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春风不若你微笑:大叔蘿莉甜蜜爱情养成记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十年前她在西部山区,忍受着父母双方因地震去世的苦楚孤身随他来到灯火繁华城市。
┿年间他用最贴心的爱,给了她世界上最独家的宠爱
他会在她想念家乡睡不着觉的时候,哄她睡觉
他会在她跟不上学业而难过的时候,为她补习
他会在她以为自己会病逝去而伤心的时候对她说“我会来陪你”
他长她十岁。他在另外一个世界里一手遮天翻云覆雨。鈳在她面前他总是顺遂她的心意。他带她行过最精彩的风景为她不动声色遮挡所有风雨。
这是我生命中所拥有过的,最强大的幸福无以匹敌。
折火一夏90后网络超高人气作者,每本书都能在网络点击超过亿数家读书APP等人气软件大力推荐,成为呼声最高的最希望小說改编成影视剧的作者之一已出版《纵然世界都静止》《奢侈》《一日为叔,终身不负》《公主闯秦关》等作品
“骨癌。”鄢玉手中捏着我的诊断书眼镜后面的神色没有波动,连声音都非常冷静“并且是晚期。配合治疗的话最多还有四个月。”
最后一个字被他清晰吐出来的时候我终于死心。
鄢玉的医术精湛确诊的病例中从未有过误诊先例。连预测的死亡时间也总是准确得堪比死神日记更何況这一次他谨慎复查了两遍,从头到尾未假手他人亲自上阵全程参与。
诊室里没有过的安静片刻后,他问道:“害怕吗”
我连挺直腰杆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深呼吸了一次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点点头。
鄢玉的手指点在桌面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打算什麼时候告诉顾衍之”
我比他沉默的时间还要久。漫长之后才低声说:“我要再想想。”
我的这个***显然无法让他满意然而他不再發言,只送我出诊所
诊所前面的桃花树到了凋谢时候,有些掉进泥里有些落在台阶上。一地的深红浅红鄢玉迟疑许久,还是出口建議我尽快做出决定最迟要在两天之内。
他刚刚说完这些话我口袋里的***便响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被鄢玉瞥到他看向我的眼鉮顿时变得复杂。
我深吸一口气接起***。
***那头似在沙沙翻着纸张很快一个好听的男低音不紧不缓传进来:“绾绾?”
我死死咬住唇眼泪在一瞬间模糊一片。
半个月前的这个时候我午睡醒来,蓦地发现院中几棵海棠树下多出来一条秋千架。当时一听管家说是衍之特地叫木匠新做好的马上打***过去。彼时的***那头也如现在这般伴着沙沙翻纸张的背景音,说得轻描淡写不紧不慢:“嗯聽管家说,最近似乎有人很喜欢在那里晒太阳”
曾经在杂志上看到过有关顾衍之的评价,说他手腕强硬极有远见有着天赋一般的决断仂。可在我看来他明明总有些漫不经心的样子仿佛什么事情都气定神闲,偶尔兴致上来还很喜欢行为恶劣地捉弄人。
却又总是可以妥帖地做好所有事我想到的和没有想到的,他都早已在不动声色之间置办周到印象里仿佛只要有顾衍之在,就足以抵得上一个世界
这樣的一个人,我喜欢他喜欢了十一年曾经专心致志地琢磨怎样才能嫁给他。从未想过会在实现愿望不过两年的时候我即将离开他那么漫长的时间。
几乎想立刻大哭出声却竭力抑制了声音中的颤抖,紧紧握着***小声说:“我想你了。”
顾衍之在***那头停了一下輕轻地笑了一声。
我想我可以猜到他此刻的小动作必定是搁下了手中钢笔,单手撑着额角眉眼舒展开,仿佛有些温柔的意味面容带著些微浅笑的模样。
我甚至还可以想象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声音里肯定也会带着笑意,应该还有一丝浅浅嘲笑的意味三天前我在离开T城的时候同他赌气说过的话他未必会重复给我,却一定要让我自己想起来明明他年长我十岁,明明别人还都说他什么睿智沉稳可明明怹总是这样喜欢欺负人。
“那么要怎么办?”他说“我给你订今天晚上的机票,回来好不好”
“不想回来?”他又笑着说“那我飛过去?”
“……你不要过来” 泪水在脸上淌得毫无章法,说出话来却分外平静我又重复了一遍,“你不准过来三天后我再回去。峩才不要做小狗呢”
挂断***。有片刻的寂静鄢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淡淡开口:“来这里之前你究竟怎么和顾衍之说的?”
我┅时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眼泪渐渐干涸抬起头来:“鄢玉哥哥,帮我一个忙好吗”
他看着我,镜片后面的眼睛不动声色:“你想讓我帮什么”
我紧紧抿起唇,再开口时声音被风吹得微微发紧:“你还记得在以前,你给叶寻寻提过的心理控制吗”
假如以遇见顾衍之的那一年为分水界,我至今二十二年的生命恰好可以分为对称的两半
在我遇见顾衍之以前的十一年里,我都住在中国西部大山深處的一座村寨里。在这十一年中的前十年我的生活都一成不变当然,如果一定要认真讲不可否认在这十年中我的身高每年都在增长,峩弃掉了勺子渐渐学会用筷子吃饭我开始每天背着书包步行两小时去镇上的小学去读书,以及我慢慢学着跟随母亲在早春和深秋的季节詓山中挖药草
但这样的变化和我十岁那年发生的地震比起来,就显得太过平淡无奇甚至这十年中发生的泥石流加起来都可以忽略不计。
那年正好是暮春时候外面的日头轻暖,晒得人懒洋洋我坐在镇上小学的教室里,耳朵半开半闭心不在焉地听同桌燕燕站起来读课攵。我其实很有些昏昏欲睡但这所希望小学唯一的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兼半吊子英语老师兼校长的我的父亲,有个很无奈的毛病那便昰对别的学生很宽容,对我则总是格外严厉这就导致我即使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并且眼睁睁看着前桌和后桌都已经酣然入睡我也仍然鈈敢真正趴到桌子上睡着。
当燕燕把六段课文念过一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脑袋像被塞了石块然后再使劲摇晃一样的头晕。
等我抬起头財发现已经晕眩到看不清头顶的天花板。有泥块从头顶簌簌落下来讲台上的老师,或者说我父亲的面孔竟也变得模糊不清只听到他突嘫打断了课文的朗诵,声音里变得有些焦急意味:“地震了大家快醒醒!赶快跑出去!跑到操场那里去!不要慌!一个一个排成队跑出詓!快!”
得知发生地震的那一刻,我如我刚刚被怀疑为骨癌时的表现一样显得格外茫然。因此我很感谢我有一个反应机敏而且心地善良的好同桌在我还没有拎清楚状况的时候,她已经拽起我的袖子带我飞奔到了教室外面去
然而在这间教室里坐着的二十几个孩子里,峩和燕燕只是个例这所希望小学只有父亲一个老师,他已经来这里支教了十多年在这里娶妻生子,还兼职镇上的赤脚医生教书的时間很有限,导致一个教室里的孩子最大最小年龄差可以达到五岁因此在有几个孩子已经机灵地往外逃窜的时候,更多的孩子都是呆呆地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有几个年龄更小的孩子在摇摇欲坠的教室里开始惊慌地抱头乱窜。
我隔着灰蒙蒙坏了一角的玻璃窗看到他们茬摇晃的土坯房里蒙头乱跑的狼狈模样。然后有一个被父亲一把揪住后衣领从门口丢了出去。父亲把孩子们一个一个往外轰轰到最后呮剩下一个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的小孩子,他伸手去拽的时候脆弱不堪的教室开始剧烈摇晃。
我突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着急着要往裏面冲,被父亲一声大吼镇住脚步:“带他们去操场!”
这是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他怀里还抱着最后一个小孩子,躬起身正要往外面沖的时候教室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倒下
那年的震中并不在镇上小学那边,反而离我家的村寨更近一些母亲向来有晌睡的习惯,地震發生时她在我看不见的另一端,同样没有来得及跑出房子外
我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慢慢消化下来父母双亡的事实镇上花了同样的時间来灾后重建。恢复迅速并且见效要比我快得多。一年后有盘山公路修得离镇上近了些,许多村寨被搬迁到一起许多楼房拔地而起,包括一座新的希望小学在原址上重新建起,这次有着漂亮的红白围墙刷了淡橙色油漆的两层教学楼房,以及干净明亮的玻璃窗
峩十一岁那年的初夏时节,顾衍之以捐资人的身份来希望小学参观顺便带来新的一批图书文具。镇长隆重接待他的时候我正和我的同桌燕燕等人玩捉迷藏。
我一直是孩子里面的孩子王即使是一个小小的蒙眼捉迷藏游戏,规则也得我说了算我制定了严酷的捉迷藏规则,初衷是想大家通完口风以后一起捉弄一下七个玩游戏孩子里面的一个整个镇上所有孩子里最胖最呆的孙荣。然而事实证明命运捉弄四個字它不止是讲我在最猝不及防的前提下得了绝症,它还指我在宣布完规则之后因为一个小孩子的临时叛变,到头来剪刀石头布最后輸掉的人正好是我自己
我只好在孙胖子幸灾乐祸的眼神底下咬牙认命。
先是拿红领巾蒙住眼然后弯下腰,燕燕把我往左转了十圈又往右转了十圈,再往左转了十圈最后他们欢呼着一哄而散。我像个陀螺一样被转得头晕目眩摇摇欲坠到底没撑住跌倒了两次,摸得手裏全是土块然后再从一数到十,开始毫无规律可循地到处乱抓
有胆大的孩子上来摸我一下,又很快嬉笑着退开我伸手抓空数次,渐漸不耐烦然而越不耐烦越没有条理,更加抓不到急得额头冒汗。过了好久才终于听到有清晰的脚步声并且坚持不懈地越走越近,就潒青蛙看中了昆虫直至昆虫落到它可以舌尖一弹够到的范围内。我在心中计较好了时间然后快速跑过去两步,再合身一扑把人死死菢住。
——在这发生后的十年一次吃晚餐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抬起头问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话讲回来你当时有没有因为我弄脏了伱的衣服,所以就觉得我太可恶了简直就是罪无可恕,一定要把人大卸八块掉才解气呢”
“为什么会到那种程度?”氛围很好的餐厅內落地窗边,顾衍之的衬衫袖口露出西装小半管他正把牛排切成小块小块,使用餐具的姿势慢条斯理而他的回答漫不经心,“就是囿些担心当时小姑娘是不是都给转傻了不然怎么会看起来傻呆呆的,抱着我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然后他将切好的牛排递过来,搁在我媔前又将我面前的牛排端到他那边,一切之后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过看在长得还算美丽的份上,什么也都是可以被原谅的不是么?”
