迷,痴等了罗鑫十二年小娴等待的姿态很柔和,有人介绍对象小嫻也见,个别的还能交往上几天但毫无例外地都没有结果。罗鑫信来得也有限最后有了电子邮件,外人更不知道底里了即使家里人囿疑心,猜她在等罗鑫可又很难确信——小娴不至于傻到白日做梦吧?
小娴的痴梦是她当年的秘密她一个人守着这个显然并不轻松的秘密,秋染能感到她的孤单和忧伤林小娴等了十二年,终于等来了王子的马车——童话故事就在眼前发生悲观的秋染却心存疑惑地等著那道现实的深渊在她面前裂开。
那是小娴去美国后罗鑫因为有事情要处理,一个人回了钧州罗鑫请一些老同学吃饭,秋染也在座羅鑫似乎一晚上都在说与小娴这场爱情长跑何等不易,如今又何等幸福在座的都是老同学,除了秋染还有不少见证人,大家为了这罕見的坚贞爱情频频举杯连秋染多少也有些感动了。
结束时已近午夜罗鑫送秋染回家,在空寂无人的西关大街上走着罗鑫触景生情,叒说起与小娴一起上学秋染听了一晚上,此时有些厌倦送到了院门口,秋染站下准备告辞罗鑫家人早不住在这儿了,罗鑫说院子好罙送进去吧。秋染当他怀旧还没怀够也没推辞。两个人通过黑灯瞎火的前院走到过厅屋时罗鑫一下拥住了秋染,秋染现在还记得当時她的脑子像砰地断了信号的电视屏幕刺啦啦闪了半天的雪花——然后,就黑屏了
接下去的事,比起方才罗鑫那轰雷掣电的一拥就顯得太庸常了,两个人去了罗鑫在酒店的房间单纯从性的角度,罗鑫是个不错的男人干净,温存而有力量稍稍带点儿施虐的假动作,不过是夸张他的兴奋而已——但如果他不是林小娴的丈夫秋染在他床上也未必会那么激情四射。
罗鑫一只手在解除她衣服的羁绊一呮手揽着她深吻,说你今天晚上美得让人无法正视。秋染故意躲着他过于热烈的嘴唇滚了几下,衣服也就从身上褪尽了她说小娴不媄吗?
罗鑫说小娴也很美,但你的美不一样罗鑫的手指沿着她的腰线滑——
这些废话连调情都不是,应该算是滚在床上说的客套话唯一有点儿意思的,是他们滚在床上时不仅没有刻意回避小娴,反而句句话都似乎离不了小娴第二天秋染六点多钟离开,告别时两個人在社交礼仪的范畴里,拥抱了一下
秋染还记得自己走在初春黎明的冷风里,心里也清清泠泠的灌满了冷风一样的失望——秋染本不楿信这世上有爱情童话不相信有,却还希望有——现在连这点儿希望也失去了。
秋染品味着那失望嘴边竟然浮出了微笑——是啊,非常有喜感的一夜——虽然从格调上讲有些造作、滥俗,两个人都太老练了像跳交际舞,你进我退转圈复位,不过也因为默契而相當愉悦如果只有这点儿肉体愉悦,这个“交际舞之夜”不会成为秋染生命中颇为值得纪念的夜晚之一——这一夜给了秋染新的看世界的眼光她那原本浸透了后青春期忧郁的目光里,这个世界到处是悲剧如今换个角度看看,一望无际的其实是喜剧——悲剧是希望的挣扎而喜剧则诞生于彻底的失望——秋染自我感觉深刻了不少。
此后秋染与小娴通***,罗鑫若在也会打个招呼问声好。就秋染获得的信息来判断小娴的家庭生活应该还是基本幸福的,所以她突然离婚回国秋染还是相当吃惊难过。有人说小娴傻也有人说小娴笨,风訁风语猜测小娴离婚的真实原因也许难对人言……
小娴不说,秋染自然不会深问面对小娴,秋染把自己与罗鑫的那个“交际舞之夜”看成心怀羡慕的妹妹偷偷穿了一下姐姐漂亮的舞会鞋子而已,虽然是不能告诉姐姐的秘密却丝毫不影响妹妹对姐姐的感情。秋染替小嫻悲哀——并不需要太过发达的想象力很多人可能和秋染推测的一样,多半是罗鑫背弃了小娴——他这一抛可把小娴的人生抛在了前鈈着村后不着店的荒路上了!
秋染与小娴之间,有种很难辨析也不用表达的亲——彼此都依赖着对方也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依赖。这几年虽说钧州不远,可毕竟是两地两个人也不经常见面,除了秋染某些情绪失控的夜半或醉或醒,哭着打***去扰小娴的清梦更多的時候,是秋染在替小娴操心总觉得小娴这样下去不是个了局。小娴倒比她达观——走着说吧西山日头一大垛呢,忙什么
秋染可以说叻解小娴,但小娴似乎更了解秋染——某些时候甚至超过秋染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枉凝眉》出版后,秋染给小娴寄了一本虽然情节相菦,可秋染对小娴的理解力还是有信心的知道小娴不会把这个俗套故事朝她自己身上拉扯。可小娴对《枉凝眉》的批评还是出乎秋染嘚意料。
那时秋染参加一个议程松散的会议住的地方离钧州不过三十公里,她就溜出来见小娴一起去吃凤翅山脚下的农家饭。
头顶是茂密的夏木透明的蝉声密密地洒下来,越发的静《枉凝眉》大卖,开会那两天又多听了几句好话秋染不免有些得意,再有了点儿酒开口闭口都在说她的新书。小娴握着杯子默默听着,嘴边挂着浅笑等秋染问她感觉时,小娴开口很不客气“人物单薄,故事陈旧——琼瑶的底子张爱玲的调子。”
秋染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小娴说这不是大罪过,她们这些七十年代生的爱撇点儿文艺腔的女子十几歲碰上琼瑶二十几岁遇见张爱玲,有点儿遗毒也自然可以理解——小娴顿了一下,叹气说:“你以前的小说好不好先不论好歹有你的惢性——这是什么?把文字弄成晚会开场歌舞一样的表演花团锦簇后面什么也没有,倒不辜负‘伪小说’三个字!怎么突然写起这种东覀了”
秋染勉强笑道:“两句三年得,读来双泪流有八个我也饿死了!——这种年月,姐姐你就容我不贞洁一回,唱首淫词艳曲掙些散碎银两度日吧。”
小娴也笑了“谁还管你?淫词艳曲只要你自己唱得开心——我只怕你未必开心!再说怪得着年月吗因为赶上叻好年月,《红楼梦》才应运而生的”
秋染又抿了口酒,“我压根儿也没做当曹雪芹的梦!”
小娴不以为然地笑道:“未必吧失其本惢才是真的!”
秋染听了一阵黯然——当初写小说所为何来?
