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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陆俨少自叙及艺术年表

陆俨少自叙上海书画出版社 1986年5月第1版

我小名骥,学名陆同祖,又名砥,字俨少,后以字行,改字宛若。一九○九年阴历五月九日生。原住江苏省嘉定县南翔镇。父亲陆韵伯开一爿米店,他是我祖父少樵公的长子。少樵公出身贫苦,稍长学了生意,后来在南翔镇南市梢借了一间门面,两只栲栳,摆了米摊头,开始经营米业。生意日就兴旺,遂自己造了房子,扩大门面,挂起陆信昌牌号,成为一间象样的米店。我祖父活了四十多岁就死了,他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我父亲居长。这样,家庭的一副担子,都压在父亲身上。 据说我父亲读书很聪明,本来想考秀才,从科举猎取功名。他弃读经商,一些老辈都为他惋惜。他虽然做了生意人,但是他的文学修养,胜过一般读书人。也写得一手工整小楷。我有一个哥哥是异母所生。我母亲朱璇是继室,她是长女。我外祖父家在南翔西北乡斜径村,这地方上肥水清,竹树茂盛,是一个有百来人家的大村子。外祖父的上代几代单传,田地不少,有一座雕花的大厅,外面砖刻的墙门,还有旱船,书房等憩息场所。但到了我外祖父的一代,子孙多了,各立门户,把一整套的房屋破坏了。我小时还看到庭前高大的桂花树和玉兰树,后来房份多了,竞把玉兰、桂花砍掉了,在庭造起灶间,把一座很雅致的旱船,搞得不象样子。花墙下面,造起鸡埘;大厅隔壁,喂起猪羊,非复旧时场面。 我母亲三十岁出嫁,做得一手好针线,我少时还看到在夏秋之际拿到太阳下晒的刺绣生活,虽然是些小玩意,然而精致极了。我母亲共生六胎,五男一女,前面几个都是男孩.生下就天殇。我的上面,是个女孩.阴历五月初九日生,不到一年,也就暴病死去。接着我生,不前不后,恰巧也是五月初九日。我父母认为她是投错了女胎,所以女转男身,去了又回来。虽也知道这是一种迷信的说法,但时刻想念我这个死去的姊姊,慰情于无,就李代桃僵,把我作女孩子打扮。在前清末年,男女都留长发,而我留发梳头,乃是女孩子式样,穿的也是女孩子的衣服。有次要我穿耳孔戴环,我怕痛逃走,号哭不肯,因之没有穿成。此外只是差一点没有缠足而已。取小名日“姬”,字俨妙,号“宛若”。我曾记十几岁时有次夏夜乘凉,我父亲提起“宛若”两字,说是出于《史记·封禅书》中,是个女神的名字,而在当时,用以为号,义涉双关.确切允当,言下很是得意。可知家里人简直把我作女儿看待,我听其摆布,在幼小的心灵上,不免有些别扭。直到五岁上下,快要上学读书了,才改换男装,其时一条辫子已有一尺多长了。只因从小留辫,日子久了,习以为常,故也不觉累赘。一朝剪去,反党异样,而脑后轻便凉快,感到十分舒适,加以还我本来面目,自谓得到一次解放。至是把“姬”字改为“骥”字,俨妙的“妙”字,省去“女”旁,一班比我年小的,就叫我“骥哥”,从此忘却了这一段有乖情性的经历。 我禀性内向,临事迟疑,不善交接人物,无丈夫越厉奋发之志,而写字作画,下笔委婉,少t票悍刚毅之气,不知是否和少时这段经历有关。 我小时欢喜跟随母亲到外婆家去。我外祖父有三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名朱炯千,年轻时考中头名秀才,光复前后在上海育才中学任教,不幸三十六岁死了,遗有一女,六岁,名朱燕因。我那时八岁,表兄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十二岁时由外祖父作主订了婚。我岳母蒋梅芬,是我的二舅母。她青年守寡,为人沉静善良。从无疾言厉色,待人极好,善于持家,做事按部就班,不急不慢,但完成得总比人家快。种上十几亩地,喂鸡喂鸭,也喂了猪,生活得很好。 我和朱燕因订婚之后,年事稍长,囿于封建礼法、乡间风气。两人相见,脉脉无言.她见到我总是遇避,知道我暑假会到母舅家来,她也到自己的母舅家去,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常到母舅家去。记得我老师冯超然先生有次问起我的婚姻事情,知道我已订婚而两不接触,他说婚前的时期拉得长,两人相亲相爱,甜密无间,是人生的黄金时代,象我这样,是太可惜了。现在回想起来,一点也不错。 我的岳家,几辈都是长寿,我母亲的祖母,活到九十多岁,我外祖父活到七十九岁,他的哥哥也是八十多岁,其他旁支,也多七八十老人。聚族而居,融融洽洽。我岳母时常送来乡间土产,腌鸡腌肉,甜瓜芦粟,以及各色的饼饵等等。我每读归有光《先妣事略》,说他的外家吴家桥情状,和岁致饼饵等等,联想到我的岳母,以及斜泾村诸老人情状,如在目前,不胜眷恋。我母亲也是—位节俭勤劳的好当家,待人和睦,手脚不停,周围的人都说她好。我小时就是在这两位贤母照护下长大***的。现今她们都早已不在人世,我也是七十多岁的人,回想往事,每唏嘘不自禁。

我老家在南翔镇南市梢,再南不到一里路.就是沪宁铁路。我小时常到铁路旁去玩,把铜币放在铁轨上轧成饼饼;清明时节,在铁路旁废地上放风筝、拔茅针,在茅草丛中捉刺猬。再南一里多路,就是黄家花园,我看着园主黄伯惠把花园建造起来。我认识看花园的工人,常常可以进去玩。拔一些小树苗,拿到家里来种。我家旁边有一方桑园地,桑树十分高大,我常到桑树上摘桑椹。桑园下面,不加整治,以致杂草丛生。夏天,我到树上捉知了,在草丛里捉纺织娘。我家门前,有条市河,我在水桥上捉小鱼,这种小鱼,不过针样大小,捉回来养在陶盆内玩。我家里没有种花的花盆,就在家中砖铺的庭院内,垒石移土。在不到两平方米的范围里,种了不少花花草草。我把养鱼的陶盆放在花树下面,俯身看鱼儿游来游去,小中见大,情趣无穷。在庭院中间,放上一只缸,种上荷花,捉了蝌蚪放在里面,让它自由游动,也每每看上一个长时间,不知疲倦。

我在小时尚未读书识字,就喜欢东涂西抹,画些人呀,狗呀,没有范本,就拿香烟画片照着画。七岁,进嘉定第四国民小学一年级读书。这所学校在家后几十米的土地庙内,只有一个班级。老师是我的大母舅,名朱闻香,他在前清时是县学生员,没有考上秀才。小时患过中耳炎,以致耳聋重听,但教书认真不苟。我读上书,接近了笔和砚,看到教科书上的插图,很感兴趣,就照着用毛笔画起来。在我的上代以及亲戚朋友中间,没有一个会画画的,南翔镇是个小地方,也没有一个象样的画家,所以我画画完全是自发的。我小时不算笨,记得有一堂填充课,要把“无”,“不”两字造成句子,我填上“树上无花,不能结果”,博得老师的称赞。我身体一向不

好,据闻我母亲在怀孕时身体患病,所以我生下来先天不足,体弱多病。服了些补品,也不见好。尤其肺弱,时常感冒。 十一岁我小学毕业,到镇上嘉定第二高等小学读书。有次心算比赛,我得了第一,我自己也没料到。听说我父亲心算很好,他去买物,买了一大堆,营业员尚未结帐,他已把总数心算出来了,难道这也有一点遗传基因吗?但在这方面,我没有发展,只有画画,一直爱好不变。我母亲的祖父,爱好书画,家里也有些收藏。我母亲擅长刺绣,在这方面,或者在我母系上有些遗传基因。 我十二岁转到南翔大寺前翔公小学读书,离家一里多路,是可以走读的。但父亲叫我寄宿在学佼内,让我锻炼锻炼,准备毕业后送我到上海去读书。我星期六晚上回家,星期一早上去学校。路过仙经堂,隔壁有一老画家叫沈书林,他的画室就靠街道,窗上镶块大玻璃,我不敢进去,隔着玻璃看他画画。其实他的画是极庸俗的,但我看得津津有味。我在这方面一点知识也没有,也不知道画分山水、人物、花卉。 十三岁时,我家邻居糟坊里的小老板送给我一部《芥子园画谱》,我如获至宝,大开眼界。这部《芥子园画谱》也不是木刻水印的原版,仅仅是巢子馀临摹的石印本,但我觉得好极了,遂如饥如渴地临学。从中知道了一些画法以及传统源流,此外我一无所知,也没有机会接触一些有关画学的书本,实在可怜得很。 我十四岁高小毕业,到上海澄衷中学读书,学校里成立了—些书法、绘画,金石等课外组织。那时中学图画课,一般都教西洋画,惟独澄衷中学教的是中国画,由—位名叫高晓山的老先生来担任。记得有次示范,画一块切下的猪肉,有精有肥,他用笔蘸饱了水,笔头上蘸点红色,卧笔下去,一笔分出肉皮,肥肉,精肉,我觉得新鲜,也从而悟到用水、用色、用墨的道理。学校的图书馆里,有一部有正书局出版的《中国名画集》,只供在馆内翻阅,不能出借,我就带了笔砚,在图书馆内临摹,从而知道中国画传统的源流派别,及其笔墨运用。这些画是无法得见真迹的,但这种用珂王罗版缩小印刷的画片,虽然有些模糊,但终究可以见到一些精神面貌。所以我说近几十年山水画水平回升,胜过前一个时期,珂罗版的问世,是有功劳的。当然有的人临摹珂罗版,不得其法,搞得奄奄无生气,所谓珂版(谐音科班)出身者,自当别论。这部《中国名画集》选得比较精,伪品不多,使我知道那些流派、名家的面目,比之只看文字记载,摸不到头脑有用得多。这部《中国名画集》有三十多册,价值几十元,我买不起,时常到图书馆去借阅借临。我之所以能够对中国画传统认识有粗粗的轮廓,这部书是有启蒙作用的。学画之外,我也兼学刻印。图书馆里有一部《十钟山房印举》,不是原拓本,是商务印书馆翻印本,也要二十元一部,我也买不起。其时和我同寝室的同学吴一峰也刻印章,他也买不起这部书,就用拷贝纸复在上面用朱色依样摹画下来,我也学他摹画,积成一厚叠。没有石章,星期天到城隍庙小世界下面摊头上买回一角或几分钱一枚的石章学刻,从虹口唐山路到南市城隍庙,来回一、二十里,徒步往来,要走整整一个下午,回到校门附近,四个铜板吃碗小馄饨。我别无嗜好,只此自得其乐。我的篆刻主要学秦汉印,也学一些清代诸家,兴趣很浓。至于书法,早上四时起床,磨墨练字,初学龙门石刻中的《魏灵藏》,《杨大眼》,《始平公》,后来也写过《张猛龙碑》、《朱君山墓志》等。在一次书法评选中,得过好评。在寝室里没有台子,我就把一只老式大皮箱搁在方凳上当作台子,坐在床沿上临写。 过了一年,和我一样爱好美术的同学吴一峰,还有一位贾镇廷,都转到上海美专去读书,我很羡慕,也想去,但父亲不答允。他说即使要学画,也应该多读些书,读书太少,不宜过早学画,这样我就继续在澄衷中学读书。这所学校的校长曹慕管主张读经复古,为了办学宗旨和《新青年》杂志主编杨贤江打笔墨官司,杨认为这样会让学生中“国故毒”。曹校长不予理睬,每年指定学生自学一部古书。我记得学过《论语》和《汉书·艺文志》等。学期终了,举行国文会考,请校外名人阅卷,名列前茅者有奖。有一次是请浙东名士冯君木来出题阅卷,我考得不错,奖到一部《畏庐文集》和《畏庐文集续集》。