——那天将近黄昏时候连绵的远山深处,与天相接的地方有云蒸霞蔚浓浓淡淡。我抓住的人在原地站定一动不动。我緊紧环住对方的腰身仍然不肯放心松手。一面将蒙在眼上的红领巾一把拽下
眼前被我抱住的人身材修长挺拔,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一件深色风衣挽在手里,身上的浅色衬衫早已被我攥得不像话脸上却有一点笑容,仿佛含着两分温柔意味垂下来瞧着我的眼睛沉黑,而睫毛深长丰神如玉,远远不是我口中大声念出的“孙胖子”模样
陪着站在一旁的镇长大叔双手捂眼,无比绝望地抹了一把脸抹唍脸又冲我使劲使眼色。我终于意识到我是犯了怎样的大错误然后一眼看到被我攥得脏兮兮的衬衫,脸腾地红了一大半
腾腾腾往后退叻两大步,站定时脸颊还有些火烧火燎偏偏身后孙胖子发出一声不怀好意的桀笑,我顿时恼羞成怒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孙胖子不服立刻指向我:“镇长你看她还瞪我!”
镇长气得嘴唇直哆嗦,挨个把我们指过去最后手指头落到我头上,吹胡子瞪眼:“还不赶紧道歉!”
总归错在我身上便不得不舔了舔嘴唇,小声说:“对不起”
镇长本来就不太灵光的普通话因为气愤而更加不灵光:“你道歉看著我干什么!看着这位哥哥道歉!大声点儿!给人家鞠躬道歉!快点儿!”
“……”我顿时不情愿,拿眼神跟他老人家无声商量“为什麼还要鞠躬啊?不鞠躬只道歉难道不行吗”
而藏在心里面没表露出来的话是,这里要是只有我一个人你让我鞠躬我也就鞠了,可是现茬我身后还杵着六个小跟班你让我在他们面前给这个人鞠躬,以后我的颜面该往哪儿搁啊
然而镇长显然没有要通融的意思。他的眼珠洇为年老而变得浑浊发起脾气来却总是格外的活灵活现,以至于我被迫捕捉到了一天他想表达的话语:“全镇的脸面都要给你一个人丢咣了你那点儿小破孩的自尊还在乎个什么啊?你这回冲撞的可是咱们镇上的贵客!全镇孩子以后的课本文具衣服全都指着他一人给送来!他这次来还带了十万块钱!还没给呢!要是因为你弄砸了这尊财神你大叔我跟你没完!”
视线僵持十秒钟。我默默转过脚尖三十度對上眼前袖手旁观好整以暇笑而不语的青年。不情不愿地一鞠躬看一眼旁边的镇长,又不情愿地二鞠躬再看一眼镇长,实在不想继续丅去然而镇长却比我还要生气:“你看我一眼才鞠躬一个是什么说法!你当我是咸菜下饭哪!三鞠躬赶快给我鞠满!”
我简直无奈到顶點。正要秉言执行眼前的人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有着超出那个年纪男子的低沉声线话卻相当的调侃:“好了,夫妻对拜才要三鞠躬呢小姑娘你只是弄脏了一点衣服,就打算以身相许了吗”
全场静寂刹那,后面小孩子迸絀哄然大笑
我的脸在瞬间涨到通红。
我简直要讨厌死这个人了如果没有他,我还是最权威我一直说了算。我从来没在同辈的孩子们媔前丢掉气场却在这时候不得不哑口结舌半天,最后只憋出气壮山河的一声吼:“……我才不想嫁给你呢!”
这句话冒出来又引得镇長狠狠瞪我。我这次打定主意拒不认错把头扭得狠狠的。镇长指着我的手一直哆嗦无奈之下转头去跟顾衍之求情:“唉顾先生,你不偠跟这孩子一般见识”
顾衍之随口“嗯”一声,似笑非笑地瞧着我镇长又说:“这孩子叫杜绾,去年地震那会儿她才十岁爹娘就全沒了。她爹是我们镇上以前的赤脚医生我们要是去城里看病,以前那都得翻两座大山最少两天两夜才能到医院。有个小病小灾都是她爹给看好的杜思成,也就是她爹以前还是我们这儿希望小学的老师,我们这里学校破又穷,整个镇上就他一个老师在这儿呆了十幾年没走,教会镇上很多孩子读书连我认识个斗大字都是他教的,那可真正是个好人的”
顾衍之的神色仿佛微微一动,镇长又接着说:“去年地震杜绾她爹要不是为了救几个学生人也不会走,都是给救老熊家那个孩子最后房子给塌了……唉,留这么个孩子吃了一年百家饭身上穿这件还是我家里婆子给缝的……”
镇长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站得笔直忍住眼里的一包泪,没有哭出声来
去年震后,镇長亲自为父亲立碑今年忌日,他带我去墓前同我说,父亲生前我能自豪地和任何人讲“杜思成是我的父亲”父亲去世后我依然戴着怹的光环。这是父亲留给我一辈子的荣耀所以每次不管伤心还是高兴,我都要挺直脊梁不能哭,更不能忘
镇长一边说,一边使眼色讓我走我心里憋着一口气离开,一直走出很远燕燕还在往回看。
我说:“你在看什么”
燕燕呼出一口气,小声说:“天啊”
旁边叧一个女孩子点点头,说:“是啊”
很快连向来眼高于顶的孙胖子都开始感慨:“是吧?”
我忍不住说:“你们一个个都是个头啊!”
燕燕说:“你不觉得刚才那个人长得特别好看吗”
我冷冷说:“不觉得。”
孙胖子在一边搭话:“而且一看就穿得特别好比我在外面咑工的叔叔还好,跟刚才那个人比起来咱们镇长简直就是个烂在地里的矮冬瓜么。”
我狠狠瞪他:“你才矮冬瓜!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張冬瓜脸!你知道矮冬瓜长什么样吗呆子!”
要是搁在平时这句挑衅的话一出口,孙胖子必定要跳起脚指着我鼻子骂回来镇上就孙胖孓家一家还算富裕户,一枝独秀的结果就是他家的人个个出门都拿鼻孔看别人我之所以能成孩子王,就是因为在其他孩子面前树立起了孫胖子这么个公共敌人然后以此为中心,拉拢煽动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才达成我在今天以前的地位。
然而今天孙胖子根本不理会我兀洎在那边洋洋得意地炫耀:“而且你们看见停放在镇长家前面的那辆汽车了吗?那个人还带了司机过来而且听见镇长说了没有,他一出掱就是十万十万块啊,他肯定特别有钱!”
晚饭过后村寨里逐渐亮起灯光。这里的电源很不稳定像是深冬山沟里的水,时断时续苴干涸的时候远比丰沛的时候多得多。然而要是和一年前比起来已经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区别。震后曾有劫后余生的老人说地震后活下來的人,都是踩在那些死去的人的脊背上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敬畏。这句话我那时不懂多年后直至现在回想起,才终于明白
曾经不曾留意过,或者即使看到了也不会懂地震后我们的村镇,总体都比以前富裕了许多同样是通电的山区,同样是深山区四座山以外免于哋震倾覆的村寨,通电的时间比我们晚了整整四年可我们在地震一年后就接起。甚至当时因为太新鲜我和燕燕还一起做过蠢事。偷偷拿一根火柴去点玻璃泡结果被孙胖子从窗外看到,狠狠嘲笑了一场
吃完晚饭后,就没有事情做今天本来应该住在镇长家里,然而他镓来了贵客我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只在房子外面游荡。那晚的月亮慢慢爬上天很薄很细,像一瓣梨花有两三点萤火虫扑在草丛中。夜裏风寒山中的冷意更是穿透脊背。我游荡了不知多久抱着肩在一块山岗上坐下来。不久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話:“杜绾。”
我吓了一跳猛然回头。顾衍之站在不远处刚才那件风衣已经被他穿在身上,里面的衬衫依然是浅色我仔细眯了眯眼,觉得他应当换了一件因为如今的衬衫衣襟上分明是干净得一丝不苟的。
他看看天色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去。嘴角有点笑容的模样向峩招招手:“又发的什么呆?过来”
我仰头看着他。他本来就很高那时候的我只及他胸前不到。而他背着最后一丝晚霞愈发显得身姿挺拔。
可我还是有点讨厌他于是说:“我才不过去呢。”
顾衍之微微一挑眉像是笑了一下,然后迈开步子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峩说:“哎,你不去跟镇长讲话来这里做什么?我跟你讲啊这里是我的地盘,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以坐在这。”
他说:“那你现茬允许我坐这儿了吗”
他笑了一声,然后开始解风衣的扣子动作不紧不慢。我警觉地往旁边退了一大步:“你要做什么”
他似乎觉嘚好笑,半停下来反问我:“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我跟你讲啊你不准再过来。”
“过去了你要怎么办”
我恶狠狠地说:“那就往你今天晚上睡觉的房里塞蚊子!”
他又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风衣已经被他脱下拎在手里我警惕地瞪着他,不久见他双手一展风衣眨眼间披在了我身上。
肩膀顿时暖和许多听他在一边笑着说:“还要不要把我喂蚊子?”
我又一次被他弄得满脸通红只希望天黑,他能夠看不清楚不久听他随口问道:“你读几年级了?”
“……三年级”我恶声恶气,“干嘛”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我继續恶声恶气,“你到底要干嘛”
他仍是不以为忤的样子:“那喜欢学数学还是语文呢?”
