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初见
莽莽昆仑，霜风凛冽，看到冰雪中绽放的雪莲，欧阳慧心中一动，一年前，为了实现雨柔的心愿，自己来到天墉城采得一株雪莲，可是还未等到开花，她却已经不在了。
“姜世离，如果不是你，姐姐不会走，雨柔也不会走，你夺走了千万人的幸福，连云凡的幸福也要夺走吗？”欧阳慧想起这个算是姐夫的家伙，心中充满了怨气。
风更大，雪更急，白茫茫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自己。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座木屋，呼啸的北风中，却传来一阵微弱但柔美的笛声，细细听来，笛声竟是那般熟悉！
顾不上消失不见的随从，欧阳慧加快了脚步，推开木屋房门，眼前站着的正是那熟悉的倩影。
“雨柔！”欧阳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声音也随之颤抖。
笛声戛然而止，唐雨柔望着欧阳慧，笑道：“慧姐姐，你怎么了？我吹错曲调了吗？”
“……没有，你吹奏得很好，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想起来天墉城附近有雪莲，便过来看看。”唐雨柔解释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哎呀，慧姐姐不会是生我气了吧？怪我没去折剑山庄去看你。”
“……怎么会呢，你的身体无碍了？”
唐雨柔嫣然一笑：“嗯，师傅费了很大功夫，终于炼成了赤雪流珠丹，我服下后已经彻底好了，要不然也不会耗费功力御剑飞过来啊。”
“这样啊，蜀山灵丹妙药果然不同凡响。”欧阳慧虽然还是疑惑，却已经接受了这些。
“慧姐姐，我暂时不用回去，你就在这里陪我待几天吧！我找到了一本诗集，颇有王江宁的风骨，咱们可以一起欣赏，别管家里那些琐事了，好不好？”
欧阳慧刚想说好，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紫荧剑也在滋滋作响，自言自语道：“不对，雨柔不是个任性的人，一向很在乎家庭，唔，怎么有些头疼。”
忽然间咒语响起，“玄女有命，普告万灵，自在往来，腾身紫微……”
紫荧剑颤动更加剧烈，欧阳慧感到一阵眩晕无力，木屋消失了，雨柔也不见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衣着单薄的冰雪美人，她恶狠狠地说道：“可恶，就差一点了，是谁在多管闲事？”
难道刚才的都是幻觉吗？欧阳慧虽然有些迷糊，却也怅然若失。
天空中传来一声喝斥：“害人妖孽，受死吧。”一柄仙剑腾空而起，刹那间变出十几道气剑，从四面八方洞穿了敌人。一声哀嚎之后，那冰雪美人已经支离破碎，化作片片雪花，在空中纷纷扬扬。
剑光闪耀下，一个白发男子飘然而至，他伸出左手，在掌心凝结出一团金色光华，化作无数细微光点，将欧阳慧笼罩起来。随着光辉在身上凝聚，欧阳慧发现，不仅神志清醒，连有些疲劳的身体也恢复如初。
她抬起头来，那人面容英俊清冷，双目炯炯有神，身形瘦削颀长，虽然满头银发，容貌却像三十来岁，散发着仙灵之气，即便蜀山七圣也没有这般气象。身上道袍蓝白相间，衣带飘风，绣着一个稍显繁杂的花纹，既非声名显赫的蜀山，亦非附近的天墉。
“姑娘好些了吗？”
欧阳慧醒过神来，行礼谢道：“多谢阁下搭救之恩，在下无恙。敢问刚才发生何事，为何我会看到一些奇怪景象？”
“雪女一族，最擅长窥伺人心，令人沉迷在幻境之中不能自拔。”白发道人回道。
“原来是这样……”欧阳慧心中怅然若失，接着又说道，“在下折剑山庄欧阳慧，请问阁下尊姓大名，仙乡何处，来日当登门道谢。”
“在下慕容紫英，云游四方，居无定所，也没什么仙乡，只是路过此地。”他顿了顿，丝毫没有倨傲之情，除妖时的冷峻也逐渐消融，又想起了什么，“你是折剑山庄的人，嗯，看来也是缘分，我曾与一位欧阳家弟子交流过铸剑养剑心得。那人虽然不像九州散人那般痴迷，倒也是个有趣的铸剑师。”
欧阳慧心中一惊，九州散人还剑江湖、欧阳家先祖得高人指点，那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眼前这人莫非已得道成仙？