四年中学毕业后,我再次提出要求专心学画,我父亲同意了。他知道我要学中国画,听人说上海美专注重西画,学中国画到无锡美专为好。一九二六年,我十八岁,父亲领我到无锡,免考进入无锡美专。这事上海贺天健几次开玩笑地揭我的老底,说我穿了一件曲襟背心,跟随父亲来考学校。无锡美专教师有胡汀鹭、诸健秋、王云轩、陈旧村等先生。在同学中我认识了程景溪,他比我大两岁,课堂上同坐一凳,寝室内对床而眠。我搞到一部《画学心印》,两人合点一盏煤油灯,每每看到深夜。记得那时寝室在无锡石驳岸,借得一间厅堂房子。下面方砖地,冬夜方永,两脚踏在方砖上,寒冷如冰,我们就各搞一捆稻草,把两脚搁在稻草上坚持学习。到了将近放寒假时候,沪宁路上军阀对峙,风声口紧,我就不等放假提早回家。因为在校期间对该校教员的水平有所失望,我就没有再去,希望找到当代第一流的画家当我的老师。

其时苏州王同愈胜之老先生在南翔仙槎桥东堍买进—幢洋房,为终老之计。我有一位表兄李维城和王老先生之子王仲来在东北同事,经过李维城的介绍,我带了几幅山水画请王老先生指教。王老先生一见以为可教,我遂有求师之意。他是前清翰林,在湖北、江西做过学台提学使等官,也曾在吴大澂幕下做过事。通西学,学问渊博,在当时有书名,也能画。他对我说,从前王石谷受知于王圆照,后来王圆照介绍给王烟客,烟客死后,王石谷每岁到其墓地祭扫。他把我当作王石谷,而以烟客自居,意思要我学习王石谷。

因为我要学画,王老先生就把我介绍给冯超然先生。他说:“我平生不为人师,冯先生当代画名第一,尔善师事之。”当时冯先生声名极盛,不轻收学生,名列门墙者,都有一些来历。但冯先生对王同愈尊为前辈。敬重甚至,叫他“老伯”,王同愈一言,自无不允,否则以我一介乡下小子,这事是不可能做到的。一九四一年三月。王老先生亡故于上海,享年七十八岁。抗战胜利后,我几次到苏州灵岩山下绣谷公墓为他省墓,风摇宿卓,不胜西州城门之恸。

一九二七年旧历正月中,我十九岁由王老先生陪同到嵩山路冯先生寓所行拜师之礼。行过礼,冯先生第一句话就对我说:“学画要有殉道精神,终身以之,好好做学问,名利心不可太重。”这句话,对我印象极深,终身铭记在心。他拿出一个临戴醇士的卷子,记得是水墨画,给我带回家临摹。这样,我每隔两个星期到上海一次,把临好的本子请冯先生指正。兴到之时,他为我改几笔。他在深夜作画,凌晨停笔,我是早上八、九点钟到他家,他尚未就寝。此时宾朋满座,高谈阔论。上至国家火事,下至家庭细碎,大抒己见,只是偶然带上有关画学的一、二句话。我们学生坐在旁边静听,所以大家都没有看过他动笔。 这个时候,吴湖帆方从苏州迁住上海。他是吴大澂的孙子,住家即在冯先生对门,一会儿来,一会儿去,一天不知来回多少次。冯先生要我叫他“湖叔”。我生平少交往,到了上海,只到嵩山路冯先生处,或跑跑裱画店,如刘定之和汲古阁等处。那时只有跑裱画店才可以见到一些古画名迹。除此之外,我一处也不去,所以除了几位也常到冯先生家去的如徐邦达、郑慕康等寥寥数人外,上海画家,一个也不相识。

在冯先生处,除了他自己的作品之外,也可以临到一些明清画。冯先生的朋友买画需求审定真伪,多拿到冯先生处请他过目。冯先生手头有了好画,常写信给我,叫我到上海来取去临摹。有次他有一部极精致的王东庄册页,给我临,临好之后,我拿到上海,冯先生一见大为赞赏,认为可以乱真。其他也临过吴墨井、恽香山等明清真迹,比在珂罗版上临得益更多,且也扩大了眼界。其时没有博物馆经常陈列古画,只有到收藏家处可以看到一些。有次冯先生说要带我到庞莱臣家去看画,我十分高兴,但说过几遍终未去过一次。那时偶然在裱画店看到一张王石谷的画,就奔走相告,不比目前青年,见到四王,不屑一顾。今天在各地博物馆,以及展览会容易见到宋元名迹,所以对四王不要看了。实则四王未可一概否定,而应该批判接受。

冯先生有—位外甥名张谷年,比我大几岁,随冯先生学画也早于我,当时是冯先生门下的高材生。有次我和张谷年侍坐在旁,冯先生指着我两人说:“中国山水画自元明以后,流传有绪,不绝如缕,一条线代代相传,现在这条线挂到我,你们两人用功一点,有希望可以接着挂下去。”冯先生以正统自居。他的画取法文、沈,下接四王,明净整洁,不愧大家。但他不希望学生象他,时常指着我说:“人家学生象先生,我有不象先生的学生。”不难理解,有些人总希望学生象老师,越象越好,不象就不高兴。我有如此开明的老师,对我以后蓄意创新、自立面目,是有很大意义的。所以冯先生真是我的好老师,如果我有点成就的话,首先应该归功于冯老师。 王同愈老师,对我也是谆谆善诱、爱护备至。我自从拜冯超然先生为师之后,每月去上海两次外,其余时间,都在南翔,经常到王老先生家。他家距离我家不过一里多路,过仙搓桥,沿河往南不数十步,一带围墙,中间一座高大红瓦的大厦便是他家。后来又添造书房一大间,延顾廷龙为蒙师教授王老先生的小儿子以及孙儿辈。王老先生是顾廷龙的外叔祖,此时顾廷龙尚未考入北京大学,不过廿来岁。专冶金石文字之学。我三、五天去王老先生家一次。王同愈先生在上海书画界有很高的地位,卖字之外,兼亦卖画,其时已七十多岁,有人请他画,他就叫我为他代笔,依照张谷年的卖画润格,付给我代笔费。其时我才二十岁,王老先生说我应该在年轻时多读些书,我就每天晚上读杜诗,对旁的诗家,都是读选集,惟独杜集,最为心爱,故通体读过一遍。我也学起做诗来。王老先生教我学做诗,宜从五律入手,我读杜集中《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仿照着做了《游王氏园林》十首。我曾向乡中一名秀才先生学做诗,就把这《游王氏园林》十首请这位秀才先生改正之后,再请王老先生看。王老先生说还是原作好,他应该是你的学生。当然这是他有意鼓励我,提高我学做诗的兴趣。 无锡美专的老同学程景溪,是青浦沈瘦东的学生,其时在无锡一家绸庄做帐房。他做诗有功力,尤其对宋诗有研究,设想新奇,出人意表,每发前人所未发。他把做的诗寄给我,我或步韵作答,以提高写作的水平,诗简酬答,得益不浅。后来他移家海上,在一家染织厂办事,我和他时相过从,直至今朝五十多年交谊不衰。 学诗之外,我也学古文,尤嗜太史公《史记》、《韩昌黎文集》。王老先生教我读《世说新语》,我也学做散文。记得王老先生在侨寓南翔时,沪宁线上又因军阀内战,风声紧急,王老先生到上海暂避,走时不带什么行李,只捧了一部宋版《文选》到上海。过了一段时间,时局又平定下来.我在南翔写了一封信给王老先生,中有一段说“节届中秋,江乡景好,红树丹枫,颇有诗情画意,大人何日归来,一领清景乎?”后来王老先生回到南翔,说我这信写得好。那时我不满二十岁,这封信也写得极平常,只是他鼓励我。他说:“可惜你迟生五十年,否则的话,我将怂恿你应举求功名。”我说生性无功名想,不会去应举,他说这种事不由自主,就是他自己本来也不想应举,到其间自会有朋友、亲戚来敦促去考,这样他就糊里糊涂考上了翰林。他虽然是前清翰林,但脑筋一点不冬烘。有次他讲起《红楼梦》,能够把书中的回目都背出来,没有一点道学气。遇事通情达理,我从未见他有骄傲做作,或盛气凌人的时候。我生长乡间,不接触官场中人。也从未和一般缙绅辈周旋,完全是一个乡巴佬,所以不懂礼貌。有次新年,我去拜年,长揖不拜,王老先生很诧异,因为苏州规矩是要跪拜的。于是我以后贺年都是行跪拜礼。其时王老先生已是七十多人了,我才二十岁,他说和我是忘年交。他有事,总写一便条差人送过来,称我“俨少兄”。这种便条,前后我积有一百多张,丁丑之变在逃难路中遗失了,至今思之,不胜惋惜。他回苏州,熟人问他在南翔有否朋友?他说有一小朋友,能诗能画。王老先生其实是我最实在的老师,就因为他一生不为人师,所以在名义上不收我这个小学生。他的为人,给我影响很深,在学问上无微不至地关怀我,他有些收藏,如王石谷,王原祁等真迹都借给我临,还有一卷王烟客长卷真迹浅绛设色极精到,也给我临,临好之后,他给我题跋。我临的这个卷子保存至今,每一展视,回想前事,怀念曷已。