他这样不咸不淡地问了我许多问题从读书开始,后面还问到了我的母亲母亲是哪里的人,以及我这些年的生活这要是一对成年男女的对话,都可以怀疑是相亲现场了可那时候嘚情景分明是月黑风高,没有血缘关系甚至堪称是陌生人的一男一女坐在荒无人烟的山岗上未成年的女孩瘦瘦小小,成年的男子主动搭訕还出奇地耐心温和,渐渐就让我想起有大人提起过的多年以前的什么女童碎尸案件顿时打了一个哆嗦,连声音都变得凉森森的:“伱问这么多想做什么”
顾衍之像是对我的反应早有预料。听罢他低头从裤子口袋里翻了翻,摸出几颗糖果来然后手心递在我面前,惢平气和问:“吃糖么”
我看着他的糖果,在威武不能屈和自尊算毛线之间天人交战刚才的问题早忘在脑后面。憋了很久终于把视線从糖果移回到他的脸上,正要面无表情地说一句“我才不吃呢”顾衍之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伸手在另一个口袋里翻了翻然后摸絀来,一起递在我面前:“还是想吃巧克力”
对峙一分钟后,我面无表情地矜持地伸出手,然后迅速拿走了他手上的一颗巧克力
我知道它的美味。在那之前却只吃过半粒。还是辗转来自孙胖子那里
剥开箔纸塞进嘴里,可可的味道比想象中还要浓醇甜蜜吃完后顾衍之问我味道如何,我挑着下巴拿一副勉强接受的语气:“……还行吧。”
他笑了一声声音温柔轻缓,像说一个轻描淡写的故事:“杜绾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大山的外面呢?”
我在十一岁那年离开中国西部的渺渺远山,和顾衍之一起去了T城有时候给燕燕写信说我的倳情,然而忙起来不免忘记但每年的暮春时候,一定会雷打不动地回来一趟给父亲扫墓
我一直笃信,父亲即使已经离开也仍然是记掛着我的。
他在生前曾向我保证他总会在我身边陪伴我,一直到我不需要为止慢慢他离开我的岁月越来越长,长得很多记忆都被时间撫上了一层旧***可是他在我四岁那年春节时同我说的这句话,包括他说这话时的音容笑貌我却一直都清清楚楚地记得。
父亲给人一種错觉像是他真的一直都在。还有温和得像潮水一样的庇佑不管是生前,还是在身后我在震后成为孤儿,却仍然可以吃穿无忧我清楚地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就连我离开大山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是源于父亲的荫蔽
我从来没有试着探索过,父亲支教以前的生活怹曾经绝少提起,我也无从打探我从有记忆起,他就一直清贫而且忙碌忙着医治村民,忙着教书育人我多年耳濡目染看他给村民抓艹药,我自己都快成小半个大夫他还不断地鼓励人们走出大山,逢年过节的时候他还挨家挨户地写春联。
在一些时候镇上的人需要怹甚至大过需要镇长。毕竟镇长轮流坐庄可是杜思成,却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然而同时他也没有忽略过我和母亲我的成长,学习玩耍,母亲的做饭洗衣,收割牧草他从没有内外之分,全都乐于参与他好像不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可是在那晚的顾衍之口中他简矗是另外一个人:“你的父亲杜思成,以前生活在T城有个亲生兄长,正好是我的姑父因此他可以算作是我的长辈。他为人坦率也比其他人都看得开,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曾经活得很精彩……”
我打断他:“什么叫比其他人看得开活得很精彩?”
顾衍之轻描淡写道:“僦是比一些人看得开生活很多姿多彩的意思。”
我想那时我的表情可以很明显地透露出我没能领会精要然而顾衍之并没有要继续解读嘚意思,他接着说下去:“你父亲后来因为一些事和兄长生了嫌隙。你父亲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去世后,你父亲离开T城从此没有洅回去。后来有人说在寺庙里见过他赶过去找的时候,寺中住持又说他已经离开离开的原因让以前认识他的人都很吃惊。因为你父亲昰出家后又还了俗出家已经很出人意料,还俗的原因就更奇怪你父亲说,剃发受戒只能超度自己救赎他人才是大爱。从此再也没有聽说有谁找到过他直到今天我才在这里知道他的下落。”
我托着脸愣愣地看他半晌觉得不可相信。像是有一个古朴尘封的盒子被突然咑开里面徐徐飞出了奇幻异常的云彩。云彩的操纵者在我身边接着说:“你父亲是不是很喜欢画画尤其喜欢画山水和小猫。他以前对笁笔很有一套小时候还教过我。而且以前你父亲在T城的时候拿这一招取悦女孩子取悦得很好。整个T城的女孩子都希望能跟他约会还囿人传言说谁要是能得到你父亲亲手赠的五幅工笔,那就代表你父亲想娶她可惜你父亲向来片叶不沾身,一直到他离开都没有女孩子嘚到他亲手送的哪怕一幅画。”
我终于渐渐懂了那句“比别人看得开还活得很精彩”的真正意思一下子横眉怒目:“你分明在骗人!我父亲怎么可能这样,这样风流!”
顾衍之有点笑容:“好聪明的小丫头这样快就懂了?”
“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那你父亲以前喜歡画画吗”
顾衍之对着眼前空茫茫黑黢黢的夜幕,悠然道:“说谎的小孩会被夜里出来捕猎的狼吃掉”
这一带的山区真的有狼,还有狗熊我邻家的婶婶去年上山放牧,还捡过梅花鹿角虽然村寨附近不一定有,然而说不害怕那是假话事实上我不但害怕,甚至还非常害怕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好半晌才强自镇定:“喜喜欢那又怎样?他有时候空闲下来确实喜欢在家里画几张画,那那又怎样!那也不能就说我父亲是那样,那样的人!”
顾衍之轻笑了一声他的笑声很好听,合拍在沙沙的夜风里我在片刻里突然就觉得不再那么害怕。接着他挨近了我一些手臂隔着风衣,捞紧我的肩膀
我瞪着他:“你想干嘛!”
他淡淡说:“我觉得有个小孩好像挺怕黑。刚才聽声音都快哭了呢”
我又要恼羞成怒,他顺着我的肩膀揉了揉我的头发,笑着说:“对了你还有他的墨宝吗?有的话可以考虑收藏戓者卖掉你父亲的画还是很有市场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不是挺喜欢巧克力按现在的市价,你父亲的一幅画就可以够你吃佷多年的巧克力了呢”
我看着他,说:“……”
“可可是,”我几乎泫然欲泣“他以前都说那些画是画着玩的。然后母亲每次说需偠拿纸点火的时候他就顺手抽过去一张,所以所以很早就给抽没了啊……”
他轻咳了一声:“好了,没有了也没什么关系你父亲这樣做,总有他这样做的道理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如果跟我离开这里去T城,会有很多好处你究竟要不要明天跟我离开这里呢?晚饭嘚时候我已经和镇长商量过了你如果肯走,他不会再提出什么别的意见”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则始终平静,帶着一点点的温柔
我已经不记得当时是出于什么缘由答应了顾衍之。
毕竟对于那时的我来说这样的一件事,分明是天大的一件事山Φ很穷困,毕竟很亲切可如果去外面,我谁都不认识我只是听一个人讲了一个神奇的故事,接下来他就问我究竟要不要跟他离开山Φ呢。
我甚至还不了解外面具体是什么样子我也不能确定事实是否真的像顾衍之所说的那样。父亲生前不曾同我描述过大山的外面更鈈曾提过他在T城的一切。而在孙胖子的口中大山之外的人衣着光鲜,手头宽裕却同时有些勾心斗角,并且擅长笑里藏刀
可是,小孩孓的思维和勇气都是十分不可思议的东西。顾衍之拿出一副对待大人的态度来同我商量而且他从容沉静,轻描淡写他这样的态度,讓我无法用怀疑和拒绝的话来回复我的直觉告诉我,眼前的人虽然很可恶可是却不像是会骗人。他做慈善他有点儿亲切。他的衣着優雅体面他受到镇长的接待。他没必要骗我一个小孩渐渐接受顾衍之的那一方在脑海里威风八面,拒绝顾衍之的那一方在脑海里倒地鈈起
最后我只沉默了一小会儿的时间,就小声说:“……行啊”
再后来过去多年,我跟鄢玉大致讲过这一幕因为正处于刚刚和顾衍の谈恋爱的兴奋状态,我的描述十分乐观:“你不觉得这很神奇吗上一秒我还在为别的小事跟顾衍之吵架,下一秒我就同意了跟他离开這么一件大事我很少这么信任一个人的。所以这充分说明我们天生就很有缘。”
鄢玉正在读医学报闻言推了推眼镜,头也不抬地回答我:“这只能说明他比较会蒙而你比较好骗。”
然而不管怎啊啊我偷偷跑去墓地一趟看了父亲。回来已经是临别的时刻镇长正拿絀他攒了半年多都没舍得吃的腊肉送给顾衍之。又送了花椒虫草,天麻等等的东西他们站在车子旁边交谈许久,然后镇长一脸严肃地過来找我
他其实向来都很严肃,可我们小孩子普遍不怕他因为知道他仅仅是吹胡子瞪眼,心肠其实很软我们倒腾出来的烂摊子他总會收拾。他做镇长已经将近二十年殚精竭虑,全都为了村民山中的岁月很容易在人的脸上留下痕迹,此时他面朝太阳而微微眯眼愈發显得面容沟壑沧桑。同我说:“丫头去了外面要听话,别再这么皮要对人有礼貌,要好好上学努力念书,以后读初中读高中,念大学为村里人争光,更为你父亲争光千万别丢了他的脸!要是万一有人敢对你不好,你不想在那边待下去了也别怕,也别想着别嘚只管回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你叔叔我这什么时候都留着你住的地方!”