“欧阳姑娘，佩剑能否借我一观？”慕容紫英一番话又把欧阳慧思绪拉了回来。
“哦，当然可以，这是家传的紫荧剑，仙人请看。”
接过长剑，慕容紫英微笑道：“呵呵，这名字倒是巧了……嗯，剑刃锋利，剑鸣清脆，更有雷霆之力，果然不是凡品。只是雷灵对幻术有克制效果，为何姑娘还会沉迷其中？你不断念叨的‘雨柔’，可是至亲之人？”
欧阳慧低下头，慢慢说道：“这……仙人说的是，雨柔是我的好友，一直当做亲妹妹看待。可惜她寿数不长，想尽办法也无济于事，前不久已经过世了。”
慕容紫英看到她悲伤的神情，心中一动，回道：“我明白……我也曾有一位故人，因为天灾人祸，也是寿数不长，我曾想过很多办法，却不能为其延寿，也曾为此悲痛不已。”
欧阳慧吃惊地抬起来，看到慕容紫英满面伤感，难道仙人也有这般心事吗？
慕容紫英注意到她疑惑的眼神，无奈地笑道：“我只是活得久了些，看得淡了些，却也做不到无情。唉，故人已逝，可以怀念，不可沉湎，否则他们泉下也不会安心的。”
欧阳慧点了点头，说道：“……仙人说的有理，我会注意的。”
风雪停了，随从们找了半天，这才发现欧阳慧，赶紧跑过去：“庄主！可找到您了，刚才风雪那么大，您怎么不等等我们呢？”
欧阳慧与慕容紫英交谈正欢，见到随从安然无恙，也有些惊喜，回道：“刚才我误入幻境，幸亏这位仙人相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放心吧。”
“多谢仙人！”随从们一起向慕容紫英行礼道。
“庄主？欧阳姑娘是折剑山庄庄主？”这回轮到慕容紫英惊讶了。
“是我没说清楚吗？家父年迈，前不久已经把庄主之位传给我。”欧阳慧笑道，又令随从拿出纸笔，接着递上一张请柬，“下月品剑大会，不知仙人能否赏光？”
慕容紫英接过请柬看了看，微笑道：“承蒙庄主邀请，我自当赴会。”

（二）赴会
雪石路，江湖豪客的说笑吵闹，打破了平日的冷清。
阳英虽已卸任武林盟主，可是参加品剑大会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欧阳慧已主持门派事务多年，新盟主皇甫卓又与欧阳家颇为亲近，看起来，折剑山庄没有半分衰败气象。
慕容紫英悄然而至，递上请柬后便在庄内闲逛。品剑大会开始两天了，比武也逐渐精彩热闹起来。听着旁人闲谈，他静静审视着周围的一切，偌大的山庄，几年来被一个年轻女子打理地井井有条，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吧，多么坚强的姑娘啊，如同当年梦璃一般……
“最近怎么总是想起往事呢？”慕容紫英自嘲道。
“仙人又想起什么往事了？神情这般投入。”欧阳慧在一旁突然说道。
慕容紫英摇了摇头，回道：“哦，没什么。只是在想，山庄上下都要庄主一人承担，却还井然有序，怕是不容易吧。”
欧阳慧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回道：“仙人哪里话，光大折剑山庄，这是晚辈应该做的。”
看到她坚定的眼神，慕容紫英心有所感，说道：“说起这些，我想起来一个故事。当年琼华派覆灭时，掌门曾经嘱咐一名弟子复兴琼华，那人答应了。后来，他重建琼华派，尽心尽力地培养英才、传授技艺，可是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恢复往日雄风。他也曾忧心忡忡，后来却想开了，当年盛况乃是数代之力，他一人之力岂能相比？只要能把濒于熄灭的火种传承下去，就不负师门了。”
“那个人就是仙人吗？”
“不错。”
“原来还有这般往事……”琼华派兴衰本是秘闻，欧阳慧正在感慨，突然心中一动，回道，“仙人是担心我执念太过吗？”
望着那清澈的目光，慕容紫英点了点头，说道：“兴衰难测，不要太勉强自己。”
“……唔，我会注意的。”欧阳慧岔开话题，“呃，那个、今天来的人太多，我也没想到，抱歉了。”
“无妨，偶尔凑凑热闹也好。”
两人说着走到了演武场旁，被一阵剑舞声音吸引，只见一个年轻剑客正在与人比试，出手颇为潇洒，不多时便取得胜利。慕容紫英好奇道：“那位少年是谁？”
“这是我的同宗侄儿欧阳朔，说是侄儿，也只是比我小几岁而已。”
慕容紫英颇有兴致，走到近处点评道：“欧阳家剑法自不必说，只是少侠练得有些不到家，心神不宁，则剑招不稳、似是而非。”