一九二九年,我二十一岁,阴历九月廿六日我和朱燕因结婚。新房设在南翔南市老屋内,寝室旁边又辟一小间,作为画室,中设一画桌,旁陈一榻,榻上堆置印刷品书画册子。我没有收藏,只有一些珂罗版印的画册、碑帖。我少时不太用功,晚上从不作画,灯下读书,最迟九时即就寝。日间作画,也时作时辍,每在作画气闷时,即出去散步。有时我妻朱燕因听不到声响,以为我在用心作画,开户视之,不见人影,原来我到后面土地庙内小学闲散去了。她知道我又去小学校,习以为常,不问可知。其时教师不再是我的大母舅,时常更换,后又换来一位姓朱的教师。这位教师不学无术,在一张通告上别字连篇。我看到好笑,认为自己是这所学校毕业出来的校友,不能视而不见,就在上面用铅笔为他更正,并批上“小子知之”等不客气的句子。学校前面不远,住着一位前清翰林,名陈巽倩。此人武断乡曲,动了民愤,后被***决。他当时是南翔镇南市的一霸,建有一座风翥楼,娶_r能唱京戏的小老婆,他自己拉胡琴,丝竹之声,在小学校里清晰可闻。这位小学教师就到陈巽倩处去告状,说我有意侮辱他。陈巽倩对我父亲说知此事。我父亲深深责备我少年气盛,锋芒太露,必致后患。他在《聊斋志异》中捡出一篇《辛十四娘》给我看,用广陵冯生因众辱楚银台公子而为其所构,历尽苦楚的事迹教育我,说“轻薄之态,施之君子,则丧吾德,施之小人,则杀吾身”,当引以为戒。此事对我震动很大。以父亲爱子之心,谆谆教诲,我本应坚决改正,而耿直傲兀之性一时难移,以致后来还因此吃苦头。 一九三○年阴历九月廿六日,我婚后刚好一年,生了一个男孩。因是早晨生,取名晨晨,学名陆京,取其“大”的意思。朱燕因是独生女儿,常带了孩子回娘家去,我也同去。清溪一曲,田畴平展,村舍掩映,竹树扶疏,得以深深领略到乡村风味。我岳母又是贤慧勤劳,终日手脚不停,田间回来,带些瓜果分给家人吃。又能做菜,平日饴糖饼饵.都是自制。我在乡间,十分清闲自得。 我在家无事,不惯空坐,总是手执一卷,但读书很少系统,乱抽—帙,涉猎而已。于古文好读《史记》,下及韩、柳、欧阳修、苏东坡以至归有光,皆所耽习。于诗好李杜集,以及李长吉、李商隐诸选本。一篇上口,咀嚼涵泳,觉历代宏篇名著,撷其精英,移之于画,无非佳制。而读本易致,随处可以搞到,不比名画绝品,难得寓目。窃以为学画而不渎书,定会缺少营养,流于贫瘠,而且意境不高,匪特不能撰文题画,见其寒俭已也。我得到王同愈先生的指导,一面读书,一面写字,和画分头并重,互相促进。我自己有一个比例,即十分功夫: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我知道的东西不多,不会琴,不会棋,也不会其他娱乐,只有此三营有癖嗜,而且常常鞭策自己,要学得好一点,把诗、书、画三者.当作我一生的寄托,锲而不舍,定下目标,以不辜负诸位老前辈的期望。 王老先生再教我做小品文,要我读《世说新语》。我因为学画山水,所以加看《水经注》、《洛阳伽蓝记》,更多看柳宗元《山水记》、《苏黄题跋》等,注意字不妄下。取其简要清通,明洁隽永。一画才成,辄题数行,二者互相发明,寄托遥深,成为有血有肉的组成部分。使览者心驰画外,同时又增加画面的形式美。 九 好景不长,当时民族危机四伏,尤其“九·一八”之后,日军步步进逼。山海关外已沦于敌手,关内也是风声鹤唳,燕巢幕上,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南翔古猗园竹枝山上。邑人筹建一亭,缺其东北一角,取名缺角亭,想将来收复东北失地。再补上一只角。但在当时,瞻望前途.一团漆黑,是否能补上,大家都说不出。虽然我有时也义愤填膺,吟涛泄愤,但毕竟书生无补。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军侵犯上海,滥施轰炸,惨绝人寰,引起十九路军的英勇抵抗。炮火连天,震耳欲聋,我在南翔,首当英冲。当时只有仰息于上海租界,我随父亲母亲迁到上海。由南翔进入租界时已近黄昏,夫气转凉,我肺素弱,感冒风寒。到了上海,咳嗽大作,历时一月有余,一直不愈,无法平卧,转辗床褥,困顿之极,这样就种下了我气喘病的根。痼疾在身,至今五六十年纠缠不愈,这也是日寇对我的摧残。要记在日寇的帐上。后来战事中止,回到家乡,一片焦土。我家老屋虽幸尚存,但门窗全无,只剩空壳。收拾劫余,重置炉灶,父亲米店也已关闭,时常听到他的叹气声。王同愈老先生一去上海,也不回来。在南翔无可谈诗论画切磋之人,时局至此,亦无此心情。我独往独来,虽在市廛,而荒江寂寞,有置身沙漠之感。 一九三三年我廿五岁,四月间父亲去世,料理丧葬,过时而哀。老二女孩阿曼生,取名陆辛。一九三四年春,我的小学同学金守言在浙江武康县上柏山中办农场,他约我游西天目山。我先到他住的上柏山中。只见满山松树,中间茅屋几间,溪水从屋后泻下,潺潺有声,山光鸟语,清幽绝尘,每晨起,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松树清香,令人贪婪地多吸几口。我肺弱,伤风感日,长年不愈,住了几天,感冒霍然好了。宿疾一去,精神振奋,四体舒适。这种新鲜空气,比药还好。于是金守言说山中地价不贵,可以种植的山间平地,不过十元一亩,劝我买下二十亩,也可以办起农场来。我说农事不懂,他说在他附近买地,他可以帮我代管。我计算一下,不免有些心动。 在他家住了一个星期后,我们自上柏山出发,先到杭州,转乘杭徽路长途汽车,至藻溪下车,步行二十里,到达山麓禅源寺。这是一座大寺院,和尚有几百人,房屋宏伟,有几百间,寺后柳杉皆大数十围。在寺中宿—宵,明发上至老殿。十里间,松杉夹道,交枝接叶,日光下漏,衣袂尽绿。到了老殿,破屋几问,荒废已极,病僧一二,生活其间。吃了中饭,游倒挂莲花,峭壁直上,势极岐增,为西天目最胜处。又至狮子口,危屋倚岩而筑,于此看云海最好。傍晚下山,再宿禅源寺,计宿两宵,吃早饭两餐,晚饭两餐,餐宿费每人共五角,真是便宜之至。早饭后步行二十里,回至藻溪,在车站上看到有去歙县的车子,一问人家,到歙县可上黄山。于是两人商量,决定趁便往黄山一游。 到达歙县后,必须徒步走一百二十里,才能上黄山。走到杨村时,已是下午四时许,天黑如墨,阵雨将至,遂进村向农家问讯有否住宿之处。走进一户农家,只有几个小孩,没有大人,言语又不通,于是转身出来,继续赶路。走出村子,忽闻后面大声吆喝,要我们停下来。往后一看,有一、二十人,手持器械,上身赤膊,我们以为遇到了强盗。及至近身,却是一群青年农民,误认为我们是坏人,因而结伙赶来。一场误会,经过解释,虚惊化为热情,他们邀请我们两人到一所小学校内歇息。时大雨如注,倾盆而下。吃过夜饭,和一位小学教师同睡二屋。屋内放着一具空棺材,老鼠上窜下跳,加之雨声不绝,雷电交加,终夜吵扰不止。好在走路辛苦,勉强睡得。一早起来,雨过天晴,四山宿云未收,涧壑奔流,四处是水。赤足前行,于下午一时许到达汤口,浴于温泉。这是一个四方池子,和石涛所图者,并无少异,只是上面盖有瓦顶。可蔽风雨。三时许浴罢,拾级上山,道路倾欹,极不好走。渐走渐黑,抵文殊院已近八点钟。摸黑进去,屋内灯光如豆,一二老僧.拿出几个烧饼,给我们充饥,草草供具,一宿无话。明晨起身,开户出视,莲花莲蕊诸峰四围拱揖,不类人间,真同仙境。此时天都峰路坏未修,不能登攀,遂经莲花沟、百步云梯、鲫鱼背,于中午到达狮子林。山中绝无游人,只是我们两人。踽踽而行,也没有向导,所以一路名胜,遗漏甚多。狮子林在松林中间,老屋倾圮,一个中年和尚,面有菜色,他也没有东西给我们吃,煮了一些面条款客。下午径始信峰,也未知排云亭、飞来石等名胜。夜宿狮子林,被头甚脏,而隔壁似有撕纸之声,一夜不绝,未能好睡。翌晨循九龙瀑而下,根本没有道路,在大石上左右跳踯,觅得归路。黄山之游,遂告结束。从此我万才再一次见到名山,感到祖国的伟大,油然起爱慕之心,下山之后,仍由来路回歙县,中间宿潭渡,在一家宿店过夜。两人睡一晚,吃夜饭早饭两餐,结帐不过共五角钱,在皖南当时如四明银行、中国实业银行等所塌小四行的钞票不能通用,只通用中国、中央两银行的钞票。而我们手头无零票,拿出一张中国银行五元票,宿店老板无法找,跑遍整个潭渡镇,也兑换不出五元大票。最后由老板娘到一家油酱店里买了一瓶酱油,恳商之下,方得零票,于此可见当时山区之闭塞,民生之穷困。

因为自己别无他长,当时卖画又极端困难,故常为生计所扰。象冯超然、吴湖帆等名家,当作别论。一般画家,靠开展览会过活。所谓开展览会。不一定要画得好,第一要靠有人捧场,看阔佬的面色,必须迎合他们的心理,阿谀奉承,得其欢心。有人甚至把卖画比作***,其实有钱人一般看画家不比***高。我厌恶这种卖画生涯,最好傲一个自作主张、不因人热的国画家。但是家中薄产,不足以赡家,养不活一家老小,终须另行想出一条生活之道。遂想到朋友金守言的建议.办农场倒是一条出路。我母亲三十岁出嫁,当闺女时靠针线生活,积有一些私房钱,后来投资族中合股经商,有些赢利。我说服母亲,拿出钱来到上柏山中买山地二十亩、荒山二十亩,办起一个小小的农场。种了十亩燕竹,十亩梨树。又种些茶叶等作物。造了三间瓦房,作终老之计。地点在上柏山福庆坞。此地东离杭州四十公里,西去莫干山麓仅十余公里,又在公路边,交通便利,距市集近,伙食品供应方便。上柏山是莫干山的支脉,在山顶上可以望见莫干山主峰的房屋。当时一年在莫干山避暑所费,就可以在上柏山买几亩地建造几间冬暖夏凉的草屋。于是招徕了一批上海人前来买地,前后竟有十几家。我的朋友金守言就是其中一家。我去之后,老师冯超然极力赞成。他说有些学生学画之后画卖不出去。最后一条路到银行去做文书,只有我独出蹊径,身居山中,将来年老也可以出来卖画,那就身价不同,所以说我这条路走得对。王同愈老先生知道之后,也托我买了几亩山地,写信给我,有“把臂入林”之语。我时常往来于杭沪道上,平常几个月住山中,其余时间,托给金守言代管。