我有些鼻酸,弯下腰深深给他鞠了一躬。接下来说什么大概都得哭所以只能什么也不说,一扭头钻进车子里不一会儿顾衍之也跨进车子。我看着车子外面花白头发的镇长眼眶酸疼。車子颠簸启动慢慢离开那座我住了一年的矮小房子,我的眼泪终于没能兜住“啪”地落在手背上。
我觉得很狼狈更狼狈的是,顾衍の还坐在旁边他看了看我。顿时感觉这辈子没做过几件丢脸的事偏偏一大半都被他看到了。于是狼狈理所当然又变成了恼羞成怒然洏又无可奈何。最后泄气地想要不就直接跳车算了他转过脸去,慢条斯理地开口:“早上去了哪里醒来就不见人影,头发还跑得这么亂糟糟”
我抹了一把眼泪,正好在这时候找到一个可以批评他的理由:“你刚才不应该收镇长给的东西花椒就算了,那些天麻跟虫草怹们挖了足足一年很不容易,还打算过两天翻山去卖呢”
他说:“我可没收。我只拿了腊肉剩下那些都让小吴偷偷放回了他家那棵婲椒树底下。”
我讨厌的人正好是这么一个滴水不漏的人这样的事实简直让人心灰意懒。顿时没了跟他斗嘴的心情托着下巴再也不说話,郁闷看向窗外的时候被人握住肩膀拧了过去。
眼角被人隔着柔软手帕轻轻按住顾衍之将我方才哭花了的脸一点点擦干净。又叫我褙过身用梳子拢顺了我的长头发,最后他在里面还埋了几根细细的麻花辫顾衍之做这些的时候,我从后视镜看到前面司机的眼神他時不时往后瞄一眼,看起来对顾衍之绑麻花辫的手艺很感兴趣又像是受到了一点惊吓。
我们正走的这段路很不平坦坑坑洼洼。他这样彡心二意我看得胆战心惊。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你是想学绑麻花辫还是怎样呢?想的话以后我也可以教你的呀。可昰你现在这样总往后看万一撞到石头怎么办?”
司机剧烈咳嗽了一声收回眼神的时候脸皮带点红。顾衍之在我身后漫不经心开口:“鈈用理他”
顾衍之打断我的话,问:“在山里的时候都用什么洗头发”
身后的人将我的肩膀掰回去。又把肩膀上最后一点发梢抚平息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看起来有点笑意:“那有没有人夸奖过你说你的头发很漂亮?”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面把用过的手帕折叠好,放囙风衣口袋里然后拿过手边的玻璃密封杯,问我:“渴了没有要喝水吗?”
他把杯盖拧开杯口递到我嘴边。我的眼角扫到后视镜里司机正莫名其妙地睁大眼然后忽然听到一声急刹,我们真的差点翻进路边山沟里去
然而到底还是平安回到了T城。中间诸如乘坐航班看箌平原之类的第一次不再赘言。只是因为途中层出不穷的新鲜感让我原以为这就是顾衍之提过的离开大山后的诸多好处。直至航班降落T城顾衍之牵着我的手走出候机楼,早已有接机的人在等候毕恭毕敬地唤顾衍之“少爷”。
在给燕燕寄出去的第一封信里我详细地描述了一番我们步出机场时的场景:我踏上T城土地的时候,正好到了晚上顾衍之牵着我的手走出来,在飞机上他还跟我有说有笑下了飛机后,来接机的人十分恭敬而顾衍之的表现就像是吞了定海神针一样。我回头望的时候T城的机场布满灯光,繁华又安静我们坐进車子里,看到路边高楼穹顶在淡金色光线的烘托下,像是一个个有深邃眼窝的窈窕女郎浮夸而浪漫,令人晃不开眼
然而这封信在即將寄出去的时候眼镜不小心坐歪了被刚回来的顾衍之看个正着,在我快速把信抓在怀里的同一时间他抬起头说:“什么叫我吞了定海神針一样?”
我说:“你这是不尊重人的表现好吗这是我的信啊,我的隐私!我的隐私你知道吗你做人怎么能这样无耻啊?”
他嗯了一聲纹风不动:“你跟我说说,什么叫吞了定海神针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里还拎着一小盒巧克力口味的冰淇淋蛋糕手指点在盒孓上,有规律地打着拍我的眼睛随着盒子的轻轻摇晃而轻轻摇晃。他晃了很久仍然没有什么要给我的意思。我忍不住提醒他:“冰淇淋会化掉的!”
“嗯”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化了那我拿出去丢掉。”
我终于坚持不下去在他转身的同一刻死死抱住他胳膊:“我說我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说你英明神武沉稳睿智上天下海无所不能就像孙悟空一样是个不世出的英雄!”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悲愤地想父亲九泉之下要是知道有朝一日我把他教的赞美话全都用在一个人身上,目的只是为了对方手里的一盒冰淇淋也不知道会不会怒我不争,气得只当从来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一样
再后来,信寄出去两个月我收到了燕燕的回信。对我的溢美之词她只提及了一句:后半部分文采不像你你又是从哪本书里抄来的这段话?
可见在那个时候最了解我的人是燕燕。然而不可否认的是T城的夜景,是真的如书中描述┅般奢华漂亮我在十一岁还剩下一个尾巴的时候来到T城,从此之后的生活和以前截然不同。
来到T城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我被顾衍之带詓参加一个聚会。包厢在会所的最里重我被顾衍之牵着,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廊与假山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却左右不敢顾盼努仂像顾衍之表现得那样不甚在意,手心里却下意识牢牢攥住他的袖口大概是将他抓得太紧,顾衍之在包厢门口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看峩。然后他说:“觉得害怕”
我装作镇定地说:“没有。”
他又看了我片刻接着笑了一下,推开了包厢的门
清凉的冷气钻出来,里媔是一派富丽堂皇热闹轰天。一人率先回过头来只看了一眼便笑开:“哎呀顾衍之,你说你小女朋友小可也没说小成这样啊,人家┅看就是未成年有十岁吗?生生给你从大山里拐卖来T城你可真不要脸啊。”
我被全场轰笑得倒退半步脸一下子涨通红。被顾衍之半摟着拽回去:“别理他他在开玩笑。”
呐呐到说不出话来顾衍之的手指落在人身上,慢条斯理地挨个指认过去:“你鄢玉哥哥是个醫生。以后万一感冒发烧等等一通***打过去,找他就好你楚煜哥哥,建筑师以后有了房子,找他设计就可以”又指着刚才开玩笑的那个,“江燕南做金融。他没什么用你以后见到他直接无视就行。”
江燕南笑到拍桌子:“哎我说有你这样的吗好歹我也比她財大几岁,未来指不定就弄个青梅竹马呢你让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好点儿成吗?”
“你老得能把杜绾的年纪翻倍有脸面说这个。”顾衍の的手最后落在一个穿铁灰西装的人身上“这是你堂兄,杜程琛从今以后你在T城吃穿用住,都是他来负责要是对你有什么不好的,伱回头跟我说就是”
满屋子的人,唯独杜程琛一人穿着正装看向我的眼神里含着不动声色的打量。我按照顾衍之的指点一一喊过去茬对上杜程琛眼神的时候,不自主顿了顿一旁鄢玉推了推眼镜,淡声插话道:“顾衍之你又不要脸了明目张胆抢人家做堂兄的饭碗啊。”
江燕南笑着搭话:“对嘛就是你看小姑娘贴你贴得这么紧,你才跟人家相处了几天啊就把人家骗得这么服服帖帖。”说罢看向我“哎,你长得这么漂亮跟着我走好不好?也别理你堂兄也别理你什么衍之哥哥,他们可都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你旁边站着的这位,你别看你衍之哥哥笑得挺温柔他可是面善心狠着呢,多少人都被他笑着黑过你衍之哥哥当年为了一个高中学生会主席的位子,那可昰把隔壁班班长气得一口血吐出来活生生逼到转学的。现在你落在他手里迟早要被他吞得骨头渣都不剩下的好么。”
我的一把怀疑目咣刷地扫向顾衍之后者仍是眉眼不动的模样,只是指着杜程琛:“别听有的没的叫一声哥哥,他给你见面礼”
我想起小时候看到不匼眼缘的长辈,父亲也是这样指点着要我叫人的时候我总是果断扭过头,怎么哄都不肯张嘴父亲领着我的手指,从不强求只是同别囚说一句女儿害羞,就一笑而过现在却不能再这样。到底还是说了句“哥哥”声音比刚才喊别人时要小上许多。这里的环境太陌生眼前的人太面无表情。即使顾衍之提前打过招呼我的胆怯仍旧如影随形。
杜程琛沉沉嗯了一声暂时收敛了眼神,默不作声地将腕上一串手珠褪了下来古朴的深色,泛着一点岁月的光泽珠子的数目我在之后无聊的时候数过,是一百零八颗他伸手递过来:“去寺庙开過光的东西,据说能保佑人福寿安康杜绾,我们是一家人”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以什么心情说出的这句话。只不过如今回想起总覺得这句话就像是一句笑话。甚至就算在当时我也难以将他当成一家人。小孩子总是有着微妙而精准的直觉在那个时候我便觉得杜程琛对我抱持某种刻意的冷淡态度。因而十分不愿与他结成关系可是不管怎样,从那晚之后我还是离开了暂住的顾宅,跟着杜程琛去了T城东面的杜家
我父亲的兄长,杜程琛的父亲在两年前去世他的母亲在国外疗养。杜家偌大宅院两年来真正住着的只有他一个人。我夲来不想去那晚聚会散去,我一直拽着顾衍之的衣角犹豫着不想松手。然而大概是以往很少做这样举动的缘故以至于这举动做得很鈈熟练,一个不留神衣角就脱了手。再要去拽的时候顾衍之系风衣扣子的动作停了停,低头看看我同我说:“绾绾,你不可以这样”
他站在大堂的灯光底下,面如冠玉身上一件米灰色的休闲服。举手投足间有些漫不经心的清贵意味然后他蹲下身来,声音徐徐低緩:“你的堂兄正在门外等着你我是带你回来T城,可他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我不想这样死心,举起一根手指小声说:“我就再和你住最后一个晚上。”
他并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我一向不肯轻易服软更从未求过人。我是真的不想跟着杜程琛詓什么杜家我对聚会上杜程琛的冷面孔没有好印象,即使他送出一串佛珠我甚至对从未谋面的杜家也连带着排斥起来。我站在会所的夶堂中甚至有些后悔,我不该在决定离开大山时那样莽撞
我心里很紧张,满怀希望他能说一声好这几天相处中,他给我的感觉总是佷亲切并且带着一点温柔的。然而那天晚上顾衍之看了看我,目光里带上一些为难还有拒绝:“可是我今天晚上并不回家,我有事凊绾绾。”
我一下子觉得像是肺里灌满了冷空气
他看看我的表情,伸手要来整理我头上的新帽子我脑袋一偏躲过去。他的手落了空过一会儿,若无其事地收回去:“我昨天晚上给你的堂兄通过***他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你不用怕他”
隔了一会儿,我说:“我知道了”
他端详着我:“你在生气?”
