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笑傲江湖ol35级凤求凰偷听任务 怎么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谈《笑傲江湖》
温瑞安:谈《笑傲江湖》 (转载)
正文 前言 从如痴如醉到分析评赏这当然不是我第一篇评析有关金庸小说的文字,却是我谈论金庸小说第一部成集的书。我最早撰写金庸小说的评论文章,是在一九七四年,那时候自大马负笈台湾地区,在台北创办《神州诗刊》,曾主办过一些“武侠诗”、“武侠小说”的座谈会、讨论会,我就一连写了几期有关金庸小说的评论文章,收入在《绿洲》、《长江》等杂志里,而那段期间,也是我最迷金庸小说的时候,为他书中人物痴迷颠倒,为他笔下世界沉醉徘徊,真到了“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金庸小说却不可不看”的地步。那时,无论跟人谈琴、棋、书、画、剑、电影、聚会、活动、服装、考试,都离不开金庸那自书山字海里虚构出来的武侠世界。当其时在台湾,金庸小说遍布全省每一角落的书坊,不过,他的著作,通常都被冠上别人的名字,当然,是他的作品,一看便看出来,绝对不需要超过一页。很多朋友拿着书来问我是不是原著,我一看便知,就连书局老板也来找我。当时我成了“金庸著作鉴别家”,仿佛任何“专家”一样,颇为洋洋自得。有几家报刊请我写一些金庸小说的评论文字,我也写了,在诗社跟皇冠杂志合作出版的《神州文集》里也刊载了一些,总共也有六七万字,但都散轶不全。不过,那时候,金庸小说虽人人心里叫好,但在杂志报章上直接谈他的作品,在台湾并不多见,我那时也没认识金庸本人,却在诗刊、文集、杂志上这样公开推介、明目张胆地写,当然也引起非议。不过,我这样做,没有任何原因,只因我喜欢金庸小说,想尽一分力量推广,使爱读小说的人都能读得到金庸小说。现在,金庸小说在港台的版权上都没有了问题,精美的印刷、有力的宣传加上优异的质量,当可以使无耻无良的盗版为之绝迹,正是“凡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说”。后来我自己也创作武侠小说,武侠评论便不多写,直至一九八二年的时候,应吴仲达先生之邀,在《新生活报》写“谈武论侠”,其中谈到金庸作品的,也有数万字,多就一个观点、一个角度来发挥,以一个论见为单元,比较专门也比较沉闷一些,对一般读者并不十分合适。近年来读金庸小说已不似当年一般“热烈”,不过金庸小说是可以读一辈子的,只是每读一次,随着年龄的增长与阅历的增多,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所以历久常新。好的小说始终耐咀嚼,《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莫不如是。我读金庸小说渐用一种分析、评赏的眼光,虽然不似以前如痴如醉的情怀,但仍一样喜欢金庸的小说。当然,诚如任何作品一样,金庸的小说不是没有缺点的,只不过修为炉火纯青、笔力已臻化境的作者,能把缺失尽量修饰、减少,令人不易察觉出来,而把优点发挥得淋漓尽致。我这两三年来常在香港,看到金庸作品不断掀起高潮,而且还兴起所谓的“金学研究”,觉得这是“实至名归”,本来既然人人都写,我便不准备凑这一份热闹。不过在三年前,我曾向金庸夸下海口,说准备写《金庸论》(当时野心不小,拟撰写《金庸论》、《古龙论》、《张彻论》、《金铨论》四书),迄今仍未做到,生平最不喜言而无信之徒,自己更不希望这一桩自己喜欢做的事一直没做成。倪匡几次相激,说:“人人都说评金庸小说,结果,我都写到《三看金庸小说》了,他们还没写出。”现在他已出版《四看金庸小说》了。他几次叫我来写,我也表示不只写金庸小说,还要写倪匡科幻,结果诸事缠身,至今仍未动笔。话说回来,“金学研究”始终只有寥寥三数本,其中还是以倪匡写得最多,看来他孤军奋战,我理应随军出征,加上近日常听人说起:他也写金庸小说的评论,不写则已,要写就是用正统批评纯粹比较文学的观点去写……言下之意,大有那些“捧场文字”,他们不屑去写,而他们“众望所归,引颈盼待”的“巨作”,始终不见玉人来。还有些人更直接,认为已出版的谈金庸小说的文学,都是在“擦鞋”。这点倪匡回答得最直接:“只要他写出金庸三分之一好的小说,我就替他擦鞋!”金庸小说最大的好处就是大家都看得懂,大家都觉得好看,对伟大作品当然应该需要鞭辟入里、旁征博引地论析文章,那是做学问人的读物,不过对于一般读者而言,他们只要看一些直接的、坦诚的、有趣的讨论性文字,便很满足了。别小看了这一类文章,它们往往能影响深远,普及广泛呢!约莫在十年前吧,我用新批评、美学、比较文学、精神分析学等知识,去分析研究某一首现代诗的纯粹经验里定向迭景的象征手法,洋洋数万言,附注占全文三分之一,附注里外文又占二分之一,抓紧了分析评论“小题大做”的方法,俨然学者自居,那一系列文章也曾出版成书,现在重读,颇觉当时真的是做学问做到***塔上那个牛角尖去了。为完成写有关金庸小说讨论文字的心愿,也为了自己不致空言泛泛,更为了不敢使读金庸小说之震撼因不立文字而烟消云散,便也来谈金庸小说。这当然不能算是“金庸论”,集子里主要的还是自己的看法,自己的意见,自己的感想,信笔挥洒,畅所欲言,任何人都有权不同意。人谓“擦鞋”,或曰捧场,但金庸小说写得这么好,自是非谈不可,“虽千万人吾往矣”,何况我这个现代文学行列里也执笔写武侠小说的“异类”,也许可以提出一些“异见”,或能为金庸小说增多了一些话题。是为记。
青遥……
回复:5楼秋歌
正文 1武侠小说历久常新的特质中国文学传统一向都以抒情为主,在诗歌词赋上取得极伟大的成就。小说发展较晚,而且在清末以前一直被认为是不入流的小道,小说家亦没有地位。中国白话文###动开始之后,小说受到重视,渐而成了中国现代文学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不过,六十多年一直拥有大量作品和大量读者的“武侠小说”,仍然受到排斥,不被重视。幸亏有还珠楼主。还有金庸。继而有古龙。还珠楼主运用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把武侠小说带入了一个剑仙幽幻的境界,他那极为深厚的国学底子、浩瀚千变的文字能力,对道、释、儒哲思糅合的独到见解,无论写景造境,叙物述人,文采繁富典丽,奇诡纷陈,每有精彩的描写,奇句妙造,令人感觉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读来真要屏息凝神,一气呵成,又叹为观止,匪夷所思。难怪《蜀山剑侠传》发表的时候,真的有那么多人跑上深山野岭,企求修道成仙。至于金庸,武侠小说因为有了他,才真正进入了“文学”的领域。很少人能不喜欢金庸的小说:纯粹是看故事的读者,会被他曲折离奇和生动的“说故事”手法吸引;纯粹是看人物性格的读者,会被他笔下人物强烈深刻的个性形象所打动;纯粹只看爱情文艺小说的读者,会被他悲欢离合深情刻骨的恋爱故事所感动;纯粹看侠义技击的读者,更被那英雄肝胆男儿志气和极尽武功之能的打斗场面震慑;就算是只要看主题意识的读者,也被作者在每个故事里深伏的题旨意义引起无穷回味;至于只看“纯文学”的学者大人们,也会被他那深入浅出进入化境的文字,以及运用各种文学的技巧,融合为一在小说里所折服。金庸的武侠小说,能使不看武侠小说的人也看武侠小说。还珠的文字雄深雅健,时婉约秀美,纤毫毕现,时如天风海雨,气吞河岳,极尽想象之能,笔走龙蛇,巧夺造化,真个“语不惊人死不休”,但若论小说上的造就,却比不上金庸,尤其在小说架构、呼应、人性的刻画方面,是远所不及的。