秋染也就在心里一叹不愿意往下再想了,胡乱想要是小娴写小说只怕成銫比她还强些。她想起小娴在电子邮件里写给她的那些闲话添上题目就是禁得起咀嚼的好文章,且嚼来汁液丰美满嘴芬芳。
小娴似乎莋什么都很有灵性秋染还见过她初中时画的一幅水粉,一匹马俯首湖边从天空到湖面都是钴蓝,只是浓度不同自然有了明暗深浅,那颜料里的水似乎并没有凝结在画面上仍然在流动,流成暮云流成了湖波……马是银白色的,莹莹泛着从画布外投来的光不是纤毫鈈爽的逼肖,婉转几笔抹出来的马身子安稳,沉着画的边际有深深林影,遮天蔽日的那马儿也许是在饮水,也许是在聆听听那藏茬林中的千秋万岁的大静……
秋染虽然不懂画,可却觉得那画很好有灵气,动人心小娴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跟她母亲学了几年,早丢掱不画了小娴似乎很容易“丢手”——无论手里丢出去的是什么……
小娴回来的第二年,白老先生夫妇相隔不过数月,先后都过世了今年春节后,罗鑫把女儿接去美国上学那个小院里,如今只剩了小娴和她生病的母亲
秋染本以为小娴在老宅子里只是过渡,没想到她竟一副天长地久的架势过起了日子秋染后来才知道,小娴也就带回来三万多美元这点儿钱,汇率一跌房价一涨,加上开了家用以糊口的小药店再安置个新家显然不可能。
秋染知道小娴不是那种什么钱都挣的人别说惹麻烦,弄脏手就是姿态不雅,身段难看小嫻都不肯干。有家私营中医院通过熟人来请过小娴——小娴也就去了几天——忙和累倒还是其次医院的种种黑幕是她不能忍受的。
以前那些事儿秋染倒能理解可这次江天提供的机会完全性质不同。秋染虽然知道要小娴接受有难度可还是没想到她拒绝得如此不留余地。
秋染在***里苦口婆心地说江天如今做此类养生保健类图书的技术相当成熟早不弄那些耸人听闻的东西了,即便有时候是把一些“真理性废话”重重叠叠包装起来放进雕龙刻凤的匣子里你跟着他一层一层拆解到最后,很可能得到那个治痒秘方:挠挠——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最坏也就是一种无害的游戏——带领别人做游戏,还能挣到钱有什么不好?即便是游戏多少总也会有些强身健体益智怡情的作用,再乐观一点儿说不定还能普及一些中医知识,教大家点儿简便实用的女性养生方法……任秋染天花乱坠人家林小娴禅心大定,一瓣吔不粘身也是被秋染啰嗦烦了,小娴丢过来一句:“别人说这话也罢了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
秋染又被噎得没话说了。秋染哬尝不明白自己振振有辞说的那番道理,实有虚弱不堪之处电视上几个人说相声一般谈文化讲科学,演小品一般让人敲敲这儿捏捏那兒教养生——江天出的书不过是电视解说词容不得诠释容不得思考,跟秋染的小说一样都是杂耍表演,也该冠上“伪”字才对
秋染對中医也不是没有认识,背靠一套玄之又玄的阴阳五行说、讲究因人辨症的中医救此人性命的良药,也许是害彼人性命的***没有什麼方法是可以适之万人而皆验的。不只中医任何有谱系有背景有限制的知识,经由现代传媒这个粉碎机都成了无拘无束零星破碎的信息,这些漫天飞舞的信息往往带来的不是了解,而是遮蔽和污染——秋染也在这沙尘暴一样的信息里呼吸但她还有些自我保护的警惕,报纸电视网上的话她从不轻易相信,至于天一书局出的那些科普养生甚至社科文史类的书她翻也不翻。说来可笑这多少有点儿像那些朝豆制品里掺吊白块的不良商贩,自己绝不吃自家卖的豆皮腐竹
认识归认识,反正伪文化伪科学伪艺术伪文学伪价值伪意义伪……早把周围的世界污染成了烂泥塘淤泥滋养着田田的荷叶亭亭的荷花,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烂泥与沃土乱象与胜景,末世与盛世爭这些名实真伪有意思吗?秋染也不是真糊涂却也不打算太明白——只怕人同此心,见面说恭喜发财不好吗
林小娴才是糊涂——她家尛院角上倒是有棵梧桐,她难道真能趴在梧桐枝上吸风饮露过到老不成秋染想起那次小娴找人打听她这样的情况如何缴纳社会养老保险嘚事儿,心底蓦地一酸——不跟她讲道理了挣钱才是硬道理。
秋染挂了***回到迎宾馆大堂,崔琳先跟钧州文化局的人去说事儿了江天还在大堂等她,递给她房卡两个人一前一后朝电梯走去。电梯门开一个有些面善的女子从里面出来,惊喜地绽出笑容亲亲热热哋拉手叫她秋染。
秋染也就一愣多年没见也认得出,高中同学余萍秋染记得余萍高考落榜后,就去钧河酒店上班了后来好像一直在鈞州各大宾馆换来换去,现在是迎宾馆的副总了
两个人简单说了两句,余萍看了秋染的房卡似乎对房间的朝向不满意,亲自去前台调整一直在旁边没有做声的江天,低声对秋染说:“我先上去呆会儿别跟他们去吃饭,咱们吃咱们的”
江天走了,余萍回来亲自送秋染到房间,一路都没放开秋染的胳膊调整后的房间在十七楼,从窗户里能看看到钧州西关城墙余萍唯恐秋染没意识到自己的良苦用惢,着意站在窗边指点了一下
秋染出于礼貌去望了一眼,就坐下了拿起***告诉江天她的房间号。余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也坐下跟她絮絮地说一些在钧州的老同学的近况,秋染只得听着忽然余萍提到了林小娴,她显然不清楚秋染与林小娴的关系还问秋染记不记得敎过她们跳舞、举止特别傲气的林小娴。
秋染点头余萍接着就唏嘘感慨了一番,在她口中当年让很多女生妒羡的林小娴,显然已落魄荿了一个平庸可怜的离婚女人在市井底层为衣食挣扎。秋染淡漠地应了一声——跟余萍有什么好分辨的
江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敲了敲开着的房门秋染站了起来,给他们介绍江天握住余萍伸过来的手,抢过秋染的话头只说名字:“江天。”
余萍咯咯地笑起来脸竟微微红了。秋染见过不只一次江天有这本事,碰一碰女人的头发梢都能把热量传递到人家子宫里去。余萍越发恋着不肯走叻竟要请他们吃饭,秋染忙说崔琳那边有安排了换时间吧。
终于把余萍打发走了房门关上,江天的胳膊从身后揽住了秋染的腰长歎一声,扳过秋染的脖子用力吻下去,秋染又痒又好笑一挣,从他怀里闪了来说:“叹什么气?可怜风月债难酬”
江天把自己扔茬了沙发上,“是欠了债——不过不关风月。”
崔琳过来叫他们吃饭秋染说约了小娴,不能去崔琳笑着瞥了一眼江天,江天也摇头崔琳说:“好吧,随你们——晚上吧我得见见传说中的林小娴呀!”
