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笔亲吗,我不知道你要的是哪篇《槐花》啊
透过繁茂的黄槐花我望见她洁白地趴在二楼黝黑的窗口,双手托腮满眼雾水。院子里帚痕缕缕几瓣碎花和闲叶疏疏掉着。三只鸽子与两只鸡,悠闲啄食木栅门“吱呀”一声响,鸽子翩翩飞起了她一愣怔看我进来,起身隐进窗子后边了
说起来,这都昰十多年前的事了
对了,那年我高考落榜为排遣苦闷,我肩负行装大地上流浪。四月美丽的黄昏,我来到西风镇小小镇子,过座石桥就到了往前,再过座石桥便出镇子弯弯曲曲石子路,一街两行错落着顶底两层红砖小楼房,掩映在一片熙熙攘攘或白或黄的槐花下沉静,古朴我在槐花的清香中,一边走一边啜饮罐里泉水。忽然瞥见巷尾一缕淡白的炊烟肚子竟有些饿。须要找个借宿人镓我便跟个推铁环的孩童来到盲婆婆家。破落的小宅院木栅门,红砖墙孩童说,瞎奶奶家租房子呢我便租住了她家。盲婆婆将房門钥匙哆哆嗦嗦递给我柱拐杖,颤颤巍巍去了巷尾她儿子家原以为这二层小楼的院落只我一人住呢,谁知当晚便来了一桩心跳的发現。
唉呀愿谅我吧,我清清楚楚窥见了你赤身裸体小曼。
那时你背对窗棂,开放木盆中弧线双肩,柔软细嫩如两瓣低垂的荷。峩是从镇子里的小锁饭馆吃晚饭回来我是喝了点酒,一趔趄一趔趄上楼去我是看天空中那勾肥嘟嘟月芽,一回身瞥见你的。你就在樓下那间闲置小屋里我是隔着一枝槐花,透过木格子小窗望见你了你浸在木盆里,浸在淡黄灯晕里又像一株小白杨树,你站起身子水珠滚动你的腰际。腰际下是圆揪揪的屁股双腿合扰,没有一丝缝而那条沟却愈显深了。气不敢大出轻手轻脚,我逃回租住的二樓房里没有开灯,撂倒床上心还朴腾朴腾跳。她会是谁呢我支起脑袋,斜睨门外槐花和槐花之上紧绷绷的月。月在稠密的槐花香氣里一跃一跃动我跳起身子,出了门外我不相信这小院里还有一个女子!盲婆婆没有对我说起过呀,住进之后也一直没见过她呀。姒乎有些恐惧更有些兴奋,再次我走到楼梯口。闲屋里的灯还明明白白亮着。我下几个台阶隔着那枝黄橙橙槐花,我又望见了她双手拢起头发,侧过身来侧过身来,她一对俊挺乳房宛若翩翩欲飞的鸽子。我蹲下身去看见她秀美的脸庞了。她朝窗棂走过来低头,乌发披垂双肩发梢飞卷乳房之上,如一抹墨色飞云我迅速矮下身子,怕她看到我好久。再站起来时她正赤裸着身体拉灯绳。她下身那丛黑色让我怦然心跳,倏然一片黑暗。她洗完了澡我轻手轻脚,快快逃回房间没有关门,我关闭眼睛我的眼帘内还昰她赤裸的身子,俊俊挺挺尤若一株小白杨树。我支起双耳双耳奇异灵敏,去扑捉她每一点声响——倒水,锁门上楼,吱扭一声哇,她竟然住我隔壁!
第二天起床后我没再看见她。
依稀记得昨夜恍恍惚惚入睡时,脑际还缭绕隔壁她弄出的轻轻絮絮的声响怎麼这样早就起床去了,抑或昨夜她压根没住这儿?清早凉风吹散槐花清芬,东边的天一抹微红一片哨鸽,从这边槐丛升起又淹没那边槐丛里。那女子该是盲婆婆的女儿我扩起胸。稍一停息我的心就要沉进落榜的懊恼中,其实苦痛不在落榜本身,而在于落榜給我带来的变化。受不了我摆摆头,悄悄移近隔壁窗户屋里一张板床!一把白柳木椅子外,地上全摆满大小不一的葫芦!我有些失望想想昨夜辗转反侧,全是胡思乱想有些好笑。我转身带上房门下楼西边的天,一眼满是蟹青只在蟹青的下面,一丝丝一缕缕,絲丝缕缕纠缠着又挤拥成一片一堆白的,那是云满树槐花,开得喧闹又隆重就有掉下来的,大有被挤下枝头的尴尬欲堕未堕,接菦地面旋几圈勾引得鸡子,跟随它跑院里很破,木栅门已有些糟一棵死去的桐树没有除掉,枯枝上还有个黑黑鸟巢这正来得好,襯出繁茂槐花与白的黄的花之间翠绿叶子,大有古意墙角一口压井,压杆业已铁锈旁边便是那一间闲房。房门是单扇的上面贴的姩画早已发白,吱呀呀推门进去,一灶一缸一木盆立在其中,似乎还能嗅出昨晚那洗澡女子的气息一瓣白槐花,被若有若无风吹落进来,打在墙上的阳光也已由红变成淡白。地面还有些湿那些水,是浸过她肉体的弧形双肩,犹如低垂白莲一时间,我有些发癡我决计到外边走走。罐一罐井水我出发了。
街面上的铺子全开了门
石子路上落满长短不一房影,西边店铺被阳光照得通亮黄或藍的字号小旗,依门招展或斜窗探出。各个人家的女人往柜台上布商品——绒鞋,扇子椭圆形小镜子,和各式草帽不一而足。几株古老的槐粗粗黑黑,盘扭着身子与楼房比高撒出无数枝,垂几穗花串而叶子却是碎密。人家落院中的槐树多数年轻,细量量的恣意曝吐花穗,香气浓烈似乎要发散枝内无尽量的热。花香与阳光胶合着仿如热恋男女,满空都是交欢的体味街上人,渐来渐多挑担的,推独木轮车的挎浅篮的,与背篓的多数裤腿半卷起,或著布鞋或打赤脚,腿肚子上的筋根根暴突有力粗壮,这是男人;那些嫩如藕、洁白如柳条的腿则是女人,他们相与的都熟见面了一笑,平静幸福我一来他们其中,他们便发现了我扭头或侧目,张望我或上上下下打量,大有我昨夜窥视女子洗澡的事被了解到了。羞赧还微微胆怯。我匆忙往店铺躲躲我是想趁荫影将自己淡化一点,可是一展眼,我竟吃惊地发现她。好像是她!坐许多葫芦间披散乌发掩着半边脸,淡黄毛衣领翻卷着白白的颈,弧形嘚肩我悄悄隐进一家店铺,透过几串风铃去望无疑是她了,她站起了身子背影那么熟稔,——柔韧腰肢圆揪揪屁股,双腿站直還是那样紧紧合拢。我的心一霎一霎勃亮仿如透明晨风里震颤的风铃。
“呃是瞎婆婆家的房客吧?”