欧阳朔连胜两场，正在兴头上，听到这番点评，颇不服气：“道长既然这么说，何不上台指教一二？”
欧阳慧不悦道：“朔儿，不得对仙人无礼。”
“无妨，少侠佩剑可否借我细观？”
见庄主投来责备的眼神，欧阳朔不情愿地答应，还未动作，只见慕容紫英左手一挥，佩剑却已经飘了过去，在场人士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位白发道人。
慕容紫英用手轻抚，见一股黑气从剑上生出，皱眉道：“折剑山庄铸造兵器，逢岁九之寒，可借天时；遇夏伏之热，可避酷暑。然而此剑铸成不久便戾气颇重，要么曾经大开杀戒，要么饮血铸成。也是因为这股戾气，你才会心神不宁，长此以往，武功进展受影响不说，还可能养成个暴躁脾气。”
欧阳朔吃了一惊，嘟囔道：“我铸造时不小心割破了手而已，没什么问题吧？”
欧阳慧听后摇了摇头，说道：“你刚学铸剑不久就能快速铸成锋利宝剑，大伙还以为你是天赋卓绝，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可惜可惜，既然是少侠之作，那就不便舍弃，我有几个净化方法，能够驱除戾气，你且记下……”
欧阳慧既佩服又高兴，连忙谢道：“仙人恩情，我替朔儿谢过了。若是无事，能否在庄上多待几天？关于铸剑养剑，我还有些事请教。”
面对这份诚意，慕容紫英答道：“既然庄主盛情邀请，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接下来数日，折剑山庄内，经常可以看到两人漫步交谈的身影。

（三）芳辰
数月后，欧阳老夫人又在为女儿生辰做着准备：“老爷，关于倩儿的心结虽然解开了，但是慧儿还是不像普通女子那般轻松，明天就是她的生辰了，她看上去竟不关心。”
白发苍苍的欧阳英坐在轮椅上，叹道：“二十年的习惯，哪能说变就变呢。再说了，如今折剑山庄的重担都在慧儿身上，她也只能继续做个女强人了。若是能找个乘龙快婿，慧儿就不会这样了，只是她似乎没有意中人。”
欧阳老夫人想起什么，说道：“说起这个，我发现慧儿最近每晚都待在阁楼，开着窗户看星星，掰着手指算日子，难道是在等意中人？”
“咳咳，谁知道呢？”
第二天，欧阳老夫人派人在山庄内搭起了戏台，弟子们也都轻松不少，因为没有张扬，只有几家亲友前来庆贺，没有惊动外人。
欧阳慧与亲友们说了阵家常，便借口检查铸剑炉，走了出来，望着天空若有所思。仿佛有所感应似的，一道清光从天外疾驰而来，飘然落地。
“在下是否迟到了？”慕容紫英走上前来行礼道，“恭祝欧阳姑娘长命百岁芳龄永继。”
欧阳慧欣喜道：“当然没有，你能来就好。”
“既然允诺，自当践行。在下别无所长，只好铸剑一柄，不成敬意。”慕容紫英右手捻起剑诀，一道清光从剑匣中飞出，缓缓落在欧阳慧身前。
剑身清光闪烁，一看便知此剑并非凡品。欧阳慧轻抚剑身，清凉而不寒冷，用心感受，竟有河川出谷、奔流不息之意。
她忍不住赞叹道：“好剑！这真的是送给我的？”
“这是自然。五灵相生相克，你手中紫荧剑虽然威力巨大，若是碰上强大火灵则会陷入险境，所以为你打造了这一水灵仙剑。”
“哦，为何不是寒冰仙剑？‘冰，水为之而寒于水’，与这山庄雪景也更配一些。”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雷霆本就威严，若是再配上坚硬寒冰，反而对心性不好。”慕容紫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叹息道，“虽长年在雪山之上，你又何必把自己也冰封起来？”
欧阳慧听到这句话，心中波澜难平，自从姐姐离家出走，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像寻常女孩子那样了，从此开始在心中构筑冰墙，哪怕后来见到雨柔、接纳云凡，也只是为他们开辟了一条通道。在外人眼中，她仿佛是一枝被冰雪包裹的红梅。可是现在，那层冰墙似乎出现了裂缝。
“谢谢，这把剑我很喜欢……它有名字没有？”
“没有，自然是主人为它取名。”
“那我要好好想想。”
慕容紫英看她认真思考的模样，说道：“你若是嫌麻烦，大可以叫它‘这把剑’，不必太过纠结。”
“噗～紫英，没想到你也这么风趣。”欧阳慧被逗笑了，随后发觉称呼不妥，忙改口道，“那个、我是说仙人。”