一位伟大作家的作品,水准难免参差不齐,有的极佳,有的却不怎样,《全唐诗》四万多首,而为后人所称道者不过千首。这种情形,产量愈多而作品愈短(尤其诗词)便愈多见。李白、杜甫的诗,未必首首都好,华兹华斯、叶芝的诗也有劣作,降自现代作品,由于作品产量丰富,大众传播媒介发达,写作人更易粗心大意,这种情形更为严重。这种情形在武侠小说,更是屡见不鲜。通常一个武侠小说作者,可能写过一两部好作品,以后的作品水准便大不如前,或程度不一,就连还珠也不例外,可是,这点对金庸而言,却是稳如泰山。他长篇巨著,自然气象恢宏,经纬万端,极离奇曲折之情,但中短篇作品也一样写得紧凑动人,高潮迭起,极峰回路转之胜。他十四部作品之中,写得最坏的一部,也不过是以金庸其他小说相比之下较差的而已,但仍然可以算得上是一流的小说。当然,除了还珠与金庸,在他们之前、之间、之后也出现过不少重要的武侠小说家,诸如平江不肖生、白羽、朱贞木、王度庐、卧龙生、诸葛青云、古龙等,他们在小说上都各有建树,但在作品成就上,还无人足以与金庸并辔。诚如倪匡所言,金庸的武侠小说,可谓“空前绝后”,空前,是肯定的,绝后,虽然未必,但可能性极大,因为写小说的条件,越来越差,能够有金庸这样沉潜汲古、学贯中西而腹笥才情的客观条件,也越来越不可能。另外,武侠小说生存的环境,也越来越艰辛,只怕武侠小说真可能会在卫道之士诅咒中灭绝。不过,套用一句武侠小说常用的话:最不好的时机也就是最好的时机,武侠小说是一种独特的文类,难保不再掀高潮、再攀高峰,当日还珠把武侠小说另辟新境,论者以为已达极致,不料又出来一位金庸,集各家之大成,融中西文学之技巧,另创一个格局,武侠小说是一种可以历久常新、推陈出新的特殊体裁,它能禁得起历史的考验吗?我们且拭目以待。笔者并非意图为武侠小说定位,但不妨就拙见把武侠小说的特性列举出来。武侠小说是中国小说里相当特殊的一种文类,兹列举八项特质,另外还有三项,是客观环境造成的特性,一并列出,以供读者诸君玩味。中国传统精神及情趣一、最有中国传统精神、情感与情趣的小说。武侠小说显然是中国现代小说里,最有传统精神、情趣的小说,而且还在不断地创作与创新之中。武侠小说在古代也有,如《虬髯客传》、《水浒传》、《刺客列传》等都是,但现在的武侠小说,都是活在现代社会的作者创作的,不过在这种创作成品里,我们处处可以察觉到,它带有浓烈的中国传统味道。譬如它的主题,往往围绕着尊师重道、杀身成仁、舍身赴义、忠孝节义、急人之难、解人之厄、理之所在、义所当为的主题上发生情节,吸引着读者看下去,要读者追索书中人物,究竟情与义,作何取舍?究竟忠与孝,如何抉择?其中还包含了许多中国哲学情调的特质,譬如儒家的忠君爱国求仁全义的进取精神,但也往往点缀着道家以退为进、佛家的无我无相,而且道、释两家在武侠小说里多以奇人异士出现,武功修为、人品层次都非常高超,诸如武侠小说中的武当、少林和隐士、乞丐,大都是小说里指点迷津的上乘人物。故此,一个积极进取欲济天下于水火之中的俗家弟子,因缘巧合,能自道家佛家学得绝艺,虽历尽艰辛,终于名震八方,往往也暗示着一种出世修为后的入世精神取得再胜利。
上面所提的,只是就题旨而言,其实在武侠小说里的中国传统精神,真是比比皆是。譬如武侠小说里的“师长”,对“弟子”而言就十分重要,别说弑师是“人神共愤”的大罪,除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外,“师要弟子死弟子也不得不死”。师长的话,弟子总唯唯诺诺,所以武侠小说常见的情节,是做师父的如何磨炼徒弟(武侠电影也喜在这方面取材),而弟子除了报家仇国恨理所当然外,报师仇(大至于灭门惨祸)也属应然。这比之于日本武侠小说,宫本武藏等“剑客”第一个首先打败的便是他们的师父,情态是大不相同的。又如“信诺”,武侠小说里的人除了重义,还重信用,一句话答应下来,远胜过今日的人使用信用卡。金庸小说里《侠客行》的一流高手谢烟客,拿一个愣小子全无奈何,便是因为“不能失信于天下”,连在古墓里不动七情的小龙女答应了孙婆婆临终前的一句话,也得为情所苦大半辈子。令狐冲为答应风清扬不说出曾指点剑法一事,以致被师父、同门不齿与误解,他始终不作分辩。大丈夫一言九鼎,一诺必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种“信义”的精神,在武侠小说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通常一个武林中人指天发誓,众人便深信无虞,若要施加禁制,或失信废约,便是邪魔外道,或人人得而诛之了。《笑傲江湖》里作者就写下了这么一段:武林中人最讲究“信义”二字。有些旁门左道的人物,尽管无恶不作,但一言既出,却也是绝无反悔,倘若食言而肥,在江湖上颇为人所不齿。连田伯光这等采花大盗,也得信守诺言。令狐冲听仪和这么说,知道确是实情,前晚在封禅台之侧,她们就已向余沧海说得明白,绝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灵珊,那确是大大损及恒山一脉的名誉……要知道令狐冲对岳灵珊“小师妹”何等深情,几乎全为她一颦一笑而活,而令狐冲为人又何等豁达不羁、“胆大妄为”,但在岳灵珊极度危险之际,因有言在先,“绝不插手”,也令他“心中大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幸任盈盈以魔教的身份拔剑相助,否则令狐冲真要做一个“无信之人”,就算是仗义救人,也为武林人物所不齿,而读者也不见得会喜欢他这种“背信”的行为。类似上述的传统精神,实在不胜枚举。在武侠小说的对话里,这种传统的风味愈浓,当然,完全“现代化”的武侠小说就失去这种优美的传统了(可是,如果写得成功,亦不失为一种与读者拉近距离、打破时空隔阂的方式),像下面短短一句:“今日拜见两位前辈,得睹高招,实是不胜荣幸。”这是《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对两个外表粗鲁不文但剑法精妙的乡农汉子所说的,如此短短一句话,便道尽江湖礼数。在武侠小说里,不论一声称呼或自称,或一颔首、一拱手、一抱拳、一欠身、长揖到地、屈膝跪下,都各有不同的礼节与对象。武侠小说里最可以表现出各种中国人的情感与情趣。在仪琳转述令狐冲为救她而大骂尼姑什么“一见尼姑,逢赌必输”、“尼姑***金线蛇,有胆无胆莫碰他”,就极有趣味。另外令狐冲在黑黝山洞里救走仪琳,行好事而不留名,说自己是二师弟劳德诺,因劳一把年纪,是个干瘪老头,可以不损仪琳清白,也很有一种中国特殊的道德观所引发的情感。至于令狐冲在小巷竹舍中学琴,以及与向问天赴梅庄会江南四友的琴、棋、书、画,还有祖千秋与令狐冲的酒杯论,都是中国文化特有的情调,这些情态和情节都会引起读者无穷趣味。实际上,综观这十几年来的武侠或技击电影,能够叫好叫座的,多半能在适当的时机或画面里摆下一定的中国传统特色,而在中国武侠电影史占上一席的成功导演,也莫不是善用这些传统与情调的高手。譬如题材上张彻塑造的一夫当关舍身赴义,胡金铨结合仙侠山水意境,刘家良处理武馆功夫的传统精神,成龙、洪金宝在民间民俗里挖掘趣味与特性,在在都是中国传统的活学活用,中国情调的“电影化”。观众读者接受这些事物,似乎乐此不疲,也因而民族情感得到纾泄与伸张。就连一贯写“最亲密的朋友就是最可怕的敌人”的古龙,对人性、义气的描写,也十分注重。这种传统已深深镂刻在每个读者心里,所以当小说里提到师兄、师妹瀑布练剑时,便自然出现一定的映像,当写到五岳剑派的时候,也有一定的联想。武侠小说正善于表现和挖掘这中国传统精神的情趣与题材。表现民族风格二、在诸般现代文学的类型里,武侠小说最能表现民族风格。武侠小说自己建立了一个虚构世界,在这个文字建架而成的世界里,有它自己的逻辑体系、江湖传统、武林道义、武侠传统。譬如提到武当、少林,读者自然会知道武当派的剑派师祖张三丰,武当的阴柔绵密的内功,武当的两仪剑阵等,也会联想少林创派一苇渡江面壁九年的达摩祖师,少林武功博大精深,少林寺内藏经无数,其中出名的有《易筋经》等,还有少林寺里一个扫地煮饭的小僧人,也可能是一流高手,如此推算下去,自成一个逻辑的想象世界,形成一个博大精密的传统。所以江湖有江湖上的道义,武林中有武林中的规矩,自己的语言,譬如“暗青子”、“扯呼”等人所共知的“黑话”,又如《笑傲江湖》里林震南的一个寻思:“他只是寻常一名厨子,并非镖师、趟子手。江湖道的规矩,劫镖之时,车夫、轿夫、骡夫、挑夫,一概不杀。敌人下手却如此狠辣,竟是要灭我福威镖局满门么?”其实,这一个想法,便蕴涵了许多江湖上的传统和规矩。