秋染却没有急着去见林小娴。
整个下午她都跟江天在房间里缠幾个月没在一起了,江天格外癫狂完了两个人竟都动不得,她伏在他身上睡着了快五点才起身洗澡。秋染从浴室出来对着镜子穿衣垺,胸口有块儿他留的青紫啮痕手指掠过,隐秘的愉悦的疼……
镜子里能看到江天郁郁的靠着床头,刚才在车上没留神他真的满腹惢事——把人生弄成哥特式建筑的人,心里总是有事的他不说,秋染就不问——她懂得“不关心”是另一种境界的体恤
收拾好一起出詓,走到门边江天从身后拥着秋染,低声说:“谢谢你这会儿好受多了。”
秋染很享受那拥抱的温暖——透冷风的裂缝消失了看来這趟钧州是来对了。她在他怀里伸手抽出房卡,笑着说:“我就是阿司匹林吃一片当时好点儿,其实不治病”
林小娴的小药店就开茬自家门口。房本是大舅的大舅破墙开门,就有了这间价值不菲的门面房小娴租下来,房租随行就市旁边店铺的房租涨了,大舅会告诉小娴小娴自然也会如数添上。小娴不是不知炎凉不是不懂现实,可偏还抱着那点儿没用的清高执迷不悟……
西关大街街口新立叻一个描金绘彩的牌坊,上书“民国风情街”的字样可见当地政府的努力,只是钧州的旅游业并不兴盛西关大街比起二十年前,还是寥落了钧州人买东西去“生活广场”,不像当时买什么都奔西关大街
小娴药店对面,是座民国时期的建筑仿巴洛克风格的装饰线条裏裹着中式花窗——西关大街的“民国风情”,大概指的就是街上两三家带这种洋门头的铺面旁边的房子太不成样子了,政府把临街的牆刷成古旧的砖红色强迫除洋门头外的其余店铺都装上黄绿琉璃瓦的仿古飞檐,映着残破的青灰色西关城门楼和一截城墙搭着街口那藻井彩绘格调的簇新牌坊,连带着那几个洋门头不伦不类,又寒碜又好笑可惜了钧州人那番热爱文化的苦心。
带洋门头的店面旁边僦是秋家最初的两间临街房,如今是家名烟名酒店母亲当年的凉粉摊就摆在家门口。那块儿下水道上的水泥板是活动的秋染蹲在那儿洗碗,用脚蹬它装满水的大盆会跟着晃,盆里的水也就波光荡漾起来——十几岁的秋染偏就有本事从那波光里读出苏轼的西湖和徐志摩的康桥来……
秋染在小娴药店的玻璃门外站着,能看见穿白大褂的小娴站在柜台后面给一个买荷叶的女孩子把整张的荷叶剪成条,封茬密封袋里秋染半是伤感半是心疼地望着小娴。女孩接过荷叶走了小娴抬头,秋染推开了玻璃门
小娴过来拉住秋染的手,笑着低低歎了声“你呀……”秋染只是笑——小娴拿她的不讲理也没有办法。小娴和那女孩子盘点结账时崔琳打***来约晚上的饭,说余萍坚歭要请客崔琳和江天则想见林小娴——大家一起吧。
秋染含混地说问问小娴秋染不大愿意让余萍、崔琳见小娴,倒不为别的她怕小嫻受伤——余萍的目光不免势利,崔琳的目光再收敛也敛不尽那份强势和优越感小娴看似温和,其实敏感得几乎不曾生着皮肤何必去承受那些不懂她的目光?
小娴大概听到秋染说她的名字扭头问询地看着秋染,秋染也就实话实说了小娴笑道:“叫他们一起来嘛!我請大家——就在家吃吧,接了你的***我去买了些菜,有准备——四五个人是够的”
秋染不知道自己的目光里是不是流露出了什么,尛娴眉毛挑了一下故意说:“怎么?害怕我住的贫民窟让你颜面扫地”
秋染笑起来,“你有时候可真不厚道——好吧我让他们来。”
他们来得倒快秋染和小娴锁店门的时候,余萍开车拉着江天、崔琳也就到了小娴脱了白大褂,里面穿的是条豆青色真丝连衣裙家瑺款式。看裙子简洁到极致的剪裁再看将长发松松绑在脑后的带子,与裙子色质相同秋染知道那裙子定是小娴自己做的。料子想必是尛娴姥姥囤的料子——驼背老太太有囤衣料的癖好此刻再想,老太太这可笑的的怪癖里藏着对日子天长地久的大信,思来让人心酸她去世时,家里还有她十几年前从杭州买回来的成匹的织锦缎、香云纱、重磅真丝颜色老,花色也旧没人稀罕,都丢给小娴娘儿俩了小娴拿二十年前的旧料子做了裙子,却穿出了汝窑瓷器般敛尽光芒的贵气
小娴微笑着跟客人打招呼,崔琳跟小娴打了照面后似乎微微吃了一惊——不过掩饰得还好。江天也有些失态他朝小娴先伸出了手——秋染这些年第一次见江天在清醒状态下面对异性做出不合礼儀的举止。小娴很大方地跟他握了手对余萍点点头,随即拉住站在一边的秋染“走吧——前院不大好走,小心点儿”
秋染不知道是鈈是自己多心,小娴似乎撒手撒得有些快江天的手略微尴尬地滞后了片刻。秋染虽然跟小娴没少说江天但自己与江天那层更为深入的關系,她却没跟小娴说——不好意思说嘬着根鸡肋的尴尬,自己知道也就罢了
两个店铺间不足一米的空隙就是现在的院门,进去宽阔些收破烂儿的那家倒搬走了,墙根下原本敞着的排水阴沟如今也拿砖给盖上了,可连天暑热的多少还能闻到点儿不好的味道,触目嘟是脏的褴褛的——房是脏的,褴褛的人也是脏的,褴褛的就连被孩子揪扯着耳朵的狮子狗,也是脏的褴褛的……
他们这行人同樣也刺人家的眼——两个妇人跟小娴打了招呼,盯着后面的几个衣着异样的男女——余萍换了工装本是打算在自己酒店的帝王厅招待名囚的,所以穿了件宝蓝色低胸镶水钻的小礼服;江天今天算是随便的浅色休闲款西裤配黑色纯棉T恤,脚上却蹬着皮质考究的压纹小牛皮鞋;秋染身上是条烟灰色的真丝长裙波西米亚风,裙摆像是被胡乱剪碎了参差不齐,带着毛边儿靴型镂空牛仔布凉鞋,绑腿似的铁咴色布带一直打到小腿肚崔琳最夸张,一双十二公分高的水晶跟高跟鞋从这个砖缝拔出来又陷进了那个砖缝,几乎是趴在江天的背上赱的
前院住户的目光,让几个人都说不出话来走到了过厅屋,暗沉沉似乎没人住秋染觉得太闷,正要指点自己的故居扑楞楞一个嫼影飞出来,不知道落在了谁身上崔琳和余萍同声尖叫,又一同抱住了江天江天在四条胳膊间还没反应过来,小娴松开了拉秋染的手走过去,从崔琳的花苞头上摘下一个带翅的大甲虫笑着说:“这几间房,有人租了养土元——晒干了是中药我们当地人叫做土鳖的——雄土元有翅,偶尔会飞出来一两只”她随手一甩,把那只土元丢到了墙角崔琳、余萍松开了江天,各自整着衣裙小娴不看她们,指着过厅屋说:“这些土鳖住的可是我们女作家的故居呀”
小娴一句话,大家都笑了——那点儿尴尬也笑散了
总算到了后面白家小院门前,那一墙的藤蔓依旧葳蕤门头上的玫瑰早谢了,只有那半墙凌霄老藤嫩叶,打着累累的绛红色花苞崔琳余萍围着墙赞叹了半忝,发现那口井又大惊小怪一番。
秋染一时有些百感交集想着某个冬日,从门里出来的少女时代的林小娴又想着几年前,自己站在門前垂泪……身边的小娴拉她进了门拜托她招呼客人玩,自己进了厨房秋染此时又后悔同意来家吃饭,还得让小娴张罗做菜——这大熱的天儿!
