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潭 朱自清旁边有个亭叫什么

梅雨潭的提问梅雨潭中,许多动词用的很好,比如:踞 表现出梅雨亭的( ) 浮 字又突出了亭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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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态美,作者写梅雨亭的形象是“踞在突出的一角的岩石上,上下都空空的,仿佛一只苍鹰展着翼翅浮在天宇中一般”.一个“踞”字,气势尽出,一个“浮”字,神态毕现,一“踞”一“浮”,化静为动,把凌空而立、翼然石上的梅雨亭写得神采飞扬,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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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现代文学百家—郁达夫 
仍不觉得是在山巅,这一点我觉得是天台山中最奇特的地方;将来若要辟天 台为避暑区域,则地点在水磨坑落水坑(陈田洋、寒风阙的外台)一带随处 都是很适宜的。  自金地岭北去,十五里到龙王堂,又十五里到方广寺。寺处万山之中, 上岭下岭,不知要经过几条高低的峻路,才到得了。这地的发现者,是晋昙 犹尊者,后传有五百应真居此,宋建中靖国元年(1101 年)始建寺,复毁于 火,绍熙四年(1193 年)重建。其后兴灭的历史,却不可考了。一谷之中, 依山的倾斜位置,造了上方广,中方广,下方广的三个寺。中方广在石梁瀑 布之旁,即旧昙花亭址。  这深谷里的石梁瀑布的方向,大约是朝西南的,因过龙王堂后,天下了 微雨,我们没有带指南针,所以方向辨不清楚。一道金溪,一道不知名的溪, 自北自东的直流下来;到了上方广寺前,中方广寺侧的大磐石上,两溪会合, 汇成了一条纵横有数十丈宽广的大河;河向西南流,冲上了一块天然直立在 那里有点象闸门似的大石。不知经过了几千万年,这一块大石壁的闸门,终 被下流之水,冲成了一个弓形的大窟窿。这石窟窿有四五丈宽,丈把来高, 水经此孔,一沿石直捣下去,就成了一条数十丈高的飞瀑;这就是方广寺的 瀑布与石梁的简单的说明。上方广寺,在瀑布之上;中方广寺,在瀑布与石梁之旁,登中方广寺的昙花亭,可以俯视石梁,俯视石梁下的数十丈的飞瀑;下方广寺,在瀑布下 的溪流的南面,从中方广寺渡石梁,经下方广寺走下去里把来路,立在瀑布 下流的溪旁,向上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的一个奇景,一幅有声有色的小李 将军的浓绿山水画。第一,脚下就是一条清溪;溪上半里路远的地方悬着那 一条看上去似乎有万把丈高的飞瀑;离瀑布五六尺高的空中,忽有一条很厚 实很伟大的天然石梁,架在水上,两头是连接在石岩之上的;这瀑布与石梁 的上面,远远还看得见几条溪流,一簇远山,与半角的天光;在瀑布石梁及 溪流的两旁,尽是些青青的竹,红绿的树,以及黄的墙头。可惜在飞瀑上树 林里撑出在那里的一只中方广寺昙花亭的飞角,还欠玲珑还欠缥缈一点;若 再把这亭的挑角造一造过,另外加上一些合这景致的朱黄涂漆,那这一幅画, 真可以说是天下无双了。我们在中方广寺吃了午饭后,还绕了八九里路的道 去看了叫作“铜壶滴漏”的一个围抱在大石圈中状似大瓮的瀑布;顺路下去, 又看了水珠帘,龙游枧。从铜壶滴漏起,本可以一直向西向南,上万年寺, 上桃源洞去的;但一则因天已垂垂欲暮了,二则我们的预算在天台所费的三 日工夫,恐怕不够去桃源学刘阮的登仙,所以毅然决然,把万年寺桃源洞等 舍去,从一小道,涉溪攀岭,直上了天台山的最高峰,向华顶寺去借了一夜宿。  二十五日(九月十八),星期四,晴和。昨夜在寒风与雾雨里,从后山 爬上了华顶。华顶寺虽说是在晋天福元年僧德韶所建,但智者禅师亦尝宴坐 于此,故离寺三里路高的极顶那座拜经台,仍系智者大师的故迹。据说,天 晴的时候,在拜经台上,东看得见海,西南看得见福建界的高山,西北看得 见杭州与大盆山脉;总之此地是天台山的极顶,是“醉李白”所说的高四万 八千丈的最高峰;在此地看日出,和在泰山的观日峰,劳山的劳顶,黄山的 最高处看日出一样,是天下的奇观。我们人虽则小,心倒也很雄大,在前一 晚就和寺僧们说:“明天天倘使晴,请于三点钟来叫醒我们.好去拜经台看一 看日出。”    到了午前的三点,寺里的一位小工人,果然来敲房门了。躺在厚棉被里 尚觉得冷彻骨髓的这一个时候,真有点怕走出床来;但已有成约在先,自然 也不好后悔,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打着寒噤从煤油灯影里,爬起了身。洗了 手面,喝了一斤热酒,更饱吃了一碗面,身上还是不热。问那位小工人,日 出果然是看得见的么?他也依违两可,说:“现在还有点雾,若雾收得起, 太阳自然是看得见的。”说着也早把华顶禅寺的灯笼点上了,我们没法,就 只好懒懒地跟他走出门去。一阵阵的冷风,一块块浓雾,尽从黑暗里扑上我 们的身来;灯笼上映出了一个雾圈,道旁的树影,黑黝黝地呈着些奇形怪状, 象是地狱里的恶鬼,忽而一阵大风,将云层雾障吹开一线,下弦的残月,就 在树梢上露出半张脸来,我们的周围也就灰白白地亮一亮,一霎时雾又来了。 月亮又不见了,很厚很厚象有实体似的黑暗粘雾之中,又只听见了我们三人 的脚步声和手杖着地的声音;寒冷,岑寂,恐怖,奇异的空气,紧紧包围在 我们的四周,弄得我们说话都有点儿怕说。路的两旁满长着些矮矮的娑罗树, 比人略高一点,寒风过处,树枝树叶尽在息列索落的作怪响;自华顶寺到拜 经台的三里路,真走出了我们的冷汗,因为热汗是出不出的,一阵风来穿过 胴体,衣服身体,都象是不存在的样子。  到拜经台的厚石墙下,打开了茅篷的门,我们只在蜡烛光和煤油灯光的 底下坐着发抖,等太阳的出来。很消沉很幽静的做早功课的钟声梵唱声停后, 天也有点灰白色的发亮了,雾障仍是不开,物体仍旧辨认不大清楚,而看看 怀中的表,时候早已在六点之后;两人商量了一下,对那小工人又盘问了一 回,知道今天的看日出,事归失败,只能自认晦气,立起身来就走。但拜经 台后的一座降魔塔,拜经台前的两块“台山第一峰”与“智者大师拜经处” 的石碑,以及前后左右的许多象城堡似的茅篷,和太白读书堂,墨池,龟池 等,倒也看的,不过总抵不了这一个早起与这一番冒险的劳苦。重回到寺里,吃了一次早餐,上轿下山,就又经过了数不清的一条条峻岭。过龙王堂,仍走原路向塔头寺去的中间,太阳开朗了起来,因而前面谷 里的远景也显得特别的清丽,早晨所受的一肚皮委曲,也自然而然的淡薄了 下去。至塔头寺南边下山,轿子到高明寺的时候,连明华朗润的山谷景色都 不想再看了,因为自华顶下来,我们已经走尽了四十多里山路,大家的肚里 都感着饿了,江山的秀色,究竟是不可以餐的。高明寺亦系智者大师十二刹之一,唐天佑年间始建寺,传说大师的发见此地,因他在佛陇讲《净名经》,忽风吹经去,坠落此处,大师就觉此处是 一绝好的寺基;其后寺或称“净名”,堂称翻经者,原因在此,而现名高明 寺者,因寺依高明山之故,或者高明山的得名,正为了此寺,也说不定。  寺里的宝物,有一件智者禅师的袈裟和一口铜钵。但都是伪造的东西了; 只有几叶《贝叶经》和《陀罗尼经》四卷倒是真的,我们不过不知道这两种 经是哪一朝的遗物而已。  在高明寺东北六七里地远的地方,有一处名胜,叫“螺溪钓艇”,是几 块奇岩大石和溪水高山混合起来的景致,系天台八景之一;本来到了高明, 这景是必须去看的,但我们因为早晨起来得太早,一顿饱饭吃后,疲倦又和 阳光在一起,在催逼我们早些重回国清寺去休息,所以也就割弃了这幽深的 “螺溪钓艇”,赶了回来。所谓天台八景者,是元曹文晦的创作,其他的七 景是,赤城栖霞(赤城山),双涧回澜(国清寺前),华顶归云(华顶寺), 断桥积雪(在“铜壶滴漏”近旁),琼台夜月(桐柏宫西北),桃源春晓(桃  源岭下),寒岩夕照(天台县西,去大西乡平镇二十里)。还有前面曾经说 起过的那位编《天台山方外志》的高僧传灯,也是高明寺里的和尚,倒不可 不特别提起一声,因为寺后的一座无尽灯大师塔院和寺里的一处楞严坛,都 是传灯的遗迹。  