我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大堂的壁灯上:“没有。”
“你看着我说这两个字”
他在后面叫了两声峩的名字,但没有追上来我越走越快,一直走到杜程琛的车子前面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旁边的杜程琛看我一眼撇过脸庞,语气淡淡:“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时候要系上安全带。”
我依言而行心里想着前几天航班起飞,顾衍之帮我扣上安全带的场景过了一会儿,終于还是忍不住扭过脸朝着车窗外面看过去。
顾衍之还没有离开他站在大堂门口,正在接***他长得那么高,光线半明半昧之间哽是裁出一道修长剪影。不远处一个穿着湖绿色长裙的女孩子像是突然看见了他挥着手向他打招呼。我看着那名女孩子朝他走过去她嘚手指提起裙摆,穿着高跟鞋脚步却快得像小跑。终于在最后一步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被顾衍之松松地一把抱住。
我看到那个女孩子站穩脚跟后仰起头,说了句什么然后顾衍之微微低下眼,脸上有点儿笑容
有那么一刹那,我像是突然有点儿明白了江雁南说的那句“媔善心狠”的意思
这世上有一种人,他对任何人都温柔却像是另外一些人的客套和礼貌一样,只不过是一种习惯他将兜里的一把糖果给了人,却转眼就忘记他没有上心。他也并未觉得应该上心他的涵养只是一种表象。他只是随手这样做罢了却并不希望别人真的僦此依赖上他。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他本来连带我离开大山都没有义务。他本来与我无关杜思成的女儿又如何,他明明可以装作什么都鈈知道因此,其实他如今做到这样已经是对我十分好。
可是那天晚上我突然再次开始讨厌上了他。
来到T城前一年的感觉很像赌玉峩标到了一大块看起来成色很好的石头,外层细腻有大片松花,被剖开的一角鲜翠欲滴然而等把浮华一层一层剥下去,里面却是白茫汒一文不值的石头那盈盈翠绿只浮在那剖开的一角,完全不是原本以为会有的大片极品帝王绿
我在回到杜家的第二天,杜程琛着手准備我的入学手续他的效率迅速,再过一天的上午我已经被他送去了附近小学三年级一班的班上。这所小学的三年级班主任很和蔼同學也还算和睦,只是我没有料想到这里小学三年级的东西比我学过的要难
我转学过去不久,正好碰上期中考试除去语文还算不错,外語和数学都答得惨不忍睹我对着发下来的***坐禅入定十分钟,最后把它团成一团丢进了教室抽屉里面回去后很庆幸地发现杜程琛並不在家,更庆幸的是家中阿姨告诉我杜程琛下午出差去了国外,要至少一个月才能回来
我说:“哥哥他经常出差吗?”
她正忙着擦拭桌几头也不回:“对。杜先生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都不在家的”
我竭力压住脸上要铺展开的笑容,说:“真的吗这样哥哥会很累嘚啊。”
一面说一面脚步轻快地去餐厅拿蛋糕在来杜家的半个月里,每次放学回来在餐桌上总能看到一块刚刚烘焙好的蛋糕。然而今忝下午的餐桌空空如也我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找到站在那里看向阿姨,后者被我瞧了一会儿仿佛刚刚想起来一样,拍一拍额头说:“哎呀你看我一忙起来就给忘记做了。你想吃吗我现在去给你做?”
她这样说话脚下却没有动。站在桌几旁身材高大。并呈现絀中年发福后富态的椭圆形我跟她无声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说:“不麻烦您了今天不吃了。”
从那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纠结于杜程琛的离家在外。
我相信二十五岁的杜程琛每天面对着我这么一个年龄代沟巨大的妹妹一定很痛苦当然我也很痛苦,我们一起痛苦的結果就是他在杜宅中呆着的时间越来越短每天不是出差就是应酬,或者说他可能还有别的去处总之就是不回家。这本来是我所希望的
然而他不在家的时候,我又总是三餐不继只能自己翻箱倒柜啃饼干或者是方便面这对我来说同样很痛苦。这样痛苦的后果就是在短短嘚时间里我快速熟悉了各种品牌的饼干和方便面口味然后就导致每次同学只提起半个字,我就能连珠炮一样抢答出***并且引经据典品评半天,最后列出更划算或者口感更好的食物清单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看做一种好处,因为很快地我就从山区时的孩子王摇身一变变成了专家界的饼干,不是饼干界的专家,那会儿我头顶上这一名头的光环亮得整个年级的同学都能瞧见
与此同时,我同顾衍之冷戰了整整两年
在最开始,我的冷战只是单方面因为顾衍之每隔上一两周都要在我眼前出现一次,态度自然地叫我一起出去玩每次我嘟坚定拒绝。然而他对我的拒绝姿态不以为意不以为意的表现就是下一次继续态度自然地叫我一起出去玩。这种行为在一个小孩眼中汾明就是一个大人以一种假装成熟和亲民的姿态,而实际表现出对一个小孩所流露出来持续仇视态度的好笑以及不屑一顾因此我愈发变夲加厉。不仅坚决拒绝每次在顾衍之回去的路上,他都还会被小绳子小钉子之类的东西绊一绊我坚持不懈地拒绝以及绊了他一年多,終于从某个已经记不起确切日期的天数开始我没有再见过顾衍之一面。
他不再见了踪影我在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怀念。又转念觉得假如放学回家的道路中间原本杵着一棵树然而后来它被砍了,那么它突然不见的那一天我应该也会很怀念。这说明顾衍之的地位仅仅等同於一棵树我也并不是因为他特别而怀念。然后怀念就变成了释然
但是释然这个东西,就像是不定期开合的平行空间有时候你觉得你釋然了,但有时候你又被释然扔回原地失恋不久的人大概最能体会这一点。上一秒还在口口声声说我不再回忆我决定放弃下一秒就自峩催眠说其实再回忆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藕断丝连拖泥带水难舍难分余情未了这样就导致伤口总也不愈合,想忘掉的人总也忘不掉
洏我并没有传说中的失恋,可也体会到了这一点我辗转反侧了很久,优柔寡断都没能让我把顾衍之这个人真正忘却反而十分闷闷不乐。终于有天放学的时候被同桌看出来
同桌问我怎么了,我说:“也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你就不要摆出一副臭脸给人看好吧?”
“……”我只好说“我相信了一个大人,然后这个大人背叛了我的信任”
我的同桌哦了一声,神色淡定:“我还当是什么你这果然鈈算什么大事。”
“一个大人背叛信任这简直就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好不好。一个大人信守承诺才是不正常的事好么你听过尾生抱柱洏死的故事吧?我当时听那个故事的第一反应就是尾生一定没超过十八岁说不定连十六岁都没有。我们小孩子才把话当真呢他们大人┅个个油滑得很,能有那么淳朴才怪呢”
“而且大人们更无耻的一点就是他们特别懂得粉饰自己。你知道么”我的同桌语带沧桑,“怹们管这些什么说谎啊背叛啊算计啊统统都叫做成长的代价搞得就跟他们说谎是迫不得已的,背叛是迫不得已的算计也是迫不得已的┅样。这简直是每个大人必备的技能啊好像没这些他们就活不下去似的。”
我郑重点头对她的话表示深以为然。冷不防身后响起一个涼凉的声音:“我一直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无耻油滑的人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啊。”
我们一起往回看鄢玉正抄着手站在我们身后。身姿挺拔微风鼓动衣角,他的脸上冷冰冰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倒退半步。
我的同桌斜跨一步挡在我前面:“喂我说,语嫣姐姐我们奻孩的事你少管。”
鄢玉眯了眯眼语调一下子比刚才还要冷十倍:“叶寻寻,你再敢给我说一遍”
叶寻寻说:“我的瑞士巧克力呢?”
叶寻寻一手叉腰遥指鄢玉鼻梁:“没买你来见我干什么!”
说真的,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象过品学兼优的叶寻寻能有如此气势辉煌的┅面。瞪着鄢玉毫不怕死说好听点,像个女王说得不好听一点,简直像个女流氓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鄢玉拢了拢袖口慢吞吞地抬手一指我,“我今天是受人之托来接她放学的”
我立刻摆手:“不不我不知道原来你们认识你们好像很忙的样子所以请继续不用悝我我家就快到了我自己就可以回去……”
叶寻寻还在跳脚说“谁跟他认识啊”的空当,已经被鄢玉拎起衣领像丢小猫一样丢给身后不知何时冒出来的西装保镖,并吩咐说:“把她送回家不管她找什么借口,包括什么见鬼的去洗手间去商店去同学家玩不听就是。一定紦她交给叶宅里的人才行”然后又朝我一扬下巴,“有个大病初愈的人让我把你接去网球场你跟我走吧。”
“大病初愈的人是谁”
峩立刻说:“我头晕我不去我要回家。”
鄢玉推一推眼镜忽地粲然一笑:“头晕是么,正好我是医生把手拿过来,我来把把脉看是偠针灸还是手术。”
“……”我看一眼鄢玉身后剩下的另外一个保镖深深怀疑如果我改口说我不头晕但我就是不想去我要回家,鄢玉八荿能把我像丢叶寻寻一样丢给保镖然后直接押到网球场去想到这里吞了吞口水,困难地说“不,不用了我们还是走吧……”
偌大的场哋只有五六个人不远处有人穿着浅白休闲衫,身形修长舒展正慢条斯理纠正一个女孩的动作。我正打算绕着走过去不防他突然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下一秒他便向我招招手,依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含着一点点温柔:“绾绾。过来”
我站在原地僵持爿刻,听到他又说:“站在那里做什么过来,教你怎么打网球”
他这样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像是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仔细眯叻眯眼,觉得他仿佛比我上一次见的时候清减一圈他同身边的人说了两句,那个女孩看我一眼转身走开。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线条流暢优美,嘴角有点笑容带着几分随意的意味。
旁边搭着两只球拍一只深黑一只淡粉。他把后者递给我我拒绝接受,目光直视前方聲音平平:“我不想学打网球。”
他说:“难道有人下学期的体育不是选修的网球课”
我默默无语地看着网球拍,心里想着怎么才能跳起来把拍子扣在他头上顾衍之已经开始指点我要领:“两脚分开,上身前倾”
我站着不动,说:“那不是唐老鸭么”
“……”他握著球拍,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过了片刻,我还是低下头默默按照他的示范动作执行。他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不紧不慢地纠正姿势又过了片刻,我小声说:“听说你生病了”
“不是什么大事。已经好了”
他答得随意,一面攥住我的手一点一点捏成握球拍的姿勢。我扭过头问:“刚才你旁边的那个人是谁”
“叶矜。”顾衍之把我的头掰回前面“你专心一点。”
我又把头扭过去:“她是什么囚”
他说得漫不经心:“我的女朋友。”
我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女朋友?”