武侠小说创作乃借着这些原有的律法与已建立的世界作无尽的发挥与联想,而这些发挥与联想又逐渐地丰富了原有的架构,更扩大了这虚构世界的内涵,成为这虚构世界的一部分,正是武侠小说作者及读者最得其乐的一点。另外,武侠小说的语言文字,是来自古典章回小说的写法,这种方式,是文言白话化的写法,也就是说,在白话文里掺杂了很多文言的用法,或者说,更进一步地活用了文言,这种文字,正是传统中国文字的特色。可惜的是在别种文类里,无论诗歌、散文、小说,都因时代节奏的变迁,以致文体取舍上起了极大的变化,语言形式都另立一个体系,这较有传统风味的文体,仅有武侠小说独一无二地保存下来。这个特色,倪匡曾经为文谈过,此处不再赘言。不过,这传统的写法、古典的风味,是经过现代作者的一种“再创造”,并非仅保留着传统的“残骸”,因袭前人的风格。也因为它在语言文字与体裁观念上推陈出新、摧陷廓清,才能使武侠小说加入了现代人观念,呈现了崭新的文学技巧、人性刻画、生命情态等,这样才禁得起时代的冲击与考验。武侠小说,绝非一成不变,而是把传统继承下来,把古典现代化的一种独特文类。侠义精神是命脉三、武侠小说的命脉是“侠义精神”。武侠小说的本质离不开“武侠精神”。所谓“武”,是“止戈”的意思,是一种以暴易暴达到和平的手段。“侠”字才是“武侠精神”的重点。所谓“侠”,大致上是不离司马迁的诠释:“其言必信,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既已存之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荀悦则谓:“生于武毅不挠,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见危授命,以救时难而济同类。”孟子则更简单地说:“为已之凭,救人之急。”总括一句而言,凡是锄强扶弱、除暴安良、轻生重义、救人之急、言出必行、施恩忘报,便是标准的侠士形象。然则“武侠”并非孔武有力、勇猛刚烈的人打得鬼哭神号、血肉横飞便能胜任,相反的,苏轼《留侯论》有云:“古之所谓豪杰之士,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所以匹夫之勇跟“侠者之勇”是不同的。“侠义情操”,是一种入世的精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替天行道,舍我其谁”。“武侠小说”之所以能“武侠”,便是因为这种尚义、重义、道义、侠义、舍生取义、朋友之义、兄弟之义,这“义”字便成了“侠”字的要义,凡是不义的,便是“不够义气”、“弃义”、“背义”,便是“侠士”要对付的“无义之徒”。故《辞源》解释“侠”字为:“凡能仗义而扶弱抑强者,曰侠。”唯这“义”字往往是“信义并重”的。“侠”同时也重视情、理、忠、孝,行“快意恩仇”的作风。“情”包括个人情感、爱情、友情、亲情等,“理”是公理、道理、伦理、学理,但人情与义理往往又是相互冲突的。至于“忠”,大至忠君爱国,中有对门派同道之维护,对某个朋友、尊长的忠诚,小至忠于自己言行信念也是一个“侠士”的重点,跟“孝”,这“孝”字概括了对亲人长辈的心意,有时候也形成矛盾。这冲突与矛盾,正是把武侠小说交织成多彩多姿、波澜起伏的微妙之处。例如《笑傲江湖》里的令狐冲,跟采花大盗田伯光,因为救小尼姑仪琳而几次交手,两人惺惺相惜,肝胆相照。田伯光虽然是无行浪子,但十分重信义,极欣赏令狐冲的风骨胆识,一度饶而不杀(甚至还依打赌输了之约,“拜”仪琳小尼姑为“师”)。后来在华山“思过崖”上,岳不群等上山来,要令狐冲杀了田伯光,令狐冲不忍下手,但又“好生为难,他从来不敢违背师命,先前临死时和田伯光这么一握手,已是结交为友,何况他确已答应改过迁善,这人过去为非作歹,说过了的话却必定算数,此时杀他,未免不义”。他心里犹疑,即在岳不群声色俱厉的一番训话:“你……你怎知他言而有信?跟这等罪该万死的恶贼,也讲什么言而有信、言而无信?他这把刀下,曾伤过多少无辜人命?这种人不杀,我辈学武,所为何来?珊儿,将佩剑交给大师哥。”令狐冲只好“从岳灵珊手中接过剑来,转身摇摇晃晃的向田伯光走去,走出十几步,假装重伤之余突然间双腿无力,左膝一屈,身子向前直扑出去,噗的一声,长剑插入了自己左边的小腿”。这下便是“义”与“理”之间的冲突。这“义”是朋友之义,相知之情,这“理”是公理(田伯光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采花大盗),这种冲突是武侠小说里最常见的。譬如说“恩”和“情”之间的矛盾交织,像《倚天屠龙记》中张翠山与殷素素的情仇恨怨,难分难解,《天龙八部》里乔峰(亦即萧峰)的“忠义”不能并存,杨康“忠孝”间的徘徊,都是武侠小说里典型的趣味中心。要知道,上文所举例的令狐冲既受相思之苦,又被田伯光砍得遍身流血在先,后来又被成不忧打了一掌,再被“桃谷六仙”以内力乱注,还加上不戒和尚强以内力压制,早已痛苦得死去活来,不***形了,而今这时际为了田伯光的“自刺一剑”,后果如何,是可以想象的。岳灵珊却奔到了令狐冲的身旁,叫道:“大师哥,你怎么了?”令狐冲闭目不答。岳灵珊握住剑柄,拔起长剑,创口中鲜血直喷。
……这伤势显然不轻,但令狐冲这番做作落在“做作大宗师”的岳不群眼里,全都看得透骨澈明,事后说了一句:“冲儿,你对这恶贼,倒挺有义气啊,宁可自刺一剑,也不肯杀他。”这是在书里令狐冲第一次因为“义理”两难全,而跟他师父意见相左,只好自残式的以流血解决了这件事,我称之为“血祭”。但“血祭”能否解决这些矛盾呢?不,流血只是令冲突越来越剑拔***张。这第一次“血祭”过后,直至嵩山少林寺内,岳不群竟卑鄙恶劣到以师父的身份欺压徒弟,借除害之名要立当世大功。令狐冲如果输这一场,为自己不惜舍身的盈盈、一代枭雄任我行、义结知交向问天,全都得苦受十年囚禁,而且此事全为他而起,但如他又怎能“当着天下英雄之前,将师父打败,令他面目无光,声名扫地”?于是令狐冲一再忍让,剑招忍而不发,成了只战不胜的缠斗闷局,岳不群剑招步步追击,仍无法胜之,到后来竟在剑招之中暗示收纳之意,并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令狐冲一直苦恋岳灵珊,人间权名他全不重视,只耿耿于自己曾被逐出师门,岳不群作出如此暗示,他自是大喜过望,但因念及:“盈盈甘心为我而死,我竟可舍之不顾,天下负心薄幸之人,还有更比得上我令狐冲吗?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负了盈盈对我的情义。”这一念之间,竟失手击落岳不群的剑,他也立即抛去剑,跪到地上,说道:“师父,弟子罪该万死。”岳不群恼羞成怒,竟然飞起一脚,踢在他胸膛上,令狐冲就此吐血晕死过去。这是令狐冲的第二次“血祭”。“血祭”的原因仍是“忠孝”与“情义”两难全。