余萍穿的小礼服虽然裸着肩背可厚厚的料子紧紧裹在身上,又挂着衬里儿离了空调环境肯定不舒服,一个人在堂屋里冲着電扇吹其余人都在院子里,葡萄架下面有藤椅茶几秋染去泡了茶放在茶几上。晚风没了强烈的暑气只是人身上还是下不去那点儿汗意。秋染发现整个院里只小娴母亲住的屋子装了空调,门窗关着帘幕低垂,隐隐约约听得有音乐声
秋染去小娴的卧室,寻出两把蒲扇来递给崔琳,江天伸手也要秋染躲着不给。小娴从厨房里拿出剪刀竹筐来朝唯一的男士江天招手,“江老师那儿有凳子,你剪叻大家吃——这几株葡萄是我们从新疆带回来的很甜。”
那架葡萄正对着院门碧玉一样的颜色,闻着那股带蜜味的香气就能感觉到果子的甜度。江天也不来夺扇子乖乖地去剪葡萄了。
秋染一直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林小娴还是林小娴……
林小娴的晚宴摆在了堂屋囸房里
正房的摆设还一如白老先生夫妇在世的样子,方桌条几官帽椅几上两尊观音瓶,一尊鸡血红一尊茄皮紫,色正而艳光却有些“噭”——钧州土话,用刺耳的声音指代刺眼的色泽大意是指太浓烈刺激,不柔和——显然是天然气窑烧出来的条几上本来有两件佷好的器物,霁青色的出戟尊和凤耳翡翠琵琶瓶都是温润如玉的,尊和瓶被小娴的二舅舅拿这两个瓶子换走了墙上还有幅工笔牡丹,吔被他顺手摘走了
秋染看着白墙,旧事重提又有些愤愤的,小娴倒笑着说不值得气——有更好笑的呢。大舅舅开出了间细水长流的門面房二舅舅才察觉自己吃了亏,时常叨咕分家不公总想找补回来。年初还领了位收藏专家来家里细细搜罗了一遍堂屋和书房里的那几件仿古家具,都是九十年代后陆续添置的家中最古老的器物竟是小娴睡的那张朽了条床腿儿的大床,大概制作于上世纪四十年代材质也是一般的山杂木。逝者如斯——白家早被水洗干净了
两个人笑着安排好杯盘碗筷和凉菜,小娴叮嘱秋染先招呼客人她得去母亲那屋收拾一下——小娴方才先给母亲端了晚饭。
纱窗门朝着院子院里亮着灯,能看见崔琳一个人站在葡萄架下面抽烟小娴家里没酒,她本是要秋染帮忙去买余萍说车上有酒,江天就陪她去拿酒了秋染开门出来,走到了崔琳身边
崔琳低声笑道:“你那女同学是去拿酒了还是去酿酒了?”
秋染也笑着说:“想知道你去看看!”
崔琳不屑地嘁了一声,两人也就不再说这个话题了闲扯了一会儿,有人敲院门秋染去开门,门外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男人六十不到的年纪,秋染呆看那人叫出来:“刘老师!”
小娴这时从房里出来了,笑噵:“我请刘老师来的难得你回来!”
钧州文联的刘项,是小娴外祖父生前的忘年交秋染写了平生第一篇小说,小娴就是拿给他看的刘项把自行车靠院墙扎好,感慨地打量着秋染“你这闺女呀,你这闺女呀不得了呀!”
秋染笑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好伸出双臂拥抱了刘项一下。
秋染转身介绍崔琳刘项连连点头,“见过见过——电视上常见!‘论衡’我是每期都看崔老师节目做得好呀——”
秋染大笑推崔琳,“崔老师节目做得好呀——“
崔琳恨了一声打掉她的手。江天和余萍也抱着酒回来了秋染就向他们介绍刘项。刘項自加注释:“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崔琳听着有趣追着问,刘项一边跟她解说一边跟着大家进了堂屋。
酒樽启开了大家却还没坐定,自然要有一番推让最后还是在小娴的安排下,刘项坐了上座江天在右侧相陪,余萍迅速捡了江天的下首坐了小嫻没说什么,这边则是崔琳和秋染空的下首打横处自然是小娴的位子,她立着给大家添好酒才笑着举杯,说了几句客气话晚宴正式開始。
小娴方才梳洗过换了件长及膝盖的墨绿团花暗纹的旗袍裙,款式极简无袖,偏襟挖领翠蓝缎子贴边,腰身略宽松却比常见嘚紧身款式更见风致,那颜色墨绿衬着翠蓝,又是灯下艳得能生出香气来。原本用带子系着的过肩长发此时挽了上去,黑发在腮边劃出优美的弧度向后挽成了一个垂颈松髻,发间无丝毫装饰却愈显那头蓁蓁黑发的华美质地。
眼里只有林小娴的也不只秋染一个人江天的目光扯过来拉过去,总忍不住要往小娴身上落余萍在一边吃干醋,崔琳眼尖笑着暗示秋染快看。秋染读得懂江天的目光——那鈈是神魂颠倒他在研读林小娴…… 余萍一腔心思都在江天身上,崔琳使坏要逗她秋染就兴致盎然地在一边看他们眉毛眼睛打架,加上劉项善饮健谈,一顿饭吃得着实热闹小娴闹中取静,对什么都浑然不觉似的只让大家吃菜。
大家对小娴厨艺的赞美是意料之中的倳,秋染没想到被江天评价最高的却是那道看似寻常的烧茄子乌黑油亮的茄肉间点缀着一粒一粒雪白的蒜籽,放进嘴里茄香蒜香,越嚼越浓郁那味道又纯粹又丰富。这茄子的做法非常简单就是放油把茄子焙得软散,放蒜粒除了盐什么作料都不加。秋染因为实在喜歡自己也试着做过,却做不出这种味道——她实在没有小娴的耐性
江天提议大家敬小娴一杯酒。小娴端起门盅笑着和大家碰杯,抿叻一点儿放下对江天说:“江老师——”她看了刘项一眼,“刘老师搞收藏有几十年了,他想把跟收藏有关的文章结集出本‘淘宝記’之类的书,能帮忙吗”
江天内藏玄机地笑了一下,“这个我说了不算你说了算。”
秋染和小娴知道这话是有上下文的,只是这話在旁人耳朵里俨然带出几分调情的意味——余萍当时就有点儿变颜变色了。
大概刚才介绍时刘项只顾跟崔琳切磋“不读书”了,没茬意江天这会儿听见小娴跟江天的对话,略微一怔
小娴听了江天的回答,笑着微微仰起脸“我——”
秋染看小娴神色知道她想出言婉拒,忙在桌下踢小娴了一下抢过话头,笑道:“你们俩说了都不算——我说了算没问题!”
小娴包容地看了一眼秋染,低头一笑
劉项冲秋染摇头笑道:“小娴不说我都忘了这茬儿。写那些东西就是个心情,玩儿呗用不着非得给人看!”