慕容紫英看着她，微笑道：“无妨，你若愿意，叫我‘紫英’即可。”
“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名字。”欧阳慧心中十分欢喜。
管家欧阳斌正在忙活，见两人在院中交谈，便上前行礼道：“仙人大驾光临，还请上座。”
见到那柄仙剑，在座众人都眼前一亮，欧阳英赞叹道：“仙人铸剑之法，果然高深莫测，令人叹为观止。”
慕容紫英道：“老庄主过奖了，这也不算绝世神兵，一来是给慧姑娘防身用，二来是助她修身养性的。”
宾客素来知晓折剑山庄铸剑名声，但是今日一见，才知仙家铸剑之玄妙，而慕容紫英却不以此自夸，更令人称赞。
只是在欧阳慧脑海中，却是浮现出“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径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的文字，她眼前一亮，当即做了决定。
“紫英，取名‘秋水’，如何？”
“人如其名，慧姑娘果然有慧根。”
当天夜里，演武场上，欧阳慧手持秋水，翩然起舞，山风轻拂，夜色温柔，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赞叹，当然，也会看出她对那柄剑的喜爱。

（四）琢玉
皓月当空，清辉普照，看着房间里女儿聚精会神的样子，欧阳夫人摇了摇头。一个月前，欧阳慧突然请来玉器工匠学习玉雕，虽然事务繁忙，却总会抽出时间练习，难道是为了那个人？
她推门而入，轻轻地做到跟前，看着女儿时而欢喜时而烦恼的表情，忍不住问道：“慧儿，你这是在雕琢什么啊？”
欧阳慧停下手中动作，回道：“娘，女儿想雕琢一个剑匣，可是手艺不好，总是出错，已经废了好几块玉了。”好在欧阳慧有自知之明，一直拿普通玉石练手，也不算多大损失。
欧阳夫人眼中一亮，接着问道：“你这是要送给慕容仙人？这么多年来，造访折剑山庄的宾客里，娘也只见过他有这个模样的剑匣。”
欧阳慧笑道：“娘猜得没错，只有紫英才有，我看他十分珍爱那个剑匣，便想着雕琢一个送给他。”
“这男女之间互相赠玉……慧儿，娘问你，你真的喜欢慕容仙人吗？”
欧阳慧看着母亲，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是，女儿喜欢他。”
“那他对你呢？可曾表白心意？”
“虽未明说，可是在这把剑里，我能感受到。”欧阳慧轻抚秋水剑，幸福地笑着。
自从生日那天得到了秋水剑，欧阳慧就随身携带、形影不离。渐渐地，众人发现她言行举止间少了些刚硬，多了些柔和，就连梳妆打扮上都淡化了中性色彩。
欧阳夫人想起往事，感慨道：“唉，当初世离也曾经为了倩儿学玉雕。”
“这……我现在更能体会姐姐心思了。”
“可是慕容紫英是长生不老的仙人，而你却会衰老病死，人仙殊途啊！”欧阳夫人忍不住劝道。
“女儿不在乎。”欧阳慧坚定地说道。
欧阳夫人没有想到会到了这个地步，不知该说什么，临走时叮嘱道：“慧儿，白天再雕琢吧，别熬坏了眼睛。”
“知道了。”
无可奈何下，欧阳夫人悻悻而归。欧阳英见情况有异，问道：“怎么这个样子？”
欧阳夫人把刚才情景说了一遍，叹息道：“唉，慧儿已经倾心慕容紫英，看样子是劝不住了，就像当年倩儿那般。”
“一个喜欢魔君，一个喜欢仙人，我欧阳英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欧阳英听后，摇头苦笑。
欧阳夫人抱怨道：“唉，姐妹两个，没有一个让人省心！慧儿若是真的嫁给慕容紫英，岂不是让一个活了几百岁的仙人管咱们叫岳父岳母吗？另外，慧儿执掌山庄，不能离开，仙人怕是要长住了……”
当年林家堡招亲，李逍遥本该入赘，只是后来成了蜀山掌门，也就不了了之。欧阳夫人知晓此事，也就不提入赘之事。
欧阳英摆了摆手，说道：“你就是瞎操心，慧儿还没说要嫁人呢。”
“怎么是瞎操心呢，依我看过不了多久，就该准备了……”
走廊上，听到父母的谈话后，欧阳慧微微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中未成形的玉雕，眼神中尽是对未来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