二十六日(九月十九),星期五,晴暖。游天台刚两日,已颇有饱满之 感;今日打算去自辟天地,照了志书地图,前去搜索桐柏宫附近的胜景。不 坐轿,不用人做引导,上午八点,自国清寺门前,七如来塔并立处坐汽车到 何方店。一路上看赤城山,颜色浓紫,轮廓不再象城,因日光在东,我们在 阴面看去,所以与午后看时,又觉两样。  自何方店向北偏东经何方村而入山,要过好几次溪。面前的一排山嶂, 山中间的一条瀑布,是我们的目的地,山是桐柏岭,西接琼台与司马悔山; 瀑布是“桐柏瀑”,瀑身之广,在天台山各瀑布当中,应称为王,“石梁瀑” 远不及它的大。可惜显露得很,数十里外在官道上,行人就能望见瀑身,因 此却少有人注意。从前在瀑布附近,有瀑布寺,有福兴观,现在都只剩了故 址。《灵异考》载有“华亭王某,于三月三日江行,忽见舟中两道士招之, 食以粟;旋命黄衣送上岸,乃在天台瀑布寺前,已九月九日矣。”足见从前 的人,对此瀑布的幻想,亦同在桃源岭下差仿不多。由何方店起,行十里,就到桐柏岭脚的瀑布旁边,再上山五里,由桐柏岭头落北向西就是桐柏宫了。这一条桐柏岭,远看并不高,走起来可真有点 费力。但一上岭头,两目总得疑神疑鬼的骇异起来;因为桐柏宫附近的桐柏 乡,纵横将十里,尽是平畴,也有农村田稻溪流桥梁树林等的点缀,西北偏 东的三面,依旧有高低的山峰围住;在喘着气爬上桐柏岭来的时候,谁想得 到在这么高的山上,还有这一大平原的田园世界呢?又有谁想得到在这高原 村落之上,更有比此更高的山峰围绕在那里的呢?桐柏宫是一道观,西南静躺在桐柏乡正中的田野里。据说,这道观的由来,系因唐司马子微承祯隐居于此,故建(唐景云二年)。宋大中祥符元年, 改桐柏崇道观,当时因宋帝酷信道教,所以在志书上的桐柏崇道观的记载, 实在辉煌得了不得;明初毁于火,现在的道观,却是清雍正十三年奉敕所建, 当时大约也规模宠大,有绝大之石磉石基等存在,雕刻精绝。现在可真坍败 不堪,只有一块御碑尚巍然屹立在殿前败屋中。还有菜地里的一块宋乾道二 年四月“尚书省牒白云昌寿观文书”碑,字迹也还看得清。道院西边,有清 圣祠,供伯夷叔齐石像二座,系宋黄道士由京师辇至者,像尚完整,而司马 子微之塑像,已经不在了。两庑有台郡名贤配享牌位,壁上游人题咏很多, 这道观西面的一隅,却清幽得很。  我们在桐柏宫吃过中饭,就走上西面三里多地的山头,去看“琼台双阙”。 路过五百大神祠,庙小得很,而乡下人都说是很有灵验的庙。  琼台的风景,实在是奇不过。一条半里路宽的万丈深坑曲折环绕,有五 六里路至十里内外的长。两岸尽是峭壁,壁上杂生花草矮树,一个一个的小 孔很多,因而壁的形状愈觉得奇古。立在岩头,向对面一望,象一幅米襄阳 黄庭坚的大草书屏,向脚下一转眼,可了不得了,直削下去的黑黝黝的石壁, 那里何止万丈,就说它千万丈万万丈,也不足以形容立在岩上者的战栗的心 境。而这深坑底下,又是什么呢?是一条绿得来成蓝色的水,有两个潭,据 说是无底的,还有所谓双阙的两枝石山呢,是从谷底拔地而起,象扬子江中 的焦山似地挺立在潭之上,坑的中间,两阙相连,中间低落象马鞍,石山上  也有草花松树及几枝红叶的柏树枫树,颜色配合的佳妙及峻险的样子,若在 画上看见,保管你不能够相信,古来说双阙者,聚讼纷坛,有的说有仙人座 的地方,两峰对峙,就是双阙;有的说,这深坑的外口,从谷底上望,两峰 壁立,就是双阙。但这些无聊的名义,去管它作什么。我们在仙人座这面的 岩头坐坐,更上一处象半岛似地向西突出在谷里的平面岩峰上爬爬,又惊异, 又快活,又觉得舍不得走开,竟消磨了一个下午。循原路回到何方店,上车 返国清寺的时候,赤城山上的日光,只剩得塔头的一点了。  预备在天台过的三天日期已完,但更幽更远的西乡明岩、寒岩,以及近 在目前的赤城山,都还没有去过。晚上躺在床上,翻阅着徐霞客的游记及《天 台山全志》里的王思任(季重)、王士性(恒叔)、潘耒(稼堂)等的《游 天台山记》,与天台忍辱居士齐巨山周华的《台岳天台山游记》等,我与文 伯在讨论商量,明天究竟还是坐车到雁荡去呢,还是再留一二日去游明岩寒 岩?雁荡也只打算住它三日,若在此地多留一日,则雁荡就须割去一日;徐 霞客岂不是也有两度上天台两度游雁荡的记事的么?我们何不也学学他,留 一个再来的后约呢!这是文伯的意见。他住在北平,来一趟颇不容易,我住 在浙江,要来马上可以再来,既然他在那么的说,我自然是乐于赞同的了。 于是就收拾行李等件,草草入睡,预备明天早晨再起一个大早,驱车上雁荡 去。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三日(原载 1935 年 1 月 1 日《文学》第 4 卷第 1 号)雁荡山的秋月  古人并称上天台雁荡;而宋范成大序《桂海岩洞志》,亦以为天下同称 的奇秀山峰,莫如池之九华,歙之黄山,括之仙都,温之雁荡,夔之巫峡。 大约范成大,没有到过关中,故终南华山,不曾提及。我们南游三日,将天 台东北部的高山飞瀑(西部寒岩明岩未去),略一飞游——并非坐了飞机去 游,是开特快车游山之意——之后,急欲去雁荡,一赏鬼工镌雕的怪石奇岩, 与夫龙湫大瀑,十月二十七日在天台国清寺门前上车,早晨还只有七点。  自天台去雁荡山所在的乐清县北,要经过临海,黄岩,温岭等县。到临 海(旧章安城)的东南角巾山山下,还要渡过灵江,汽车方能南驶,现在公 路局筑桥未竣,过渡要候午潮;所以我们到了临海之后,倒得了两三个钟头 的空,去东湖拜了忠逸樵夫之祠,上巾山的双塔下,看了华胥洞,黄华丹井——巾山之得名,盖因黄华升仙,落帻于此——等古迹,到十二点钟左右, 才乘潮渡过江去。临海的山容水貌,也很秀丽,不过还不及富春江的高山大 水,可以令人悠然忘去了人世。自临海到黄岩,要经过括苍山脉东头的一条 大岭,岭头有一个仙人桥站;自后徐经仙人桥至大道地的三站中间,汽车尽 在山上曲折旋绕,路线有点象显岭关外与仙霞岭南的样子;据开车的司机说 这一条岭共有八十四弯,形势的险峻,也可想而知。黄岩县城北,也有一条永江要渡,桥也尚未筑成;不过此处水深,不必候潮,所以车子一到,就渡了过去。县城的东北,江水的那边,三江口上, 更有一枝亭山在俯瞰县城;半山中有一簇树,一个白墙头的庙,在阳光里吐 气,想来总又是黄岩县的名胜了,遥望而过。黄岩一县内,多桔子树园;树 并不高,而金黄的桔实,都结得累累欲坠,在返射斜阳;车驰过处,风味倒 也异样,很象我年青的时候,在日本纪州各处旅行时的光景。自黄岩经温岭到乐清县的离大荆城南五里路的地方,村名叫作水积(或名积水,不知是哪二个字?),前临大海,海中有岛,后峙双旗冈峰,峰中 也有叠嶂一排,在暗示着雁荡的奇峰怪石。游人到此,已经有点心痒难熬的 样子了,因为隔一条溪,隔一重山,在夕阳下,早就看得出谢公岭外老僧送 客之类的奇形怪状的石岩阴影;北来自大溪镇到此,约有三十余里的行程。 在雁荡第一重口外,再渡过那条自石门潭流下来的清溪,西驰七八里, 过白溪,到响岭头,就是雁荡东外谷的口子,汽车路筑到此地为止,雁荡到了。  在口外下车,远望进去,只看见了几个巉屼的石峰尖。太阳已经快下山 了,我们是由东向西而入谷的,所以初走进去的时候,一眼并不看见什么。 但走了半里多上灵岩寺去的石砌路后,渡过石桥,忽而一变,千千万万的奇 异石壁,都同天上刚掉下去似的,直立在我们的四周;一条很大很大的溪水, 穿在这些绝壁的中间,在向东缓流出来。壁来得太高太陡,天只剩下了狭狭 的一条缝,日已下山,光线不似日间的充足。石壁的颜色,又都灰黑,壁缝 里的树木,也生得屈曲有一种怪相;我们从东外谷走入内谷的七八里地路上, 举头向前后左右望望,几乎被胁得连口都不敢开了。山谷的奇突,大与寻常 习见的样子不同,教人不得不想起诗圣但丁的《神曲》,疑心我们已经跟了 那位罗马诗人,入了别一个境界。  在龙王庙前折向了北去,头脑里对于一路上所见的峰嶂的名目,如猴披 衣,蓼花嶂,响嵩门,霞嶂洞,听诗叟,双鲤峰之类,还没有整理得清楚, 景色一变,眼前又呈出了一幅更清幽,更奇怪,更伟大的画本。原来这东内  谷里的向北去灵岩寺谷里的一区,是雁荡的中心,也是雁荡山杰作里的顶点。 初入是一条清溪,许多树木与竹林。再进,劈面就是一排很高很长,象罗马 古迹似的展旗嶂,崛起在天边,直挂向地下,后方再高处又是一排屏霞嶂, 这屏霞嶂前,左右环抱,尽是一枝一枝的千万丈高的大石柱,高可以不必说, 面积之大周围也不知有多少里;而最奇的,是这些大柱的头和脚,大小是一 样的,所以都是绝壁,都是圆柱。小龙湫瀑布,也就在灵岩寺西北的一大石 峰上,从顶点直泻下来的奇景。