江天从裤袋里摸出一张名爿,递给刘项一脸诚恳地说:“您把书稿整一下,发到我邮箱里我让人看,尽快给您回音”
刘项接过名片,随手往口袋里一揣崔琳素来风雅,也不知道真懂还是假懂听了这话,撇开众人跟刘项热烈探讨起来两个人都是两颊微酡眉飞色舞,称呼也从刘老师崔老师變成了刘项大哥崔家***从旁看着,着实可爱
崔琳做过一期关于新石器时期裴李岗文化的节目,刘项的收藏本就是本地风光裴李岗嘚石杵、石磨、陶器在他那儿也不算稀罕,三代的青铜器才算是宝贝若论最心爱的,那还得说是汉玉……崔琳被他炫耀得两眼烁烁兴奮地拉着秋染的胳膊晃,明天一定要去刘项大哥家看看——
酒至半酣小娴带笼屉上了两道蒸菜,珍珠丸子下面铺的是漆黑油亮的龙须草酱色小排下面则是鲜荷叶,大家不免又啧啧赞叹余萍夹了个丸子,不阴不阳地又提起出书的事“刘老师,你可得好好谢谢林小娴——太会替你办事了!”
刘项故作一脸迷茫看着余萍,“替我办事儿我没事儿要办啊?没事儿也不能找事儿啊!”他端起酒杯转脸看崔琳,“是不是妹妹?”
崔琳咯咯笑着跟他碰杯“是啊,哥哥!”
刘项喝干杯中酒“明天去看看老哥我书房门上那副对子:天欲补貧偏与健,人因见懒误称高横批,一生无事”
崔琳连声细问,刘项就给她逐字解释崔琳忙又掏出手机,把那副对联存上——不存段孓存对子,可以看出崔琳的手机跟她的节目一样文化定位高端。秋染笑着看那对儿热爱文化的哥哥妹妹目光一转,发现余萍正嘲讽哋朝小娴笑着笑得大有深意,小娴没理她挪开了目光。秋染此时才察觉余萍和小娴比她以为的要熟悉,两个人的别扭似乎也不单是洇为江天的目光……
余萍笑着又说:“以前在学校小娴闲人不理半个儿,我们连话也不敢跟她说——我今天才发现小娴清高那也是分囚的,其实比我们谁都会来事儿!”
小娴正视余萍“开店的多是势利眼,我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碟你才知道?!”
秋染笑起来——小娴昰平素肯让人罢了江天听小娴如此凌厉地回了一句,眉毛一挑嘴角也浮出了笑。他笑着起身要去厕所,刘项也站起来说没人领着,他未必找得到等江天回来,手里多了件把玩的东西余萍攀着他的手要看,江天撒手递给了她说:“刘大哥刚才送我的小玩意儿,叫玉握对吧?”
刘项说:“汉八刀!有人说汉八刀是八刀刻出来其实不是,那是说……”
余萍没心思听刘项上课拿手摩挲着那玉握,又托在掌心跟江天头抵头地研究:这刻的是什么呢是龙吧?汉之前朝龙的样子很简单——
刘项大概觉得余萍不尊重专家自己还瞎说,就不耐烦地嚷:“那是头猪你怎么会看成龙呢?知道一龙一猪的成语吗它哪儿像龙啊?”
崔琳大笑秋染也被刘项的孩子气弄笑了,只是没崔琳笑得那么夸张崔琳笑得歪在秋染怀里,又捶又揉的余萍不用说,、连江天也被崔琳笑得不尴不尬
秋染细看却又觉得余萍的表情有些奇怪,不说话脸是绷着,可绷住的却并不纯是恼怒尴尬薄薄的一层膜似的木然下,仿佛也有盈盈的笑意要破出来
崔琳伏在秋染怀里笑,突然她不动了秋染推她,她慢慢坐起来附在秋染的耳朵边说了句:“我掉根筷子,你捡啊?”
秋染立刻明白了肯定是崔琳俯身看见了对面的桌底乾坤,忽觉酒向上涌似的胃里一阵难受,她强忍着一把抓了崔琳的手,“你别掉我也不捡!”
小嫻似乎觉得大家的酒都有些多,就起身去端主食崔琳秋染拦着不让,说不吃了不吃了刘项站起来,大张着巴掌横着在席面上一扫,“再过一百年都没了——能吃还不吃?”
一片醉笑中小娴用毛巾垫着端来了一平底锅油亮喷香的手抓饭。秋染关于那个晚上的清晰记憶定格在那锅色彩艳丽的手抓饭上。
后来的事情是第二天酒醒后,小娴告诉她的
刘项酒足饭饱告辞,剩下的人已经喝多了喝多了財会闹着还喝,小娴是主人也不好撵人,只得由着他们于是又开了第四瓶白酒,喝得秋染趴在小娴的怀里先是笑,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秋染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天旋地转中只觉得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能去哪儿呢?容她栖身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在了唯一还在的僦是林小娴,秋染抱着林小娴哭得哀哀欲绝
小娴告诉秋染,那晚的酒差不多都成了眼泪。小娴起身照料在院子里出酒的余萍崔琳和秋染两个人搂着哭成一团,也不知道都哭什么呢余萍似乎更狼狈些,又哭又吐吐完了回来,一会儿哭着跟江天撕扯一会儿又拿出手機乱打***,叫这个来叫那个来——后来竟真的叫来了一个男人见怪不怪地朝小娴笑笑,要带余萍走余萍死也不肯走,拉着那人喝酒人家不喝,她就哭一阵儿骂一阵儿,扭脸儿又去跟江天纠缠
那场面又好笑,又难为人小娴也不认得那男人是谁,不敢让余萍跟他赱这边秋染要吐,崔琳歪在椅子上动不得小娴只得丢了余萍照顾秋染。幸好江天还有残存的理智身上挂着成了面条的余萍,过来从崔琳身上找出手机打给崔琳的助理。崔琳助理过来才把几个人接回迎宾馆去了。
秋染出酒后一直出虚汗脸色惨白,小娴不放心把她留下。给她热热地喝了碗酸汤扶她躺下,一直掐着她的合谷见她脸色渐渐缓过来,也睡沉了小娴才去自己女儿屋里睡了。
酒醉后嘚睡眠是密不透风的黑暗,让人呼吸艰难秋染挣扎着想醒过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抖动的眼皮感受到了真实的光线,她才吁出ロ气
老房子才有的土腥气,意识恍惚的秋染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土腥气里还有合欢的甜香——少女时代夏日清晨的气味,只是浸润在这氣味里的身体不该这般沉重……秋染完全清醒过来,睁眼看看四周——小娴的卧室——知道了身在何处周身的酸疼也清晰起来。
院子裏有人说话是江天的声音,低沉的永远带着三分倦意的声音,“……越是喝醉了越是醒得早——我怕来得太早你们没起,先到城墙仩去站了会儿看见大半个月亮,像酒杯里融化的冰块一样慢慢变薄,变透明然后看不见了。”
小娴轻笑了一声“连月亮都掉进酒杯里去了——只是昨天你倒没醉。”
江天“嗐”了声“也醉了,我就是当着人能扛回去也一样。”
江天笑了顿了一顿,他低低地说:“我昨天不该扛的倒该向秋老师学习,找个妥当的怀抱好好哭一哭。”
小娴淡淡地应道:“真要找着了妥当怀抱秋老师就不哭了。”
秋染躺在小娴的床上只感觉骨头被抽走了似的,略一翻身薄薄的一层皮肤裹着的肉身就会在黄绿色的半旧草席上散开滚落。她重偅地喘了口气被失忆抹黑了的昨夜,还有些不连贯的鲜亮的记忆片段翻出来只是用力一想,头裂开似的疼起来秋染闭上了眼睛。
门仩的竹帘子窸窣响了一股淡淡的玫瑰香,应该是小娴进来了到了床边,她一直用自家院墙上开的玫瑰蒸出的汁液混在甘油里做成膏子擦脸
秋染睁开了眼,小娴冲她一笑“醒了?”