我家父亲死后,母亲当家。我心想将来办了农场,不再卖画,可以做到衣食给足,那末画卖也好,不卖也好,自己要怎样画,就怎样画,不必仰息他人,受人之气。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我除了办农场,做些轻便能胜任的工作,还是一心钻研诗、书、画三者,以期有成。我种了十亩梨树,十亩燕竹,集杜诗“修竹不受暑,红梨迥得霜”为联;又集陆放翁句“野老逢年知饱暖,山家逐日了穷忙”为联,悬之壁间以明志。福庆坞内原有几家土著,炊烟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此时苏州费新我也来买地,与我隔涧为邻,已垒石为屋基,尚未动工建屋。抗战军兴,此事遂废。我与费新我本不相识,仅知名姓而已。解放以后,在沪上邂逅,同是文艺界中人,言及此段因缘,相与大笑,引为巧遇。 一九三四年我二十六岁,此时日本军国主义者加紧侵略中国,既陷东北,凶焰日张,平津也早在其觊觎之中,旦不保夕。有人劝我北游,说当今不去,后日沦为异域,欲去不能。于是我觅得张君为伴,于五月初,作北游之计。乘津浦路先至徐州,观古淤黄河;再至曲阜,参观孔庙、孔林;然后至泰安。由岱庙登山,经南天门,至玉皇顶,已近黄昏,得观日落之景。翌日黎明登日观峰,日未出,四山皆黑,东方一抹鱼肚白,天风渗然,凛然起栗,寒甚,乃拥棉被出看。须臾,一轮红日,跃然而起,甚为壮观。在家出发前,有人介绍说泰山后山甚佳,乃至后山,只有一尼庵,未见胜处。乃废然而返,即下山,还至岱庙侧,见有芦席棚,里面说唱正开场。一女子在唱山东快书,如莺声呖呖,清脆悦耳,意必妙龄女郎,及至散场入看,乃一黄脸老妪,深以为异。于是钦佩北方语言声调之美,想到《老残游记》中所述听黑妞说书一段,至为亲切。翌晨继北行,至济南,游大明湖,登历下亭,观趵突泉。然后北经天津至北平。在一胡同中(名已忘)临时租到房屋一间为落脚点,预计住一个月。逐日游玩北平名胜古迹,街坊市集,如故宫、天坛、中山公园、团城、中南北三海、西单东单,西四东四等处:又至青龙桥看长城,妙峰山观太行山色;西北至大同,观云冈石窟。大同至云冈约三十华里,公路未通,乘人力车前往,一带平冈,四周黄茅白草,满目荒凉,并无建筑,而佛像断肢缺头,残损已甚,任其荒废,无人管理。回至北平。束装就道,归途经天津乘海轮经烟台、威海卫而至上海。前后约五十天,此我远游之始。得观山海之大,通都大邑关隘津梁之宏伟。而念此壮丽河山,险阻不守,强敌窥伺,长驱直入,危不可恃,心实忧之。 我生长大江入海处。千里平原,不见高山巨谷、长林飞瀑之胜。前此虽游过天目、黄山,不过东南,北游归来,乃大开眼界,看到多种山的典型风貌,不同皴法,不同树法,以及山的走势,丘壑位置,并记在心,参酌往昔前人笔墨,及其位置经营,看他们观察实际,如何增损变换,创造新法。得到启发。既到实地观察,落笔就胆大,运用自如,少有顾虑,不比尚未到过,只听人讲,或照相介绍,总是心虚,落笔犹豫,胆子不大。于此可见,学画山水得到一些传统技法之后,必须到外面去看实景,历览名山大川,心胸扩大,意境自高。 一九三五年我二十七岁。五月中,国民党政府举办第二届全国美展。除现代人作品之外,展出故宫以及私人收藏历代名迹,其中精品有一、二百件。我特地去南京观看,住在表兄李维城家中,朝夕到场观看,前后一星期有余。先大体看一遍,然后择其优者一百幅左右,细心揣摩,看它总的神气,再看它如何布局,如何运笔,如何渲染,默记在心。其中最所铭心绝品,如范宽《溪山行旅图》、董源《龙宿郊民图》、李唐《万壑松风图》、郭熙《早春图》、传董源《洞天山堂图》、宋人《小寒林卷》,以及元代诸大家,如黄子久《富春山居图卷》、赵松雪《枯木竹石图》,高房山《晴麓横云图》等等。我早也看,晚也看,逐根线条揣摩其起笔落笔,用指头比划,闭目默己,做到一闭眼睛,此图如在目前,这样把近百幅名画,看之烂熟,我自比“贫儿暴富”,再不是闭门造车,孤陋寡闻了。后来在上海预展赴伦敦中国画展,也有故宫名画,伪教育部在重庆也展出过故宫名画,如巨然《秋山问道图》、赵松雪《鹊华秋色图》等。我总是仔细观看。不放过一切看画的机会。人家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我说“熟看名画三百幅,不会作画也会作”。这样仔细看,逐笔看。也是一种读法,其效果等于临摹,而且如果仔细的看,胜过马虎草率的临,收益还大。有些人说我对中国山水画有些传统,认为一定临过很多宋元画,其实我哪里有机会临宋元画,如果真的有些传统工夫的话,也是看来的,而且看得也不多,解放以前,也仅仅是以上几次而已。就是我仔细看,看进去之后,就能用到创作上。当今七十多岁,还在吃这些老本。 看古名迹,还可提高识辨。看到了第一流的作品,以此为标准,此后再有看到,用此作比较,好坏就一目了然。眼光提高了,再加以相应的肌肉锻炼,手就跟上来,这样就前进了一步。我自己感觉到,看一次名迹,手中就提高一层。这些好画,无不从生活而来,自古大家无不在传统的基础上,看山看水,做到“外师造化”,然后有所取舍,加入一己的想法,所谓“中得心源”。我这几年走过不少路,也看到一些名迹,对学习山水画,有了一定的基础,所以也可说我这几年,是关键的几年。

当时吴湖帆的画有天下重名。他设色有独到处,非他人所及。我有八字评他画:“笔不如墨,墨不如色。”如果也走他这条路,研求设色,虽然他的法子可以学到,然其一种婉约的词境,风韵嫣然的娴静美,终不能及。人各有所禀赋,短长互见,他之所长,未必我亦似之;而我之所长,亦未必他所兼有。我自度禀赋刚直,表现在笔墨上,无婉约之敛,是诗境而非词境。他主娴静,而我笔有动态,各不相及。所以如果走他的路,必落他后;而用我所长,则可有超越他的地方。同能不如独诣,于是我注意线条,研求笔墨点线,笔笔见笔,不欲以色彩取媚。绝去依傍,自辟蹊径,以开创新面目。正因为突出线条,所以不用重色,少施石青石绿等矿物颜料,以免掩盖笔迹。这样我的设色,也不同于吴湖帆之设色。即使青绿设色,我也有自己独特之风格。记得在文化大革命前,吴湖帆有一小手卷,共十二段.每段请一画家画他的斋名一处,其中也要我画一段,且指明要画大青绿。我不用吴湖帆的青绿法,吸取敦煌以及唐画勾线,参以赵孟頫、钱舜举法成之。即在青绿设色中也突出线条。刘海粟一见大为赏识,谓可作宋画看。 我有倔强劲,自有想法,不欲蹈袭前人,所以后来我画梅花,也以线条见长,屈曲奇古,疏枝淡韵,不同一般。有人说我发干学陈老莲,我自认有学他处,但不尽同,他发枝线条,纯用中锋,而我中锋偏锋互用,以求变化。陈老莲用两笔圈花,我则一笔圈成。有些象石涛的方法,但我用整饬一变石涛的烂漫。我主张为学当“转益多师是我师”,集众家之长。而加以化,化为自己的东西。画如此,写字也同样情形。写字切忌熟面孔,要有独特的风貌。使览者有新鲜感党。而临摹诸家,也要选择字体点划风神面貌与我个性相近者。重点要看帖,熟读其中结体变异、点划起倒的不同寻常处,心摹手追,默记在心,然后加以化,化为自己的面目。我初学魏碑,继写汉碑,后来写兰亭。最初学杨凝式,旁参苏、米,以畅其气。但我对此诸家.也未好好临摹,不过熟看默记,以指划肚而已。杨凝式传世真迹不多。我尤好卢鸿草堂十志跋,但也未临过,不过熟看而已。杨凝式书出于颜鲁公,但一变而成新调。黄庭坚说:“世人竞学兰亭面,欲换凡骨无金丹。谁知洛阳杨风子,下笔已到乌丝栏。”就是称誉其不是死学,而化成自己的新意。我们学杨凝式。也应该学他的精神,在他的基础上加以变化。所以我学杨凝式。不欲亦步亦趋,完全象他。因之有人看到我的书体,而不知其所从出。这是我的冶学精神,不拘书法、作画,贯穿终始,无不如此。

一九三六年我二十八岁,上柏山中经过几年的经营,燕竹渐渐成林,梨树嫁接之后,逐年长大,高过人头,山中房屋也鉴本落成。这年冬天,乘一只空船前往德清装荸荠之便,把我的一些家具,主要是燕因的嫁妆运到山里。过了年.即一九三七年,我二十九岁。春天,老母、妻子、两个小孩都移家到山里住。我山中的家离开公路不到半里路,到上柏镇约二里路。早上我骑了自行车

到镇上去买菜。上柏镇西南接莫干山余脉,东北乃湖州水乡,所以山中野货和水乡鱼虾在市上都能买到。上柏是武康县中最大的一个集镇,我认识一位老中医名张之石,在镇上开业,我每天到镇上买菜,在他家歇脚,他总泡茶款待。 当时一般自上海来上柏的人,人都作暂时居住之计,取其冬暖夏凉,所以造的是草屋。我因全家来住,有终焉之意,所以造的是瓦屋。一排三间:明窗南开,正对小山,清泉一缕,□□绕阶鸣,杂植花木于其上;大门北向,门外修竹数十竿,樟木一株,长松三数本,下俯小池,迳路穿竹林而过。我从山涧掘得兰花数十丛,植于竹下,春来花发,香溢林表一山溪外横,过小桥,即梨园竹林,日读书、劳动于其中,以冀苟全性命于乱世。