但这种单方面忍让流血的结果,使得人性的冲突像堵塞着急流一般,势力愈来愈大,冲击力越来越巨,直至嵩山封禅台上争夺五岳剑派之盟主位置时,岳不群派出岳灵珊跟令狐冲交手,方证虽在恒山飞桥上面授机宜,要令狐冲夺得盟主,独当大任,以平息武林一场浩劫,然则令狐冲对权位并不看重,在岳灵珊的“情”剑下,明明是弹飞了岳灵珊的手中剑,却作了以下决定:他心念电转:“我本要败在小师妹手里,哄得她欢喜。现下我却弹去了她长剑,那是故意在天下英雄之前削她面子,难道我竟以这等卑鄙手段,去报答小师妹待我的情义?”一瞥之间,只见那长剑正自半空向下射落,当即身子一晃,叫道:“好恒山剑法!”似是竭力闪避,其实却是将身子往剑尖凑将过去,噗的一声响,长剑从他左肩后直插了进去。令狐冲向前一扑,长剑竟将他钉在地上。这一下变故来得突兀无比,群雄发一声喊,无不惊得呆了。岳灵珊惊道:“你……大师哥……”只见一名虬髯汉子冲将上来,拔出长剑,抱起了令狐冲。令狐冲肩背上伤口中鲜血狂涌……令狐冲为顾全“情义”不断地以流血来洗涤,结果这一腔热血,越流越心淡,而武侠小说的高潮,也在这一次冲击又一次冲击下,达到了最大的张力。以上的举例,是借《笑傲江湖》的一些“血祭”的情节来说明“侠义精神”在武侠小说里的重要性。突显人性的善恶四、武侠小说的“快意恩仇”的“行动模式”,把人性放到一个夸张、极端、激烈而残酷斗争的焦点场面去,使得人性的善恶层面更尖锐而突出,深刻而特殊地表现出来。由于武侠小说的行为模式特殊,往往强烈而尖刻,常用人的生死及热血来完成某种使命、某个心愿、某个目标,所以是一种特别的题材,这点成为一些对武侠小说有抗拒心理的人之所以“抗拒”的主因。平常人的爱恶,大都不像武侠小说里的人物那么极端,那么强烈,就算有那么极端、强烈,也很少付诸为杀人、流血的行动,就算杀人流血,也较少有这么大幅度的决斗、屠杀、报仇、雪恨,动辄杀戮满门、鸡犬不留、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但在武侠小说里,大大小小的决战、腥风血雨的武林、刀光剑影中的江湖,自是屡见不鲜。快意恩仇的故事,特别能吸引相当的读者,觉得看来十分过瘾。要知道武侠小说虽然是虚构的,但却有着它的象征意义。日常生活里的斗争虽不似小说里的表面化,但实暗潮汹涌、尔虞我诈、钩心斗角、明***暗箭,实尤有过之。平常社会里当然比较安定,可是也有着一定的陷阱危机,凶残可怖的事件,仍是天天发生着。武侠小说的世界,是象征的世界,把现实里的种种矛盾、冲击、凶险、斗争强化,把人性置入这烈火熊熊的烘炉里炼出真金,良知、善恶都可一览无遗。小说里的情节越是具有张力,人性的丑恶和善良以及挣扎在善恶间、正邪间、成败间的可歌可泣越发可以迫现出来。就像用显微镜集中阳光的力量,足以造成焚烧。成功的武侠小说,根本不会让人感觉到表面化和夸张,反而让人觉得非常深入而写实。事实上,战事在世界的角落天天都在发生,流血、死亡、屠杀、天灾、人祸、饥贫,这些活生生的事件,其残酷性还远超于武侠小说。成功的武侠小说只是借这些强烈的情节去表现出在生死存亡成败荣辱间的人性。武侠小说里胜负仅系于一招之间,这一招可能是“刀光一闪”、“剑光一亮”,可是要经年累月的苦练,奇逢巧合的结果。这象征世界里的人性流露得特别真实,便有赖于武侠小说可以不必顾碍地牵引进各种各样“历难”来试验人性的真谛。《笑傲江湖》当然是没有时代背景的武侠小说,但里面所描绘的人性斗争,合乎在任何朝代、任何背景,甚至在近代的###,也在重复着这故事里的人性。武侠,只是手段;人性,是小说表现的重心,才是永恒不变的。
想象力无穷尽五、武侠小说是最能发挥想象力的小说。这一点已毋庸置疑的了。武侠小说就像一道丰肴,可以加入任何作料。在武侠小说里,爱情、伦理、技击无所不包,甚至可以加上推理、侦探、神怪、剑仙,乃至于情欲、暴力等情节或题材,这样更扩大了武侠小说的范畴,而对它秋毫无损。像还珠的《蜀山剑侠传》,就是一部很好的剑仙武侠小说,金庸《白马啸西风》可以说是一部伤感文艺的武侠小说,金庸的《鸳鸯刀》是武侠喜剧,倪匡的《大盐枭》是推理武侠小说,至于历史武侠小说(如高阳的《荆轲》)、写实武侠小说(如笔者的《空手道》)、实验武侠小说(如《当代武侠小说大展》中部分作品),也有人尝试过。武侠小说在取材方面几乎没有什么限制,把想象力作最大的发挥,而且这发挥是无穷无尽的,作者写得过瘾,读者看来也淋漓尽致,痛快无比,最能满足读者“看故事”和发泄的心像。成年人的神话六、武侠小说是成年人的神话。这一点承接上一个论点。小孩子要满足幻想和想象力,可以看童话故事和卡通片,成年人(泛指一般已经有独立思考能力的读者)也需要在想象力和幻想的领域里得到满足,武侠小说便是他们想象世界里的神话。这神话里有真实的人性、灵活的象征,以及具有非常深远的中国民族、传统、文化风貌的趣味。前面说过,武侠小说已在读者心里自成一个幻象中的世界,有它的逻辑架构、人际关系、生活方式等,这幻象中的世界不是乌托邦,乌托邦里没有这么残忍的斗争,也不是桃花源,武侠里的江湖绝不平静。却是读者可以借此逃避现实而又可以透过故事人物的象征来观察现实。其他各类曲折离奇的小说,能满足读者部分的欲望,譬如喜欢看爱情故事的读者便看文艺小说,喜欢推理寻思的读者可以看侦探小说,但前面论过,很少有像武侠小说一般打的、闹的,文的、武的,爱情的、奇情的,全可以交织融合在一起,而并不影响或改变武侠的本质。科幻小说也是幻想小说,但并不是神话,更非童话,它是一个超现实或拟写实的未来世界;至于幻异鬼魅的小说,可以满足读者的好奇,但当神怪的力量已经可以代入人身的时候,人的力量变得微不足道,远非武侠小说里所主张的“仗剑千里,直道而行”的济世情怀、舍我其谁之入世精神可比。武功是“招牌货”七、打斗(武功)始终是武侠小说最有特色和吸引读者的地方。武侠小说的“招牌货”,便是打斗。说到“打斗”,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无可置疑的,武侠小说里的人物,多少都有人会一点武功,或至少有一两场打斗。仅“武”而不“侠”的,是失败的武侠小说,因没有人要看连场冗闷的打斗,就算武侠电影、电视也是一样。好的武侠小说,在故事的发展、情节的推进、人物的冲突、人性的尊卑等交织下,爆出一连串读者屏息以待的星花----打斗,这才是合乎情理的爆发。“打斗”,永远是手段,不是目标。没有人愿意看人与人之间毫无理性的你杀我、我杀你,像狗咬狗(甚至还不如)一般。值得注意的是,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武功之高、奇、怪、妙,层出不穷、变化万千已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又能自圆其说,合乎情理,出乎意料。不过,他的武侠小说里的人物,无论武功高到了哪一个层次,但重大事情的解决,都不依靠武功,尤其是武功极高的人,反而常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最常见的是为情所困,打斗里的胜负,杀人或被杀,从来都不能圆满地解决重大事件。武侠小说的“打斗”之所以“好看”,是来自“武功”的奇变百出,这种“武功”,已经自成为一种艺术。诸如还珠的小说里,“武功”高到可以移山填海、呼风唤雨、遭地火煎熬以冰山镇压可以不死,已经不只是武功,而是“法力”;金庸小说里,每一种武功的特性,都发挥无遗,同时象征使这武功之人的个性:譬如东方不败的一根绣花针,便暗示这人性格的乖张诡异;一灯大师的一阳指,自有王气;但段誉使六脉神剑,便时有时无,乌龙糊涂;慕容复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杂驳不纯;乔峰的降龙十八掌,何等元气凛然。武侠小说里的武功,简直象征着他们的身份,十分直接。