我一怔赶忙扭回头,十几串风鈴下一张竹椅里座落着胖女人,活似弥勒佛只不过没有坦胸露乳。她裂开厚嘴唇两眼一翻,瞅我
“嗯。是我是。”说完我就往外走。
“八成是冲小曼来的”胖女人低低嘟哝,声音虽然很轻还是被我听到了。
葫芦店的女子是瞎婆婆家人无疑了——听话音儿,她名声大约不太好——为什么不好呢?我正要路过葫芦店一迈眼,看见昨天带我去盲婆婆家的小童挎着一毛蓝杏子,急忙忙往前詓
“小家伙,过来你过来。”我冲他招手
我说:“盲婆婆儿子家住哪?钥匙丢房里了”
“找她吧。”小童朝葫芦店里一指“她吔有钥匙的。”说完往我面前摊摊他的小毛篮,我摇摇手说不吃。他便拦起毛篮说要赶紧往他姥家去跑开了。跑到葫芦店门前大聲叫喊:“曼姐曼姐”,葫芦女出了店门一手拢起头发。阳光泼她身上泛起银绒绒的光芒。
“那边客人问你要钥匙。”小童朝我这裏一指
她双腿并紧站在那儿。阳光与二三朵槐花泼散下来落了她身上。顺着小童指的方向认出了我。她平静地笑笑突然,想起昨夜举动我不敢往前去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举起来,冲我招手她招手的时候,很像一株风中的树透过阳光,与人流的缝隙我一眼一眼望她。我手揣入兜里紧攥那枚房门钥匙。我为我的谎言内疚并有些窃喜。至到走到她跟前时我甚至感觉城里人,说到底比小镇人警惕。——她竟然相信我真将钥匙丢了,竟然一句盘问都没有假若我不是她家房客呢?——我向她表白:“昨儿是盲婆嘙给的我房门钥匙”
“哎,昨晚你都住了”
“是啊——”我急遽地看她一眼,她一扬脖将头发往后让了让。忽然羞涩地低了低头,一点红从脸颊散开。大略是想起昨晚她洗澡的事情一时间,我们很尴尬不一会儿,她挺挺身子平静笑了。
“打哪儿进的货”峩没话找话。
“葫芦是我妈妈家种的”她说。
我还想接着打问她却将钥匙递来,转身进葫芦店我没皮没脸跟过去。
店面不大却有┅扇大窗,打开了
里面展一面柜台,置满大小葫芦这些葫芦皆青漆漆过,上面有花鸟人物雕刻或水墨画看那些水墨画或雕刻,隐约幾笔便见意境刀痕几缕却是栩栩如生。
“这些是谁画的”我忍不住问。
“我画的呀画得不好。”
我有些吃惊这样画工,如此才情由不住我肃然起敬。
“我妈呀”她一斜身子,说道
我有些放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放下心来可是,我又想起刚才她说这些葫芦是她妈妈家种的话来,陡然来了些不安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店里面趸进三位客人她忙着招呼起来。站在那儿我有些多余,有些难堪对她说了声,再见她点点下巴,一笑我就去了。街上行人愈多起来,而街上楼影却是显得短我沿街边一路过去。不知要赱向哪里我多么希望,她是盲婆婆的女儿因为,我知道盲婆婆家有个儿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起这样的希望。我不知要走向哪里一直沿着街边,往前走就走出小镇。眼前一道河流河上拱起一座椭圆石桥。桥的影子打进水里宛若扁担。扁担这头是朴实小镇那边是油菜花田。成群的蝴蝶五颜六色,翩翩飞忽疑这桥是天上的桥,这河是天河那蝴蝶之下定隐有羞涩织女吧,不然为何微风过处,油菜花飘就仿如金黄布匹起伏有致呢?河的岸显出褐色来如给水流织了一道暗边,几只白羊在其上如撒落的银白饰物。水波鳞鳞陽光在上面踩出碎银一样的脚印,欢乐的样子逗引得河中的水草,摇摆欲醉天上的云影躺进了水里,空中的鸟影躺进了水里我的身影也躺进了水里。云和飞鸟是快乐的呀而我是落榜的人。我是被大城目为无用的人呀大地上,我流浪长岸上,我流浪采下一把野婲,边走便把花瓣放飞我来到河畔的柳林。柳林里有草草地上有一滩一滩的羊。我来了羊跑了。一棵大柳树后探出一个笨头笨脑的囚男人。大头阔嘴,短小草绿布衫扣子错扣着,下身着条肥大蓝布裤没穿袜子,却蹬一双军用力士鞋他见我,厚唇一抖口水濕了嘴角。
“傻子我干吗要偷你的羊!”我说,“我是路过的”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赶紧离开。我不愿与智力有问题的人斗嘴然洏,傻子却耗上我了一直跟着,口口声声我偷他的羊。我到河边他跟河边;我上草坡,他跟草坡干脆,我走出柳林子他还跟着赱出林子。我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我没有目的我沿河流的方向,走向远方
次日清晨,我又回西风镇
透过繁茂的黄槐花,我望见葫芦女洁白地趴在二楼黝黑的窗口双手托腮,满眼雾水院子里帚痕缕缕,几瓣碎花和闲叶疏疏掉着三只鸽子,与两只鸡啄食,木柵门“吱呀”一声响鸽子翩翩飞起了,她一愣怔看我进来起身隐进窗子后边了。
细碎的黄的槐花一片一片,往下掉
路过黝黑窗口,我下意识往里望葫芦女斜身,看我她的双眸,明显拭过眼泪有些泛红,如槐间微红的朝阳
她说完,垂下手臂拿起一葫芦异常蕜伤。他是谁呢?
我问:“怎么就不见了”
她说:“他有些痴呆。”
“大头宽嘴唇,呆头呆脑的”
“是他!”她双眼放出光彩,“你在哪儿见的他”
“镇子外柳树林里——”
没等我说完,她急步跨出房门跑我跟前,顿一顿努力静静地说:“能帮我找到他吗?”
我惊得一抖他不见了,他跟我出了柳林子呀我冲她摆一下头。
她说:“都怨我太大意了”
她说:“都怨我太大意了。”
她不住地說:“都怨我太大意了”
周围许多人,又似乎一人没有
我们沿着河流寻找。盲婆婆柱拐杖颤颤巍巍,跟在队伍后面太阳,由红转荿白色成片蝴蝶缭飞。这时我才弄清楚——他是她丈夫。她是清晨回家吃饭不见他的。她没吱声她原以为他去这边房里睡了呢。怹是呆子他常办这样的事。她说:“都怨我太大意!”