讵知其年秋间,日寇步步进迫,风声日紧。我悬念岳母犹在南翔山间,她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即我妻朱燕因,事急无人照顾,我遂与燕因回至南翔,迎岳母来山同住。不久燕因忽患伤寒症,数十日粒米不进。山中别无他医,友人张之石日来诊视,不见好转,我忧心如焚。正在此时,“七七事变”起,京杭线上,兵车昼夜不止,谣言一日数起,上柏山中势不能安居。燕因虽在伤寒后期,危险已过,但胃纳仍不佳,又怀孕在身,无法乘坐轿子,乃卧于棕棚之上,由二人肩负而行。遂迁居离上柏山二十里地安吉境内簰头镇。其地在深山之中,交通不便,四面竹林茂密,认为可以暂避。住了一月左右,风声日紧,同来有四、五户人家,商量之下,认为再住下去,道路一断,就无法再走,总觉不妥,遂决计再行。此时燕因可以坐藤倚,以两竿抬而上路。经临安、富阳而至桐庐,改雇小船溯江而上。深夜至衢州,城门未闭,遂舍舟登陆,奔至火车站。适订一列火车西行,乃搭车而西。在火车上,我遗失皮箱一只,有王同愈老先生给我便条百余纸,虽千金不易,惋惜之至。直至南昌,转南浔路至九江。一路过去,日机尾追轰炸。在九江也不太平,坐守逆旅,毫无办法。在江边泊有帆船,知他们将去武汉,乃搭船而行。江上风急天寒,蜷缩舱内,以至汉口。同来几户人家打算乘粤汉铁路火车去广州,再由香港转回上海。我想上海四周沦陷,已成孤岛,去也无益.我不能当日寇顺民,由于中华男儿的义愤,才冒险出来。别人逃难,大部有所凭藉,只有我拖了一家六口,上有老,下有少,无依无靠,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此地。此时汉口外围时遭空袭,也非乐土,不能久住。在汉口街头适遇表弟朱联雨,他在南昌兵工厂作,工厂内迁,押运一批器材去四川重庆。他在汉口,还有一些耽搁,由同来吉先生押船继续西行。此际在汉口根本买不到往西的船票,我一家遂附了兵工厂押运船,上溯西行。到了宜昌,我想总可以喘一口气,遂租了一间房子,办起炊具,等待燕因分娩。过了半月,燕因临盆,生了一个男孩。他是我第三个孩子,因在逃难中所生,取名“阿难”,又在男孩中行列第二,故名陆亨。我家在我一辈,以“祖”字排行,所以我名同祖,因为我和祖父生肖都是属鸡的。我哥哥因祖父亡故之时还在母腹中,尚未出世,只听见祖父的声音,而不见面,故名聪祖。我儿子一辈以一点一划排行,大儿名京,二女名辛,三儿名亨,取元亨利贞之义。燕因分娩倒还顺利,而我母亲,年近七十,忽患肠胃病,痢疾不止,延医服药,真是雪上加霜。在宜昌生了孩子,已是阴历十二月中,准备过了新年再作打算。不料才过十二天,宜昌又被炸。在街上看到被炸伤员接连抬过,血肉模糊,惊心怵目,惨不忍睹。况且每天有警报,提心吊胆,遂决计再走。此时我知道表兄李维城在重庆任第二十兵工厂厂长。取得联系,遂由兵工署驻宜昌办事处,弄到船票,扶了两老,怀抱新生的小阿难,全家西行。

一九三八年二月到达重庆。到了重庆,在城内怕轰炸,在乡下怕土匪,计无所出,不得已去投奔表兄李维城,以雇员名义在秘书室任事,住在厂内宿舍,稍得安定。到了夏天,敌机时来轰炸,重庆常在警报之中,兵工厂也是目标,于是计划疏散。在厂后山凹内圈地建房,大兴土木。我被调至营缮科工作,认识了营缮科科长王冶,及技术员陆孝杏。他们两人都是唐山交大毕业,酷好文艺,知道我是逃难而来,不得已而在厂内任事,他们欣赏我的书画艺术,于是相得无间,从不以下属待我。我的家也搬进和疏散地点相近的刘家花园大院内。不多久,工厂扩展福利事业,计划办起农场,种蔬菜,养猪、养牛。我介绍朋友金守言从上海来到重庆,任农场主任。李厂长把我调到农场任事务员,因为在熟人下面办事,可以随便些。但是我也从不偷懒,帮助金守言经营农场记工,记帐,领料接洽工作等等。不过在空闲时间可以写写字,看看书,或者在家里画些画。积得一些数目以后,在两路口上面租到会场举行了一次个展。开个展我没有靠山,也不会交际,所以成绩是不好的。但也碰到一些知音人,认识了陈树人、陈之佛、沈钧儒、常任侠等诸位先生。后来我也去看过丰子恺先生,他住在沙坪坝,在一个平冈上造了几间草屋,前后矮篱遮护,记得还养了几只鹅。丰先生平易近人,因无人介绍,我便自己闯进去,他不以我冒昧,后来还和我通过信。 一九四一年我三十三岁,是入蜀的第三年,第四子陆宜出生。此时我从刘家花园大院迁至旁边佃舍居住,可得平屋三间。养了鸡,也喂了猪,屋旁余地种些菜。两个大孩子进了子弟小学读书。厂里供给职员柴、米、油、盐。因田水不洁,长江水可望而不可即,饮水极为不便,而此时刘家花园已归兵工厂收购充当职工宿舍,为此把长江水抽上来供饮用,真如老杜所谓“斗水何值百忧宽”了。 十九 我在入蜀前行李中只带一本钱注杜诗,闲时吟咏,眺望巴山蜀水,眼前景物,一经杜公点出,更觉亲切。城春国破,避地怀乡,剑外之好音不至,而东归无日,心抱烦忧,和当年杜公旅蜀情怀无二,因之对于杜诗,耽习尤至。入蜀以后,独吟无侣,每有所作,亦与杜诗为近。我曾写满薄薄一个小本子,可惜后来丢失了。现在回忆出来。已是十不存一。一九五○年我画过一个《杜陵秋兴诗意》卷子,共八段。卷尾赘以蜀中秋兴所作,不敢仰攀杜公八首之数,仅得六首,其他则茫然矣。兹录如后: 其一 万里伤浮梗,八荒共陆沉。 楼高惊客眼,春动见天心。 绿竹倚花净,清江隐雾深。 家山无短梦,巴蜀入长吟。 其二 初寒生昨夜,薄雾又今朝。 江水无穷极,秋天正寂寥。 怀归东路永,涉世后时凋。 岁晚青松意,同心倘可招。 其三 客里惊年换,天隅觉事非。 江云寒不举,蜀雨断还飞。 无复乘高兴,真成逆浪归。 浮鸥吾语汝,日暮更相依。 其四 急急雁鸣度,团团蟾影临。 商声移古树,秋色满高林。 城阙惊寒事,风霜向暮砧。 侧身当此日,还对蜀江深。43

其五 云天看雁过,晴雨到鸠疑。 山色秋多兴,江光晚与宜。 折花疏寂历,倚树小欹危。 九日虚佳节,三年实在兹。 其六 迂疏宜畎亩,出处各生平。 即事非今古,哀时尚甲兵。 寒怜秋树瘦,明爱晚山晴。 后日准能料,空怀植杖耕。 也只在此时,即事怀人,作诗较多。这几首诗,也记录了我当时的感情。抗战胜利出峡后,此事遂废,时或经岁不作一诗。 二十