金庸也把武功的特性,融合了中国各种的理学,加以发挥,不但是武功的原理,同时也是修身处世的道理。到了古龙的“新派武侠小说”,衣白如雪,心中有剑,剑光一闪,生死立判,不讲究打的招式而讲究决战时的气氛,连衣饰、环境、心理全在“武功”的范畴内,而决战的结果往往在刹那间决定,跟现代的***弹没什么两样。中国武侠小说的“武功”,五花八门,变化之多,令人叹为观止。金庸的武侠小说,武功更出神入化,令人拍案叫绝。在他的小说里,武功最神奇、新奇、诡奇的,便是《天龙八部》,无论大战小战,都写得令人目不暇给,《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中的武功,则最有个性,“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的武功,无一不把他们的形象活现眼前。《笑傲江湖》里的武功,写得极好,而且在武功的原理上,《笑傲江湖》也写得最多,这点会在内文详论及。《笑傲江湖》的武功,有令狐冲在“思过崖”山洞里的即学即用,有莫大先生的音乐凄恻中幻化出“一招领先、着着追杀”的凄厉剑法,有“桃谷六仙”四人抓人四肢就撕,而令两人守护的诡异突梯,有化尽本身功力始能学习的“吸星###”,有正宗的武当“太极剑法”与少林“易筋经”,还有封禅台上的五岳剑派自各山绝景悟化出来的剑招,还有“一招包一路”的奇技,亦有令狐冲、岳灵珊两小自创热恋中的剑招,以及令人惊心动魄的先要引刀自宫的“辟邪剑法”,和令人神思叹绝的独孤求败之“独孤九剑”。
单止以上的“武功”,就教人深叹作者的纵横所之,了无窒碍,穷极想象,凌绝古今!此外,“武功”也是一种艺术。在成功的武侠小说里的“武功”,都带有强烈的哲理和深刻的学识。中国武侠小说里的武功,是世界任何武侠、剑侠小说所无法比拟的(就算武侠电影、电视里的武功,也在世界水准里遥遥领先),而妙的是,这些武功,大都有一种现代工具的“象征性”,一种替代。譬如“点穴法”,就是替代了今日的哥罗芳作用,使得书中的人物只能被擒住而不能被杀害者有了个折中的办法。又如“暗器”,简直类似今日的“***炮”功能。“水上登萍”、“一苇渡江”、“水上飘”、“草上飞”的武功,可以取代今日的快艇,而“步步登天”、“鹞子翻身”、“一泻千里”、“独行万里”的轻功,已经不需要马匹,媲美今日陆上空中的交通工具,且尤有过之。这些“代用品”都在武功里应有尽有,在武侠小说里,连岐黄、奇门、易容、科学、遁甲、占星、卜算等,都有绝大威力,那是因为武侠小说写的虽是“过去式”的故事,但却有野心作“将来式”的探讨,单是武侠小说的“武功”而言,就可以写一部洋洋大观的书,来研究中国人创作和阅读的心理。绝顶高手的塑造八、凡是弱小、残缺、卑贱、无能、贫寒、可怜的形象和人物,在武侠小说里,都可以成为武功高绝的一流高手。这种情形在武侠小说里最常见。也许是源出自武侠小说本来就是“侠义精神”的作品吧,所以对任何卑贱的人物,特别用同情之笔,塑造成为高强的形象。武侠小说里的僧、道、尼、隐等不问世俗是非之流,通常都是身怀绝技的好手。***,武侠小说中的青楼女子,往往出污泥而不染,志节过人。柔弱女子的英姿侠风,更是尤胜须眉。乞丐,日常社会里被轻贱的人物,但在武侠小说里,丐帮始终是天下第一大帮,讲义气,讲原则。伤残人士,在武侠小说家的笔下,不管断腿、独臂、瞎子、哑巴、白痴、聋子、残弱老者、半身不遂、经断脉绝,都有可能是绝顶高手。武侠小说是一种同情弱小、打击强权,具有反叛精神、民族意识的小说,对这些弱小可怜的形象,大都寄予同情,而且一视同仁,在有意与无意之间,故意安排这些世俗中的可怜人成为高手,在滔滔武林里占上一席。前文提过,武侠小说还有三种特性,但并不像前面的八种特质,是由先天造成的,而后面三项,是“环境迫成”的。被视为洪水猛兽一、武侠小说被人诟骂最多,还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将之灭绝方才罢休。武侠小说存在了那么多年,就被人骂了那么多年,道学家如此“看得起”武侠小说,也算是件怪事。骂武侠小说的人分两种:一种是从来不看,以为不好,猜想中的武侠小说打打杀杀,荒诞妄谬,误人子弟,当然要骂;另一种是自己也看武侠小说,不过同时也大骂武侠小说。前一类是谩骂,既没看过,又怎能胡骂一通?这一类人可以置之不理。后一类又可分为三种:一是看得少,刚好读到第九流或不入流的武侠小说,难免要骂,这一种人,应该耐心看看金庸的武侠小说,如果看完了还骂,那就是第二种。第二种骂者是自己也喜欢看,偷偷地看,悄悄地看,不动声色地看,或者,边看边骂,就好像我们看电视剧一般,一面看一面骂,却不能不看,仿佛这样骂着来看才能显出自己高人一等,见识远超过一般观众、读者。这种人为面子起见自是非骂不可,只好由他骂去。还有一种人是看了而看不懂,或看了的确见识太高,不喜欢武侠小说,也来骂武侠小说,这种人就不该多费唇舌了,第一,既然看不懂,又何苦骂人而不责己?不过天底下肯承认自己不懂的人何其少,这就不论了。至于有真知灼见的人,更不该骂,盖其见识凌驾乎众人之上,则必了解世界上没有一种文类如果能适存于大众之间,用个人力量大事攻讦就可以使之消失的,而且,看在保留文化精彩的层面上,也不该如此作为。武侠小说真不知犯了什么滔天大罪,竟有这么多人骂。倪匡说得好:武侠小说作家应该感谢金庸,因为他把武侠小说带到一个光彩的境地。武侠小说被骂是有理由的,它的“产品”丰富,量奇多,质奇劣,大多数都是滥作,甚至同一位曾写过几部精彩作品的作者,也一样会交出行货来。这便是第二个“后天逼成”的特性:量多质杂,滥作极多二、武侠小说流传得最广,最能扎根于民间,但量多质杂,滥作极多。武侠小说的作品很多,如果到租书店一看,真是洋洋巨帙,动辄数十大本,然而好的作品,却不成比例。这种情形是来自市场的需求,作家只求“快”,出版家根本不理书的素质,成了恶性循环,武侠小说佳作百不得一。加上爱看的人不加选择,会看的人自会沙里淘金,选好的读,而从没有什么伟大的书评家、评论家去为武侠小说撰文写评,推介赞弹,如此一来,盗版横行,粗制滥造,无处不见了。而且很多武侠小说家抱着这样的心理:反正批评家都说我们有害世道人心,索性胡写一通,也不必负起什么责任,于是乎,书里自相矛盾、跳格空行、自泛自欺、***手代写、张冠李戴、抄袭翻版,无所不为了。一位文化界的前辈同时也是武侠小说的名宿表示不解,怎么写作条件那么好而报刊那么需要武侠小说,却始终没有人肯写,也不见有佳作面世?我觉得他委实脱离武侠创作的“江湖”太久了,变得不懂“行情”。在目下武侠创作,能有多少可为性?要是没有报刊支持,谁敢动笔撰写长篇?要是没有发表的园地,谁能锲而不舍地写下去?可知道武侠发表园地都讲究“地盘”和“人面”的,而且对新人还有“回佣”与“排挤”的情形,另外销量广的报刊不易挤得进去,而出版商盗印翻版何其猖獗,版税版权简直像中***才能无碍。