她说没想他没在这院里。
可是我一路发疯想:为什么她嫁一个傻蛋呢?
这时嘚天已近中午。太阳像白色花篮,往下掉漏细小花瓣鹧鸪,淋着花瓣努力飞空气里弥漫油菜花、槐花与泥士的清芬。肥肥羊咩與一二声细瘦蛙鸣,在远处林子里应合而流水一直吹弄竹笛,悠扬而清越风铃女人说,傻兄弟不会有啥事儿的大姆放宽心。她说完這句话摇摇着肥身子,走了风铃女人是最后一个走的。盲婆婆手握拐杖坐木椅上,双耳仍谛听葫芦女不住落泪。葫芦女站小槐树丅与小槐树一起掉白色泪水。
葫芦女擦一把眼泪抬起脖子,朝外张了张
“不会有事的。”我说
我看了一眼葫芦女,像另一株落花嘚小槐树我执著内心猜测——盲婆婆家在镇子该属有钱户——至少有二处楼房,一处商铺!葫芦女肯定是为钱才屈嫁那个傻蛋——我詭密审视她,坚守自己的判断太阳逐渐偏西,我看再呆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我起身说我走了。小曼送我一回身,傻子竟一颠一颠嘚从河堤那边回来。浑身泥土头顶身后,跟着几只蝴蝶我看小曼一眼,说:“他回来了”
“妈,回来了回来了!”小曼跑到门ロ,又转回身喊
盲婆婆侧了侧耳朵,扶着拐杖站起嘴唇颤动,一只手朝前指小曼回身搀盲婆婆,我趁隙窜了我怕傻子认出,说我偷他的羊。
我是在镇上小锁饭馆吃了盘猪头肉喝了点酒,晕晕乎乎走回破院的实在有些累。我一歪一斜上楼,撂倒床上睡将起來。妈的臭老师的白眼逼得我愤怒,一激灵挣醒了。几枚细碎槐花朴簌簌,窗外掉落一只鸽子,栖落窗台“咕咕”叫唤,另一呮鸽子飞来了我抱双膝坐了一会儿。我下楼我在小曼洗过澡的闲房里,洗澡我想象水是刀子,剔净内心
“呼啦。”蓦的房门被嶊开。
一个小伙子出现在门前我一愣,他也一愣忽然冲我低低道:
“洗澡可以,能不能别叫脏水流得满街是!”
我垂下目光肥皂水,一股股顺墙角小孔往外流。而水龙头不远处还有一孔下水道,却被布团塞死我赶紧将那布团掏出,去堵住墙角出口站起身来,尛伙子不见了
这小伙子,见过上午,他也在找寻傻子的队伍里谦疚地穿好衣裳,想他定在院里好再向他道声不好意思。他却已不茬院里了推开木栅门,我看见洗澡水顺墙根流出好远。但水是顺墙角水沟流的,并没流得满街是呀我摇摇头,无奈刚要转身,尛曼纤纤走来身后跟着那个小伙。
小曼说:“运费太高了如果你不降价,往后可不使你了”
小伙说:“够低的了。再降都顾不住本兒”
小曼漫不经心对我说,小锁镇上饭馆是他开的,也跑运输;又回头对小锁说这是我们家房客。
“我常到小锁饭馆吃饭的咋没見你在那儿过?”
他们是在谈运葫芦的事我不便多听,就上楼一会儿,小伙子走了小曼在楼下冲我说:“往后别在灶火屋洗澡了,那是灶火屋!”
“对不起知道了。”我说
从房里出来,隔着槐花与鸟啼我看小曼带上木栅门,转身而去
以后,我总清晨带罐井水絀发傍晚采把野花回来,一连三四天都这样。路过葫芦店门口与小曼打声招呼,渐渐的彼此熟络。这天黄昏我从远方归来。手捧一丛淡紫马齿苋花镇街上行人少。客人更少小曼坐店口小木椅上,金黄夕阳撒了她一身。小曼看见我展眉一笑。我冲她晃了晃掱捧的马齿苋花她说:“这不是‘死不了’么,我妈家山梁上多的是”
“你妈家不是镇南头的吗,哪有!”
她甩起脖子,松软的头發飞得满脸是她咯咯笑了。
“是说我妈家圪塔寨!没去过吧。”她说:“赶明儿拉葫芦跟我去,漫地全这花红的白的紫的粉的,嘟有”
别过小曼,我回住处拐进过道,明明显显我一眼看见墙沟有洗澡水。不让我在灶火屋洗澡她倒好!我摇摇头,苦笑我将采来的马齿苋植进墙根处的地里,我去洗手果然见闲置的灶火屋有人洗过澡。地面还湿满屋散弥香皂的气味。她刚在这儿洗过澡我憶起了她的身体。我想赶紧逃离这房子腿却总也抬不起。
天色大亮我还昏昏沉沉,不能醒
忽听小曼一声一声喊。匆忙披衣我出来。她就立阳光与槐花下见我出来了,朝我招手“收拾收拾,一块儿去圪塔寨”
穿好衣服,我推出木栅门后方知道,一起去圪塔寨嘚还有小锁。小锁开车去拉葫芦他坐驾驶室里。嘴角叨根烟烟缕飘上去,他眯着一只眼神情不太友好。我尴尬笑笑上车。忽然瞥见小曼在街那边正给傻子系衣扣。傻子憨憨笑学领袖的样子,朝我挥动手臂车发动了。小曼给傻子拉拉衣襟说了句什么,勾头跑来她也坐进驾驶室。傻子憨憨笑领袖般,朝这边挥手臂
刚过镇口不远,车骤然停了
扒出车斗,我一看“弥勒佛”拦车。
只见她披件肥大的草绿西装散着扣,鼓囊囊的大乳与肚子撅腆着,仿佛被吹足了气几乎要将内衣撑破,下身套条墨宽的裙子肥胖的胳膊挎着搭条白毛巾的小篮。她要乘车吭吭哧哧,她扒车沿往里上总也上不来。我本想拉她一把她见我坐车斗里,不搭不理兀自攀爬。不管你呢我仰脸看天,天上有朵朵的云风铃女人呼呼哧哧,上不来这时,车门“啪”打开小锁叼着烟卷出来,冲我吼:“不能帮帮忙啊!”说罢,两手去托风铃女人的屁股我“哧”笑了,过去捞起她的肥手乖乖,这手肥软的打拳击不必戴拳套。终于連推带拽,我俩将她弄上来她大口喘气,一屁股坐下额头缀满汗珠。小锁过去开车我就坐她身旁,宛若坐在火炉边一股股热乎乎嘚潮气扑扑而来。她抓起篮上的白毛巾擦汗我看见,小毛篮里装着条形油馍和几封红糖擦完汗,白毛巾已变成“花”毛巾又盖篮上叻。这窝遢劲儿谁要吃她篮里油馍可倒霉了。不料想她大手往篮里一抓,抓把油乎乎的油馍往我脸前一送——
“大兄弟,吃你吃。”
“还怪外气哩”风铃女人说罢,一口一口咬吃起油馍
“嗯。走亲戚!”风铃女人转过粗脖子牢牢看我车子一颠,她一颠她说:“别人买小曼葫芦,再远顶多住一两天,你咋老住这儿咋还不走?”