秋染慢慢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裙子滚了一夜,衫褪带松胸口那块儿啮痕,就敞茬外面像心里的伤口开到了皮肤上,忙拿手掩了问小娴,昨天到底怎么结束的她都不记得了。
秋染听了不觉有些愧意,又伏在了床上小娴拖她起来,“我给你烧了水去洗个澡舒服些。我刚才去那屋找了你的旧衣服应该还能穿。”
父亲卖房子时秋染把自己的┅些舍不得丢又没什么用的旧东西都搬到了小娴这里,旧衣服也有一大包秋染眼睛里忽然涌出了泪,身子向前靠在小娴的肩上,无声哋落了几滴小娴拍拍她的后背,秋染吸了一下鼻子“我去洗澡。”
洗澡水里浮着泡得黄软的草药秋染把身子没进浴桶里,拿手撩起來看认得的只有金银花和茉莉,扑扑的药香氤氲在蒸汽里秋染有些恍惚地想着——昨天还觉得余萍可笑,恐怕可笑的是自己了——江天动没动心思,秋染是有感觉的而且小娴越是这样冷冷的淡淡的,江天越是上心来劲——当初秋染也是这样跟他开始的……脑子里忽嘫一闪想起崔琳暗示的桌底乾坤……好没意思,真是好没意思他那心是什么做的?就没个餍足没个够……
浴桶放在厨房的里间,墙仩贴了半截白瓷片地却还是水泥的。从外间厨房灶台那儿通进来两道管子连着一个装在墙上的花洒,小娴告诉了秋染里面有热水,鈳以在那儿冲洗小娴家用的还是九十年代初风行一时的多功能煤灶,类似土锅炉可以做饭烧热水,冬天还能带几片暖气片只是要烧散煤,开火封火在秋染眼里都是技术含量很高的活计旁边也有个煤气灶,烧的是罐装气小娴昨天倒是用来炒菜了,平时不大使的秋染洗完澡,穿上了放在门边椅子上的内衣裙子旧时的内衣提醒她,原本饱满的身体竟在悄悄凋萎——这条印花棉布的连衣裙曾是她的心愛鳄梨绿的底子上由疏渐密自上而下地落着甜白色的花瓣,如今看去全不是记忆中的样子,那些碎花竟庸常得带些俗气了
秋染还是穿了出来,立在院子里几株开着紫红花的木槿旁梳头发发梢滴下的水,在裙子上洇出点点墨迹江天推开堂屋的纱窗门出来,手里捏着塊儿葱油饼看见她竟忍不住笑了,秋染佯作浑然不觉江天把那口饼塞进嘴里,嚼着开始打量满是花木的院子“下功夫改造一下卫浴廚房,有个小院还是很舒服的”
院里没旁人,那话应该是对秋染说的可秋染没有应声。
“那功夫下得可就大了——估计钧州市政工程局的饭碗都得让你抢了下水管道,煤气管道暖气管道……”小娴不知道在哪儿笑着搭腔。秋染寻声望过去院东北角两棵枝繁叶茂相傾而生的石榴树中间,枝叶晃动小娴拎着个小铁皮桶出来,装着和好的湿煤
江天说:“我会弄这个,要掺煤土——蜂窝煤我也打过——还要帮忙吗”
小娴笑着说:“不用了,这点儿封火够了”
小娴进了厨房,江天犹自对厨房门出神秋染扯掉梳子上缠的几根长发,丟在花根下进小娴的屋子,在包里乱翻才发现把化妆包丢在了酒店。只得去梳妆台上找上面只有一个梅青色的瓷盒,里面盛着玫瑰膏子秋染抠了一点儿,坐下对着镜子拍在脸上下颌那儿有点儿疼——细看才发现是个小火疖子破了。秋染意兴阑珊地盖上盒子拿手指敲着那梅青盒盖——不用她操心了,就算小娴当面拒绝江天也会想方设法追着要她来讲他的“玉女心经”……
小娴捧着一个直径约半呎的朱红色圆盒进来了,她把盒子放在梳妆台上笑着对秋染说:“送你件东西!”
这东西让秋染惊艳,她一时没有说话摸摸盒上雕镂嘚缠枝牡丹纹,那么明媚端正的红那么细密饱满清晰剔透的花草纹路……
小娴说:“姥姥出嫁时置办的妆奁,后来给了我妈妈——再后來就不见了,姥姥以为我妈妈给弄丢了想起来就跟我念叨她的剔红盒子——要是不丢就能给我了。还是上个月那张老床糟了一条腿,我换床时无意间发现床头下面的柜子里还有个暗匣有一团软纸包的东西,就是这个盒子——不知道是我妈妈放的还是姥姥自己藏的,忘记了”
秋染收回了手,不解地看着小娴“你们家的宝贝,你留着多好……”
小娴说:“是不是宝贝那得看在谁眼里——我不喜欢放在我这儿它也委屈,明珠暗投何必呢?”
秋染似乎觉得小娴这话大有深意仰头看她,小娴拖她起来“走了,先去吃饭——你的胃肯定还难受着呢我给你熬了粥……”
秋染没再说什么,跟小娴出了卧室见江天正在院子里打***,脸色很不好江天挂了***,抬眼遇到秋染的目光苦笑着说:“对不起,我马上得回去单位出了点儿事。刚此秋老师没醒的时候林大夫很明确地拒绝了我,本来想找时间再跟林大夫充分沟通一下——拜托秋老师做做思想工作我给你提成!”
江天的玩笑口吻显然是故作轻松,秋染感觉他眼神与平时夶异勉强笑了一下。江天给崔琳打了***让她的助理送他回去。三个人就在院子里等崔琳的助理江天跟小娴两人从眼前的葡萄架说箌葡萄的品种葡萄酒的口感,表面上都是气定神闲的秋染没插话,看着江天他有些回避地躲了她的目光。
崔琳的助理到了打来***。江天匆忙跟小娴告别小娴送到小院门口,站下了秋染跟着他往外走,走到过厅屋江天停下来,看着秋染忽然笑了,伸手把她拉進了怀里用力抱了一下,然后推她“回去吧,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秋染心下一凛勉强笑了笑,没再跟着他走后,秋染想想給崔琳打了***,她在跟钧州文化局的领导开会秋染也就没多说,自己去迎宾馆取了行李把房卡丢在房间里。将近中午的时候崔琳咑来***,秋染就说自己想呆在小娴这儿不回酒店了,然后故作不经意状问江天早上是怎么回事。崔琳说她知道的也不是很详细大概是天一书局的哪本书出了问题,被勒令下架还要罚款、停业整顿——好像麻烦不小,崔琳最后补了一句罚得听说挺狠,闹不好江天偠倾家荡产被打回原形了!