笔者算是近年来武侠小说界最幸运的一个,稿费、版权、发表等总算都没有出过太大的问题,除了幸运之外,还是因一出道就搞好了一切版权问题,加上相交的多是诚意的朋友,总算没有太大的损失。不过,笔者一直引以为憾的是,从来没有机会好好写过一部自己真正想写的长篇,实在情何以堪。这是顺此一提的。不过话说回来,既是自己真正的兴趣,就得要有破釜沉舟的心情,管它发不发表、有没有人看,都得抽出时间心力,写好自己想写的东西。当初笔者写作,跟同学出版手抄本刊物,莫不抱着如此心志。曹雪芹并非为“稿费”才写《红楼梦》,施耐庵当亦非为“连载”而作《水浒》,李白写诗,我想自娱成分总多于一切,如果一切条件都十分优厚,写出来的作品反不见得就是好的。笔者对初写武侠小说(或其他文类)的人,都鼓励他:写了再说!坦白说,局面再坏,也坏不过当年笔者在马来西亚小学时期省下午餐的五分一角发给同学们作“稿费”。大凡一位作家,如果不安于平庸,意图凌驾同人,必定会付出代价,难免被辱骂误解,这是一个成功前的必经之路,有决心的人是不必裹足不前的。武侠小说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到今天,经历过了几次高峰低潮,也算不易。然而,武侠小说却是上至政界学者、中至教师学生、下至苦力小开都看的,而且未到其终,不忍掩卷。武侠小说就是这样妙,越骂,它生存得就越强韧。写好武侠小说不易三、武侠小说最难写得好。骂武侠小说的人,通常都不知道,武侠小说最难写得好。有些骂的人,喜欢空言咄咄,表示要是自己出手,三天就可以写十部这样的作品来,也许他们言之有理----可是就是不写。只骂而不写,光说不做,就未免强词夺理了。武侠小说并不难写,而是要写得好太难了。一个爱情文艺作家,或一个侦探推理小说家,甚或一个知识分子有名学者,甚至现代文学的重要作家,来写一部武侠小说,就可以写得好了吗?***是未必。而且,他们写得好的可能性,并不比一般人高。造成武侠小说难写有多种原因:武侠小说有着太多专门知识上的问题,譬如对白,这就是一个不易解决的难题。古人是怎么说话的?用古人的口语写,自己的功力够不够?而且,写了会不会太隔,读者看不懂?用现代的语言写,那又可能全不是味道。古人的礼节是怎样?历史的背景又要顾及,还有一些基本的地理常识、称呼及自称、武学的原理、招式的名称、诗词的基础,甚至牲口的习性、工具的形状、兵器的用法、武林中的术语、江湖上的风险、黑道间的切口……诸如此类,加上武侠小说前人写得太多,要推陈出新,另创一番天地,十分不易。别人写主角个个背着剑骑着白马不愁食住,我要写一些身怀绝技但为稻粱愁的武林人,可是王度庐又早写过了。别人写男主角常被许多女人慕恋着的,我来写一个慕恋女子的男主角,可是金庸笔下早就写过了(令狐冲是其中半个,别人苦恋着他,他也苦恋着别人)。别人写报仇,我来写报恩吧,或者,别人写武侠定必杀人,我来写一个全不会武功的仁侠吧----可是,事实上,这些全给人写过了,就差在写得成功与否。武侠小说还不同别的小说,它每一场,都像拍电影一般,需要设计过的,讲究节奏、镜头、角度。书读得多、知识丰富的人,一旦写起武侠小说来,碍手碍脚的,像一个文弱书生给他一柄斧头,远不如给他一支笔有用;要是一位写惯文艺历史的作者来写武侠小说,就像一个人走进一座城市一般大的屋子,反而不知如何坐睡、如何着手才好。任何文体能不能存在下去,只有两方面的条件:一、作家的作品;二、读者的需求。武侠小说佳作并不多见,读者是有需求的。可是,时至今日,无论哪个地方的中文水准,都在急遽下降中,很少人在古文上的训练,能有前代大师的功力,而武侠小说的语言文字最讲求“功力”的,有谁能写出金庸即手优美的古典的“文言式的白话”?古龙的小说确能在武侠小说的传统包袱里另创一局,独树一格,语法现代化,讲求张力与迫力,切合忙碌的现代读者需求,不过,其语言文字破坏性多于建设性,时不中不西,非驴非马,完全不讲结构。他的才情洋溢,题材独特,但失于有佳句而无佳篇,不过话说回来,在武侠世界里,他仍可算是一大高手。至于模仿甚至抄袭他的文体的人,就更加没有启发本身诗词上的学养,那是只学其皮毛,更难得其神髓。今后的中文程度,是否还能出现不世的武侠小说家呢?而文学在今后递变急遽的时代里,很可能有一日被淘汰,武侠小说----甚至小说,还有没有写下去的必要呢?综观中西文学史上的回顾,大凡伟大的作品之所以能留存,一定有它的时代反映、人性刻画、流丽文采,总括来说,基本条件是要“写实”:反映时代的“写实”,人性描写的“写实”,文字功力的“写实”。“浪漫的纵情”,是一瞬而灿的才华,“古典的抑制”,才是扎根踏实的成就。如果说任何作品主要是那时代的人写的便能反映那个时代某人的心态,也就是写实----那是层次上“大我”与“小我”的问题,这更不是表示幻想小说就不能成为好作品,而是能否成为“伟大作品”堪虞。小说,是应分为好的小说和坏的小说,而不该划分什么“纯文艺小说”、“流行小说”、“正统小说”等,也不是什么“是小说”或“非小说”的狭窄观念。小说----只存在写得好与不好的问题。我们甚至可以称《水浒传》是“武侠小说”、《西游记》是“神怪小说”,我们不需要这样做是因为它们都是“好的小说”,可以流传下来,既可以是“正统小说”、“纯小说”,也可以是“武侠小说”、“流行小说”。不过,前面说到,伟大的作品必须反映时代和写实,像《战争与和平》、《古拉格群岛》,那么,架构于想象领域里的武侠小说,能否“伟大”起来呢?或许,象征----在武侠小说里隐喻着现实世界里的真实,会使得武侠小说,就如《笑傲江湖》,能够从“好”跨入“伟大”的一个门槛吧?
2金庸的武侠小说叶洪生和倪匡的评论武侠小说的评论极少,真正下笔去写的更少,比较重要的,我列举两位:一是叶洪生,一是倪匡。叶洪生已成书的有《蜀山剑侠评传》,这本书资料收集,整辑撰写,都十分耗费功夫,叶洪生的中文底子极强,博览群籍,文采斐然,他又迷于还珠,自是最佳的还珠评传作者,而他正为台湾地区某文化机构编纂、增删、标点、评注中国民初以来的所有重要武侠小说,作有系统的出版发行,这件工作要他对着字海书山(博阅数以亿计的文字)经年累月,工程浩大,也得要他对武侠小说这般狂热和兴趣,以及肯下苦功又有学力的人才能胜任。我跟他是过命的交情,他的勇气和为人我甚清楚,我相信他一定能完成这艰巨的任务----同时也是心愿。倪匡对武侠小说的评论,坦白说,不是评论,只是提出自己的意见、观感和看法(我这本《谈〈笑傲江湖〉》也是这一类)。不过,倪匡的“武侠评论”有两点最为可取:一、他是“金庸小说迷”,他本身也是一位小说家,而且可能是中国当代写过最多不同类型小说的作家,但他毫不讳言对金庸作品的喜爱,最直接、简洁、有力地对金庸小说推崇备至,他的《我看金庸小说》比较上来说,远西方学术界的“新批评”、“实验批评”而近中国传统的“印象式批评”。这种“印象式”的批评,优点是评文本身也吉光片羽、讲究才情、文字讲求风格,弱点是缺乏周密的理路与逻辑性,文字不够精密准确。不过,倪匡本人喜于推理,思路精确,反应迅捷,他的《我看金庸小说》充满自信的神采,读他的“评文”,同时可以欣赏他的文采和性情,在板起脸孔说理的文评界里投下了一丛灿然而亮的高空烟花。二、有些文评家,有霸才而无霸气,有些却有霸气而无霸才,倪匡两者具有。如果作为一本企图为武侠作品或金庸小说定位和剖析的文献,倪文显然力有未逮,在学术界引起毁誉不一,但作为武侠小说或金庸作品与读者间的一道桥梁,倪文当仁不让。学者们动辄长篇大牍,但对一般非专门性及学术界的读者而言,宁可选择倪匡充满趣味性的评文。金庸小说的价值要评介武侠小说,金庸显然是当世最触目的一位,原因十分之多,我只列出较重要的五个:第一,金庸的武侠小说始终是武侠小说史里的最高峰。他的读者最多,不断地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读者遍布世界各地,而且历久常新,不断掀起高潮。第二,金庸的武侠小说既是承先启后,而且也是集武侠小说、中国传统小说之大成者。除此以外,他还运用了西方文学的技巧,尤其戏剧的技法,加以融会贯通,成了古典的与现代的合璧、中西交融的重要作品。这点在文学上,是有一定的价值。对文学史上,也有一定的重要性。第三,金庸的武侠小说,不仅专爱读武侠小说的人读,连政界要人、学者、商人、坐在巴士上的学生、搭乘地铁的写字楼***,都一样爱读。盖因金庸的武侠小说不只是武侠小说,严肃地来说,还是文学小说、文艺小说、历史小说、古典小说,轻松而言,亦是爱情小说、传奇小说、悬疑小说、奇情小说、技击小说,试问近代作品的爱情,有谁比段誉之慕恋王语嫣更痴?有谁比杨过之依恋小龙女更深?有谁比令狐冲单恋岳灵珊更痴愚深刻?《鹿鼎记》是很好的历史小说。《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又何其不然?