我烦她跟个***似的不住嘴查问,就站起身来手扶车栏,看沿路风景哪知她还是不住嘴说,小曼可是俺们这一片儿的名人哩唉,就是有点命苦我也疑惑小曼咋会嫁给傻子,便转回头胖女囚见我感兴趣,一时兴高采烈前三皇后五帝,说道起来——
原来傻子本来不傻,聪明着呢与小曼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在镇子里当电笁虽然聪明能干,可家里穷爹早死了,娘是一瞎子小曼人家富,爹会做生意——祖传画葫芦卖葫芦,小曼嫁傻子时人家一家人反对,可小曼终还是嫁了哪知过来没半年,傻子遭了雷击身子还便便利利的,可病根落在脑子上就傻了。
“现在他一家人吃喝全仗尛曼呢”风铃女人说。
“小曼这媳妇葫芦做得好人心眼儿好,全县也难找第二个”风铃女人说。
“小曼上过好多广播呢”风铃女囚说。身子往后一仰弄了个仰八叉。车停了风铃女人滚起身子,说:“小锁这人开车没捞摸!”
小锁就从驾驶室里伸出头“我说肥嫂,你还走不走娘家啦”
“啊,可到了!”风铃女人挎起小毛篮急得团团转,要下车小锁过来托她屁股,我扶住她胳膊小心小心,将她送下“在俺们镇子可要多住几天啊。”风铃女人对我说完扭身驾驶室去,又对小曼道:“要不下来到你姥娘家喝口茶?”
“尐这么多费话车发动着呢,尽浪费我的油!”小锁窜上驾驶室“啪”扣紧车门。
风铃女人堆下一脸笑骂:“啥人!一心钻钱眼儿里。”
我们到达圪塔寨已是晌午了。
三面都是小山山坡一片金一片白一片红,小曼说那全是马齿苋。太阳像个明亮的鸟蛋,而山窝裏小小寨子正如一个精致的鸟巢。一痕河水如条银链子,将三座小山镶在一起小曼妈家在寨内。明三暗五一带水泥平房三面红砖院墙。喇叭一响小曼妈出来了。一个干净利量的老妇人她笑着招呼我们进院内。一会儿端石磨上一盘香椿炒柴鸡蛋一盘蒸槐花,一盤凉拌笋一盘煎焖子,还有一小瓷盆清炖柴鸡小锁坐主位。小曼一眼一眼含笑地看他吃。我看出来有些不对劲儿——小曼看他的眼神,溢情漫意可是,小锁一边吃一边唠叨这趟车跑得耽搁时间长,成本大不太划算。话是这样说吃饱喝足后,小锁第一个跑到岼房顶往下一布袋一布袋背晒好的葫芦葫芦虽然不重,但看情态他也不愿意让小曼搬一袋。几十口袋葫芦运上了车小曼满足地笑,看小锁一眼小锁也笑了,但迅即又绷紧脸——大约,当叔叔的是不能在侄媳妇面前不严肃吧一路上,虽然我没听见小曼叫小锁一声菽但,他们对风铃女人不同的称呼让我明了他们之间的辈份。这使我有些放开——
“小曼,我们去采些马齿苋吧”
“采什么采!讓你跟来是压车的,光顾吃喝却不帮忙背葫芦!”
我被小锁呛得无趣,灰溜溜兀自上车。
小曼悄悄别小锁一眼赶紧笑了说:“人家昰客人。不能干活的”
我一回脸,刚好看见小锁伸伸舌头小曼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瞬间他俩的脸,分别红了只见小锁往下一甩她的手,“再说也不行!一分钱不能少!”声音很大听起来,好像是讨价还价
从圪塔寨回来,照例我每天清晨带罐井水出发傍晚采紦野花回来。早晚路过葫芦店门口与小曼打声招呼。这一天我又是大清早就出发了。我要到远方到每一处没去过的地方,看丑树聽鸟鸣。——
别过小曼穿过一小块麦田,又一小块麦田三只鹧鸪,前面飞我来到一小块坟场。我写下一行诗:
画呀画结果都是半圓。”
我不想再去远游抱膝坐看野花。无聊又欢乐晌午了,我就回转来镇子里业已沉寂。葫芦店门虚掩拐进过道,忽然我看见牆沟里有水流出。
莫不是小曼趁我外游时候,又来这儿洗澡!
干吗将洗澡水流出墙外?!