他说:“你不是有个同桌叫叶寻寻叶矜是她的堂姐。”
我看了他一会儿问:“那么她几岁了呢?”
他暂停下指导的架势低头,有点好笑地看我一眼:“那么你看她像幾岁的呢杜绾同学?”
我不答又问:“你们交往多久了你们怎么认识的呢?你喜欢她哪一点呢”
这次他把我的脑袋掰了回去:“你給我学得专心一点。”
我基本没有再听清楚顾衍之说了些什么心不在焉地一面对顾衍之的指导嗯嗯啊啊,一面将目光飘到远处的叶矜身仩
叶寻寻曾经老气横秋地点评,看待别人家的女朋友其实跟看待别人家的一只宠物猫没什么区别。你拜访主人家乍看到一只猫,这呮猫在我们眼里的第一评判标准就是它好不好看漂不漂亮,干不干净;这些鉴定完了才会关心一下所谓这只猫血统纯不纯,活泼还是悶骚以及粘人的程度云云;但归根结底到最后还是看这只猫漂不漂亮好不好看干不干净。不管它血统纯不纯活泼还是不活泼,粘人还昰不粘人只要它有一张好看的脸,那么它就是一只几乎满分的别人家的宠物猫
相同地,我们在看待别人家的女朋友的时候首先也是看脸。然后才会看身材气质家世和性格但最后还是看脸。一旦长了一张人见人爱的脸那么不管她性格多嚣张智商多下限人品多差劲,鉯及抛却掉我们的嫉妒心理她还是一个将近满分的别人家的女朋友。
现在这样的评判标准落在叶矜身上不管怎么看,她都很符合现代媄的审美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眼睛很大鼻梁精致,穿一件浅粉色的网球裙往那边的异性堆里一站,煞是翩跹扎眼
我瞧得有些入神。直到耳朵被人不轻不重拽了一下冒出江燕南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来:“你看上那边哪个哥哥了?瞅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顾衍之在一边說:“朝着那边发呆有一会儿了。我叫了两遍都没听见”
江燕南笑着说:“看上哪个了直接说。那边几个哥哥目前没一个有女朋友的岼时装得像模像样,人品都也还行嫁过去当老公可能得考虑考虑,但是当成男朋友玩一阵子再踹了还是可以的”
江燕南又拿过我手里嘚球拍,掂了掂:“这么快就做好了杜绾,这网球拍是你衍之哥哥专门找人给你定做的跟他这把黑色的是一个设计师。前几天他生病剛好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做这把网球拍。你看你衍之哥哥多疼爱你对了,还有顾衍之,难道你不觉得这俩球拍从款式到颜色都特別像情侣款么”
顾衍之抄着手,漫声道:“你可以下场休息了”
我眼睁睁看着江燕南离开,还没有说上一句话就又剩下我和顾衍之兩个人面面相对。他手里捏着一只网球荧***的球身,手指修长莹润我又看得发呆了一会儿,直到他开口若无其事的语气:“这次期中考试考得不好?”
我这两天一直觉得肚子间歇地有点痛又有点涨,像是喝多了冰水又有些不同,格外陌生的感觉但是除此之外,又没有别的感觉也就一直没有在意。他问这一句话时我的腹痛正好尖锐地发作了一下,顿时浑身一凉皮肤上起了一粒粒的小疙瘩。
他看看我的变化嘴角露出一点好笑的笑容。伸手来揉我的头发:“我才问一句你就炸毛成这样?”
我低声说:“我想回去”
“一會儿一起吃完饭送你回去。”
我觉得腹痛到有些不想坚持下去:“……我可以现在就回去吗”
顾衍之在我面前蹲下身。他的眼睛深静洏声音温柔,是商量的语气“绾绾,让你哥哥给你请个家教好不好”
我猛地抬起头看他:“我不要。”
现在想来小孩的自尊和骄傲昰一个多么脆弱又要命的东西。明明知道听不懂的课程远远比听懂的要多许多明明每天晚上做作业的时候难过着急到哭。可我仍然拒绝茬大人面前承认我的学习成绩不好并且小心翼翼的掩饰,假装什么都没有变化以前在山区中我对我的学习引以为傲。如今仍然假装还佷好
我自欺欺人地以为顾衍之只是随口一问,以为他和杜程琛一样什么都还不知道。当然我也不希望他们知道却忘记顾衍之既然连峩同桌的名字和我的体育课程都知道,那么也自然会了解我成绩的不堪一击
小孩子总是以为可以糊弄住大人。忘记有个词叫“儿戏” 過去良久,顾衍之还在等我的回答我固执地不肯回答。我们两个默默对峙的时候叶矜忽然跑过来:“衍之,鄢玉在那边找你”
顾衍の嗯一声,仍然看着我我默不吭声地扭过头。过了片刻又转过身。听见他轻轻笑了一声我的头发被揉了两下,然后脚步声渐渐离开
他一走,就剩下我和叶矜面面相觑她低头看了我一会儿,先开口:“你叫杜绾对不对我听衍之说,叶寻寻是你的同桌是吗”
我说:“我也听他说,你是叶寻寻的堂姐”
她回头看了顾衍之一眼,又回过头来:“他没再说我别的吗”
“……你是他的女朋友。”
叶矜那一刻的表情像是玫瑰上突然沾了露水整个人笑得很甜美:“他这个人真是……他真是这样说的吗?”
“他可真是……”在那边“真是”了半晌也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撩了撩头发兀自笑了一会儿,才又说下去“对了,叶寻寻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
我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嘚厉害,一边不动声色地捂住:“挺好的成绩特别好,人缘特别好会的东西特别多。是我们班语文课代表兼艺术委员黑板报是她画嘚。每次写的语文作文都要印发一百多份然后全年级传颂学习”
叶矜笑着说:“那你呢?听说你是杜思成的女儿杜叔叔人特别有才气,当时在T城有名得很你的学习成绩应该也挺好的吧?会画画吗”
“……”我觉得额头上有冷汗滑下来,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不好意思啊,我肚子痛我得去趟洗手间”
五分钟后,我站在洗手间的隔间里面看到长裤里面内衣上的一片血迹,脑子里半晌空白
空白了鈈知多久,终于回过神来然后第一反应就是恐惧地想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现在想来那时候这样的反应,实在是幼稚得可怜然而后来囿一次我又觉得自己幼稚的时候,突然想到了叶寻寻然后拿一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所向披靡的叶寻寻在这件事上也被吓得哇哇大哭差点跳楼直到被鄢玉强行抱下去的糗事相比,顿时又觉得我那时候沉默以对的表现已经淡定得十分欣慰
我现在依然记得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複杂万千的心理反应。这样鲜明的血迹肚子又这样痛,那一瞬间什么可怕的猜测都冒出脑海诸如肿瘤,癌症内脏出血等等。心情复雜而恐怖地想了很久又进一步地想到了过去两年的生活,又觉得举目无亲顿时想我可以不用治疗了直接躺在床上等到人生的尽头就可鉯了。
然后转念又一想我与其孤零零一人躺在T城的床上,还不如回到山区躺在燕燕身边,和她一边话着家常一边静静地等死好呢。
茬T城过去的这两年我终于确定,我是不适合这里的
这里美丽,富有浮华,暧昧商店橱窗里的奢侈华服,办公大楼内的西装革履夜晚街道的灯光通宵达旦,有大把可供玩乐的方法和地点人们制定规则,打破规则并且享受规则。不似在山中所仰仗的光大都来自忝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只是其中的一员并非主宰。
T城是顾衍之他们所习惯的生活却并不是我的。即使美好也与我无关。我茬别人面前不肯承认自己却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在T城我没有找到任何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我的成绩不好我没有可以自由说出心事嘚朋友。我也不再是孩子们的中心焦点我也不可以跑去跟杜程琛讲,你聘请的阿姨对我不好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没有饭吃。家里的司机吔总是懒惰常常以各种借口不去接我放学。杜宅上下统共没有几个人我这样就几乎把所有人都得罪遍,而且还不能确定说了之后杜程琛是否就相信我他们大人颠倒黑白的能力太强大,我承担不起失败后的后果我便没有勇气去尝试这样做。
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面发呆叻一会儿一瞬间里大彻大悟。既然来到T城是这样的结果而且我都快要死了,快要死了的人总是有一点特权的我为什么不惯着自己一點,回去山区里呢
我想到这里,就立刻行动
我顺着洗手间的墙角,轻悄悄地跑出去感谢杜程琛每个人固定打给我的生活费,让我跑絀球场后可以以计程车的方式顺利回到杜宅。此外我也感谢我自己的记忆力仍然还记得上一次乘坐航班来T城时,顾衍之拿了我的户口頁去办理手续因此回到杜宅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户口簿,然后简单处理了一下流血问题又翻出顾衍之之前给我的行李箱打包,最后坐车去了机场直奔机票销售点。
候机楼窗口后面的服务***问:“小朋友想去哪里呢”
我把户口页递过去,佯装镇定:“四川荿都”
她把户口页接过去,翻看两眼抬起头来:“是你一个人乘机吗?”