灵岩寺,看过着很小很小,隐藏在这屏霞嶂 脚,顶珠峰,展旗峰,石屏风(全在寺东)与天柱峰,双鸾峰,卷图峰,独 秀峰,卓笔峰(全在寺西)等的中间;地位的好,峰岩的多而且奇,只有永 康方岩的五峰书院,可以与它比比;但方岩只是伟大了一点,紧凑却还不及 这里。  灵岩寺的开辟,在宋太平兴国四年,僧行亮神昭为其始祖,后屡废屡兴; 现在的寺,却是数年前,由护法者蒋叔南潘耀庭诸君所募建。蒋君今年夏季 去世,潘君现任雁荡山风景区整理委员,住在寺中;当家僧名成圆,亦由蒋 潘诸君自宁波去迎来者,人很能干,具有实际办事的手腕。  在灵岩寺的西楼住下之后,天已经黑了。先去请教也住在寺中,率领黄 岩中学学生来雁荡旅行的两位先生,问我们在雁荡,将如何的游法?因为他 们已经在灵岩寺住了三日,打算于明晨出发回黄岩去了。饭后又去请了潘委 员来,打听了一番雁荡山大概的情形。雁荡山的总括,可以约略的先在此地说一说:第一,山在乐清县东北九十里,系亘立东西的一排连山,东起石门潭,西迄白岩六十里;北自甸岭, 南至斤竹涧口四十里;自东向西,历来分成东外谷,东内谷,西内谷,西外 谷的四部,以马鞍岭为界而分东西。全山周围,合外境有四百二十里。雁山 北部,更有南阁谷,北阁谷二区,以溪分界;南阁南至石柱北至北屏山二里, 东至马屿,西至会仙峰十六里;北阁村南北二里,东西五里,西北极甸岭山, 为雁荡北址。雁山开山者相传为晋诺讵那尊者,凡百有二峰,六十一岩,四十六洞,十八刹,十六亭,十七潭,十三瀑。入游之路线,有四条。(一)东路从白 溪经响岭头自东南入谷,就是我们所经之路线。(二)北路由大荆越谢公岭 自东北入谷至岭峰。(三)南路由小芙蓉经四十九盘岭自南入谷至能仁寺, 从乐清来者率由此。(四)西路从大芙蓉自西南经本觉寺至梅雨潭。峰之最高者为百冈尖、高一万一千五百公尺,雁湖在西外谷连霄岭上,高九千公尺。 这雁荡山的梗概,是根据潘委员的口述,和《广雁荡山志》及《雁山全图》而摘录下来的;我们因为走马游山,前后只有三日工夫好费,还要包括 出发和到着的日期在内,所以许多风景,都只能割爱;晚上就和潘委员在灯 下拟定明日只看西石梁的大瀑布,大龙湫瀑,梅雨潭,回至能仁寺午餐。略 游斤竹涧就回灵岩寺宿;出发之日(即第三日),午前一游净名寺,至灵峰 略看看观音洞北斗洞等,就出向头岭由原路出发回去。北部的绝景,中央的 百冈尖当然是不能够去,就如显胜门,龙溜等处,一则因无时间,二则因无 大路无宿处,也只能等下次再来了。这样拟定了游程之后,预期着明天的一 天劳顿,我们就老早的爬上了床去。  约莫是午前的三四点钟,正梦见了许多岩壁,在四面移走拢来,几乎要 把我的渺渺五尺之躯,压成粉碎的时候,忽而耳边一阵喇叭声,一阵嘈杂声  起来了。先以为是山寺里起了火,急起披衣,踏上了西楼后面的露台去一看; 既不见火,又不见人,周围上下,只是同海水似的月光,月光下又只是同神 话中的巨人似的石壁,天色苍苍,只余一线,四围岑寂,远远地也听得见些 断续的人声。奇异,神秘,幽寂,诡怪,当时的那一种感觉,我真不知道要 用些什么字来才形容得出!起初我以为还在连续着做梦,这些月光,这些山 影,仍旧是梦里的畸形;但摸摸石栏,看看那枝谁也要被它威胁压倒的天柱 石峰与峰头的一片残月,觉得又太明晰,太正确,绝不象似梦里的神情。呆 立了一会,对这雁荡山中的秋月顶礼了十来分钟,又是一阵喇叭声,一阵整 队出发报名数的号令声传过来了,到此我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在做梦,是 那一批黄岩中学的学生要出发赶上大溪去坐轮船去了!这一批学生的叫唤, 这一批青年的大胆行为,既救了我梦里的危急,又指示给我了这一幅清极奇 极的雁山夜月的好画图,我的心里,竟莫名其妙的感激起来了,跑下楼去, 就对他们的两位临走的教师热烈地热烈地握了一回手;送他们出了寺门以 后,我并且还在月光下立着,目送他们一个个小影子渐渐地被月光岩壁吞没 了下去。  雁荡山中的秋月!天柱峰头的月亮!我想就是今天明天,一处也不游, 便尔回去,也尽可以交代得过去,说一声“不虚此行”了,另外还更希望什 么呢?所以等那些学生们走后,我竟象疯子一样一个人在后面楼外的露台上 呆对着月光峰影,坐到了天明,坐到了日出,这一天正是旧历九月二十的晚 上廿一的清晨。等同去的文伯,及偶然在路上遇着成一伙的奥伦斯登,科伯尔厂经理毕士敦 Mr.H. H. Bernstein 与戴君起来,一齐上轿,到大龙湫的时候,太阳已 经升得很高,似在已午之间了。一路上经下灵岩村,三官殿,上灵岩村,过 马鞍岭。在左右手看了些五指峰,纱帽峰,老鼠峰,猫峰,观音峰,莲台嶂, 祥云峰,小剪刀峰之类,形状都很象,峰头都很奇;但因为太多了,到后来 几乎想向在说明的轿夫讨饶,请他不要再说,怕看得太多,眼睛里脑里要起 消化不良之症。大龙湫的瀑布,在江南瀑布当中真可以称霸,因为石壁的高,瀑身的大,潭影的清而且深,实在是江浙皖几省的瀑布中所少有的。我们到雁荡之先, 已经是旱得很久了。故而一条瀑布,直喷下来,在上面就成了点点的珠玉。 一幅真珠帘,自上至地,有三四千丈高,百余尺阔;岩头系突出的,帘后可 以通人,立在与日光斜射之处,无论何时,都看得出一条虹影。凉风的飒爽, 潭水的清澄,和四围山岭的重叠,是当然的事情了,在大龙湫瀑布近旁,这 些点景的余文,都似乎丧失了它们的价值,瀑布近旁的摩崖石刻,很多很多, 然而无一语,能写得出这大龙湫的真景。《广雁荡山志》上,虽则也载了不 少的诗词歌赋,来咏叹此景,但是身到了此间,哪里还看得起这些秀才的文 章呢?至于画画,我想也一定不能把它的全神传写出来的,因为画纸决没有 这么长,而溅珠也决没有这样的匀而且细。  出大龙湫,经瑞鹿峰剪刀峰(侧看是一帆峰)下,沿大锦溪过华严岭罗 汉寺前,能在石壁的半空中看得出一座石刻的罗汉像。斧凿的工巧有艺术味, 就是由我这不懂雕刻的野人看来,也觉得佩服之至。从此经竹林,过一条很 高很长的东岭,遥望着芙蓉峰,观音岩等(雁湖的一峰是在东岭岭上可以看 见的)。绕骆驼洞下面至西石梁的大瀑布。西石梁是一块因风化而中空下坠的大石梁,下有一个老尼在住的庵,西面就是大瀑布。这瀑布的高大,与大龙湫瀑布等,但不同之处,是在它的自 成一景,在石壁中流。一块数千丈的石壁,经过了几千万年的冲击,中间成 了一个圆形大柱式的空洞,两面围抱突出,中间是一数丈宽数千丈高的圆洞, 瀑布就从上面沿壁在这空圆洞里直泻下来。下面的潭,四壁的石,和草树清 溪,都同大龙湫差仿不多。但西面连山,雁荡山的西尽头,差不多就快到了, 而这瀑布之上,山顶平处,却又是一大村落;山上复有山,世外是桃源的情 景,正和天台山的桐柏乡,曲异而工同。  从西石梁瀑布顺原路回来,路上又去看了梅雨潭及潭前的一座含珠峰, 仍过东岭,到了自芙蓉南来经四十九盘岭可到的能仁寺里。  这能仁寺在西内谷丹芳岭下,系宋咸平二年僧全了所建。本来是雁荡山 中的最大的丛林,有一宋时的大铁锅在可以作证,现在却萧条之至,大殿禅 房,还都在准备建筑中。寺前有燕尾瀑,顺溪南流,成斤竹涧,绕四十九盘 岭,可至小芙蓉;这一路路上风景的清幽绝俗,当为雁山全景之冠,可惜我 们没有时间,只领略了一个大概,就赶回了灵岩寺来宿。  这一天的傍晚,本拟上寺右的天窗洞,寺左的龙鼻水去拜观灵岩寺的二 奇的,但因白天跑了一天,太辛苦了,大家不想再动。我并且还忘不了今晨 似的山中的残月,提议明朝也于三时起床,踏月东下,先去看了灵峰近旁的 洞石,然后去响头岭就行出发,所以老早就吃了夜饭,老早就上了床。然而胜地不常,盛筵难再,第二日早晨,虽则大家也忍着寒、抛着睡,于午前三点起了身,可是淡云蔽月,光线不明;我们真如在梦里似地走了七 八里路,月亮才兹露面。而玩月光玩得不久,走到灵峰谷外朝阳洞下的时候, 太阳却早已出了海,将月光的世界散文化不过在残月下,晨曦里的灵峰山景, 也着实可观,着实不错;比起灵岩的紧凑来,只稍稍觉得疏散一点而已。灵峰寺是在东谷口内向北两三里地的地方,东越谢公岭可达大荆。近旁有五老峰,斗鸡峰,幞头峰,灵芝峰,犀角峰,果盒岩,船岩,观音洞,北 斗洞,苦竹洞,将军洞,长春洞,响板洞诸名胜,顺鸣玉溪北上,三里可达 真际寺。寺为宋天圣元年僧文吉所建,本在灵峰峰下,不知几百年前,这峰 因风化倒了,寺屋尽毁。现在在这到灵峰下的一块隙地上,方在构木新筑灵 峰寺。我们先在果盒岩的溪亭上坐了一会,就攀援上去,到观音洞去吃早餐。 两岩侧向,中成一洞,洞高二三百丈;最上一层,人迹所不能到,但洞 中生有大树一株,系数百年物,枝叶茂盛,从远处望来,了了可见。