我在兵工厂,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农场事务员。但谬有文名。后来我的亲戚李维城调至昆明,我一家老少,无法再动。继任厂长陈哲生,我与他并无渊源,但是他对我另眼相待,当迁厂兴建落成,为叙述迁建经过,树立一石碑,即要我撰文书写。因此我在农场事务之外,可以在家画些画,渐渐积成若干件。 一九三九年我三十一岁,暮秋,带了画件到成都举行个展。我久已向往西川风景之美,自入蜀来,三年之中,蛰伏重庆,只是偶或到过南温泉、歌乐山等处。我认为到了四川,不到青城、峨眉,是为虚行,常蓄志一游。以偿夙愿。这是我到成郜举行个展的主要日的。由重庆乘长途汽车出发,中途在内江宿一夜,抵达成部之后,举目无亲,只认识老友吴一峰,稍每活功.相识了一些人。有人说到成都举行个展,必须拜访四川省教育厅长郭有守。他住在华西坝齐鲁人学内,我带了一件作品去了。见过之后,他看了画说:“在成都开画展,人事第一,作品第二。”我说:“二十年学画,未学人事。”他说:“那是开不好的。”我说:“既然来了,请大家看看”后来我在小客栈里灯下草了一篇启事,其文曰: “俨自知学问,好弄笔墨。比来二十余年,不敢自谓遂窥六法藩篱。顾于往哲名迹,略得寓目。间览山川,留情云树,每成一图,废寝忘食为之。觉古人造化,所在俱师,心神通悟,情性移化,襟怀既旷,风节斯厉,诗为心声,画贵立品,夫岂异哉。良亦木强之姿,不能委顺时俗,是以乐志田亩,耒耜躬操。冬夏读书,春秋出游,穷岩幽谷,兴到足随。况以西川山川风土之美,向往之情,积有日矣。会更丧乱,因缘入蜀,乃逼贱事,四载巴渝,辄用为叹。今则幸遂夙志,将登峨眉,上青城,卷轴自携,道出上郡,窃欲问艺于贤达之前,得一言以为重。夫物有感召,赏音匪远,而敝帚自珍。固亦不作善价以沽。嘤既呜矣,求其友声.惟褒惟贬,可师可友,并世君子,幸有以教之。” 后来四川名士芮敬于先生说我这篇文章有东汉人气息,经他揄扬,画展得到好评,有的人甚至说爆出一个冷门。 尽管如此,没有后台捧场,卖画成绩是不会很好的。但也多少卖了一些,足够川旅费以及一切开销,我又补充了若干幅,准备下一个码头到乐山去开画展。此时武汉大学西迁在乐山,画展期间,校长王星北和教务长朱光潜两先生来参观。他们说是到四川以来看到最好的一个画展,这对我鼓励很大。我回重庆之后,朱光潜先生还给我一封长信,讨论美学和绘画的事,可惜这信后来丢失了。我的画在乐山也卖去一部份,又补充了一些,接着又到宜宾去举行画展。三个码头跑过,历时三个多月,回到重庆,已是初春时节。在厂区遇到陈厂长,我说:“请假时间未免太长了。”他说:“象你这样的人,国家应该养你。”我不知道他韵本意如何,但听起来心里甜滋滋的。 此行认识了一些人,如在青城山上清官,经老道介绍,认识了彭袭明。他是江苏溧阳人,独自一人逃难来四川,住在青城山。他比我大两岁,此时三十三岁,尚未娶妻。能文能画,善书,有武术,住在张大千楼上,但两人从不交谈。八一年去香港,和他见了面。他以教画为生,已是七十多岁的老翁了,还是没有老婆,真是一个异人。 此行游历了青城、峨眉、大佛寺等名胜。我到乐山已在十一月中,峨眉下过初雪,人们说已是封山季节,不能上去了。我慕名峨眉已久,今日已到山麓,佳景在前,岂能不去,能上多少即多少。在重庆时,听人介绍说峨眉以后山最胜,遂准备从后山上,前山下。于是从报国寺出发,经过白龙潭,下午一时到洪椿坪。实则我误听人言,由正面上山,可以畅游洪椿坪以下如伏虎寺、纯阳殿、万年寺、清音阁、双飞桥、牛心石、黑龙江栈道等处,坐失胜览。本拟下山可补上,而人事不可预知,下山病足,雇背子仍由后山而下,不经前山,至今引为憾事。在洪椿坪时,因为饭已开过,不再供应。我吃了些干粮,就继续前进。和尚说:“上山到九老洞,还有三十里,都是石级,路不好走,中间无人家,还是在此宿一夜,明天觅伴一路走为好。”我想时间尚早,遂不听他劝告,独自一人上山而去。行了一段路,不过午后三点多钟,雾雨漾漾,天象黑下来的样子。路的两旁,丛篠高过人头,不知是鸟是兽,啼声怪异,此起彼落,我开始有些慌起来。鼓足勇气,略不稍息,于五时许到达九老洞。衣履尽湿,和尚说我一天跑到九老洞,走得快。于火上烘干衣服,明晨继续前进。将近洗象池,一路冷杉,中鲜什树。虽已下过雪,但天色转晴,路上雪已融化,不过天寒很少游人,所以猴群也已远去。继行至大乘寺,午后登金顶,宿卧云庵。也是重庆友人介绍,说晚间在舍生崖上是俯瞰佛灯最好的去处。因游客稀少,和尚不做接待工作,在做“雪蘑芋”(雪蘑芋是峨眉名产。用橡栗做成豆腐,利用峨眉山顶冬季酷寒,经过结冰晒干而成)。门外,云海千层,仰望上穹,青苍无际,日光斜照云层之上,经过折光,形成光环,人影映在光环之中,是谓“佛光”。入晚云开山露,舍生崖直下万丈,谷底丛翠之中,灯火数十盏,徐徐移动,是名“佛灯”。此在青城山上清官,入夜于赵公山中,多有数百盏,同此情景,名目“圣灯”。实则同为一物,但磷火青色,而此灯火,其色带黄赤色,可知并非磷火,却不知何物。在山顶宿两宵,稍作游览,即下山,而两脚沉酸,不能举步,勉强回至大乘寺,宿两宵,仍不见愈。和尚为觅一背子。所谓背子,乃一壮汉将一木架横置肩上,我凭轼而坐,两手适及其头顶。壮汉手持木杖健步如飞,杖端铁钉,触及石磴,铮然有声。想取便近,他也取道后山而下,以致虽到峨眉,于诸胜迹,交臂失之。 此行我自陆路至成都,至成都后至灌县、上青城观水离堆。于是沿岷江乘木船下五通桥,经乐山、犍为而至宜宾,改乘小轮经泸州、江津而回重庆。中经乐山大佛,小南海石壁诸胜。名山归来,造化启发,每多佳想。我常谓域内山水,以四川为第一,匪特震烁人口有名之处,佳丽自不待言。即如寻常一丘一壑,平冈远岫,丛林仄迳,无有不可观者。自刘家花园东行约三里,有市集日马家店者,集后平峦一带,有次秋雨乍晴,岚翠犹湿,白云红树,烂然如锦。因忆恽南田有记黄子久《秋山图》一文,读之不胜神往,而名迹久堙,结想为劳,及今忽见此景,惊呼“黄子久,黄子久”,恐黄子久犹有未到处。一旦得之,引为快事,归后不能忘怀。数日后重到,山峦犹昨,而神采顿殊,遂致索然无味。犹以为晴雨不同,故相差异。后于雨后再往,亦非旧观,固知观山须有缘,即如胜境,更须天时,始称联壁。

在重庆期间,公余每以片纸杂抄唐宋诗文,既不临帖,复以己意为之,成为似隶非隶的书体。这种书体横划阔而竖笔细,也不同于金冬心之漆书,我自以为有古拙意。山东王献唐先生极称之,我也以此写信给冯超然先生,及胜利回来冯先生斥为“天书”,不好认识,我自己后亦厌之。我书法面貌数变,这是最突出的一次。书画家一生面目不能一成不变,长作此体,说明他坐吃老本,不动脑筋。我要发奋自勉,到老有变。书如此,画亦如此。 在重庆,工作之余,无可消遣。而江边一带,卵石平滩,连绵数里不断。此种卵石,只有浸在水中方见色彩花纹。故只有在水陆交界处,沿着水线,细心寻找察看,碰上运气,才有所获。我一有空即到江边捡拾,前后六、七年之间,取精汰劣,最后得七枚。最佳一枚,作鸡心形,淡石绿色,上有翠竹一竿,挺然而立,下有兰草一丛,如同天成,极为难得。又一牧质如白玉,墨绿花纹,梧桐之下,一古装仕女独坐吟诗,神情宛肖,栩栩如生。又山水一枚,石质极细,黑色花纹,林峦村舍,曲折可见;背面平沙落雁,平沙一带,秋雁一行。此外尚有秋林夕照,梅雀寒林图等,皆属上品。同时也拾到一些螺纹五色石,皆如南京雨花石所产者,不成物象,虽也可观,但多看乏味。亦犹画中之抽象派,品下一等,终不若有形象可求者为无上神品。我一向主张作画宜在似与不似之间,所以反对完全抽象画派。此虽细物,但可悟到抽象与具象之优劣。此七石我带回上海,置之案头,用作清供。 一九四四年,燕因又生第五胎,为一女孩,取名陆音。至此我有五个孩子,加上两位老人、我和妻一共九人,食口众多。而币值日跌,物价踊贵,开门七件事,幸多实物福利。柴、米、油、盐、蔬菜、肉类,加之房屋、学费等均按人口发放,因之人多得惠亦丰。因此我虽工资微薄,而一家九口,得免冻馁,比之大学教授之生活,有过之而无不及。话虽如此,生活之压力,始终令人透不过气来。加之强寇压境,国步维艰,前途漆黑,社会上污吏横行,风气败坏,自上及下,喻利忘义,国家至此,不知伊于胡底。我辈小民只有得过且过,且图眼前,罔计将来,日日盼望胜利之到来,然明知果获胜利,亦不知出路何在。

一九四五年九月,我三十七岁。鞭炮声中,总算迎来了抗战胜利,且喜有归回故里之可能。当时所谓政府要员之类,以及有办法之商人等等,以前为发国难财而来者,今则以发劫收财为目的,乘飞机、轮船纷纷东下,还成立复员委员会,为这一班人服务。一般小民,是不在他们服务范围之内的。我东归心切,而对于回去的交通工具却一筹莫展。一家九口,根本无法搞到这些船票,而且在经济上也非力之所能负担。有些人急不及待,乘了木船回去,然而川江水急,礁石林立,稍一不慎,有如鸡蛋碰石头,随时有破碎沉没的危险,极不安全。恰好友人有做木材生意者,有一批木材由重庆放至汉口,答允我家免费搭乘。此时彭袭明亦已由青城山下来,到达重庆,候船回至溧阳故里。他住在我家几个月,买不到船票,遂相约同乘一只木筏结伴东下。 这种木筏,是由百数以上的数围巨木扎成长方形的大筏,大约有一个篮球

场大小,厚有二公尺;前后各有大木一根以校正方向,左右也各有大木一根以资推进。有一、二十工人操作。在筏上搭了两个木棚,其一为工人坐卧、吃饭之所,其一归我一家使用。筏上伙食自理,安全不保。阴历正月十二日启碇乘流东下。在峡江之中,水流复杂,主要只有一股东流水,但在主流旁边,支流触及崖石,返回成为西流。操舵老大要明识东流水势,时刻控制木筏行驶在东流线上,才能不断东进。如果误入西流,就会倒退,或在原地旋转,经时不停。记得在万县下面,有次误入西流,在原地不断旋转,半日不停,经过竭力挽救,方才退出西流,归入东流原航道。木筏行驶,全靠水流,流速慢,木筏也慢,流速快,木筏也快。平时虽然不快,但在过滩之后,乘流骏奔,一泻千里,有汽车般的速度。木筏触礁,不怕沉没,只怕搁浅,如是别无他法,只有拆散重扎,这样一拆一扎,往往费时一个星期。而最最危险者,是经过险滩,水流渍激,洄湫奔腾,以致缆索断绝,木筏打散,这样堕入江中,木与木互相撞击,人处其中,一则无法上岸,二则众木夹击,顿成齑粉,性命俄顷,无或幸免。 我在筏上镇日观山观水,风雨如恒。记得在入川时,乘坐轮船观看风景,两岸景物一晃而过,目不及瞬,只有看到前方,才稍有印象。而木筏行驶徐缓,两旁景物,可以仔细观察,因而脑中的印象丰富而深刻。正如杜陵所谓:“幸有舟楫迟,得尽所历妙。”山石之奇,长林古木,各家各派,无不齐备。至于经过各滩,因滩石结构不同,水势亦无有相同者,真是千变万化,各尽其致。所以我说坐一次木筏,胜过坐轮船十次。由重庆到宜昌,走了一个多月,犹如补上了一次重要课程,得益匪浅。

但此一月之中,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在万县上面十几里路的瀼渡附近,木筏忽而搁浅,不能行动,势必拆下重扎。人和行李暂时安顿在附近一座禹王庙里。这所庙宇,破败零落,根本无人居住。我们在一阁楼上清除垃圾,铺上地铺,暂避风雨。我乘空雇了小船去万县会见老友李重人医生,同观太白岩之胜。宿二宵回至瀼渡,木筏尚未扎好。偶到附近走走,虽非名胜,而小山流水,村落丛树,无不楚楚有致,令人意远。在禹王庙后面,山崖上种有油桐,经冬叶脱,只留白色的树干,与黑石绿坡相映带,古香满目。想到故宫藏冷谦的《白嶽图》有此气息,故不必远至名区,随手偶得,无不佳胜。木筏扎好,继续前进。日行夜宿,常需到镇上去买米买菜,所以一路之上,常得上岸。如白帝城、神女庙,以及丰都城等处,皆得游览。丰都是沿江的一个平坝,旁即平都山,传为阴长生、王方平得道处。后世连着二人姓氏为阴王,遂误会为阎王。山顶有洞,深不见底,人传可通阴曹地府。二路上山,两旁庙宇连楹,而乞丐之多,排肩接坐,数里不断。行至县府衙门之前,内有广场,观者拥簇,说是捉到土匪,大家都在看杀头。我在外面,俄顷一人挑出一付担子,两头各一木笼,内置人头各一个,青年模样,面目端庄,观之怵心。后来回去见挂在城门处。我后读《红岩》小说,有一肖记述江姐爱人彭松涛被害悬城门故事,回想当时所见被杀害者,可能是革命烈士,于此可见当时革命斗争之坚贞激烈。 再下至瞿唐峡,两崖对峙,滟澦堆矗立江心。古往令来。有多少船只破碎葬身于此。今闻已经炸平,舟楫上下,更无顾虑。历人类有史可稽几千年,视为危者,亦惟有今日建设之伟人,为民除害有如此者。再下为巫峡,于神女庙前仰望神女峰,亭亭玉立于云雾缥缈之中。宋玉一赋,遂使千载骚人墨客望崖而兴遐想,则文字之功效岂小战!