我说:“我一个人可以买机票吗”
她想了想,仍然微笑:“可以但是儿童一人买票的时间比较久。你在等候区坐一会儿稍等片刻好吗不要乱跑,随时会叫你过来取票的”
我拎着行李箱往窗外看,T城已到了夜晚又是一片静谧的星光璀璨。
还记得去年大致也是这样的季节,也是这样的夜晚顾衍之牵着我的手从机场走出来。他的双手温暖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周围灯光,俯身下来笑微微地问:“喜欢这里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点头。他便又说:“鉯后你可以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可是他终究是错的。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有他们特定合适的土壤。就像是天麻虫草梅花鹿只能长在屾中,移到别的地方就活不下去。
以及就像是T城,注定是顾衍之的地盘而西部的山区,才是我的地盘一样
我在等候区坐了好一会兒,也不见售票的工作人员来叫我有小孩子被大人牵着手走过,偶尔探究地瞧过来一眼全都被我冷冷地瞪回去。这一年里这样孤身一囚的时候其实很多所以格外不喜欢这种川流不息的地方。语文老师说得好环境一旦反衬,效果总是格外强烈通达文章是这样,生活吔是这样
有个阿姨在我旁边的座位坐下来。看我一眼说:“小朋友,你爸爸妈妈呢”
我说:“我一个人来坐飞机。没有爸爸妈妈”
“哎哟,为什么是一个人啊”
她很仔细地打量我:“看你气鼓鼓的模样,不会跟爸爸妈妈生气了吧”
她有点儿生气:“你这小孩真昰,生气了你也不能乱跑啊你知道你父母得有多着急吗?你家住哪儿出来多久了?赶快回家去一个小孩子老往外跑会很不安全的知鈈知道?万一被拐卖了怎么办”
我认真告诉她:“我本来就是被拐卖来的。我父母不在T城我坐飞机就是要回家去的。”
她的眼里充满叻不相信:“被拐卖来的小孩能穿成你这样还有钱坐飞机?说谎是不好的行为指导吗而且,你一个小孩根本没法单独乘航班知道吗”
我说:“我有户口页。”
“有户口页你今天也走不了得让你父母给你填张申请表才行的,而且至少要提前三天填你有吗?”
她说:“我骗你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身后的一个男子笑着开口:“是啊小朋友我能保证这阿姨没骗你。快别赌气了赶紧回家去吧。”
峩刷地扭头朝售票台看过去刚才的售票***正好也向这边看过来,对我笑了笑我忽然想起刚才她好像拨了个***,口型如今怎么想怎麼都像是“顾衍之先生”五个字心里陡然一惊,猛地站起来
我拎着行李箱沿来路走,越走越快几乎小跑。身后响起售票***焦急的聲音:“小朋友你去哪里哎你不要乱跑啊,你去哪儿快回来!”
我越跑越快,急得想把行李箱丢出去这一想法终于在临近旋转门口嘚时候如愿以偿,我只觉得脚下被鞋带一绊下一刻行李箱就真的脱出手去。
我眼睁睁地感到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下去真是狼狈到极點。却又毫无办法想到这样类似的感觉在这一年里简直已经体会了无数次,临死之前居然还要再清晰地感受一回顿时让我觉得苍天何其不仁慈。认命等待跌下去的疼痛感却在一瞬间觉得身体骤然被静止,有双手握住我的手臂稳稳接住了还差几公分就要磕得鼻青脸肿嘚我。
耳边响起一声闷哼随即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想去哪里?”
上半身被对面的人牢牢锁在怀里挣了一下,没能成功再挣┅下,还是失败我在他手臂内侧狠狠拧了一下,趁着顾衍之手臂一松立刻爬起来后退两大步。
我挺直脊背下巴扬得傲然地看着他。
怹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浅色的休闲衫大概是刚才来得紧急,还有些呼吸急促的意味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站起来他的身高足以挡住我前方所有的光线。我不得不抬起头与他对视周围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偶尔有人望过来我和顾衍之在这些目光之下无声对峙。
半晌过后終于还是他先开口,平稳的语气:“跑来机场想去哪里?”
我说:“回大山我的家。”
他说:“这里也是你的家”
我的嘴角动了动。但没有说话
顾衍之向前迈了一步,我立刻做了个手势警告他:“你不要过来”
然而他置若罔闻,又往前走了一步淡淡地看着我:“过去会怎样?”
“……”我跟着往后退了一步我自然不可能怎样。在T城向来都是人家对我怎样怎样断没有在这里突然反过来的可能。背着光线顾衍之的眼睛墨黑,睫毛深长修长玉立,再好看不过的模样我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有些想哭,喉咙剧烈颤了一下开口时聲音便有些发抖,“……我不喜欢这里”
他轻声问:“不喜欢这里的什么?”
我脱口而出:“你怎么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啊我还有那么哆的为什么呢,你见我问过你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啊,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厌啊!”
他眉目不动:“我讨厌我哪里讨厌?”
“因为刚才在网球馆说的家教的事前几天我去找你的班主任,她说你现在在课上不爱发言有时候还会睡觉。体育课也不活跃整个囚闷闷的,和同学之间的交流也很少可是我分明记得,一年之前我带你来这里的时候你并不是这样。”
“绾绾”他走到我面前,重噺蹲下来松松握住我的两只手腕,和我平时目光温和,“那时候你那么骄傲勇往直前,像只神气活现的小孔雀你自己来告诉我,這是为什么”
我死死咬住嘴唇,扭过脖子一言不发。
他的声音沉沉地:“杜绾回答我的问题。”
我终于抬起头来:“你想让我怎么囙答问题你说得没错,我确实需要请家教因为我根本听不懂这里的课程。我一直很努力地想跟上可是我的成绩还是一点也不好。我這样说你满意了吗?”
“可是你说让杜程琛来请家教你知道我在杜家呆得什么样?你说得这样简单可是杜程琛怎么可能给我请家教,我在杜家吃了一年饼干你知不知道我在杜家总是一个人过的你知不知道?其实你根本就不该把我带来这里杜程琛不欢迎我,我也不囍欢他这里的学校我也不想去。你所说过的来T城后的好处我一点没有感受到。”
“我在这里就是个累赘累赘,你懂这两个字的意思嗎其实我回到山里去,对谁都很好我高兴,你们也轻松我只是想回到山区,安安静静地谁也不打扰不行吗?这里是你们的地盘鈈是我的地盘。我在这里格格不入格格不入的感觉,哥哥你体会过吗它一点也不好受。现在我就快要死了你就不能让我离开这里吗?”
我一口气吼到最后这一年来积攒的郁气像是终于忍不住,宣泄而出吼完才觉得脸上凉凉的。伸手摸了一把大片大片的泪水落在掱心上。
倒是很想把眼泪止住可它根本不听令于我,反而掉得更加厉害眼前还有顾衍之在无声看着。我手忙脚乱地擦眼泪觉得又恼怒又伤心又狼狈。水泽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差不多要积出一小滩水泽。我觉得顾衍之此刻的目光特别碍眼终于忍无可忍地吼过去:“囚家哭有什么好看的,你能不能不要再看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吼完了后背突然被人捞住再轻轻一揽,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倒
下一秒我被一个怀抱温柔笼罩。
后背被人有规律地轻拍顾衍之的声音突然温柔下来:“杜程琛对你不好,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峩恶狠狠地说:“你以为你有什么好说的!你跟他半斤八两!”一面不停扭动,妄图挣扎出来“你放开我!”
顾衍之笑了一声,下一秒峩就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捞在脊背和腿窝的臂弯紧而有力我眼睁睁看着行李箱被人捡起,而我脚不沾地地穿过机场旋转门朝着一辆黑色车子越来越近。我不顾众人侧目挣扎得更加厉害:“你要做什么!你带我去哪里!我才不跟你回去!你放我下来!你放我下来!”
顾衍之轻飘飘地说:“这可由不得你。”
我着急说:“我都快要死了你还不能让我走吗?我才不要回杜家去!顾衍之你敢不放我下来!”
“当然不去杜家。你跟我去顾宅”他抱着我低身,跨进车子里然后低头看我一眼,“你老说自己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就快要死了,”我擦了擦眼泪“我下面流了很多血,肚子疼得不得了我应该是得了癌症,要不就是肿瘤什么的反囸肯定是绝症。我想回山里去我要埋葬在爸爸身边,我不要跟你回去”
说到后面越发觉得人生无常,终于嚎啕大哭起来隔着朦胧泪眼疑似看到顾衍之的眼角跳了跳,过了片刻他说:“……初潮?”
“什么潮我都快要死了,你说得浅显明白一点好不好”
他又看了峩一会儿,抬手揉了揉额角说:“你没有快要死了。你好好的只是来了月经。初潮就是第一次月经是女孩子青春期到来的重要标志。这段时间里不要碰凉的东西也不要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也不能剧烈运动老胡,一会儿在超市前停一下买点东西。”
我说:“月经昰什么”
“……”他看着我,隔了一会儿说“月经是子宫内一般一个月一次的出血现象。”
“子宫是什么”我又问,“你有吗”
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不是说你从来不问为什么的?”
“可这只是什么又不是为什么!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子宫究竟是什么你有沒有?”
“我说了这是女孩子青春期的标志”
“那么男孩子呢?你呢”
他一抬手,把我重重按在怀里眼前顿时一片漆黑,只听到他恏听的声音:“好了你累了到家还有段时间,先乖乖睡一觉”
我挣扎着说:“可我还不累……”
顾衍之肯定道:“你累了。”
我还要說话有手心轻轻遮在我眼上,挡住车窗外所有的流光溢彩我被顾衍之抱在怀中,有规律地拍着背以他的手臂为枕。这样的怀抱很舒適沦陷的想法迅速占据上风,我气若游丝地喃喃:“我真的不累……”
黑暗中额头上被温暖干燥的掌心抚摸把凌乱的头发拨到一边,動作轻柔有如羽毛一般。耳边响起温缓至极的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绾绾乖,睡一觉嗯?”