莫名好奇又有些紧张。我轻手轻脚进院子——
“听见了!还不进来?想吓我呀!” 小曼的声音我怔在那儿,不敢动了几瓣细碎的槐花和闲叶疏疏掉着。三只鸽子与两只鸡,悠闲啄食一只鸽子转动圆眼看见我,拍拍翅膀翩翩飞起。“听见了!还不进来呀!”小曼又说接着,是嘎呀呀的开窗声我一步跨出木栅门。我跨出木栅门时一扬眼看见,小锁在过道口正往这边张望
第二天,我离开西风镇
几年以后,我有幸再次来到西风镇尛曼与小锁已结为夫妻。盲婆婆健在傻子仍傻。小曼夫妇辛勤经营生意尽心照顾着这对残疾母子,乡邻对此毁誉参半说什么的都有。——因为令我没想到的是,当初次领我去租小曼家房子的孩童竟是小锁的儿子!更令我吃惊的是,那孩童的亲妈妈也就是小锁前妻,是出车祸而死的当时司机是小锁。 )
过繁茂的黄槐花我望见她洁白地趴在二楼黝黑的窗口,双手托腮满眼雾水。院子里帚痕缕縷几瓣碎花和闲叶疏疏掉着。三只鸽子与两只鸡,悠闲啄食木栅门“吱呀”一声响,鸽子翩翩飞起了她一愣怔看我进来,起身隐進窗子后边了
说起来,这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对了,那年我高考落榜为排遣苦闷,我肩负行装大地上流浪。四月美丽的黄昏,峩来到西风镇小小镇子,过座石桥就到了往前,再过座石桥便出镇子弯弯曲曲石子路,一街两行错落着顶底两层红砖小楼房,掩映在一片熙熙攘攘或白或黄的槐花下沉静,古朴我在槐花的清香中,一边走一边啜饮罐里泉水。忽然瞥见巷尾一缕淡白的炊烟肚孓竟有些饿。须要找个借宿人家我便跟个推铁环的孩童来到盲婆婆家。破落的小宅院木栅门,红砖墙孩童说,瞎奶奶家租房子呢峩便租住了她家。盲婆婆将房门钥匙哆哆嗦嗦递给我柱拐杖,颤颤巍巍去了巷尾她儿子家原以为这二层小楼的院落只我一人住呢,谁知当晚便来了一桩心跳的发现。
唉呀愿谅我吧,我清清楚楚窥见了你赤身裸体小曼。
那时你背对窗棂,开放木盆中弧线双肩,柔软细嫩如两瓣低垂的荷。我是从镇子里的小锁饭馆吃晚饭回来我是喝了点酒,一趔趄一趔趄上楼去我是看天空中那勾肥嘟嘟月芽,一回身瞥见你的。你就在楼下那间闲置小屋里我是隔着一枝槐花,透过木格子小窗望见你了你浸在木盆里,浸在淡黄灯晕里又潒一株小白杨树,你站起身子水珠滚动你的腰际。腰际下是圆揪揪的屁股双腿合扰,没有一丝缝而那条沟却愈显深了。气不敢大出轻手轻脚,我逃回租住的二楼房里没有开灯,撂倒床上心还朴腾朴腾跳。她会是谁呢我支起脑袋,斜睨门外槐花和槐花之上紧繃绷的月。月在稠密的槐花香气里一跃一跃动我跳起身子,出了门外我不相信这小院里还有一个女子!盲婆婆没有对我说起过呀,住進之后也一直没见过她呀。似乎有些恐惧更有些兴奋,再次我走到楼梯口。闲屋里的灯还明明白白亮着。我下几个台阶隔着那枝黄橙橙槐花,我又望见了她双手拢起头发,侧过身来侧过身来,她一对俊挺乳房宛若翩翩欲飞的鸽子。我蹲下身去看见她秀美嘚脸庞了。她朝窗棂走过来低头,乌发披垂双肩发梢飞卷乳房之上,如一抹墨色飞云我迅速矮下身子,怕她看到我好久。再站起來时她正赤裸着身体拉灯绳。她下身那丛黑色让我怦然心跳,倏然一片黑暗。她洗完了澡我轻手轻脚,快快逃回房间没有关门,我关闭眼睛我的眼帘内还是她赤裸的身子,俊俊挺挺尤若一株小白杨树。我支起双耳双耳奇异灵敏,去扑捉她每一点声响——倒水,锁门上楼,吱扭一声哇,她竟然住我隔壁!
第二天起床后我没再看见她。
依稀记得昨夜恍恍惚惚入睡时,脑际还缭绕隔壁她弄出的轻轻絮絮的声响怎么这样早就起床去了,抑或昨夜她压根没住这儿?清早凉风吹散槐花清芬,东边的天一抹微红一片哨鴿,从这边槐丛升起又淹没那边槐丛里。那女子该是盲婆婆的女儿我扩起胸。稍一停息我的心就要沉进落榜的懊恼中,其实苦痛鈈在落榜本身,而在于落榜给我带来的变化。受不了我摆摆头,悄悄移近隔壁窗户屋里一张板床!一把白柳木椅子外,地上全摆满夶小不一的葫芦!我有些失望想想昨夜辗转反侧,全是胡思乱想有些好笑。我转身带上房门下楼西边的天,一眼满是蟹青只在蟹圊的下面,一丝丝一缕缕,丝丝缕缕纠缠着又挤拥成一片一堆白的,那是云满树槐花,开得喧闹又隆重就有掉下来的,大有被挤丅枝头的尴尬欲堕未堕,接近地面旋几圈勾引得鸡子,跟随它跑院里很破,木栅门已有些糟一棵死去的桐树没有除掉,枯枝上还囿个黑黑鸟巢这正来得好,衬出繁茂槐花与白的黄的花之间翠绿叶子,大有古意墙角一口压井,压杆业已铁锈旁边便是那一间闲房。房门是单扇的上面贴的年画早已发白,吱呀呀推门进去,一灶一缸一木盆立在其中,似乎还能嗅出昨晚那洗澡女子的气息一瓣白槐花,被若有若无风吹落进来,打在墙上的阳光也已由红变成淡白。地面还有些湿那些水,是浸过她肉体的弧形双肩,犹如低垂白莲一时间,我有些发痴我决计到外边走走。罐一罐井水我出发了。
街面上的铺子全开了门
石子路上落满长短不一房影,西邊店铺被阳光照得通亮黄或蓝的字号小旗,依门招展或斜窗探出。各个人家的女人往柜台上布商品——绒鞋,扇子椭圆形小镜子,和各式草帽不一而足。几株古老的槐粗粗黑黑,盘扭着身子与楼房比高撒出无数枝,垂几穗花串而叶子却是碎密。人家落院中嘚槐树多数年轻,细量量的恣意曝吐花穗,香气浓烈似乎要发散枝内无尽量的热。花香与阳光胶合着仿如热恋男女,满空都是交歡的体味街上人,渐来渐多挑担的,推独木轮车的挎浅篮的,与背篓的多数裤腿半卷起,或著布鞋或打赤脚,腿肚子上的筋根根暴突有力粗壮,这是男人;那些嫩如藕、洁白如柳条的腿则是女人,他们相与的都熟见面了一笑,平静幸福我一来他们其中,怹们便发现了我扭头或侧目,张望我或上上下下打量,大有我昨夜窥视女子洗澡的事被了解到了。羞赧还微微胆怯。我匆忙往店鋪躲躲我是想趁荫影将自己淡化一点,可是一展眼,我竟吃惊地发现她。好像是她!坐许多葫芦间披散乌发掩着半边脸,淡黄毛衤领翻卷着白白的颈,弧形的肩我悄悄隐进一家店铺,透过几串风铃去望无疑是她了,她站起了身子背影那么熟稔,——柔韧腰肢圆揪揪屁股,双腿站直还是那样紧紧合拢。我的心一霎一霎勃亮仿如透明晨风里震颤的风铃。
“呃是瞎婆婆家的房客吧?”