再下为西陵峡,将至新滩,暂歇,筏上老大先去察看地形。新滩为冬季川江中最险之处。水流湍急,江水成一横阔短瀑。江中一石,将江面划分左窄右宽的两个通道,左为人门,右为鬼门。入门水缓,过此尚得为人,而过鬼门则惊波汹涌,鲜有生望矣。我们木筏横度宽阔,只有鬼门可以经过。筏上老大先去侦察,回来后将木筏加固,审查维谨,并要我们将行李悬在空中,离地数尺,准备已定。放筏直下。新滩水急,轮船上行,马力不能胜任。需要绞滩机器以推助之。而此时绞滩机器适坏,以致上下行船只,在此下客以待转驳。有近万人在岸上待船,一齐过来观看我们的“精彩表演”。此时筏工并立筏首,操持定向大木,水声如沸,江面只见白沫翻腾,訇然巨响,盖住人语。驶至瀑布处,数大木,柔如草芥,弯曲下沉。筏首舵工,水及腰际,在白沫中露出上身,洑流旁溅,筏面水深尺余。幸早将行李悬起。瞬息之间冲过急滩,安然无恙,额首庆幸更生。而余势犹厉,不能遽止,其速如奔,凡十余里才止。是夜宿于牛肝马肺峡下。 再下泄滩,与新滩互为消长,于洪水期间,其险状胜过新滩,而今枯水季节,木筏经过,只觉长波播荡而已。再下为鬼门关,谚语有云“新滩泄滩不算滩,下面还有鬼门关”,则其险势不言可喻。险礁露出水面,廉利如剑戟,中有一石,上镌“对我来”三字。舟行至此,如对准此石行去,反得安然通过。如果稍作避让,反会撞在石上。木筏舵工,不知此理,驾驶失当,妄一避让,遂触在礁石上面,不能再动;如果是木船,则成齑粉矣。但一拆一扎,又将费时。此地在黄陵庙附近,距离宜昌仅有一百余里,我不能为此再等待一个星期,遂雇了小舟,连夜到达宜昌。三峡之行,由重庆出发,历时一月有余,到此结束。

回想一路历经艰险,不特水急滩险,加之沿途盗匪出没,随在可虞。如有一段,木筏贪图赶路,连夜开行,有一匪船尾随十余里,紧跟不放,嗣看我们人多,不敢动手。而在我们后面的木船,则遇到匪船,被抢劫一空。有次停泊尚早,我领了三个孩子,上岸在集上吃了馄饨,遂尔起眼,到夜土匪大呼靠过来。幸而木筏吃水深,只能停泊江心,匪徒无小船可渡,只造成一场虚惊。总之此行冲冒险水,出入盗匪窟穴,艰苦备尝,不能尽言。事后思之,为之色变,可一而不可再。而回想奇丽之观,冠绝平生,则亦不可有二。彭袭明总结三峡之胜,说瞿唐峡如三代鼎彝,巫峡如两汉文章,而西陵峡如六朝人词章,绮丽而趋于薄矣,可渭定评。

我少时读《水经注》,关于三峡一段,文字隽永,令人屡读不厌。及今亲历其境,则又有文字所不能形容者。江上山势连绵不断,如展长卷。危岩穹谷,叠岭平冈,土坡石山,长云横霭;加之丛树林薄,古木老藤,新篁密竹,悬瀑奔涧,无不尽备。尤其江流湍急,洄洑激流,滩各异制,曲折开合,水流其间,变化莫测。我坐木筏之上,可以细审其势,得谙水性。而传统山水,各家各派,无不尽备,诚非轮船急驶所能仿佛一二。在三峡之中。走了一个多月。比读十年书得益更多。 我自下生活到山水中去,从不勾稿,只是恣情观看。记得在灌园离堆旅馆中无意遇到关山月,翌晨同游都江堰。他有一本小册子,很细心地记录所见景物。我两手空空,不勾稿子,他劝我也勾些稿,我说我看山看神气。吴道子所谓臣无粉本,并记在心,当然也是一种下生活的办法。不过日子久了,记忆淡薄,往往想不起来。我后悔没有听从关山月的劝告,迄今四十年,要想回忆在木筏所见,一切茫然,不复记忆。但不管怎样,这次坐木筏,在我一生创作上,是值得纪念的一次。所以回来以后,直到于今,我常常画峡江图,前后不下数百幅。也因有了三峡看水的生活体验,用勾线办法创造出峡江险水的独特风格,只行海内,为他家所无。从而得出结论,画山水必须到山水中去。自文沈四王以下,类在故纸堆中讨生活,陈陈相因,以致每况愈下?但是眼睛看了,必须用脑子想,大之所谓看其神气,小则一树一石,怎样表现,都要有个琢磨。所以我总是主张每到一山,因其典型不同,表现的方法亦异,必须带些新方法回来,充实自己的创作方法,否则是白去一趟。

到了宜昌之后,满想总可以搞到轮船票,谁知船票部掌握在复员委员会手里,他们面向达官贵人、奸商豪富,从不没想为老百姓服务。我株守在小客栈里,一等莫展,见有小轮拖木船招揽客人由宜昌下驶到南京,遂购票搭上。在一艘不太大的木船上,挤了近百人,一个人得到仅仅一尺宽的一席之地,象沙丁鱼那样塞满一船。几经周折,总算到达南京。

在南京火车站买火车票,一人限购两张,我们一家大小九口人,须买八张票。我和妻子、两个大孩在窗口外排队。队伍很长,排到买票,售票员说小孩不算数,两个大人只可买四张。我据理力争,讵知有所谓维持秩序的伪警,不问情由,动手就打我耳光。为了不做日寇的顺民,我扶老携幼,千里迢迢,逃难到后方,八年抗战,吃尽千辛万苦,总算熬出了头,今日胜利归来,还是受这样的侮辱,真令人心寒。 火车到达南翔站。老家房屋,破坏不能居住,乃到我岳家斜泾村暂住,再作计较。我在重庆出发时,无意中背吟陆放翁“犹及清明可到家”之句,由重庆到家乡,走了五十余天,到家日,不前不后,恰是清明日,斯亦巧矣。 二十六 其年秋天,我到上柏去,见到住屋焚烧已尽,一片废墟。在我农场种地的诸暨人陈炳泉,我买进山地时,他就在这地上种蕃薯玉米等作物,其他还仃些茶叶,我不收他地租,他代我看管地产。抗战期间,他没有离开过。此时他的老婆已故,拖了三个男孩,艰苦地在这块土地上生活着。地上清理得很好,梨树已长大,只是缺肥,瘦弱的枝条上稀疏地长着几个果子。这梨是我从河南巩县引进来的优良品种,远胜当地所产。我采下若干,带到上海去,请冯老师品尝。他说品种甚佳,比砀山梨还好。我造了两间简易小房,以备来山居住,重整旧业。 自我一·二八逃难时,患咳嗽,北游回来,发展为气喘,经治疗后,住在山中,一直未发。逃难去四川,起初二年尚无显著不适。一九四○年春天,游重庆南山,路上淋雨,回家气喘大发。从此时发时止,一直不断。尤其发后喘平,接着咳嗽不止,深以为苦。想到老杜旅蜀期间,其诗句有“肺气久衰翁”,“衰年病肺唯高枕”,“秋深苏肺气”等等,他没有说明是怎样的肺病,一再说肺气不适,没有说吐血等症状,因之我料想和我同样患的是气喘病。四川卑湿,容易得此痼疾,难以痊愈;心想若能东归。换一环境,可能会好。我回到故乡以后,还是没有好转。住在乡间,一至病发,咳嗽大作,经久不愈,须雇小船到南翔就医诊治,极为困难。为了就医方便,就在这年冬天,我在南翔镇东市庄桥弄口借到门面房屋三间,楼下一间为厨房,楼上二间为卧室和画室,立了润格卖画。同时积贮作品,准备举行个展,以赡家用。我每日作画写字,这时候写冯承素兰亭序,日以二过为课。 一九四七年我三十九岁,秋天,积得画幅百余件,到无锡举行个展。老友程景溪为我捧场。他在丽新染织厂任高级职员,认识一些无锡上层工商人士,因之成绩甚好。这样我生活有了着落。我有祖传土地约一百亩。回乡之后卖去四十亩,准备在南翔东市方家湾建造新房一所,聊以卒岁。 二十七 我生平无别的嗜好,只是爱好旅游。到名山大川中去,可以开扩心胸,增进知识,又于绘画有直接帮助。此时生活稍稍安定,我又有出游之念,乃约了住在南翔的朋友廖叔禾结伴同行。经杭州、绍兴,嵊县,新昌到达天台。在重庆时,认识一位姓申的朋友,是天台人,经他介绍住在他的亲戚家,还派了—位青年做我们的向导,从县城出发,登上天台山。天台名胜,极不集中,两处相距每在二、三十里,我们遍历石梁飞瀑、桐柏宫、铜壶滴漏、飞帘瀑、华顶等诸胜,徒步而行,足足走了一个星期。此时杭州至天台的公路不能直达通车,我们又都行囊有限,过了嵊县,必须走路,所以十分辛苦,但兴致很好。那时只要我不发气喘病,还是能走路的。归途我们还迂道到了新昌大佛寺。