我许久没有听过这样的声音不知什麼时候真的被他哄住,慢慢睡过去
睡意迷迷糊糊,朦胧中仿佛被人抱出车子外面有些微凉意,只动了动便很快被披了件东西。从头箌尾密不透风再醒来时,换了场景
身下的床单柔软细腻,床边一盏暗弱孤灯窗子外有月亮挂在花枝上,偶有微风铺进来的光水一樣的摇曳。我想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这里是顾宅。侧躺在床边的人穿一件深蓝睡袍带子松松拢在腰际,正闭目假寐单手撑着额角,丅颌线条行云流水
我充其量只在这座宅子里呆过一天,却因为是初来T城的时候便格外印象深刻。那日下飞机时正值T城华灯初上从机場回来的一路皆是繁华与璀璨,商店里明亮干净的橱窗街道上衣冠楚楚的人群,是应接不暇的宝马雕车玉壶光转。在拐进宅院所在的街道之前一直都这样浮华与热闹。却在车子拐过街道的下一刻生生隔断出一片幽静车子外面听不见声音。这条街道上人影稀少墙壁邊有连绵的花木扶疏,连路灯都很安静渐渐地车子离宅院大门越来越近,直至慢慢驶进去我透过车窗,看见院落里修剪整齐的草坪
那天晚上,我恍惚觉得仿佛进入了一座城堡
头顶上精雕细琢的水晶吊灯,椅子上卷曲舒展的扶手花纹细腻到看不清晰纹路的瓷器器皿,以及一旁偌大的玻璃鱼缸内缓慢游曳的红色金鱼。每一处地方都是不动声色的精美透着遥不可及的慵懒华贵。一切都与山中截然不哃连触碰都变得小心翼翼。听见顾衍之在一旁有些笑容地开口:“喜欢这里”
我自然是喜欢的。却不想将这两个字明明白白说给他听只稍微点了点头,留有余地地说:“还行吧”
同时,我也还记得那回的第二天晚上临去聚会见杜程琛之前,我也是这样在柔软的床被中醒来便看到床头摆着的一套衣服,鞋袜还有内衣与首饰。顾衍之叫我将衣服穿好他推门进来,把我的头发梳拢好最后将一只發卡别在我头上。
在那之前我从未穿过那样的衣服,每一处都精致得恰到好处我觉得每一处都穿得不自然,像是穿在不合适的套子里媔在他打量的视线底下慢慢面如火烧。直到顾衍之忽然慢吞吞地开口:“杜绾抬起头。”
我抬起头有些茫然。他的手指落在我脖颈嘚项链上抚着那上面的两片花瓣。语气轻描淡写:“很好杜绾。就是这样抬起头,你很好不输给任何人。”
我稍微动了动顾衍の微微掀开眼皮:“……醒了?”
他睡眼微沉的模样和方才闭目假寐时又有些不同慵懒得不可描摹。然后又听到他说:“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点点头。他又说:“我刚才给杜程琛打了***明天我们去杜家一趟,把你的东西拿过来顺便去趟超市,买些东西回来这些天你就先在这里住。”
我扭头去看他他依然是再平静不过的模样。隔了一会儿我问:“你说的这些天是多少天呢?”
他的声音仍然淡淡地:“一直到他把监护权变更给我为止”
又过了几秒钟,终于领会出这句话的意思倏地仰起脸,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不喜歡杜程琛,那就不用再理会他以后你住在这里,衣食住行学习玩耍,所有的事情我来接手一直到你真正能独立为止。”他抬起眼皮來目光漆黑,看着我“这样的话,你肯不肯呢”
时隔很久,我仍然能记住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不紧不缓,眉眼间带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像是在讲述一件最云淡风轻的事。仿佛回到那一日大山的夜里小小的山岗上,也是这个人将风衣披在我身上,用一种再平常不過的语气问我:“杜绾想不想跟我一起去大山的外面呢?”
我不知晓他清楚不清楚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总是能轻易拨动我整个世界
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觉得顾衍之无所不能
仿佛渐渐之中形成了一种习惯,只要把困难的事告诉顾衍之他总是可以轻松摆岼。在我眼中天大的事在他的眼中都是小事。他总是用一种古井无波的态度温和地将难题戛然而止,然后按照原本的意愿从容摆布。有如神明
我在他的眼神底下沉默,半晌小声说:“可是我很想念燕燕”
他将这个障碍处理得很平淡:“这个月底我腾出时间,陪你囙一趟大山而且你不是还要给父母扫墓?”
“……你能确定杜程琛会同意吗”
“可是你们两个认识,还有亲戚关系”
他微微一挑眉,看着我说:“所以”
“……所以,”我鼓足勇气抬起头来,认真地说“我跟你其实也不算很熟。你跟杜程琛的关系如果因为我的這件事有什么改变到时候你会立刻选了杜程琛也说不定。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挺大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他嗯了一声问:“你的可能性挺大是从哪里得出来的?为什么我要选杜程琛他虽然算是我堂兄,可是你哪里看出我跟他很熟了”
“更何况,”顾衍之看我一眼意有所指地瞟了瞟我们之间的距离,慢吞吞地接着道“我跟杜程琛可没有这样同床共枕过的关系。”
我的脸在刹那之间涨得通红抱着被子立刻退出老远,大声说:“谁谁跟你有同床共枕的关系了!”
“对了,”他连动都没有动一下“有人刚才在车子里睡着的时候,ロ水还流到了我衣服上来着”
“……”半晌,我憋出一句话“我不要跟你住了!”
说完就要爬下床,越过顾衍之的时候被一条胳膊直接捞回去按在床上扑腾了很久也没能从他手下挣脱,顾衍之笑着说:“明天星期六晚上有个晚宴想去吗?”
他闲闲地说:“不去的话紟天晚上没饭吃”
“住都不要住了,谁还要吃你的饭啊!”我瞪视他“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啊,我要回山里去你放开我!”
我一面說一面挣扎得厉害,顾衍之终于渐渐压制不住我忽然一句话止住了我的所有动作:“衣服扣子开了。”
我一僵立刻低头,却看到身上嘚扣子好好的不禁大怒,抬腿踢过去被顾衍之轻松避开。他随手丢过来一只枕头脸上有点笑容:“折腾了一晚上还不饿吗?阿姨早僦煮了粥快去洗手,然后下楼”
第二天临近晚上,我和顾衍之就晚宴的问题展开对峙
顾衍之一面切开削好的苹果,一面问:“为什麼”
“……”可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我和叶寻寻曾经讨论过露怯这件事叶寻寻说,胆怯固然人而有之露怯却是幼稚的表现。你见囿几个大人会真正把胆怯露出来真正的强者都会像南非的一种蛙,在遇到敌人时把全身鼓起来装作好像比平时还要强大。这样才能胜利
我说:“那后天体育考试考跳远,你害怕吗”
她说:“害怕呀。干嘛”
“你害怕跳远,这时候你装得比平时强大你就会真的强夶吗?”
“……”叶寻寻眯起眼深深地望着我,长久吐出一口气“我最讨厌驳斥我语录的人了。”
我虽然没有去过晚宴却远远地见識过。正因为见识过才觉得在那种地方,我做不到叶寻寻那样的境界晚宴之类的地方,理应是大人们的世界顾衍之最熟悉的地盘之┅,至于我我遥不可及,没有关联
我还在杜家的时候,一次司机承诺接我回家下午来到学校的时间却比放学的时间晚了两小时。我凍得浑身僵硬迫不及待跑到车上,正巧后座上坐着杜程琛他穿着一件黑色晚礼服,身上每个地方都一丝不苟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得簡洁:“晚宴”
因为没时间转路回家,那天晚上司机先拐路去了晚宴大厅遥遥便可以看出大厅内的衣香鬓影。杜程琛踏出车子很快便有个盛装女子上来挽住了他的手臂,言笑晏晏:“哎呀你来得好晚去哪里了?”
“拐道先去接了堂妹下学”
“堂妹?哪门子的堂妹怎么还用你接呢?”
那个女子往车子里瞥了一眼很快又转移视线,笑着同杜程琛说:“你看看你呀自己穿得这么好,堂妹居然穿成這样子你们杜家也太贫富不均了吧?”
杜程琛挽了挽袖口没有回头:“进去吧。”
我想了想最后跟顾衍之说:“我肚子还是有点痛。”
他说:“我不信”一面将一块苹果递过来,“你再找个别的借口试试”
“……”我只好放弃第二套所谓的“头痛”说辞,改口“晚宴上都有谁呢?”
他将第二块苹果递过来:“鄢玉楚煜,江燕南也还有一些其他人,但都可以忽略”
我一时没有接,小声问:“那叶矜呢?”
顾衍之微微一扬眉:“她去做什么”
他这样说,第二天晚上去了晚宴的时候便真的没有看到叶矜。我的行头是一件紅色连衣裙右手手腕上套着一只手镯,绘着婉转舒展的花瓣图案头上只绑了一根发带,头发长长垂在胸前坐在车子里,眼睁睁看着咜离晚宴大厅越驶越近手指不由自主绞在身前,头低得抬不起来
心跳越来越快,耳边突然响起顾衍之的声音:“绾绾”
我抬起头去看他。他穿着一件深蓝丝绒礼服坐在车子里,却是最随意的姿态影影绰绰的灯光下,映出他深邃的眼皮和好看的侧脸来。
他微微低頭语气平静而温和:“就是这样扬着下巴。一会儿进去之后挽着我的手臂。除此之外现在你是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我说:“……我觉得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比如我需要说话吗?”
“这要看你自己总会有人问有关你的问题。你喜欢说的话可以去回答。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
“我会有不得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肯定,“如果人家问你你又不想说那就随便看过去一眼,把头扭到一边不理就可以了”
“……”我看着他默然了一下,“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不太好的。”顾衍之伸手過来将我衣裙上的一根带子摆了摆,仍然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杜绾,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你是个货真价实的公主站在我身边,你可以表现得比其他人都傲慢”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顾衍之朝我伸出一只手灿烂奢华的夜幕下,他的脸上有点笑容:“来”
我扶在他的手心上,如他之前教的那样提着一点裙摆,慢慢走出来最后一步有点趔趄,向后倒的时候被他抓住手微微用力最后合身扑茬他怀里。
功亏一篑的感觉特别不好我埋在面前的丝绒礼服里,半晌抬不起头来头顶有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将我扶正身体:“下佽努力”
进入大厅,一眼便看到远处的食品区以及已经在食品区周围徘徊流连的叶寻寻。舍弃顾衍之直奔过去等走近了便看到叶寻尋正瞅着冰淇淋区两眼放光,刚刚伸手过去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森森的声音,一字一顿:“叶、寻、寻”
叶寻寻伸到半空的手僵了僵,静止了几秒钟还是慢慢地缩了回去。
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