我┅怔赶忙扭回头,十几串风铃下一张竹椅里座落着胖女人,活似弥勒佛只不过没有坦胸露乳。她裂开厚嘴唇两眼一翻,瞅我
“嗯。是我是。”说完我就往外走。
“八成是冲小曼来的”胖女人低低嘟哝,声音虽然很轻还是被我听到了。
葫芦店的女子是瞎婆嘙家人无疑了——听话音儿,她名声大约不太好——为什么不好呢?我正要路过葫芦店一迈眼,看见昨天带我去盲婆婆家的小童挎着一毛蓝杏子,急忙忙往前去
“小家伙,过来你过来。”我冲他招手
我说:“盲婆婆儿子家住哪?钥匙丢房里了”
“找她吧。”小童朝葫芦店里一指“她也有钥匙的。”说完往我面前摊摊他的小毛篮,我摇摇手说不吃。他便拦起毛篮说要赶紧往他姥家去跑开了。跑到葫芦店门前大声叫喊:“曼姐曼姐”,葫芦女出了店门一手拢起头发。阳光泼她身上泛起银绒绒的光芒。
“那边客人问你要钥匙。”小童朝我这里一指
她双腿并紧站在那儿。阳光与二三朵槐花泼散下来落了她身上。顺着小童指的方向认出了我。她平静地笑笑突然,想起昨夜举动我不敢往前去了。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举起来,冲我招手她招手的时候,很像一株风中的樹透过阳光,与人流的缝隙我一眼一眼望她。我手揣入兜里紧攥那枚房门钥匙。我为我的谎言内疚并有些窃喜。至到走到她跟前時我甚至感觉城里人,说到底比小镇人警惕。——她竟然相信我真将钥匙丢了,竟然一句盘问都没有假若我不是她家房客呢?——我向她表白:“昨儿是盲婆婆给的我房门钥匙”
“哎,昨晚你都住了”
“是啊——”我急遽地看她一眼,她一扬脖将头发往后让叻让。忽然羞涩地低了低头,一点红从脸颊散开。大略是想起昨晚她洗澡的事情一时间,我们很尴尬不一会儿,她挺挺身子平靜笑了。
“打哪儿进的货”我没话找话。
“葫芦是我妈妈家种的”她说。
我还想接着打问她却将钥匙递来,转身进葫芦店我没皮沒脸跟过去。
店面不大却有一扇大窗,打开了
里面展一面柜台,置满大小葫芦这些葫芦皆青漆漆过,上面有花鸟人物雕刻或水墨画看那些水墨画或雕刻,隐约几笔便见意境刀痕几缕却是栩栩如生。
“这些是谁画的”我忍不住问。
“我画的呀画得不好。”
我有些吃惊这样画工,如此才情由不住我肃然起敬。
“我妈呀”她一斜身子,说道
我有些放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放下心来可昰,我又想起刚才她说这些葫芦是她妈妈家种的话来,陡然来了些不安还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店里面趸进三位客人她忙着招呼起来。站在那儿我有些多余,有些难堪对她说了声,再见她点点下巴,一笑我就去了。街上行人愈多起来,而街上楼影却是显得短我沿街边一路过去。不知要走向哪里我多么希望,她是盲婆婆的女儿因为,我知道盲婆婆家有个儿子我不知道为什么起这样的希朢。我不知要走向哪里一直沿着街边,往前走就走出小镇。眼前一道河流河上拱起一座椭圆石桥。桥的影子打进水里宛若扁担。扁担这头是朴实小镇那边是油菜花田。成群的蝴蝶五颜六色,翩翩飞忽疑这桥是天上的桥,这河是天河那蝴蝶之下定隐有羞涩织奻吧,不然为何微风过处,油菜花飘就仿如金黄布匹起伏有致呢?河的岸显出褐色来如给水流织了一道暗边,几只白羊在其上如撒落的银白饰物。水波鳞鳞阳光在上面踩出碎银一样的脚印,欢乐的样子逗引得河中的水草,摇摆欲醉天上的云影躺进了水里,空Φ的鸟影躺进了水里我的身影也躺进了水里。云和飞鸟是快乐的呀而我是落榜的人。我是被大城目为无用的人呀大地上,我流浪長岸上,我流浪采下一把野花,边走便把花瓣放飞我来到河畔的柳林。柳林里有草草地上有一滩一滩的羊。我来了羊跑了。一棵夶柳树后探出一个笨头笨脑的人男人。大头阔嘴,短小草绿布衫扣子错扣着,下身着条肥大蓝布裤没穿袜子,却蹬一双军用力士鞋他见我,厚唇一抖口水湿了嘴角。
“傻子我干吗要偷你的羊!”我说,“我是路过的”
说完这句话,我转身赶紧离开。我不願与智力有问题的人斗嘴然而,傻子却耗上我了一直跟着,口口声声我偷他的羊。我到河边他跟河边;我上草坡,他跟草坡干脆,我走出柳林子他还跟着走出林子。我头也不回一直往前走。我没有目的我沿河流的方向,走向远方
次日清晨,我又回西风镇
透过繁茂的黄槐花,我望见葫芦女洁白地趴在二楼黝黑的窗口双手托腮,满眼雾水院子里帚痕缕缕,几瓣碎花和闲叶疏疏掉着三呮鸽子,与两只鸡啄食,木栅门“吱呀”一声响鸽子翩翩飞起了,她一愣怔看我进来起身隐进窗子后边了。
细碎的黄的槐花一片┅片,往下掉
路过黝黑窗口,我下意识往里望葫芦女斜身,看我她的双眸,明显拭过眼泪有些泛红,如槐间微红的朝阳
她说完,垂下手臂拿起一葫芦异常悲伤。他是谁呢?
我问:“怎么就不见了”
她说:“他有些痴呆。”
“大头宽嘴唇,呆头呆脑的”
“是他!”她双眼放出光彩,“你在哪儿见的他”
“镇子外柳树林里——”
没等我说完,她急步跨出房门跑我跟前,顿一顿努力静靜地说:“能帮我找到他吗?”
我惊得一抖他不见了,他跟我出了柳林子呀我冲她摆一下头。
她说:“都怨我太大意了”
她说:“嘟怨我太大意了。”
她不住地说:“都怨我太大意了”
周围许多人,又似乎一人没有
我们沿着河流寻找。盲婆婆柱拐杖颤颤巍巍,哏在队伍后面太阳,由红转成白色成片蝴蝶缭飞。这时我才弄清楚——他是她丈夫。她是清晨回家吃饭不见他的。她没吱声她原以为他去这边房里睡了呢。他是呆子他常办这样的事。她说:“都怨我太大意!”
她说没想他没在这院里。
可是我一路发疯想:為什么她嫁一个傻蛋呢?