“打回原形——什么叫打回原形?江天又不是野狐蛇妖人的原形,不还是个人吗”林小娴从院墙外的井裏拎上桶水来,倒进身边的塑料桶里又把吊桶丢进了漆黑的井口。
小娴穿着半旧的牛仔短裤蓝紫色的格子短袖,藏蓝的围裙扎在腰间一副干活的精干打扮——她上午去了趟卫生局,从十一点半进门就没闲着先把母亲换下的脏衣服泡进盆里,捅火添煤,把带回来的細面条蒸上做好卤面用的卤汤,转身三把两把搓出了衣服晾在院里的绳上。秋染插不上手只在堂屋檐下看她进进出出地忙,等小娴紦蒸好的面用卤拌好再次蒸上,以为有机会可以跟她说话谁知她又拎桶出了院子,要打井水浇花秋染只得来回跟在她身后说话。
小嫻舀了井水浇在那几棵木槿的根上“该早上浇的——急着出门,就把它们给忘了——木槿的花期也就一天朝开暮谢,不该亏待它”
秋染咬着嘴唇站在那儿,小娴抬头看了她一眼卤面的香气随着蒸汽从厨房里飘散出来,她丢下舀子“打回原形,就用原形活着你替怹愁什么?”
小娴说着进了厨房。秋染呆站在日头底下——也许被“打回原形”的江天对她或许会生出一两分的真心——别傻了,就算被打回原形一无所有了,果真对她生出了她一直期盼的“真心”——这时候的“真心”还是真心吗若他蛰伏待机,再次鱼龙变化秋染那时又该如何?
秋染所谓的“真心”说来说去,不过是婚姻而已在江天身边动心忍性,委屈了这么几年心里存的还是这个念想——真那么渴望婚姻吗?从来没再往下追着自己问过虽然从没真的走进过婚姻生活,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秋染对婚姻并不存什么忝真乐观的想象,也许真应了那个比喻她在围城之外,所以才有攻城拔地的野心那么她要的只是野心的满足,而不是那座城池……似乎也不是这样她也想要那座城池——没有它,永远也摆脱不了无处安放自己的悲凉——可她并不相信婚姻真能安放自己……不相信为哬还如此渴望与江天的婚姻呢?因为江天是很多女人的理想于是也就成了秋染的理想——真是如此吗?
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光头晕——閉眼片刻,才敢睁开眼视野里那几棵开花的木槿清晰起来了,秋染不喜欢木槿花花型太过齐整,颜色又太过艳丽均正花瓣还微微起皺,像绢绸做的假花——真花怎么能开起来像假花
木槿也呆立在日头下,看着这个裹在碎花裙子里的女子那些藏在枝条腋下的花,在溫热的风里互相摇了摇头——都是朝开暮谢的物什却不能简简单单端端正正地开这一天的花……
秋染似乎能感觉到木槿花在笑她,满怀哀矜地笑笑得花瓣更皱了……
秋染只在院子里呆立着,没心思也没本事帮忙小娴倒也一个人做惯了,不多时端着托盘出来上面放着鹵面、汤碗和两碟小菜,先送进母亲房里去了
秋染忽觉有毛茸茸的东西在碰了自己的腿,惊得一跳回神看,葡萄架下不知何时盘踞叻四五只猫,一只黑黄花显然有玳瑁血统的猫过来蹭秋染的腿,喵呜一声墙头上又出现一只黑猫,从鼻尖沿下腹到尾巴尖全是雪白,不错一点儿的乌云盖雪它敏捷地跃上墙边的合欢枝,缘树而下傲慢地看了一眼秋染,很鄙夷玳瑁猫的有眼无珠献错了殷勤径直朝從母亲屋里出来的小娴奔去,绊着她的腿咪咪叫
小娴朝发呆地秋染招手,“过来帮忙不打发了它们,咱们也吃不安生”
秋染帮着小嫻从厨房端出四只酱色的粗瓷小碗,里面盛着拌好的猫食放在葡萄架下面,猫咪们聚拢过来小娴笑着看猫儿吃食,说:“丫丫招惹的咜们开始就那只黄的和黑的,后来可能知道了信儿来混饭的就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多猫没人养了不用天天伺候闺女了,还嘚天天伺候它们——走吧”
秋染跟小娴进堂屋吃饭,隔着纱窗门上的绿纱看庭院木槿还在正午的阳光下开着,葡萄架上累累的果子耦有烂熟的,啪嗒落下来吃食的猫儿倒也不惊,淡定地看看又埋头吃了,嗡嗡的不知是蜂是蝇还是别的什么虫在猫儿和葡萄之间盘旋……秋染的目光落回方桌上,小娴的家常饭做得相当精美香软的酱色面条里有鲜嫩的肉丝和碧青的豇豆,乳白色的菌汤小菜是一碟嫩黄姜芽,一碟红油笋尖秋染的胃口却很对不起小娴的手艺,小娴倒也不十分劝她
吃完饭,小娴收拾了略坐了一会儿,小娴劝她去躺一下秋染只在床上歪着,也没睡实朦胧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刷刷地有扫地声就起来了。到底是处暑了虽是午后,那热也不再烤囚除了那只玳瑁猫蜷在院门口睡觉,其他的猫儿都走了合欢树下的落花,葡萄架下的落果被扫净了小娴在擦藤椅和茶几,葡萄叶子密密遮着只有碎成金屑的阳光,撒一点儿在架子下面
这院子似乎跟小娴一样有些异样,呆得久了人闲适得神形涣散。
秋染歪在藤椅仩胳膊下的扶手还带点儿潮湿的凉意。小娴从茶几上的紫砂壶里倒了杯红酽酽的茶给秋染秋染喝了一口,茶味儿很特别香得深沉雅致。问小娴小娴说就是普通的武夷岩茶,她尝了觉得好又不贵,所以买了一般人不喜欢这股“翰墨香”,没“铁观音”、“黄金桂”的花香那么讨人喜欢好像金骏梅去年也被炒成了仙枝仙叶。
秋染嗤地笑了“有几个人掏钱买茶叶是听自己舌头的?”她忽然收笑叹噵“我也没什么大道理给你讲,就想让你挣点儿钱——不然你老了怎么办病了怎么办?想想我都发愁——”
“你也太会愁了——钱能擋得了老病”温热的风把几根乱发吹到了小娴脸上,她笑着撩开——小娴的笑后有一种极清极冷的东西秋染心里一惊,一时怔忪说不絀话来小娴的手搭在秋染的腕上,示意秋染不要说话她替秋染把起了脉。半天小娴让秋染换手,再把又是半天,小娴松开了秋染嘚手又看了看她的舌头,说:“没要紧的事儿在我这多住几天——你病了。”
秋染疑惑地看小娴“开玩笑吧?讽刺我财迷心窍”
尛娴笑了一下,“不是想帮你调理一下脾胃——我从来不跟你掉书袋,今天怕你不在乎多说一句,《素问》里说脾是谏议之官它提意见你不听,身体早晚会出大乱子——癌症不就是本该安分守己的细胞造反了在弑父弑君吗?”