就拿《笑傲江湖》来说,林平之的家传《辟邪剑谱》究竟落在谁人手里?向问天带令狐冲赴梅庄的醉翁之意是什么?上黑木崖讨伐身份形象皆神秘莫测的东方不败,以及人人俯首称臣任凭处置而唯令狐冲不知的“婆婆”究竟何人?在在都是非要追出真相不可的精彩悬疑手法。第四,金庸小说的技巧,提供了相当可观的争论性。譬如在题材上,金庸的小说最容易有太多的“误会”,有时候,这种“误会”是不难分辩清楚的,但在作者的笔下,会使得这些“误会”因人物的个性和外在环境(命运)的摆布,形成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境况,使得读者非“追读”下去不可,这可以说是“连载小说”的一种典型技法,不过金庸运用得最多,但处理得最好而已。《倚天屠龙记》的张翠山被人误以为杀人狂魔、《书剑恩仇录》的红花会与铁胆庄结怨、《雪山飞狐》的胡斐和苗人凤因父仇女辱之恨而作舍死忘生的决斗、《连城诀》里狄云的委屈冤狱、《射雕英雄传》里郭靖恨黄药师杀师之仇、《神雕侠侣》里小龙女对杨过不解之怨,甚至《笑傲江湖》里师门对令狐冲的怀疑与误解,其实都可以一一“解释”,偏偏就是解释不清楚,可以说,金庸小说的架构里,“误会”是一个重点,他处理“误会”的成与败,对他小说的成功显有着重大的影响。又如金庸小说一个最常见的技巧,便是书中的主要人物常因身不由主(通常是穴道被封、运功疗伤、生恐走火入魔或被囚)地听到一些跟大至殃及武林小及关系自己的重大机密。《射雕英雄传》里郭靖和黄蓉,听到屋外一连串的事故,以及黄蓉为洗脱桃花岛杀郭靖师父之冤,不惜挺身而出跟欧阳锋的应对,《神雕侠侣》里的杨过和小龙女练功,也引出情节高潮起伏。《雪山飞狐》的故事,有相当重大的部分都是从偷听和转述中道出的,而《连城诀》更是从窃听偷窥里瞧破真相。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这是西方戏剧里较为常见的手法,但金庸小说里运用得何其神妙!有时候,是只可闻而不能目睹,有时候,是能听能看,就是不能插手,这种特殊情境的安排,往往是小说作者的最佳角度。
单只在《笑傲江湖》里,就有小尼姑仪琳在一众武林豪杰前衬托出令狐冲的智勇双全;令狐冲任我行等变成雪人而听到岳灵珊和林平之的情话绵绵,其中雪上刺字,悬疑极浓,读者莫不急欲知道所刺何字;还有盈盈偷听到林平之的“真相”,而“真相”中又夹带有林平之道出自己偷听岳氏夫妇的对话,丝丝入扣,有条不紊,到岳灵珊“啊”的一声已遭毒手,十分戏剧性。还有令狐冲扮聋哑婆婆细聆仪琳倾诉心曲,乃至自己受制而听仪琳母女对话,到令狐冲在少林寺梁上听看底下一众高手的对决,同一技巧,但用不同的方式纯熟巧妙地运用,令人叹为观止。不过这种“重复”,形成作者的风格,对整体的作品而言,是好是坏,亦是一个有趣的论题。再如金庸作品中开头常见的“灭门之祸”:《笑傲江湖》的开始是林平之自身所招引的灭门惨祸,《神雕侠侣》的问题是李莫愁血掌印下的灭门奇祸,到了《倚天屠龙记》,则是张翠山自己被卷入漩涡被人认为是干下“灭门大祸”的凶手。至于故事中段加入“灭门”血祸的情节,也屡见不鲜,诸如《天龙八部》的聚贤庄游坦之一家血战乔峰的遭遇,《笑傲江湖》就一连出现数次:包括青城派遭林平之的报复、恒山派女尼被嵩山派所掳、五岳剑派被岳不群诱入“思过崖”山洞杀戮,等等。这是武侠小说中的“大宗杀戮”行为,其中也有喜剧甚至闹剧收场的,在《笑傲江湖》里,令狐冲和武林豪杰被困少室山,后因“桃谷六仙”,发现地下甬道而反包围正派群雄,大有“反讽”的味道,魔教言明一个月内攻打恒山的化干戈为玉帛,不但成了喜事,简直便是天意玉成的喜剧。其他还有金庸小说里(尤其长篇)笔调多跟随主角人物的“成长”----包括年龄、心智、性情、武艺的成长----而发展故事情节。张无忌如是,杨过如是,郭靖如是,石破天、狄云、令狐冲莫不亦然。以上种种,不胜枚举,都是金庸小说里颇堪玩味、值得讨论之处。人物上,总是“天残地缺”(如杨过断臂,小龙女失贞----这点陈晓林有详论及)、“金童玉女”(如郭靖老实,黄蓉聪明)、“对称平衡”(明显的如“东邪”对“西毒”,“南帝”对“北丐”,较隐的如“中神通”的责任心和他师弟“老顽童”的毫无责任感,在《笑傲江湖》里这种“对称”化为“内在的平衡”,诸如“真小人”的余沧海和木高峰、“伪君子”的岳不群和左冷禅)、“女性做主”(张无忌比之赵敏、周芷若,可谓优柔寡断,郭靖个性很强,但处处受黄蓉摆布,石破天对女子也毫无办法,乔峰、游坦之、虚竹、段誉莫不如是,令狐冲更糟,先是为小师妹神魂颠倒,再为任盈盈不惜生死,对小尼姑仪琳,也随时可以轻生,连胡斐这样的男子汉大丈夫,比诸袁紫衣和程灵素的凛然个性,也有所不如,岳不群要引刀自宫后,才对岳夫人漠不关心,田伯光和石中玉是色狼,方才可以克制女性,这些主角人物中,比较例外的,倒要算是韦小宝此公了)、“恩怨情仇”(总是解不开,理还乱,武功越高者,情困愈深),等等,都极有意义,且蕴涵了多少传统文化的精神和特色。至于故事情节、技巧手法、语言文字上,金庸小说都提供给我们发掘不尽的话题和妙趣。第五,金庸作品,就算是较弱的作品,也是武侠小说里的佳作。武侠小说作家,很少有人像他一般,几乎可以说,完全没有失败的作品,而且他所有的作品,皆已写竣,都经删修整理过才出版,别的武侠小说大家,也难免有失败之作,或未完成的作品,或是代笔,或是续作,金庸的小说则没有这种情形。我记得有些书商硬要说他重金向某处购买了金庸以前的旧作,要出版宣传,我劝他别做这等荒谬绝伦的蠢事,金庸小说,是绝对冒充不来的。可是他硬要出版,结果可想而知,读者的眼光,向来都要比书商“雪亮”。
3 金庸的武侠小说《笑傲江湖》 日12:04 新浪读书 既然选谈武侠小说,而且谈的是金庸的武侠小说,为什么在金庸的十四部小说里,我先选《笑傲江湖》呢?原因也多不胜数,我且列出五点:作品本身的特色第一点,《笑傲江湖》是金庸的较近期武侠作品。金庸较后期的作品,就整体而言,无疑要比前期的好些,描写人性的深度、情节的起伏、呼应的紧密、故事的繁复多变、武功的千奇百怪,甚至文笔的凝练、技巧的运用,都较前期作品更为出色。本文前面所提到的各种文学技巧、特质、风格、形式,《笑傲江湖》都有。第二点,《笑傲江湖》的人物多而不杂。它不像《连城诀》、《飞狐外传》,人物较少,是大型中篇或小型长篇的格局,而《天龙八部》、《倚天屠龙记》的人物则多不胜数,繁复已极。《笑傲江湖》人物多而不乱,个性突出,呼应紧密,但各种类型都有,令人印象深刻,最宜讨论。此外,《笑傲江湖》的故事情节、手法技巧、题旨中心,都有着上述的优点。第三点,《笑傲江湖》涵盖金庸武侠小说的特色,不但有特色,而且有几点还是在金庸小说之冠。譬如金庸最善于处理大型战场面和小型格斗,不论大战小战都处理得令人目不转睛,屏息以待,非要一口气看下去不可,《笑傲江湖》的“大战”“大”至万人血肉横飞的杀出重围(如群豪冲出少林寺),“小”亦有令狐冲、田伯光两人精彩绝伦的斗智斗力,“群战”既有“魔教上恒山”的声威,也有“独战”如林平之对青城派的一击必杀令人不寒而栗。精彩的打斗场面,很难再有黑木崖上决战东方不败的气氛诡异、惊心动魄,令人发噱的人物,也很少好玩得过“桃谷六仙”的夹缠不清。少林寺内任我行和向问天等力抗群雄,同样是决战,瞬息数变,使读者目不暇给,真叫人怀疑作者写到那处如何停得下笔。总括一句来说,在《笑傲江湖》里,场面大的至大,笔触细的极细,就连武功论道的情节也特别多,闯梅庄的描写,更显示了作者对中国文化艺术的学问和活用这学问的才情。对标准武侠小说迷而言,是最过瘾的一部小说。个人的情有独钟第四点,我私下十分喜欢令狐冲的个性和遭逢。一部作品里的主角人物,纵不能代入,也会有结交的感觉:杨过深情狂放、潇洒不羁,但杨过一生太孤苦、太少快乐的岁月,总觉得他的背影是凄寒的,一个独臂人站在孤峰上,连周遭的白山黑水也孤寂了起来,跟他交朋友,为他悲多而喜少,总觉爱莫能助。