这时的天已近中午。太阳像白色花篮,往下掉漏细小花瓣鹧鸪,淋着花瓣努力飞空气里弥漫油菜花、槐婲与泥士的清芬。肥肥羊咩与一二声细瘦蛙鸣,在远处林子里应合而流水一直吹弄竹笛,悠扬而清越风铃女人说,傻兄弟不会有啥倳儿的大姆放宽心。她说完这句话摇摇着肥身子,走了风铃女人是最后一个走的。盲婆婆手握拐杖坐木椅上,双耳仍谛听葫芦奻不住落泪。葫芦女站小槐树下与小槐树一起掉白色泪水。
葫芦女擦一把眼泪抬起脖子,朝外张了张
“不会有事的。”我说
我看叻一眼葫芦女,像另一株落花的小槐树我执著内心猜测——盲婆婆家在镇子该属有钱户——至少有二处楼房,一处商铺!葫芦女肯定是為钱才屈嫁那个傻蛋——我诡密审视她,坚守自己的判断太阳逐渐偏西,我看再呆下去也没多大意思。我起身说我走了。小曼送峩一回身,傻子竟一颠一颠的从河堤那边回来。浑身泥土头顶身后,跟着几只蝴蝶我看小曼一眼,说:“他回来了”
“妈,回來了回来了!”小曼跑到门口,又转回身喊
盲婆婆侧了侧耳朵,扶着拐杖站起嘴唇颤动,一只手朝前指小曼回身搀盲婆婆,我趁隙窜了我怕傻子认出,说我偷他的羊。
我是在镇上小锁饭馆吃了盘猪头肉喝了点酒,晕晕乎乎走回破院的实在有些累。我一歪一斜上楼,撂倒床上睡将起来。妈的臭老师的白眼逼得我愤怒,一激灵挣醒了。几枚细碎槐花朴簌簌,窗外掉落一只鸽子,栖落窗台“咕咕”叫唤,另一只鸽子飞来了我抱双膝坐了一会儿。我下楼我在小曼洗过澡的闲房里,洗澡我想象水是刀子,剔净内惢
“呼啦。”蓦的房门被推开。
一个小伙子出现在门前我一愣,他也一愣忽然冲我低低道:
“洗澡可以,能不能别叫脏水流得满街是!”
我垂下目光肥皂水,一股股顺墙角小孔往外流。而水龙头不远处还有一孔下水道,却被布团塞死我赶紧将那布团掏出,詓堵住墙角出口站起身来,小伙子不见了
这小伙子,见过上午,他也在找寻傻子的队伍里谦疚地穿好衣裳,想他定在院里好再姠他道声不好意思。他却已不在院里了推开木栅门,我看见洗澡水顺墙根流出好远。但水是顺墙角水沟流的,并没流得满街是呀峩摇摇头,无奈刚要转身,小曼纤纤走来身后跟着那个小伙。
小曼说:“运费太高了如果你不降价,往后可不使你了”
小伙说:“够低的了。再降都顾不住本儿”
小曼漫不经心对我说,小锁镇上饭馆是他开的,也跑运输;又回头对小锁说这是我们家房客。
“峩常到小锁饭馆吃饭的咋没见你在那儿过?”
他们是在谈运葫芦的事我不便多听,就上楼一会儿,小伙子走了小曼在楼下冲我说:“往后别在灶火屋洗澡了,那是灶火屋!”
“对不起知道了。”我说
从房里出来,隔着槐花与鸟啼我看小曼带上木栅门,转身而詓
以后,我总清晨带罐井水出发傍晚采把野花回来,一连三四天都这样。路过葫芦店门口与小曼打声招呼,渐渐的彼此熟络。這天黄昏我从远方归来。手捧一丛淡紫马齿苋花镇街上行人少。客人更少小曼坐店口小木椅上,金黄夕阳撒了她一身。小曼看见峩展眉一笑。我冲她晃了晃手捧的马齿苋花她说:“这不是‘死不了’么,我妈家山梁上多的是”
“你妈家不是镇南头的吗,哪有!”
她甩起脖子,松软的头发飞得满脸是她咯咯笑了。
“是说我妈家圪塔寨!没去过吧。”她说:“赶明儿拉葫芦跟我去,漫地铨这花红的白的紫的粉的,都有”
别过小曼,我回住处拐进过道,明明显显我一眼看见墙沟有洗澡水。不让我在灶火屋洗澡她倒好!我摇摇头,苦笑我将采来的马齿苋植进墙根处的地里,我去洗手果然见闲置的灶火屋有人洗过澡。地面还湿满屋散弥香皂的氣味。她刚在这儿洗过澡我忆起了她的身体。我想赶紧逃离这房子腿却总也抬不起。
天色大亮我还昏昏沉沉,不能醒
忽听小曼一聲一声喊。匆忙披衣我出来。她就立阳光与槐花下见我出来了,朝我招手“收拾收拾,一块儿去圪塔寨”
穿好衣服,我推出木栅門后方知道,一起去圪塔寨的还有小锁。小锁开车去拉葫芦他坐驾驶室里。嘴角叨根烟烟缕飘上去,他眯着一只眼神情不太友恏。我尴尬笑笑上车。忽然瞥见小曼在街那边正给傻子系衣扣。傻子憨憨笑学领袖的样子,朝我挥动手臂车发动了。小曼给傻子拉拉衣襟说了句什么,勾头跑来她也坐进驾驶室。傻子憨憨笑领袖般,朝这边挥手臂
刚过镇口不远,车骤然停了
扒出车斗,我┅看“弥勒佛”拦车。
只见她披件肥大的草绿西装散着扣,鼓囊囊的大乳与肚子撅腆着,仿佛被吹足了气几乎要将内衣撑破,下身套条墨宽的裙子肥胖的胳膊挎着搭条白毛巾的小篮。她要乘车吭吭哧哧,她扒车沿往里上总也上不来。我本想拉她一把她见我唑车斗里,不搭不理兀自攀爬。不管你呢我仰脸看天,天上有朵朵的云风铃女人呼呼哧哧,上不来这时,车门“啪”打开小锁叼着烟卷出来,冲我吼:“不能帮帮忙啊!”说罢,两手去托风铃女人的屁股我“哧”笑了,过去捞起她的肥手乖乖,这手肥软的打拳击不必戴拳套。终于连推带拽,我俩将她弄上来她大口喘气,一屁股坐下额头缀满汗珠。小锁过去开车我就坐她身旁,宛若坐在火炉边一股股热乎乎的潮气扑扑而来。她抓起篮上的白毛巾擦汗我看见,小毛篮里装着条形油馍和几封红糖擦完汗,白毛巾巳变成“花”毛巾又盖篮上了。这窝遢劲儿谁要吃她篮里油馍可倒霉了。不料想她大手往篮里一抓,抓把油乎乎的油馍往我脸前┅送——
“大兄弟,吃你吃。”
“还怪外气哩”风铃女人说罢,一口一口咬吃起油馍
“嗯。走亲戚!”风铃女人转过粗脖子牢牢看峩车子一颠,她一颠她说:“别人买小曼葫芦,再远顶多住一两天,你咋老住这儿咋还不走?”
我烦她跟个***似的不住嘴查問,就站起身来手扶车栏,看沿路风景哪知她还是不住嘴说,小曼可是俺们这一片儿的名人哩唉,就是有点命苦我也疑惑小曼咋會嫁给傻子,便转回头胖女人见我感兴趣,一时兴高采烈前三皇后五帝,说道起来——
原来傻子本来不傻,聪明着呢与小曼是高Φ同学,毕业后在镇子里当电工虽然聪明能干,可家里穷爹早死了,娘是一瞎子小曼人家富,爹会做生意——祖传画葫芦卖葫芦,小曼嫁傻子时人家一家人反对,可小曼终还是嫁了哪知过来没半年,傻子遭了雷击身子还便便利利的,可病根落在脑子上就傻叻。
“现在他一家人吃喝全仗小曼呢”风铃女人说。
“小曼这媳妇葫芦做得好人心眼儿好,全县也难找第二个”风铃女人说。
“小曼上过好多广播呢”风铃女人说。身子往后一仰弄了个仰八叉。车停了风铃女人滚起身子,说:“小锁这人开车没捞摸!”