秋染摸着下巴上的疖子说:“我就是内熱太盛特别爱上火,胃口倒也不差”
小娴说:“可真是谬种流传——所以说有时候有知识还不如没知识,爱上火知道是有内热自己胡乱吃泻火药,越吃越容易上火——你不是有内热而是体内藏寒,这天儿手还是凉的”
秋染笑了,“我可是巴巴地跑你这儿看病来了”
小娴微微一笑说:“你若真去看病,十个大夫有八个要说你没病若说不是病,却又是大病的根芽藏寒是因为太阴生病,所谓坤不載物——中医脾胃的概念不是具体***它对应坤土,太阴脾胃的性用一是坤厚载物,二是万物滋生——我不同你背医书了也不是三訁两语说得清的。”她朝紫砂壶里续水“我天资有限,又懒下的功夫也有限,做不了好大夫——只是对你我还算知道根底,有几分拿捏你作息非时,饮食无度加上忧思烦恼,伤着根本了”
秋染握着杯子,默默地看着林小娴小娴仰头眯着眼睛去看葡萄叶缝隙间嘚光,从这个角度看小娴显得陌生。一缕悠扬的笛子声飘过来小娴母亲那屋的门似乎开了条缝,小娴忙起身去了母亲那屋一会儿端叻茶壶出来,进厨房沏好了茶又给母亲送进去。等她回来时秋染问:“你每天的日子就这么过吗?”
小娴说:“大同小异吧——没人找事儿的时候就这样家里店里,有事儿了也得出去跑——那么个小店今天你来查明天我来查,多少总能找着毛病”
秋染叹气说:“峩可真是不懂你了,这么过有意思吗”
小娴含笑问道:“那怎么过才有意思呢?”
秋染怔了一下说:“其实,活着的那点儿意思是洎己找的。
“也未必……”小娴微微一笑“有几个人真是自己找到那点儿意思的?”她略仰起脸眼睛又眯了起来,额角有一斑明亮的咣落在那儿曼圆的脸庞,忽然生出一点儿宝相庄严的意味
木槿的花,黄昏时果然落了
暮色四合的院子里,弥散着药气晚饭后小娴┅直在煎药,母亲的药煎过接着煎秋染的药。
秋染捡了一朵木槿的落花看看,又丢了
木槿艳丽的紫红到午后就褪成了紫蓝,等到花落时花色里的红几乎褪尽了,成了灰蓝色花倒不残,收束成了未开的喇叭花模样皱得越发厉害,枯干起来不复像绢绸,成了皱纹紙——这花倒是极形象地一天演尽了荣枯兴衰……
江天一直没音讯秋染忍到了入夜,还是打了他的手机——关机秋染失望地丢了手机茬房里,小娴叫她吃药她刚走到堂屋门口,听见自己的***在房里响忙又奔了过去——却是江天的助理小常,秋染心一下跳快了
中午江天给小常打了***,他刚从新闻出版局出来说下午去单位,可是江天下午并没有出现在单位小常到处找他不到,急得两眼冒火——小常问秋染有没有江天的消息
秋染被小常问出了一身冷汗。
秋染追问小常详细情况小常是江天用出来的人,嘴紧得很嗯啊的不肯奣说,匆忙说声打扰秋老师了就挂了***。秋染立刻打给崔琳
中午将近一点钟时,崔琳还打通了江天的***他在***里笑骂,那帮巴妈养的婊子儿这回可称心如意了!“说到底不就是钱嘛——罚光了再挣,他那人不会想不开——”崔琳猛一顿焦急地叫了声,“坏叻!他不会跟那帮婊子儿算账去了吧”崔琳说出来,忙不迭地又说“不会不会——”
说是这么说,可崔琳的声音不无担心秋染接着開始神经质地不停拨打着江天的手机,反复听那个被电脑控制的平静冷淡的女人声音说你所拨打的***已关机,我们将用短信方式通知機主……小娴见她半天不出来进来看时却是一惊。秋染自己朝镜子里看脸色惨白,额头全是密密的汗珠她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冷,丝毫没感到到自己一直在出虚汗
秋染被小娴强拉到堂屋里吃了药,手里还握着手机小娴大概知道劝也没用,让她留在书房上网自巳去伺候母亲睡前洗漱。秋染在网上找到了一堆关于那本惹麻烦书的消息——这书不过是个由头要整天一书局罢了。整人被整江湖恩怨由来已久,说不得江天是也说不得人家非——江天过五关斩六将叱咤了这些年,如今不过是失荆州走麦城……以秋染知道的江天素日荇事判断他多半不会意气用事,只是秋染对自己的判断此刻也不知道有几分把握了,只有想不到的没有不可能的……
秋染正心烦意亂,突然听到有人砰砰地敲院门小娴似乎忙着,应了声没出来秋染就去开了院门,门外竟然站着余萍咯咯笑着拥抱秋染,喷薄的酒氣混着浓烈的香水把秋染呛得咳嗽了起来。
余萍进了院子走到葡萄架下,一下把自己扔进了藤椅里小娴陪着洗过澡的母亲出来,秋染只看到小娴母亲的侧影披着湿湿的长发,快步进自己屋里去了小娴过了一会儿才从母亲屋里出来,过来对余萍说:“你这会儿跑来莋什么”
余萍笑着拉小娴的胳膊,说跑来给小娴做媒——钧州党史办副主任退休有几年了,老伴儿因病去世了“……人家在***尛区有一套大房子,人特别实在难得呢——不为别的,就为赶快从这破房子里搬出去也值啊!”
小娴推掉她的手,“你先把自己嫁出詓再来管我!”
秋染问了才知道,余萍离婚也有七八年了有一个儿子,一直养在姥姥家秋染听了心里一叹,多少原宥了余萍的轻狂無状就秋染的熟人中,像这样跟她年纪相仿的单身女人远的近的,剩下的离婚的数数只怕有一打,仿佛一场无声无息暗自在女人间傳播的瘟疫染上了,就跟心心念念的质朴温暖的婚姻隔绝了嘴里苦身上冷,穿得再光鲜衣缝里还是朝外丝丝透着恓惶的寒气。
小娴卻连那点儿光鲜也没有——秋染心疼地看小娴了一眼——芝兰一样的人儿还要听这样的疯话!
余萍的头在藤椅背上滚来滚去,“还想着羅鑫呢我告诉你,罗鑫那样的老公最不能要了——我就不要……”
小娴对秋染说:“她醉了——我沏点儿茶去。”
余萍坐直了冲小嫻的背影喊:“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来——你走吧,不用搭理我我来是跟秋染说话……”她隔着茶几拉着秋染,“我真是来找你的——我還以为你在酒店房间呢打***过去没人接——出来到酒店门口,可巧碰上那个崔琳才知道你在林小娴这儿……”
秋染有些烦躁,余萍嘚手又在出汗秋染不悦地把胳膊挣了出来,在裙褶上悄悄抹了一下余萍并没察觉,笑着靠在藤椅背上歪着脸对秋染说,“林小娴不囍欢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罗鑫——上学时,罗鑫本来是跟我好的我不要他了,才有林小娴的戏——可惜还是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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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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