郭靖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真是禀天地之正气,万邪辟易,可是他太正,坦荡得像一座伟大的塑像,跟他这种光明磊落的人交朋友,太像一面何处惹尘埃的镜子。萧峰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世间一切当尽努力他都尽了,然而却得回来世间诸般苦,使他无国、无家、无爱、无友、无可依恋,这样一个好汉可以为他死,但不可以眼睁睁看他被世间遗弃。胡斐是世间奇男,英风凛凛,但他的英雄世界离开我们太远了,像画上的一个人物,仅雄踞于风雪万仞之外。张无忌则是聚集了他父亲张翠山的不幸报应为他的幸运,是个傻人傻福的人,可惜缺乏了刀刻一般的个性。袁承志是个爱国英雄,陈家洛是个民族志士,他们没有太分明的个性,而且已经有了太多的朋友。韦小宝呢?韦公却是人见人爱的,人人都喜欢,独我甚“敬而远之”,别人说跟韦小宝结交是件愉快不过的事,不出卖朋友,又不会假道学,但我总觉得这个人无甚原则,虽讲义气,但过于滑头,太工心计,加上过分的幸运,跟他在一起,钩心斗角的时候多,毫无快乐可言。我这既不是故做自命清高状,实际上,韦小宝是金庸小说男主角人物里最活生生的“人”,很多人都非常喜欢他,但这个“人”,会让我感觉到自己脸皮不够厚、手段不够辣、待人不够圆融,人怎可能天天去找些自卑感来自娱?所以别人喜欢,是别人的事。我不喜欢。令狐冲却大合我的脾胃。要说忠诚,他忠诚到令人叹息,要说深情,他深情得令人摇头;不过,前者并不过分,后者绝处逢生。他对师恩难忘,但毕竟并非为礼教做作,而是发自心坎。他痴恋岳灵珊,变得像个傻瓜笨驴,不过对别的女子,却十分知情识趣,温存细心,还会做某种程度的花言巧语,因而也有相当程度的左右逢源。况且,他个性豁达开朗,自在无羁,豪情任侠,志气凌云,又行大事而不留名,加上幸运过人,使得他一切都柳暗花明。岳灵珊死了,还有任盈盈;任我行扬言要攻打恒山,尚未出兵,便已身死;被罚去面壁思过,却得师祖指点剑法;被人打至重伤,反而结识红粉知音;给人囚在黑牢,却因而学得吸星大法。你说这样幸运的人,是不是叫人全无负担?再说他既够豪气,也够义气,有前者而乏后者,则是他豪情万丈但你死你事,有后者而无前者,只是婆婆妈妈的帮会结义。他结交不顾安危,交友不分贵贱,数百人追杀一个陌生人,他也过去并肩作战,结果认识了向问天。不管蓝凤凰、黄伯流、田伯光、不戒、老头子、祖千秋、“桃谷六仙”之流,他一样照交不误,这种朋友,哪里找去?我极喜欢令狐冲。不错,令狐冲也有婆婆妈妈、优柔寡断、难以舍决、感情误事一面,不过这也正是他的可爱处。至少,对名利权位,他拿得起、放得下!
第五点,我特别喜欢《笑傲江湖》这部书。我第一次读的时候,是在八年前,初到台湾的时候,分上下两辑,盗印本,书名叫《一剑光寒四十州》和《独孤九剑》。那段日子,正好是我在台北创“神州社”的伊始阶段,最是意兴风发,所以记忆特别深刻,看得躲在床上,手足冰冷的跟人谈论,不管任何话题,都离不开书中人物。五年后,我撰写《血河车》故事四集之时,潜意识里挣脱不了这部书的影响,难免有着《笑傲江湖》的影子(正如《神州奇侠》故事八集仍有古龙式的窠臼一般),我很不喜欢。不过,我既然受这部书影响这么深,就更希望把它提出来讨论。平生最难以忍受的其中一种人,便是把偷师处或师承恶意诋毁,批评到一文不值,既不承认对方的优点,也不承认自己受到影响,以为这样便可以只手遮天,便可以树立他宗师的威望。这样就可以瞒住世人?还是可以欺骗自己?我想不必多言,请看岳不群和劳德诺的下场。所不同的只是,岳不群总算一度成功过,一时成功过,而劳德诺,处心积虑,到头来,除了给左冷禅去华山卧底,便是给定逸师太掴耳光,或是跟林平之狼狈为奸,最后还是要给大马猴拖住满山跑,身不由己,何苦来哉?小说,只要写得成功,通常比理论更有说服力。在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里,《笑傲江湖》道尽了世道人情,盛衰兴亡。
1 令狐冲的幸运与“一念之间”个性决定了命运令狐冲是金庸笔下英雄侠士主角人物里最幸运的一个。杨过比令狐冲要使人迷醉心仪,但他凄苦,一十六年只凭一个孤苦而燃烧的思念活下去,从来未曾真正地快乐过。乔峰要比杨过更有气概,这个人,天生是个令人折服的英雄,但他的存在完全是一个哈姆雷特式的悲剧,立志要行侠于世间,到头来害得自己孤立无告的是亲父,又亲手打死自己心爱的女子,还要跟天下好汉为敌。郭靖是人的典范、侠的典型,但感情不像杨过燃烧得狂热,也不像萧峰狂飙似的遭遇,他终生在完成信念,同时也在突破礼教,但他冲击的角度,既不似杨过尖锐、萧峰的激烈,亦不如令狐冲的大起大落。胡斐是好汉,无论《雪山飞狐》或《飞狐外传》里都是,不过,总觉得他的光芒被先人(胡一刀夫妇和苗人凤)比下去了,正如袁承志,反不如金蛇郎君的形象突出。令狐冲则不同,他幸运,本来,他被逐出师门,直引为平生大耻,有恒山派掌门给他当,他也无精打采,如果他愿意,要夺得五岳剑派盟主,跟武当、少林、魔教并列“四强”也在所不难,不过,他只求回到华山,受师父师母调教,能天天见到小师妹,就比什么荣华富贵都好上百倍,眼看他这个愁肠解不开,结果,岳不群所作所为,加上师娘、师妹间接或直接地死在岳不群和林平之手下,使得他对华山之情,终从深情而归于平淡。这是对方迫使他不再深憾。又如他深恋小师妹岳灵珊,已经到了令读者无可再忍的地步。先是岳灵珊负情,使他在华山神魂颠倒,一再误事,构成师门对他的不谅解,甚至在福建金刀王元霸家里失魂落魄,威风尽失,已令读者不快。到后来变本加厉,虽有仪琳心系千缕柔情,他眼中仍只看见岳灵珊的一颦一笑,有了任盈盈为他重情义而轻生死,他心里仍是系念于岳灵珊的往日情怀。岳灵珊有什么好?要论美与智慧,只怕美不过盈盈,要论温柔可爱,只怕比不上仪琳,就算论大方艳媚,当然也不及蓝凤凰。岳灵珊依书中所描写,应是刁蛮俏丽的小家碧玉,但又有些入世未深的江湖气息,倒是在她那不如意的婚后,要艳美动人一些。可是令狐冲念念不忘的,尽是她的影子。令狐冲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汉,但在感情上,偏偏拿得起而放不下,令人扼腕叹息,眼看他就要一生为情所困,但岳灵珊的负情,却死在她深情所之的林平之剑下,这一剑,断绝了令狐冲的思念,也解决了令狐冲的困境。否则,令狐冲跟盈盈的幸福,始终会蒙上了些阴影,这些阴影,在婚前盈盈可以体谅,但在婚后,难免就会有些影响。可是岳灵珊死了,一切就不解自解了。再如他被罚在“思过崖”面壁一年,结果是失去了岳灵珊(若如岳灵珊所言,始终只待令狐冲是哥哥,那么,就算令狐冲天天跟她在一起,岳灵珊还是会“负情”的----因为她对令狐冲根本不是“爱情”),却得回来了石洞中破五岳剑派的招式、风清扬的指点、独孤求败的绝世武功。又如他被成不忧打了一掌,再给“桃谷六仙”和不戒大师把内力在他体内作互拼擂台,着实把他搞得难受了好一段日子,不过,一样因祸得福,不但因此离开华山而有大作为,而且结识向问天,大闹梅庄亦因此而击败黄钟公,然后被偷天换日困在地牢,结果也是逢凶化吉,误打误撞,致使方证大师这天字第一号的老实人,也只得使诈,骗他修炼“易筋经”,你说令狐冲幸运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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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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