下一层 是观音洞的选物场,洞中宽广,建有大殿,并五百应真的石刻。东面一水下 滴成池,叫作洗心泉,旁有明刻宋刻的题名记事碑无数。自此处一层一层的 下去,有四五层楼三四百石级的高度;洞的高广,在雁荡山当中,以此为最。 最奇怪的,是在第三层右手壁上的一个石佛,人立右手洞底,向东南洞口远 望出去,俨然是一座地藏菩萨的侧面形,但跑近前去一看,则什么也没有了, 只一块突出的方石。上一层的右手壁上还有一个一指物,形状也极象,不过小得很。 看了灵岩灵峰近边的峰势,看了观音洞(亦名合掌洞)里的建筑及大龙湫等,我们以为雁荡的山峰岩洞溪瀑等,也已经大略可以想象得出了,所以 旁的地方,也不想再去走,只到北斗洞去打了一个***,叫汽车的司机早点 预备,等我们一出谷口,就好出发。  总之,雁荡本是海底的奇岩,出海年月,比黄山要新,所以峰岩峻削, 还有一点锐气,如山东劳山的诸峰。今年春间,欲去黄山而未果,但看到了  黄山前卫的齐云白岳,觉得神气也有点和灵峰一带的山岩相象。在迎着太阳 走出谷来,上汽车去的路上,我和文伯,更在坚订后约,打算于明年以两个 月的工夫,去歙县游遍黄山,北下太平,上青阳南面的九华。然后出长江, 息匡庐,溯江而上,经巫峡,下峨嵋,再东下沿汉水而西入关中,登太华以 笑韩愈,入终南而学长生,此行若果,那么我们的志愿也毕,可以永永老死 在蓬窗陋巷之中了。一九三四年十一月九日(原载 1934 年 12 月 15 日《良友图画杂志》第 100 期)超山的梅花  凡到杭州来游的人,因为交通的便利,和时间的经济的关系,总只在西 湖一带,登山望水,漫游两三日、便买些土产,如竹篮纸伞之类,匆匆回去; 以为雅兴已尽,尘土已经涤去,杭州的山水佳处,都曾享受过了。所以古往 今来,一般人只知道三竺六桥,九溪十八涧,或西湖十景,苏小岳王;而离 杭城三五十里稍东偏北的一带山水,现在简直是很少有人去玩,并且也不大 有人提起的样子。  在古代可不同;至少至少,在清朝的乾嘉道光,去今百余年前,杭州人 的好游的,总没有一个不留恋西溪,也没有一个不披蓑戴笠去看半山(即皋 亭山)的桃花,超山的香雪的。原因是因为那时候杭州和外埠的交通,所取 的路径都是水道;从嘉兴上海等处来往杭州,运河是必经之路。舟入塘栖, 两岸就看得到山影;到这里,自杭州去他处的人,渐有离乡去国之感,自外 埠到杭州来的人,方看得到山明水秀的一个外廓;因而塘栖镇,和超山,独 山等处,便成了一般旅游之人对杭州的记忆的中心。  超山是在塘栖镇南,旧日仁和县(现在并入杭县了)东北六十里的永和 乡的,据说高有五十余丈,周二十里(咸淳《临安志》作三十七丈),因其 山超然出于皋亭黄鹤之外,故名。从前去游超山,是要从湖墅或拱宸桥下船,向东向北向西向南,曲折回环,冲破菱荇水藻而去的;现在汽车路已经开通,自清泰门向东直驶,至乔 司站落北更向西,抄过临平镇,由临平山西北,再驰十余里,就可以到了; “小红唱曲我吹箫”的船行雅处,现在虽则要被汽车的机器油破坏得丝缕无 余,但坐船和坐汽车的时间的比例,却有五与一的大差。汽车走过的临平镇,是以释道潜的一首“风蒲猎猎弄轻柔,欲立蜻蜓不自由,五月临平山下路,藕花无数满汀洲”的绝句出名;而超山北面的塘栖 镇,又以南宋的隐士,明末清初的田园别墅出名;介与塘栖与超山之间的丁 山湖,更以水光山色,鱼虾果木出名;也无怪乎从前的文人骚客,都要向杭 州的东面跑,而超山皋亭山的名字每散见于诸名士的歌咏里了。超山脚下,塘栖附近的居民,因为住近水乡,阡陌不广之故,所靠以谋生的完全是果木的栽培。自春历夏,以及秋冬,梅子,樱桃,枇杷,杏子, 甘蔗之类的出产,一年总有百万元内外。所以超山一带的梅林,成千成万; 由我们过路的外乡人看来,只以为是乡民趣味的高尚,个个都在学林和靖的 终身不娶,殊不知实际上他们却是正在靠此而养活妻孥的哩!超山的梅花,向来是开在立春前后的;梅干极粗极大,枝叉离披四散,五步一丛,十步一坂,每个梅林,总有千株内外,一株的花朵,又有万颗左 右;故而开的时候,香气远传到十里之外的临平山麓,登高而远望下来,自 然自成一个雪海;近年来虽说梅株减少了一点,但我想比到罗浮的仙境,总 也只有过之,不会不及。  从杭州到超山去的汽车路上,过临平山后,两旁已经有一处一处的梅林 在迎送了,而汇聚得最多,游人所必到的看梅胜地,大抵总在汽车站西南, 超山东北麓,报慈寺大明堂(亦称大明寺)前头,梅花丛里有一个周梦坡筑 的宋梅亭在那里的周围五六里地的一圈地方。  报慈寺里的大殿(大约就是大明堂了罢?),前几年被寺的仇人毁坏了, 当时还烧死了一位当家和尚在殿东一块石碑之下。但殿后的一块刻有吴道子 画的大士像的石碑,还好好地镶在壁里,丝毫也没有动。去年我去的时候,  寺僧刚在募化重修大殿;殿外面的东头,并且已经盖好了三间厢房在作客室。 后面高一段的三间后殿,火烧时也不曾烧去,和尚手指着立在殿后壁里的那 一块石刻大士像碑说,“这都是这位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 的福佑!”  在何春渚删成的《塘栖志略》里,说大明寺前有一口井,井水甘冽!旁 树石碣,刻有“一人堂堂,二曜重光,泉深尺一,点去冰旁;二人相连,不 欠一边,三梁四柱烈火然,添却双钩两日全”之碑铭,不识何意等语。但我 去大明堂(寺)的时候,却既不见井,也不见碑;而这条碑铭,我从前是曾 在一部笔记叫作《桂苑丛谈》的书里看到过一次的。这书记载着:“令狐相 公出镇淮海日,支使班蒙,与从事诸人,俱游大明寺之西廊,忽睹前壁,题 有此铭,诸宾皆莫能辨,独班支使曰:‘得非大明寺水,天下无比八字乎?’ 众皆恍然。”从此看来,《塘栖志略》里所说的大明寺井碑,应是抄来的文 章,而编者所谓不识何意者,还是他在故弄玄虚。当然,寺在山麓,地又近 水,寺前寺后,井是当然有一口的;井里的泉,也当然是清冽的;不过此碑 此铭,却总有点儿可疑。  大明寺前的所谓宋梅,是一棵曲屈苍老,根脚边只剩了两条树皮围拱, 中间空心,上面枝干四叉的梅树。因为怕有人折,树外面全部是用一铁丝网 罩住的。树当然是一株老树,起码也要比我的年纪大一两倍,但究竟是不是 宋梅,我却不敢断定。去年秋天,曾在天台山国清寺的伽蓝殿前,看见过一 株所谓隋梅;前年冬天,也曾在临平山下安隐寺里看见过一枝所谓唐梅;但 所谓隋,所谓唐,所谓宋等等,我想也不过“所谓”而已,究竟如何,还得 去问问植物考古的专家才行。出大明堂,从梅花林里穿过,西面从吴昌硕的坟旁一条石砌路上攀登上去,是上超山顶丢的大路了。一路上有许多同梦也似的疏林,一株两株如被 遗忘了似的红白梅花,不少的坟园,在招你上山,到了半山的竹林边的真武 殿(俗称中圣殿)外,超山之所以为超,就有点感觉得到了;从这里向东西 北的三面望去,是汪洋的湖水,曲折的河身,无数的果树,不断的低岗,还 有塘的两面的点点的人家;这便算是塘栖一带的水乡全景的鸟瞰。从中圣殿再沿石级上去,走过黑龙潭,更走二里,就可以到山顶,第一要使你骇一跳的,是没有到上圣殿之先的那一座天然石筑的天门。到了这里, 你才晓得超山的奇特,才晓得志上所说的“山有石鱼石笋等,他石多异形, 如人兽状。”诸记载的不虚。实实在在,超山的好处,是在山头一堆石,山 下万梅花,至若东瞻大海,南眺钱江,田畴如井,河道如肠,桑麻遍地,云 树连天等形容词,则凡在杭州东面的高处,如临平山黄鹤峰上都用得着的, 并非是超山独一无二的绝景。  你若到了超山之后,则北去超山七里地外的塘栖镇上,不可不去一到。 在那些河流里坐坐船,果树下跑跑路,趣味实在是好不过。两岸人家,中夹 一水;走过丁山湖时,向西面看看独山,向东首看看马鞍龟背,想象想象南 宋垂亡,福王在庄(至今其地还叫作福王庄)上所过的醉生梦死脂香粉腻的 生涯,以及明清之际,诸大老的园亭别墅,台榭楼堂,或康熙乾隆等数度的 临幸,包管你会起一种象读《芜城赋》似的感慨。  又说到了南宋,关于塘栖,还有好几宗故事,值得一提。第一,卓氏家 乘《唐栖考》里说:“唐栖者,唐隐士所栖也;隐士名珏,字玉潜,宋末会 稽人。少孤,以明经教授乡里子弟而养其母,至元戊寅,浮图总统杨连真伽,  利宋攒宫金玉,故为妖言惑主听,发掘之。珏怀愤,乃货家具,召诸恶少, 收他骨易遗骸,瘗兰亭山后,而树冬青树识焉。珏后隐居唐栖,人义之,遂 名其地为唐栖。”这镇名的来历说,原是人各不同的,但这也岂不是一件极 有趣的故实么?还有塘栖西龙河圩,相传有宋宫人墓;昔有士子,秋夜凭栏 对月,忽闻有环珮之声,不寐听之,歌一绝云:“淡淡春山抹未浓,偶然还 记旧行踪,自从一入朱门去,便隔人间几万重。”