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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宣正殿。 闪烁的烛火将大殿照的通明，太监总管郑公公垂首站在龙案旁，不时为处理政事的男人研墨添茶。 突然，外面响起了隐约可闻的打更声，郑公公耳朵一动，垂眸上前，语含担忧，轻声道：“王上，已经三更了，政务虽然要紧，但还是请王上保重身体。” 苻坚闻言一顿，他抬头看了看殿外，一片漆黑，遂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御笔，拇指轻轻揉捏着额角。 郑公公见状，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从苻坚出生起，他便服侍在身边，如今已有三十多年。他以为苻坚便要移驾至寝宫休息，却不想半晌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正疑惑间，郑公公突然听到了苻坚低沉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大殿上，如午夜的幽灵，让人发渗：“前几日，朕命人查的人，近卫还未查到吗？” 郑公公一惊，他见那之后王上并无再提起那少年，以为王上早已将其抛之脑后，又不想王上和男子纠缠不清，便将近卫的回禀压了下来。 他有些忐忑，头垂的更低了：“回王上，已经查到了。” “查到了？”苻坚的声音突然加重，带着沉重和不悦，空气突然凝滞了一会儿。 苻坚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语气里怒意仿佛消散的干净，只余下不可捉摸的感叹，他问道：“郑钱，你跟在朕身边多少年了？” 郑公公额头浮起密密麻麻的汗珠，他谨慎而恭敬的回答：“回王上，三十三年。” “三十三年？”苻坚轻声重复，语气空茫，然而下一刻，他面色一冷，声音平静而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沉寂了已久的死水，水下却暗流涌动，深不可测：“你跟在朕身边三十三年，难道会不知道，朕最厌恶被人欺瞒吗？” 罪责的话语被苻坚轻描淡写地说出来，郑公公知道，这已是苻坚动了怒气时的表现，大惊之下一头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都是奴才自作主张，罪该万死，还望王上息怒。” 郑公公被吓得不轻，苻坚却像是并未看到，他伸手拿起案上的奏章看了起来，嘴里却轻轻问道：“自作主张？你自作主张的恐怕不止这一件事罢？” 这几年，郑钱的手越深越长，苻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多暗中警告一番，谁知郑钱毫不收敛，前几日竟收了一些大臣的贿赂，将手伸到了朝堂。 如此，苻坚便无法再忍，借着慕容冲的事，准备好生敲打警告一番，也让郑钱知道什么不该碰。 郑公公闻言，知道自己平日里的小动作均被王上看在眼里，身体一软，顿时瘫在地上：“奴才……奴才一时被猪油蒙了眼，负了王上的信任，奴才罪该万死呀！” “嗯，你的确罪该万死。”苻坚淡淡的瞥了地上的郑公公一眼，语气清淡，毫无起伏。 伏在地上的郑公公闻言，目露绝望，想着自己原本被王上信赖亲近，连大臣都不得不给自己几分脸面，而自己却被权势迷了心，背叛王上，顿时悔不当初。 郑公公本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却不想苻坚见郑公公满眼的悔意，眉脚一挑，满意的不再敲打。 “念在你的确尽心尽力的服侍了朕三十多年，朕这次便饶了你。但是 ，你要记住，若是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 郑公公闻言，绷紧的神经一松，大悲大心之间情绪起伏，令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地昏厥过去。 他竭力撑起无力的身体，伏身谢恩：“谢王上恩典，奴才绝不再犯！” “退下罢。” 郑公公领命，正欲退出大殿，却又听苻坚说道：“等等。” 郑公公心一揪，僵在原地。 “将那近卫唤来。”苻坚批着奏折，淡淡的说。 须臾，身着亮银色轻甲的近卫便出现在殿外。 “进来罢。” “卑职参见王上。”近卫一拱手，单膝跪地。 “平身罢。”苻坚将近卫唤起，又询问道：“前几日派你查探的人，可有查到？” “回王上，查到了。”近卫欲汇报时被郑公公拦下，便以为自己白费了力气，谁料王上竟半夜寻他来问话，不由有些惊讶。 “哦，他是何人？”苻坚皱眉审阅着奏折，不是添上几笔朱批，好似对近卫回报的事并不在意。 “那位小郎君名唤慕容冲，是前燕皇帝慕容暐和柔妃娘娘的幼弟，原是已灭燕国的中山王。” “柔妃的幼弟……”苻坚微微眯着眼，总算想起来那少年为何如此眼熟了，他果真见过他。 只是……苻坚突然皱皱眉头，他有些疑惑，相貌如此出众的美人儿，为何他并没有注意到呢？ 苻坚没再多想，挥挥手让近卫退下。 “摆驾梅婉宫。” 此时夜色已深，銮驾至梅婉宫门前时，意料之中的，梅婉宫灯火未灭，显然宫殿的主人还未歇下。 刚走下銮驾，便见柔妃领着一众宫人前来接驾。 “妾身恭迎王上大驾。” “爱妃请起。”不等清河俯身行礼，苻坚先一步扶起她的身体，锋利的脸上带着一两分温柔的笑意。 清河微微一抬头，正对上苻坚直视着她的灼灼的眼神，忍不住愣了一下，又温婉笑道：“时候已经很晚了，王上怎会此时摆驾妾身的寝宫？” “爱妃莫不是不欢迎朕？”苻坚闻言，眼神一闪，又神态自然地调侃道。 “怎会？王上能摆驾妾身的寝宫，妾身高兴还来不及呢！”柔妃听苻坚如此问话，心里一咯噔，脸色一瞬间白了，她忙挤出一个娇嗔又略带埋怨的笑容，小女儿般的撒娇。 苻坚对于清河的回答并不意外，他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清河漆黑柔软的头发，眼睛有一瞬的失神。 逗弄清河一般，苻坚又故意问道：“既然爱妃问了朕，那朕也问问爱妃，这么晚了，为何还不歇息？” 清河一愣，颊边染上一抹绯红，她羞涩似的微微低头，像只娇羞乖顺的白玉兔子，犹犹豫豫的说道：“妾身……妾身想着，王上或许回来，便再等一等，晚些再睡。” 苻坚脸上的神情更加柔和了，他看着垂首的清河，露出了一个淡笑，眼神却是毫无波澜。 “爱妃如此挂念于朕，朕心甚欢。” 芙|蓉帐内，婉转低泣合着清脆的水声，从层层叠叠的帷幕里倾漏出点点勾人的妖|媚，烛光忽明忽灭，不是兹出一两朵火星，噼啪作响。 云|雨过后，清河强撑着坐起身，略提高嗓音唤宫人进来。 候在门外的宫人闻声，有条不紊的打来热水，伺候苻坚沐|浴，并更换了床榻上的毯被。苻坚每次欢好过后，都会命人备热水沐浴，次数多了，也便成了惯例。 等到苻坚从侧室走出来，便见清河正坐在梳妆台前，宫女站在她身后，拿干布揉搓着头发，她从镜中看到苻坚的身影，忙微微侧过身，轻轻唤道：“陛下。” 清河将宫女挥退，自己接过干布。 苻坚半躺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拭发的清河，突然开口问道：“爱妃，宫宴那日，朕在你宫中看到的那少年，是何人？” 清河闻言一顿，有些疑惑，嘴里却轻柔的回答：“回王上，那少年是妾身的幼弟，名唤慕容冲。” 清河放下布巾，拿起一把古朴的木梳，动作流畅自然地顺着满头黑发。 然而，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她的身体僵硬极了，像是古老的木乃伊。苻坚像是没看见一般，只赞叹道：“早听闻你们鲜卑族肤白貌美，你们鲜卑皇族更是如此。本以为爱妃你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谁想那慕容小郎君竟更胜一筹。” 清河的手一抖，连脸上温婉可人的笑容都僵硬了。她紧了紧拳头。脸上愣是又挤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王上真是说笑了，妾身不过蒲柳之姿，怎担得起倾国倾城之说？阿弟确是个可人疼的孩子，自小便模样好，家中亲人时时疼宠，倒养的天真了些，脾性也有些蛮横纨绔，倒是让我这做姐姐的好生头疼。” 清河话中的意思苻坚听得清楚，他摇摇头，脸上的笑意更胜，眼神却冷得刺骨：“朕看不然。那慕容小郎君朕前些日子无意中遇见过，看着倒是个品性不错的。” 清河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阿弟年岁尚小，没个定性，行事也直接莽撞，王上莫要看在臣妾的面上，再替阿弟说好话，免得让知情的人听了笑话。” “哦，朕看谁敢笑话！”苻坚见清河一再阻拦，索性也不再婉言试探，他冷哼一声，锋利的气势陡然从他的身上迸发，君威甚重：“这大秦是朕的，你燕国，如今也是朕的，这天下，迟早都是朕的。朕看谁敢忤逆不从！” “啪嗒”一声，木梳从清河的手中脱落，掉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空荡的寝宫里异常清晰。 清河见苻坚心意已决，心中大坳，却不得不伏身请罪：“是妾身失言了，请王上责罚。” 她的头低低垂下，隐没在阴影里，苻坚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他也并不想看。 “爱妃记住便好，下次莫要犯了。”说完，苻坚唤宫人进来，打理好了衣衫，便摆驾离开了梅婉宫。 见浩浩荡荡的銮驾从视线里消失，清河迫不及待的写了一张纸条，唤来心腹太监小李子，将纸条和贴身发簪交给了他，并嘱咐道：“明日宫禁一开，你便立即出宫，亲手将纸条和发簪交给慕容府的小郎君。记得，是亲手。” 然而，天刚刚亮，小李子便被皇宫守卫押了回来。 “李都尉这是何意？”清河见被他派去传信的小李子被押回来，心里有些慌乱，却不得不强撑着责问。 “回禀柔妃娘娘，卑职奉王上之命巡查宫禁，见着小太监鬼鬼祟祟，便命人扣了下来。果然，卑职从他身上搜出了这个。”李都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正是清河的发簪。 都尉见清河面色微变，继续说道：“想来是这小太监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子的东西，方才将着小太监押回来，交由柔妃娘娘处置。” 清河知道，这是王上的手笔。她绝望地闭闭眼，掠过小李子仓皇失色的脸，命令道：“将这以下犯上的阉人拖出去，重打四十大板。” “是。”宫人领命，将瘫倒在地的小李子拖了下去。 旁观了这一幕的李都尉见状，也拱手道：“既然如此，卑职就退下了。”说着，领着侍卫呼呼啦啦的离开了梅婉宫。 待所有人走的干干净净，清河一下子跌坐在了小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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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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