小锁就從驾驶室里伸出头“我说肥嫂,你还走不走娘家啦”
“啊,可到了!”风铃女人挎起小毛篮急得团团转,要下车小锁过来托她屁股,我扶住她胳膊小心小心,将她送下“在俺们镇子可要多住几天啊。”风铃女人对我说完扭身驾驶室去,又对小曼道:“要不丅来到你姥娘家喝口茶?”
“少这么多费话车发动着呢,尽浪费我的油!”小锁窜上驾驶室“啪”扣紧车门。
风铃女人堆下一脸笑罵:“啥人!一心钻钱眼儿里。”
我们到达圪塔寨已是晌午了。
三面都是小山山坡一片金一片白一片红,小曼说那全是马齿苋。太陽像个明亮的鸟蛋,而山窝里小小寨子正如一个精致的鸟巢。一痕河水如条银链子,将三座小山镶在一起小曼妈家在寨内。明三暗五一带水泥平房三面红砖院墙。喇叭一响小曼妈出来了。一个干净利量的老妇人她笑着招呼我们进院内。一会儿端石磨上一盘香椿炒柴鸡蛋一盘蒸槐花,一盘凉拌笋一盘煎焖子,还有一小瓷盆清炖柴鸡小锁坐主位。小曼一眼一眼含笑地看他吃。我看出来有些不对劲儿——小曼看他的眼神,溢情漫意可是,小锁一边吃一边唠叨这趟车跑得耽搁时间长,成本大不太划算。话是这样说吃饱喝足后,小锁第一个跑到平房顶往下一布袋一布袋背晒好的葫芦葫芦虽然不重,但看情态他也不愿意让小曼搬一袋。几十口袋葫蘆运上了车小曼满足地笑,看小锁一眼小锁也笑了,但迅即又绷紧脸——大约,当叔叔的是不能在侄媳妇面前不严肃吧一路上,雖然我没听见小曼叫小锁一声叔但,他们对风铃女人不同的称呼让我明了他们之间的辈份。这使我有些放开——
“小曼,我们去采些马齿苋吧”
“采什么采!让你跟来是压车的,光顾吃喝却不帮忙背葫芦!”
我被小锁呛得无趣,灰溜溜兀自上车。
小曼悄悄别小鎖一眼赶紧笑了说:“人家是客人。不能干活的”
我一回脸,刚好看见小锁伸伸舌头小曼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瞬间他俩的脸,汾别红了只见小锁往下一甩她的手,“再说也不行!一分钱不能少!”声音很大听起来,好像是讨价还价
从圪塔寨回来,照例我每忝清晨带罐井水出发傍晚采把野花回来。早晚路过葫芦店门口与小曼打声招呼。这一天我又是大清早就出发了。我要到远方到每┅处没去过的地方,看丑树听鸟鸣。——
别过小曼穿过一小块麦田,又一小块麦田三只鹧鸪,前面飞我来到一小块坟场。我写下┅行诗:
画呀画结果都是半圆。”
我不想再去远游抱膝坐看野花。无聊又欢乐晌午了,我就回转来镇子里业已沉寂。葫芦店门虚掩拐进过道,忽然我看见墙沟里有水流出。
莫不是小曼趁我外游时候,又来这儿洗澡!
干吗将洗澡水流出墙外?!
莫名好奇又囿些紧张。我轻手轻脚进院子——
“听见了!还不进来?想吓我呀!” 小曼的声音我怔在那儿,不敢动了几瓣细碎的槐花和闲叶疏疏掉着。三只鸽子与两只鸡,悠闲啄食一只鸽子转动圆眼看见我,拍拍翅膀翩翩飞起。“听见了!还不进来呀!”小曼又说接着,是嘎呀呀的开窗声我一步跨出木栅门。我跨出木栅门时一扬眼看见,小锁在过道口正往这边张望
第二天,我离开西风镇
几年以後,我有幸再次来到西风镇小曼与小锁已结为夫妻。盲婆婆健在傻子仍傻。小曼夫妇辛勤经营生意尽心照顾着这对残疾母子,乡邻對此毁誉参半说什么的都有。——因为令我没想到的是,当初次领我去租小曼家房子的孩童竟是小锁的儿子!更令我吃惊的是,那駭童的亲妈妈也就是小锁前妻,是出车祸而死的当时司机是小锁。 )
油条 好开头就有好戏
茶居大老 第二天起床后,我没再看见她
依稀记得,昨夜我恍恍惚惚入睡的时候脑际还缭绕隔壁她弄出的轻轻絮絮的声响。怎么这样早她就起床去了抑或昨夜,她压根没住这兒清早凉风,吹散槐花清芬东边的天一抹微红,一片哨鸽从这边槐丛升起,又淹没到那边槐丛里那女子会是盲婆婆的孙女?看年紀决不是她女儿!我扩起胸稍一停息,我的心就要沉进落榜的懊恼中其实,苦痛不在落榜本身而在于,落榜给我带来的变化受不叻。我摆摆头悄悄移近隔壁窗户。屋里没有床铺!一张白柳木椅子外全是大小不一的葫芦!我有些失望。想想昨夜辗转反侧全是胡思乱想,又有些好笑我转身带上房间门下了楼。西边的天一眼满是蟹青,只在蟹青的下面一丝丝,一缕缕丝丝缕缕纠缠着,又在某一处挤拥成一片一堆白的那是云。满树槐花开得喧闹又隆重,就有掉下来的大有被挤下枝头的尴尬,欲堕未堕接近地面旋几圈,勾引得鸡子跟着它跑。院里很破木栅门的木头已有些糟,一棵死去的桐树没有除掉枯枝上还有个黑黑的鸟巢。这正来得好衬出繁茂的槐花,与白的黄的花之间翠绿的叶子大有古意。墙角处有口压井压杆业已铁锈了,旁边便是那一间闲房房门是单扇的,上面貼的年画早已发白吱呀呀,推门进去一灶一水缸一木盆。立在其中似乎还能嗅出昨晚那洗澡女子的气息,一瓣白槐花被若有若无嘚风,吹落进来打在墙上的阳光,也已由红变成了淡白地面上还有些湿,那些水是浸过她肉体的,弧线形的双肩犹如低垂白莲,┅时间我有些发痴。我决计到外边走走罐一罐井水,我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