闻之酸鼻。这当然也是一 篇绝哀艳的鬼国文章。  塘栖镇跨在一条水的两岸,水南属杭州,水北属德清;商市的繁盛,酒 家的众多,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镇集,但比起有些县城来,怕还要闹热几分。 所以游过超山,不愿在山上吃冷豆腐黄米饭的人,尽可以上塘栖镇上去痛饮 大嚼;从山脚下走回汽车路去坐汽车上塘栖,原也很便,但这一段路,总以 走走路坐坐船更为合式。一九三五年一月九日(原载 1935 年 2 月 15 日《新小说》创刊号)花 坞  “花坞”这一个名字,大约是到过杭州,或在杭州住上几年的人,没有 一个不晓得的,尤其是游西溪的人,平常总要一到花坞。二三十年前,汽车 不通,公路未筑,要去游一次,真不容易;所以明明知道这花坞的幽深清绝, 但脚力不健,非好游如好色的诗人,不大会去。现在可不同了,从湖滨向北 向西的坐汽车去,不消半个钟头,就能到花坞口外。而花坞的住民,每到了 春秋佳日的放假日期,也会成群结队,在花坞口的那座凉亭里鹄候,预备来 做一个临时导游的脚色,好轻轻快快地赚取游客的两毛小洋;现在的花坞, 可真成了第二云栖,或第三九溪十八涧了。  花坞的好处,是在它的三面环山,一谷直下的地理位置,石人坞不及它 的深,龙归坞没有它的秀。而竹木萧疏,清溪蜿绕,庵堂错落,尼媪翩翩, 更是花坞独有的迷人风韵。将人来比花坞,就象浔阳商妇,老抱琵琶;将花 来比花坞,更象碧桃开谢,未死春心;将菜来比花坞,只好说冬菇烧豆腐, 汤清而味隽了。  我的第一次去花坞,是在松木场放马山背后养病的时候,记得是一天日 和风定的清秋的下午,坐了黄包车,过古荡,过东岳,看了伴凤居,访过风 木庵(是钱唐丁氏的别业),感到了口渴,就问车夫,这附近可有清静的乞 茶之处?他就把我拉到了花坞的中间。伴凤居虽则结构堂皇,可是里面却也坍败得可以;至于杨家牌楼附近的风木庵哩,丁氏的手迹尚新,茅庵的木架也在,但不晓怎么,一走进去,就 感到了一种扑人的霉灰冷气。当时大厅上停在那里的两口丁氏的棺材,想是 这一种冷气的发源之处,但泥墙倾圮,蛛网绕梁,与壁上挂在那里的字画屏 条一对比,极自然地令人生出了“俯仰之间,已成陈迹”的感想。因为刚刚 在看了这两处衰落的别墅之后,所以一到花坞,就觉得清新安逸,象世外桃 源的样子了。自北高峰后,向北直下的这一条坞里,没有洋楼,也没有伟大的建筑,而从竹叶杂树中间透露出来的屋檐半角,女墙一围,看将过去却又显得异常 的整洁,异常的清丽。英文字典里有 COttage 的这一个名字;而形容这些茅 屋田庄的安闲小洁的字眼,又有着许多象 Tiny,Dainty, Snug 的绝妙佳词, 我虽则还没有到过英国的乡间,但到了花坞,看了这些小庵却不能自己地便 想起了这种只在小说里读过的英文字母。我手指着那些在林间散点着的小小 的茅庵,回头来就问车夫:“我们可能进去?”车夫说:“自然是可以的。” 于是就在一曲溪旁,走上了山路高一段的地方,到了静掩在那里的,双黑板 的墙门之外。  车夫使劲敲了几下,庵里的木鱼声停了,接着门里头就有一位女人的声 音,问外面谁在敲门。车夫说明了来意,铁门闩一响,半边的门开了,出来 迎接我们的,却是一位白发盈头,皱纹很少的老婆婆。  庵里面的洁净,一间一间小房间的布置的清华,以及庭前屋后树木的参 差掩映,和厅上佛座下经卷的纵横,你若看了之后,仍不起皈依弃世之心的, 我敢断定你就是没有感觉的木石。  那位带发修行的老比丘尼去为我们烧茶煮水的中间,我远远听见了几声 从谷底传来的鹊噪的声音;大约天时向暮,乌鹊来归巢了,谷里的静,反因 这几声的急噪,而加深了一层。我们静坐着,喝干了两壶极清极酽的茶后,该回去了,迟疑了一会,我就拿出了一张纸币,当作茶钱,那一位老比丘尼却笑起来了,并且婉慢地说: “先生!这可以不必;我们是清修的庵,茶水是不用钱买的。” 推让了半天,她不得已就将这一元纸币交给了车夫,说:“这给你做个外快罢!” 这老尼的风度,和这一次逛花坞的情趣,我在十余年后的现在,还在津津地感到回味。所以前一礼拜的星期日,和新来杭州住的几位朋友遇见之后, 他们问我“上哪里去玩?”我就立时提出了花坞,他们是有一乘自备汽车的, 经松木场,过古荡东岳而去花坞,只须二十分钟,就可以到。  十余年来的变革,到花坞里也留下了痕迹。竹木的清幽,山溪的静妙, 虽则还同太古时一样,但房屋加多了,地价当然也增高了几百倍;而最令人 感到不快的,却是这花坞的住民的变作了狡猾的商人。庵里的尼媪,和退院 的老僧,也不象从前的恬淡了,建筑物和器具之类,并且处处还受着了欧洲 的下劣趣味的恶化。  同去的几位,因为没有见到十余年前花坞的处女时期,所以仍旧感觉得 非常满意,以为九溪十八涧、云栖决没有这样的清幽深邃;但在我的内心, 却想起了一位素朴天真,沉静幽娴的少女,忽被有钱有势的人奸了以后又被 弃的状态。一九三五年三月二十四日(原载《达夫游记》,1936 年 3 月,上海文学创造社初版)龙门山路  杭州近处一二十里路内外的风景,从前在路未筑好,交通不便的时候, 跑跑原也很费力,很可以满足满足一般生长在城市中的骚人雅士的好奇冒险 之心;但现在可不同了,汽车一坐,一个钟头至少至少可以跑上六七十里(三 十余至四十公里)的路;象云栖,象花坞,象九溪十八涧,象超山等处,从 前非得前一日预备糇粮,诘朝而往,信宿始返的地方,现在只消有三个钟头, 就可以去逛得,往游的人一多,游者当然也不甚珍视了;所以最近,住在杭 州的人,只想发现些一天可以来回,一半开化,一半还保存着原始面目,山 水清幽,游人较少,去去不甚容易,但也不十分艰难的地点,来满足他们的 好奇好胜的野心。故而富阳,桐庐,隔江的萧山,绍兴等处,在近两年来, 就成了杭州人上流阶级的暇日游赏之地。可是这只以有自备汽车,或在放假 日中,可以每人花五十块钱的最上阶级为限,一般中下或中上级的游人,能 力还有点不及;因而小和山,龙门山,白龙潭,午朝山的一带,就成了今年 游春期里最时髦的一个目标。  小和山在留下镇西南十余里地的地方,山上有一座庙叫金莲寺。这一带, 直至余杭的闲林埠为止,本是属于西溪区域以内的。但因稍南有千丈岩,再 西再南,又有一座临江的定山,以及许多高低连迭的午潮山,白龙山之类, 所以钱塘张道所编的一部《定乡小识》(是《武林掌故丛编》里的一种,共 十六卷)里,把这些山水都划归入了定乡的范围。所谓定乡者,当然是以定 山而命名,有定南,定北,安吉,长寿的四乡,又因它们据于县治的上游, 所以又名四上乡,以示与县下的孝女,南北钦贤,调露的四乡境界的不同。 大抵古时定乡的界线,东自江边六和塔算起,西至富阳为止,南望萧山,北 接余杭,区域是很模糊辽阔的。现在我们要记小和山,龙门山,午潮山的一 带,也只能马马虎虎,遵从古意,暂且以它们为定乡以内的水水山山;而《定 乡小识》的第四卷内之所记,就是这一路的山容水貌,古迹诗词,我在下面, 也有不少同句是抄这一卷的记述的。先说小和山罢;小和山脚,就是杭徽支路达小和山的汽车路的终点。自杭州坐汽车去,不消一个钟头,就可以到了。从山脚走上山去,曲折盘旋, 大约要走三十分钟的石级,才可以到得顶上的金莲寺里。这一段上山路的风 景,可以借《定乡小识》的记载来描写,虽然是古人的文言文,但也没有“白 发三千丈”那么的夸过其实,是可以信用的:“小和山在龙门山东,多竹树; 游人登山,行翠雾中,山径盘曲,十步一折,南出龙门坑,抵转塘,以达于 江;北下西溪。”  我们去的那天,同去者是一群中外杂凑的难民似的旅行团,时候又当春 意阑珊香火最旺的清明谷雨之前,满途的翠雾,当然是可以不必说,而把这 翠雾衬托得更加可爱更加生色的,却是万紫千红的映山红与紫藤花。你即使 还不曾到过这一处地方,你且先闭上眼睛,想一想这一个混合的色彩!上面 当然是青天,游人的衣服是白的,太阳光有时也红,有时也黑(在树荫下), 有时也七色调和,而你的眼睛,却在这杂色丛中做乱舞乱跳的飞花蝴蝶,这 大约也可以说是够风流了罢!但是更风流的事情,还在后面。  金莲寺里奉祀的菩萨,是玄天上帝的圣帝菩萨,据说,极有灵验。自二 月至四月,香火之盛,可以抵得过老东岳的一半,而尤以“饭回(还)勿盛(曾)且(吃)哩!”的松江乡民为最多。因而在寺的门前,当这一个春香 期里,有茶棚,有菜馆,还有专卖竹器的手工人。油条,烧酒,毛笋,油豆腐,却是这山上的异味。 关于圣帝菩萨,我早想做一点考证,但遍阅道书,却仍是茫无头绪。只从一部不能当作正传看的草本书里,知道他是一位太子,在武当出家修行; 手执宝剑,头带金圈,是一位伏魔大帝。所谓魔者,就是他蜕化时嫌有烟火 气味,从自己肚里挖出的一个胃和一盘肠。这圣帝的肠和胃,也受了圣化, 被挖出之后,就变了一个龟与一条蛇,在世上作恶害人。经圣帝菩萨收服之 后,便变了他的龟蛇二将。还有一个经他收服的王灵官,是他最信任最得意 的侍从武都头;一手捏钢鞭,一手作灵结,红脸赤发,正直聪明,是这一位 圣帝手下最有灵感,最不顾私情的周仓,李逵,牛皋一类的人物。而圣帝的 名姓,和在世时的籍贯时代,却言人人殊,终于没有一个定论。  以我的私意推测起来,大约这一位圣帝菩萨,受的一定是佛家的影响, 系产生于唐以后的无疑。因为释迦是太子,是入山修道者,历尽了种种苦难 磨折,才成正果,而他的经历出身,简直和圣帝菩萨是一样。大约道家见到 了佛法的流行,这我们中国固有的正教行见得要被外来的宗教征服了,所以 才倡始了这一种传说。延至宋代,道教大盛,赵氏南迁,余杭大涤山下的洞 霄宫,天台桐柏山上的桐柏宫,威势赫弈,压倒了禅宗。因而西溪一带,直 至余杭,有的是灵官殿,圣武庙,而释家的寺院,都是清代重修的殿宇。明 朝永乐,因燕贼篡位,难得民心,故而托言圣帝转世,大修武当的道院;而 他的末子崇侦,也做了朱天大帝,在杭州附近,出尽了威风。由此类推起来, 从可知道这一带的高山道观,在明朝也是香火很盛的,一路上去,可以直溯 到安徽的白岳齐云。野马一放,放得太远了,我们只好再回到一九三五年春季的小和山来。就再说金莲寺吧!金莲寺是有田产的寺观,每年收入的租谷,尽可以养得活 十二三位寺内的僧侣,寺的组织继承,是和浙东的寺院一样,大有俗家的气 味;他们奉祀的虽是圣帝菩萨,而穿的却是和尚的衣服;因为富有寺产,所 以打官司,夺产业这类的事情,也是免不了的。我们当天在金莲寺外吃了一 阵油条烧酒之后,因为去的目的地是白龙潭,所以只在寺外门前闹了一阵, 便向南面的一条石级路走下,上龙门坑去了。这龙门坑的一个村子,真是外 人不识,村人不知,武陵渔父,也不曾到过的一座世外的桃源,它的形势, 和在郎当岭上,看下去的山村梅家坞,有点相仿佛。龙门坑居民二百余家,十分之六是葛姓,村中一溪,断桥错落,居民小舍,就在溪水桥头,山坡岩下,排列分配得极匀极美。村的三面,尽是高山, 山的四面就是万紫千红的映山红与紫藤花。自白龙潭下流出来的溪水,可以 灌田,可以助势,所以水雅磨坊,随处都是。居民于种茶种稻之外,并且也 利用水势,兼营纸业。这一种和平的景象,这一种村民乐业的神情,你若见 了,必定想辞去你所有的委员教员×员的职务,来此地闲居课子,或卖剑买 牛,不问世事。而这村中蛟龙庙(或作娇龙庙)里的一区小学儿童的歌声, 更加要使你想到没有外国势力侵入,生活竞争不象现在那么激烈的羲皇以上 的时代去。我忍不住了,就乘大家不注意的中间,偷偷在笔记簿上写下了这 么的二十八字:小和山下蛟龙庙,聚族安居二百家, 好是阳春三月暮,沿途开遍紫藤花。  从龙门坑西去的五六里路中间,两边尽是午潮山,龙门山,千丈岩,牛 滑岭,倒吊岭,九曲岭,狮子岩等崇山峻岭拖下来的高峰;    中有一溪,因成一谷。山上的花和石,溪里的水和天,三步一转,五步 一折,到了谷底的时候,要上山了,这时候你就感得到一年不断的无风,和 名叫龙门,从两峰夹峙的石壁之间流下来的瀑布声音的淙淙霍霍。  你要脱去了文明人的鞋袜,光赤着从母胎里带来的双足,有时候水大, 也须还要撩上你本来不长的短裤,露着白腿,不惜臀部(因为要滑跌而坐在 水中),才能到得那所谓的龙门山夹,从这山夹里流下来的白龙潭瀑布的身 边。  上面说过的所谓更风流的事情,就在这一段了。***们太太们,到了此 地,总算是已经历尽了千辛和万苦;从此回去么?瀑布声音,是听得见了; 爱惜***与高跟皮鞋么?那你就一步也移动不得。坐轿子么?你一个人走, 尚且危险,哪里有一乘轿子与两个轿夫的容身之地?所以你不来则已,你若 一来,就得大家平等,一律的赤着足,撩着衣,坐臀庄,爬石隙,大家只好 做一个原始时代的赤裸裸的亚当与夏娃;不必客气,毫无折扣,要爬过山的 半腰,再顺溪流而上,直到两山壁峙的幽黯的山隩,才看得见那一条白龙飞 舞似的珠帘的彩瀑。瀑身并不宽,瀑流也并不高(大约总只有五丈余高), 可是在杭州附近,在这一个千岩万壑不知去路的山间,偶尔路一转折,就见 到了这一条只在书的插画里见过似的飞瀑,岂不是已经可以算一件奇迹了 么?风流不风流,且不必去管它,总之你费半日的心思和劳力,最后就可以 得到这一点怡悦心身,满足好奇的酬报,岂不是比盼望了两三个月之久,而 终于也许还不能得到一个末尾的航空奖券稳健有趣得多?白龙潭的出名,及它的所以成为今年游春的时髦地点的原因,大约从上面的一段记述里,大家可以明白了;现在我还想参考《定乡小识》,以及这 次去游的经验,再补叙几句进去。原来这一带的地域,古时候似乎都叫作龙门山路的;而所谓龙门山者,究竟是哪一支山,却很不容易辨清。白龙潭瀑布所在的地方,两峰夹峙,绝 似龙门,按理当以此处为龙门山的中心,但厉鹗的《宿龙门山巢云上人房》 的那一首五言律诗的小注里,又说山在钱塘之西,俗名小和山。厉鹗当然是 不对,可是现在的村人,也只把白龙潭所在的一带,叫作白龙山而已,并无 龙门山的这一个名称。在上白龙潭去的路旁,就在龙门坑村里一支山上,有 一条新辟的山路,是上白龙庵去的。这白龙庵系在山的东南面,地势极高, 下面可以俯瞰定乡北谷以及钱塘江的之字形的江流,游人大抵不到,可是地 方却是最妙也没有的一处高地;而自白龙庵西下白龙潭,也须走两三里路, 才可以看得到白龙潭瀑布的来源;若以这山为龙门山,那山的一面,龙门的 西面半扇,又没有了名字了,所以也不大妥当。我想非地理学家的我们这些 游人,最好是只能将错就错,以这一带的地域,为龙门山的辖地;将白龙潭 与白龙山,统视作了龙门山的支脉,那才可以与古书不背了。在这里,我只 希望去看白龙潭瀑布的人多一些,可以将那条山路踏平;更希望去游的人, 能从龙门坑转向南去,出转塘去坐汽车,可以免去回来时小和山岭的一条山 路的跋涉;最后还希望将回到龙门坑村里,再去午潮山的那一点气力省下, 转向南面的山上叫作白龙庵的地方去看一看白龙潭瀑布的来源,与钱塘江江 上的风帆,因为上午潮山去的一路景色,以及山上的眺望,是远不及现在有 一所农场在那里的白龙庵上面的宽敞伟大的。一九三五年四月五日(原载 1935 年 4 月 10 日《学校生活》第 101 期)语堂兄:扬州旧梦寄语堂乱掷黄金买阿娇,穷来吴市再吹箫, 箫声远渡江淮去,吹到扬州廿四桥。  这是我在六七年前——记得是一九二八年的秋后,写那篇《感伤的行旅》 时瞎唱出来的歪诗;那时候的计划,本想从上海出发,先在苏州下车,然后 去无锡,游太湖,过常州,达镇江,渡瓜步,再上扬州去的。但一则因为苏 州在戒严,再则因在太湖边上受了一点虚惊,故而中途变计,当离无锡的那 一天晚上,就直到了扬州城里。旅途不带诗韵,所以这一首打油诗的韵脚, 是姜白石的那一首“小红唱曲我吹箫”的老调,系凭着了车窗,看看斜阳衰 草,残柳芦苇,哼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山歌。  我去扬州,这时候还是第一次;梦想着扬州的两字,在声调上,在历史 的意义上,真是如何地艳丽,如何地够使人魂销而魄荡!  竹西歌吹,应是玉树后庭花的遗音;萤苑迷楼,当更是临春结绮等沉檀 香阁的进一步的建筑。此外的锦帆十里,殿脚三千,后土祠琼花万朵,玉钩 斜青冢双行,计算起来,扬州的古迹,名区,以及山水佳丽的地方,总要有 三年零六个月才逛得遍。唐宋文人的倾倒于扬州,想来一定是有一种特别见 解的;小杜的“青山隐隐水迢迢”,与“十年一觉扬州梦”,还不过是略带 感伤的诗句而已,至如“君王忍把平陈业,只换雷塘数亩田”,“人生只合 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那简直是说扬州可以使你的国亡,可以使你的 身死,而也决无后悔的样子了,这还了得!在我梦想中的扬州,实在太有诗意,太富于六朝的金粉气了,所以那一次从无锡上车之后,就是到了我所最爱的北固山下,亦没有心思停留半刻, 便匆匆的渡过了江去。长江北岸,是有一条公共汽车路筑在那里的;一落渡船,就可以向北直驶,直达到扬州南门的福运门边。再过一条城河,便进扬州城了,就是一千 四五百年以来,为我们历代的诗人骚客所赞叹不置的扬州城,也就是你家黛 玉的爸爸,在此撇下了孤儿升天成佛去的扬州城!但我在到扬州的一路上,所见的风景,都平坦萧杀,没有一点令人可以留恋的地方,因而想起了晁无咎的《赴广陵道中》的诗句: 醉卧符离太守亭,别都弦管记曾称, 淮山杨柳春千里,尚有多情忆小胜。(小胜,劝酒女鬟也。) 急鼓冬冬下泗州,却瞻金塔在中流, 帆开朝日初生处,船转春山欲尽头。 杨柳青青欲哺乌,一春风雨暗隋渠, 落帆未觉扬州远,已喜淮阴见白鱼。  才晓得他自安徽北部下泗州,经符离(现在的宿县)由水道而去的,所 以得见到许多景致,至少至少,也可以看到两岸的垂杨和江中的浮屠鱼类。 而我去的一路呢,却只见了些道路树的洋槐,和秋收已过的沙田万顷,别的 风趣,简直没有。连绿杨城廓是扬州的本地风光,就是自隋朝以来的堤柳, 也看见得很少。  到了福运门外,一见了那一座新修的城楼,以及写在那洋灰壁上的三个 福运门的红字,更觉得兴趣索然了;在这一种城门之内的亭台园囿,或楚馆 秦楼,哪里会有诗意呢?    进了城去,果然只见到了些狭窄的街道,和低矮的市廛,在一家新开的 绿杨大旅社里住定之后,我的扬州好梦,已经醒了一半了。入睡之前,我原 也去逛了一下街市,但是灯烛辉煌,歌喉宛转的太平景象,竟一点儿也没有。 “扬州的好处,或者是在风景,明天去逛瘦西湖,平山堂,大约总特别的会 使我满足,今天且好好儿的睡它一晚,先养养我的脚力罢!”这是我自己替 自己解闷的想头,一半也是真心诚意,想驱逐驱逐宿娼的邪念的一道符咒。 第二天一早起来,先坐了黄包车出天宁门去游平山堂。天宁门外的天宁 寺,天宁寺后的重宁寺,建筑的确伟大,庙貌也十分的壮丽;可是不知为了 什么,寺里不见一个和尚,极好的黄松材料,都断的断,拆的拆了,象许久 不经修理的样子。时间正是暮秋,那一天的天气又是阴天,我身到了这大伽 蓝里,四面不见人影,仰头向御碑佛像以及屋顶一看,满身出了一身冷汗,毛发都倒竖起来了,这一种阴戚戚的冷气,教我用什么文字来形容呢? 回想起二百年前,高宗南幸,自天宁门至蜀冈,七八里路,尽用白石铺成,上面雕栏曲槛,有一道象颐和园昆明湖上似的长廊甬道,直达至平山堂 下、黄旗紫盖,翠辇金轮,妃嫔成队,侍从如云的盛况,和现在的这一条黄 沙曲路,只见衰草牛羊的萧条野景来一比,实在是差得太远了。当然颓井废 垣,也有一种令人发思古之幽情的美感,所以鲍明远会作出那篇《芜城赋》 来;但我去的时候的扬州北郭,实在太荒凉了,荒凉得连感慨都教人抒发不 出。到了平山堂东面的功得山观音寺里,吃了一碗清茶,和寺僧谈起这些景象,才晓得这几年来,兵去则匪至,匪去则兵来,住的都是城外的寺院。寺 的坍败,原是应该,和尚的逃散,也是不得已的。就是蜀冈的一带,三峰十 余个名刹,现在有人住的,只剩了这一个观音寺了,连正中峰有平山堂在的 法净寺里,此刻也没有了住持的人。平山堂一带的建筑,点缀,园囿,都还留着有一个旧日的轮廓;象平远楼的三层高阁,依然还在,可是门窗却没有了;西园的池水以及第五泉的泉 路,都还看得出来,但水却干涸了,从前的树木,花草,假山,迭石,并其 他的精舍亭园,现在只剩了许多痕迹,有的简直连遗址都无寻处。我在平山堂上,瞻仰了一番欧阳公的石刻像后,只能屁也不放一个,悄悄的又回到了城里。午后想坐船了,去逛的是瘦西湖小金山五亭桥的一角。 在这一角清淡的小天地里,我却看到了扬州的好处。因为地近城区,所 以荒废也并不十分厉害;小金山这面的临水之处,并且还有一位军阀的别墅(徐园)建筑在那里,结构尚新,大约总还是近年来的新筑。从这一块地方,看向五亭桥法海塔去的一面风景,真是典丽裔皇,完全象北平中南海的气象。 至于近旁的寺院之类,却又因为年久失修,谈不上了。  瘦西湖的好处,全在水树的交映,与游程的曲折;秋柳影下,有红蓼青 萍,散浮在水面,扁舟擦过,还听得见水草的鸣声,似在暗泣。而几个弯儿 一绕,水面阔了,猛然间闯入眼来的,就是那一座有五个整齐金碧的亭子排立着的白石平桥,比金鳌玉,虽则短些,可是东方建筑的古典趣味,却 完全荟萃在这一座桥,这五个亭上。还有船娘的姿势,也很优美;用以撑船的,是一根竹竿,使劲一撑,竹竿一弯,同时身体靠上去着力,臀部腰部的曲线,和竹竿的线条,配合得异 常匀称,异常复杂。若当暮雨潇潇的春日,雇一个容颜姣好的船娘,携酒与 茶,来瘦西湖上回游半日,倒也是一种赏心的乐事。  船回到了天宁门外的码头,我对那位船娘,却也有点儿依依难舍的神情, 所以就出了一个题目,要她在岸上再陪我一程。我问她:“这近边还有好玩 的地方没有?”她说:“还有天宁寺、平山堂。”我说:“都已经去过了。” 她说:“还有史公祠。”于是就由她带路,抄过了天宁门,向东的走到了梅 花岭下。瓦屋数间,荒坟一座,有的人还说坟里面葬着的只是史阁部的衣冠, 看也原没有什么好看;但是一部《廿四史》掉尾的这一位大忠臣的战绩,是 读过《明史》的人,无不为之泪下的;况且经过《桃花扇》作者的一描,更 觉得史公的忠肝义胆,活跃在纸上了;我在词墓的中间立着想着;穿来穿去 的走着;竟耽搁了那一位船娘不少的时间。本来是阴沉短促的晚秋天,到此 竟垂垂欲暮了,更向东踏上了梅花岭的斜坡,我的唱山歌的老病又发作了, 就顺口唱出了这么的二十八字:三百年来土一丘,史公遗爱满扬州; 二分明月千行泪,并作梅花岭下秋。  写到这里,本来是可以搁笔了,以一首诗起,更以一首诗终,岂不很合 鸳鸯蝴蝶的体裁么?但我还想加上一个总结,以醒醒你的骑鹤上扬州的迷 梦。  总之,自大业初开邗沟入江渠以来,这扬州一郡,就成了中国南北交通 的要道;自唐历宋,直到清朝,商业集中于此,冠盖也云屯在这里。既有了 有产及有势的阶级,则依附这阶级而生存的奴隶阶级,自然也不得不产生。 贫民的儿女,就被他们强迫作婢妾,于是乎就有了杜牧之的青楼薄幸之名, 所谓“春风十里扬州路”者,盖指此。有了有钱的老爷,和美貌的名娼,则 饮食起居(园亭),衣饰犬马,名歌艳曲,才士雅人(帮闲食客),自然不 得不随之而俱兴,所以要腰缠十万贯,才能逛扬州者,以此。但是铁路开后, 扬州就一落千丈,萧条到了极点。从前的运使,河督之类,现在也已经驻上 了别处;殷实商户,巨富乡绅,自然也分迁到了上海或天津等洋大人的保护 之区,故而目下的扬州只剩了一个历史上的剥制的虚壳,内容便什么也没有了。  扬州之美,美在各种的名字,如绿杨村,廿四桥,杏花村舍,邗上农桑, 尺五楼,一粟庵等;可是你若辛辛苦苦,寻到了这些最风雅也没有的名称的 地方,也许只有一条断石,或半间泥房,或者简直连一条断石,半问泥房都 没有的。张陶庵有一册书,叫作《西湖梦寻》,是说往日的西湖如何可爱, 现在却不对了;可是你若到扬州去寻梦,那恐怕要比现在的西湖还更不如。 你既不敢游杭,我劝你也不必游扬,还是在上海梦里想象想象欧阳公的 平山堂,王阮亭的红桥,《桃花扇》里的史阁部,《红楼梦》里的林如海, 以及盐商的别墅,乡宦的妖姬,倒来得好些。枕上的卢生,若长不醒,岂非快事。一遇现实,哪里还有 Dichtung 呢! 一九三五年五月(原载 1935 年 5 月 20 日《人间世》第 28 期)国道飞车记  两浙的山水,差不多已经看到十之七八了,只有杭州北去,所谓京杭国 道的一带,自从汽车路修成之后,却终于没有机会去游历。象莫干山,象湖州,象长兴等处,我去的时候,都系由拱宸桥坐 小火轮而去,至今时隔十余年,现在汽车路新通,当然又是景象一变了,因而每在私私地打算,想几时腾出几日时间来,从杭州向北,一直的到南京 为止,再去试一番混沌的游行。  七月二十一日,亦即阴历六月下旬的头一天,正当几日酷暑后的一个伏 里的星期假日,赵公夫妇,先期约去宜兴看善卷庚桑两洞的创制规模;有此 一对好游侣,自然落得去领略领略祝英台的故宅,张道陵的仙岩了。所以早 晨四点钟的时候,就性急慌忙地立向了苍茫的晨色之中,象一只鹤样,伸长 了头,尽在等待着一九五号汽车的喇叭声来。  六点多钟到了旗下,和朱惠清夫妇,一共三对六人,挤入了一辆培克轿 车的中间。出武林门,过小河寨,走上两旁有白杨树长着的国道的时候,大 家只象是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鸟,嘻嘻哈哈。你说一声“这风景多么好啊!” 我唱一句“青山绿水常在面前!”把所有的人生之累,都撒向汽车后面的灰 尘里去了。飞跑了二三十分钟,面前看见了一条澄碧的清溪,溪上有一围小山,山上山下更有无数的白壁的人家,倒映在溪水的中流,大家都说是瓶窑到了; 是拱宸桥以北的第一个大镇,也就是杭州属下四大镇中间的一个。前两个月, 由日本庚款中拨钱创设的上海自然科学研究所所长中尾博士来浙江调查地 质,曾对我说过,瓶窑是五百年前窑业极盛的地方;虽则土质不十分细致, 但若开掘下去,也还可以掘出许多有价值的古瓶古碗来。车从那条架在苕溪 溪上的木桥上驶过,我心里正在打算,想回来的时候,时间若来得及,倒也 可以下车去看看,这瓶窑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当这一个念头正还没有转完,汽车到了山后,却迟迟迟地突然发出了几声异样的响声。勃来克一攀,车刹住了;车夫跳下去检查了一下,上来再踏; 车身竟摆下了架子,再也不肯动了;我们只能一齐下来,在野道旁一处车水 的地方暂息了一下尘身。等车夫上瓶窑公路车站去叫了机器师来检查的时 候,我们已经吃完了几个茶叶蛋,两杯黄酒,和三个梨儿;而四周的野景, 南面的山坡,和一池浅水,数簇疏林,还不算是正式的下酒之物。唱着自然的大道之歌,和一群聚拢来看热闹的乡下顽童,亨落呵落地将汽车倒推了车站的旁边,赵公夫妇就忙去打***叫汽车;不负责任的我们四 人,便幸灾乐祸,悠悠地踏上了桥头,踏上了后窑的街市,大嚼了一阵油条 烧饼,炒豆黄金瓜。好容易把***打通,等第二乘汽车自杭州出发来接替的 中间,我们大家更不忙不怕,在四十几分钟之内,游尽了瓶窑镇上磨子心, 横街等最热闹的街市,看遍了四面有绿水回环着的回龙寺的伽蓝。  当第二乘接替的汽车到来,喇叭吹着,催我们再上车去的一刻,我们立 在回龙寺东面的小桥栏里,看看寺后的湖光,看看北面湖上的群山,更问问 上这寺里来出家养老,要出几百元钱才可以买到一所寮房的内部组织,简直 有点儿不想上车,不想再回到红尘人世去的样子。  因为在瓶窑耽误了将近两小时的工夫,怕前程路远,晚上赶不及回杭州, 所以汽车一发,就拼命地加紧了速度;所以驶过湖州,驶过烟波浩荡的太湖 边上、都不曾下来拥鼻微吟,学一学骚人雅士的流连风景。但当走过江浙交  界的界碑的瞬间,与过国道正中途,太湖湖上有许多妨碍交通的木牌坊立着 的一霎那,大家的心里,也莫名其妙的起了一种感慨,这是人类当自以为把 “无限”征服了的时候,必然地要起来的一种感慨,宇宙之中,最显而易见 的“无限”的观念,是空间与时间;人生天地间,与无限的时间和空间来一 较量,实在是太渺小太可怜了;于是乎就得想个法子出来,好让大家来自慰 一下。所以国界省界县界等等,就是人类凭了浅薄的头脑,想把无限的空间 来加以限制的一种小玩意儿;里程的记数,与夫山川界路的划分,用意虽在 保持私有财产的制度,但实际却可以说是我们对于“无限”想加以征服的企 图。把一串不断的时间来划成年,分成月,更细切成日与时与分,其用意也 在乎此,就是数的设定,也何尝不是出于这一种人类的野心?因为径寸之木, 以二分之,便一辈子也分不完,一加一地将数目连加上去,也同样一辈子都 加不尽的。  车过太湖,于受到了这些说不出理由的感动之外,我们原也同做梦似地 从车窗里看到了一点点风景。烈日下闪烁着的汪洋三万六千顷的湖波,以及 老远老远浮在那里的马迹山洞庭山等的岛影,从飞驰着的汽车窗里遥望过 去,却象是电影里的外景,也象是走马灯上的湖山。而正当京杭国道的正中, 从山坡高处,在土方堤下看得见的那些草舍田畴,农夫牛马,以及青青的草 色,矮矮的树林,白练的湖波,蜿蜒的溪谷,更象是由一位有艺术趣味的模 型制作家手捏出来的山谷的缩图。从国道向西叉去,又在高低不平的新筑支路上疾驰了二三十分钟,正当正午,车子却到了善卷洞外了。 善卷洞外的最初的印象,是一排不大有树木的小山,和许多颜色不甚调和的水泥亭子及洋房,虽说是洋房,但洞口的那一座大建筑物,图样也实在真坏;或许是建筑未完,布置未竣,所以给来游的人的最初印象,不甚高明; 但洞内的水门汀路,及岩壁的开凿等工程,也着实还有些可以商量的地方。 在我们这些曾经见过广西的岩洞,与北山三十六洞天的游客看来,觉得善卷 洞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山洞而已,可是储先生的苦心经营,化了十余万块钱, 直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工的那一种毅力,却真值得佩服得很。善卷洞的最大特 点,是由洞底流向后山出口的那一条洞里的暗水,坐坐船也有十几分钟好走; 穿出后山,豁然开朗,又是一番景象了,这一段洞里的行舟,倒真是不可埋 没的奇趣。我们因为到了洞里,大家都同饿狼似地感到了饥饿,并且下午回 来,还有二三百里的公路要跑,所以在善卷洞中只匆匆看了一个大概。附近 的古迹,象祝英台的坟和故宅,上面有一块吴天玺元年封禅囤碑立着的国山 等处,都没有去;而守洞导游的一群貌似匪类的人,只知敲竹杠,不知领导 游客,说明历史的种种缺点,更令我们这六位塞饱了面包和罐头食物的假日 旅行者,各催生了可嫌的呕吐。竹杠原也敲得并不很大,但使用一根手杖, 坐一坐洞里的石磉,甚而至于舒一舒下气,都要算几毛几分的大洋,却真有 点儿气人。  从善卷洞出来,大约东面离洞口约莫有十里地左右的路旁,我们又偶然 发现了一个芙蓉古寺。这寺据说是唐代的名刹,象是近年来新行修理的样子; 四围的树木,门外的小桥,寺东面的一座洁净的客厅,都令人能够发生一种 好感;而临走的时候,对于两毫银币的力钱的谢绝,尤其使我们感到了僧俗 的界别;因为看和尚的态度,倒并不是在于嫌憎钱少,却只是对于应接不周 的这件事情在抱歉的样子。    再遵早晨进去的原路出来,走到了一处有牌坊立着的三叉路口,是朝南 走向庚桑亦即张公洞去的支路了,路牌上写着,有三公里多点的路程。  张公洞似乎已经由储先生完全整理好了,我们车到了后洞的石级之前, 走上了对洞口的那一扇门前坐下,扑面就感到了一阵冷气,凉隐隐,潮露露, 立在那一扇造在马鞍小岭上的房屋下的圆洞门前发着抖,更向下往洞口一 看,从洞里哼出来的,却是一层云不象云,烟不似烟的凉水蒸气。没有进洞, 大家就高兴极了,说这里真是一块不知三伏暑的极乐世界。喝了几口茶,换 上了套鞋,点着油灯,跟着守洞的人,一层一层的下去,大家的肌肤上就起 了鸡粒;等到了海王厅的大柱下去立定,举头向上面前洞口了望天光的时候, 大家的话声,都嗡嗡然变成了怪响。第一是鼻头里凝住了鼻液,伤起风来了, 第二是因为那一个圆形的大石盖,几百丈方的大石盖,对说话的人声,起了 回音。脚力强健的赵公夫妇,还下洞底里去看了水中的石柱,上前洞口去看 天光,我们四个却只在海王厅里,饱吸着蝙幅的大小便气,高声乱唱了一阵 京调,因而嗡嗡的怪响,也同潮也似地涨满了全洞。  从庚桑洞出来,已经是未末申初的时刻了,但从支路驶回国道,飞驰到 湖州的时候,太阳还高得很。于是大家就同声一致,决定走下车去,上碧浪 湖头去展拜一回英士先生的坟墓。道场山上的塔院、湖州城里的人家,原也 同几十年前的样子一样,没有什么改易,可是碧浪湖的湖道,却是淤塞得可 观,大约再过几十年,就要变得象大明湖一般,涨成一片的水田旱道无疑了; 沧海变桑田,又何必麻姑才看得见,我就可以算是一个目睹着这碧浪湖淤塞 的老寿星。回来的路上,大约是各感到了疲倦的结果,两个多钟头,坐在车子里面,竟没有一个人发放一点高声的宏论;直到七点钟前,车到旗下,在朱公馆洗 了一洗手脸,徒步走上湖滨菜馆去吃饭的中间,朱公才用了文言的语气,做 了一篇批评今天的游迹的奇文,终于引得大家哈哈地发了笑,多吃了一碗稀 饭,总算也是这一次游行的一个伟大的结局。且夫天下事物,有意求之,往往不能得预定的效果;而偶然的发生,则枝节之可观每有胜于根千万倍者。所谓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之 古语,殆此之谓欤?即以今日之游踪而论,瓶窑的一役,且远胜于宜兴之两 洞;芙蓉的一寺,亦较强于碧浪的湖波;而一路之遥山近水,太湖的倒映青 天,回来过拱埠时之几点疏雨,尤其是文中的佳作,意外的收成。总而言之, 清游一日,所得正多,我辈亦大可自慰。若欲论功行赏,则赵公之指挥得体, 夫人的辎重备粮,尤堪嘉奖;其次则飞车赶路,舆人之功不可磨;至于吟诗 记事,播之遐迩,传之将来,则更有待于达翁,鄙见如此,质之赵公,以为 何如?  这一段名议论,确是朱公用了缓慢的湖北官音,随口诵出来的全文,认 为不忍割爱,所以一字不易,为之记录于此。一九三五年七月二十四日(原载 1935 年 7 月 30、31 日、8 月 1 日《东南日报·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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