南翔古漪园是一所古建筑园林,为明末嘉定画家李流芳之侄李杭之所有。经过历代修理,还保存明代建筑四面厅,其中匾额“华岩墨海”四字为董其昌所书。其他亭台楼阁、土丘池沼,也布置曲折,引人入胜,数百年老树古藤点缀其间,益增佳趣。抗日战争前夕,由当地士绅发起,修缮一新。四方来游者无虚日,我也常至其处,于鸳鸯厅、不系舟、梅花厅等去处品茗憩坐,得到精神上的休息。抗战期间。被日寇以及地方上流氓恶霸等恶势力拆毁破坏。半瓦不存,数百年古树,也砍伐净尽,夷为平地。战后时平.地方人士筹划恢复之。于蔓草间搜寻旧址,用木牌标明建筑名称。这些木牌由我书写,立在地上。此时太仓宋文治在安亭师范学校任图画教师。偶来南翔,看到木牌书字,十分赏识。后来他在怀少小学吃饭,席间有我一位族兄,手里摇着一把折扇,宋拿来一看,是我画的山水,心中异之。于是他问知我的住处,两次上门,我都不在,第三次方始见面。宋文治于抗战期间在苏州美专肄业,学西洋画,后来对国画山水感兴趣,此时他新拜上海画家张石园为师,不过三个月。见到我后,十分倾倒,于是不再到张石园处,一心向我学习山水画。安亭距离南翔不过二、三十华里,火车半个小时可达,每星期他常从安亭来到南翔,借些我的画稿回去临摹。以前他没有画中国山水画的基础,我无保留地尽心教导,他也用心研习,进步甚快,学到我的风格面貌,这样有二、三年,直到解放以后,他几次提出要拜我为师。我对前辈王同愈老先生“不为人师”的教导印象极深,所以坚决辞让,未允所请。我说:“将尽我所学无保留地教你,但不必有师弟子的名称。你要拜师,我可介绍你一个人,苏州吴湖帆先生,当今国画界巨擘,交游甚广,收藏亦富,你如果在他门下,可以多看名迹,多认识一些人士。”于是由我作介绍人,领他到吴湖帆家中,拜他为师。此时我已迁往上海,他每次到上海来,不到吴湖帆家中,还是到我家。我为他示范,当场画些册页扇面之类。我墙上挂的画,他要,我总让他拿去。这样,他收藏我这时期的画迹最多,大小总在百幅以上。他的画受我影响很深,酷似我这时期的风格。一九五六年,我受聘到安徽合肥工作,也带了他同行。后来回到上海,我把他介绍给刘海粟,由刘老出面,推荐他进入江苏省国画院。这封推荐信,由我起草,刘老签了个名。他到南京江苏省国画院后,经过刻苦学习,青出于蓝,卓然成家。我对他也参照王同愈称我“俨少兄”的做法,一直称他为“文治兄”,不以老师自居,但他向人介绍,总说我是他老师。

一九四九年五月,我四十一岁。中国***以雷霆万钧之力,摧枯拉朽之势,推翻了三座大山,解放大军乘胜渡江而南。此时我住在南翔镇上,反动政府广筑碉堡,以期顽抗。当时人心惶惶,有条件的人,都到上海租界避难。我的哥哥家住上海,我是有条件前去上海的,但我认为解放军是来解放人民的,遂毅然率妻携儿,到斜泾村岳家暂避战火,不去上海。解放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闾阎不惊,人民安居乐业。不比在反动政府时期,币值贬跌,物价踊贵,一般小民,为生活所迫,透不过气来。我住在南翔方家湾新屋内,解放军借住我家,真是不拿一针一线。我也首次读到《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及《论持久战》等小册子,开始接触到一些革命的道理。

一九五○年我画出《杜陵诗意画卷》,共八段,依照杜诗内容,描写当年他所看到的和所想到的景物,参以我亲身的体会。不特作为我在四川八年生活的总结,也在画法上有新的突破。这个画卷裱好之后,冯老师为我写了引首,还精心撰了一篇长跋,对我勉励有加。海内名宿如沈尹默、叶恭绰、黄宾虹、吴湖帆、冒广生、潘伯鹰、谢稚柳等诸位先生都在卷尾题字书跋。杜公诗中所述忧国怀乡,身在江湖,心存魏阙之句,如“孤舟一系故园心”,“听猿实下三声泪”,“故国平居有所思”,“白头吟望苦低垂”等等,操笔染纸,激情最深。画法也逐渐形成一己的独特风格。我抄录前在四川的(湫兴》诗六首于卷尾,作为我诗、书,画三者进程中的一个标志。

回想我初从冯超然先生学画,第一次他拿出他所临的戴醇士水墨山水卷叫我临。在三十年代,人们对戴醇士的评价极高,其卖价竟与四王同值。四王画价也不在普通宋元画之下。我在这种风气影响下。也从四王入手。宋元画不易见到,四王画终究多些,容易看到。所谓“正统画派”就是从四王而上溯宋元。平心而论,四王还是有它存在之价值,有许多宋元遗法,赖四王而流传下来,如果食古不化,那么及其末流陈陈相因成为萎靡僵化,这是不善学的缘故。所以学四王必须化,化为自己的面目,我就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也有人说我学石涛,我对石涛在四王笔墨占据整个画坛之时能独出新意是有好感的。但我从未临过石涛画。石涛学元人而加以放,我也学元人,师法相同,学而能放也相同,所以我戏言和石涛是师弟兄,而不是师弟子。我对前代大家,一向不是无条件崇拜,我认为即使是大家,一定有所长,也一定有所不足,即如石涛,一种生拙烂漫的笔墨,新奇取巧的小构图,有过人处。但其大幅,经营位置每多牵强窘迫处,未到流行自如、左右逢源的境界,所以他说的“搜尽奇峰打草稿”,未免大言欺人。而他的率易之作,病笔太多,学得不好,会受到传染。越认为自己要有定力,不为他名高所慑服,要心中有数,何者直学,何者宜改,何者宜化,以我为主,目标既定,勇猛直前,罔计有他。

我的老师冯超然先生对山水、人物、花卉三者均所擅长,而我在他门下,以前只学山水。解放以后国画要为人民服务,当时的形势,只有画人物,可以发挥所长,于是我改学人物,主要画连环画。我到上海和同门汤义方共画连环画,学习作现代人物。一九五○年,我四十二岁,秋,母亲亡故,哀痛逾时,家庭担子直压肩上。过了两个月,土改开始,我回到乡间。前在四川,我是一名小职员,胜利回来,一家八口,以卖画为主要生活来源,所以没有划上地主,是一个非农业户口。土改结束,我回到上海进行连环画创作工作。为了深造计,一九五一年我参加上海文化局举办的连环画研究班,毕业以后,全体同学要求工作,于是文化局长夏衍同志接见了我们,问起我们的要求,我们一致要求工作。于是办起连环画学习班,三个月后结业,分配工作。我被分配到私营同康书局任绘图员之职。这是一家皮包书店,老板只是父子两人,没有另外职员,产业只有一只皮包,老板在四川南路弄堂里租到一间房子开张营业。当时只有我被派到这样一个不成样子的单位工作,看到大家都分配到国营企业,不胜羡慕。后来一直到公私合营,我也没有得到正式工作安排,只做了一名自由职业者。但因有社会主义制度的保障,不比在解放以前,画卖不出去,就要饿肚子。 解放初期,一般连环画创作水平都不高,所以我也可以应付。自一九五三年起至一九五五年同康书局公私合营期间,我画过近十部连环画,其间主要画过一部《牛虻》,印数很多,人家说这部连环画挽救了将倒闭的同康书局。当然我也因此免于失业。在此期间,我也画年画,以国画形式出版了一张《读报》的年画。同时也参加上海的新国画研究会,创作一些新国画。一九五三年在上海举办的解放以后第一次大型画展中,我展出《雪山勘探》一图。此画得到好评,经美协收购,并印刷出版。一九五六年在合肥画了一幅《教妈妈识字》,《美术》杂志用为封面。 我不善处世,做人戆直,看到不顺眼的事,骨鲠在喉,一吐为快,当时在上海讲了一些刺痛某些人的话,于是前后得到一连串可怕的后果。一九***年我画了一幅《沸腾的黄浦江畔》新国画,反映吴泾化工厂的实景,参加华东美展。我想突破国画传统技法,和题材的限制来表现工厂。此画展出以后,上海有人诬告我画内有反动标语。深幸公安部门予以否定,否则我将锒铛入狱。于此深感世路崎岖,不寒而栗。也靠党的英明,使我得免于难。 但在此时期,我在社会上有了些影响,也有些人知道了我。有位菏年名诸葛潇垲,想从我学山水画,他准备请一次客,举行拜师礼,我主张一切从简,和他两人到复兴岛一家小饭店里,化两块钱,吃了一顿,就算拜过师。诸葛潇垲那时在中国银行任小职员,后转至北新泾一所中学任图画教师。人品很好,也有才华,他在一九五五年上海青年美术竞赛时得过奖,刻苦好学,孟晋不已。惜正当中年时,于十年动乱中因劳累过度突发心肌梗塞死去。未展所长,不免可惜。 一九五四年四月间,冯超然先生逝世,享年七十三岁。在弥留时.他对我说,“画画不能太象”,于此可见他念念不忘对我的教导,希望我成材,这使我极度感动,永志不忘,这也是我以后创新变法的动力。 三十三

一九五五年冬,安徽省文化局长到上海物色画家到合肥去工作。我和孔小瑜,徐子鹤、并约了宋文治四人应聘前往。到了合肥,安排我们做些展览会布置工作,又到梅山水库等地参观访问。两个月后,指派我在一个艺术学校绘画系当主任,孔小瑜任教师,徐子鹤在博物馆,宋文治在群众艺术馆(后来他因学校不放,没有到安徽去)。工作分派好,让我们回上海家中处理家务。我回到上海,去看吴湖帆,吴湖帆一见我,就说上海将成立上海中国画院,希望我留在上海,不要去安徽。刘海粟一向看重我,记得在一九五三年间,我为刘定之画了几开册页,刘海粟一见惊异,说要来看我。我说应该我去看他。遂由刘定之介绍到他家,从此相识。他在背后总向人说我好,甚至说当今五十岁上下的一一辈画山水,以我为第一,我是受之有愧。他也帮吴湖帆做我的工作,我因此心动,不去安徽了。后来安徽几次派人来上海动员我去,说安徽工资每月二百元,上海只有八十元。一个人对待工作,不能不想到待遇问题,二百元和八十元,我当然知所抉择,但我想到冯先生的教导。要有徇道精神,对名利要看轻些,想到国画院是国画最高学习和研究机构,在其中我可以提高水平,作出贡献,因之说服了家里人,始终不为所动,没去安徽,毅然留在上海。后来刘海粟几次向我表示歉意,说把我留在上海,让我以后吃了苦头。 不久北京、上海两个中国画院成立,这是周总理亲自批准的,是国画界的大喜事。我一生学习中国画,全部精力,灌注其中。但在反动政府时期,政府不提倡,让画家自己挣扎,画家命运操持于资本家手里,画家必须迎合他们的心理,才能得到生存的权利。如冯超然先生是当时在上海最红的画家,理应志满意得,无所怨艾。但有一次他和我一同坐车时,叹苦经地说:“我形成了这样一个面目,出钱的买主只要这个面目,不能改动,如果想创新,换了一个面目,就说是代笔,或是说假的,就不肯出钱。”他指我说:“不比您可以自由创新,为所欲为,不断摸索,开创面目。”冯先生也知道画要创新,但在旧社会他没有创新的自由。不比解放以后,领导上鼓励创新,越能创新越好。但冯先生还是走运的画家,我们虽然可以自由创新,但是画不易卖出去,生活无着落。那时,我只能放弃作画,住在乡间从事农业生产,根本没有机会参加社会上的国画活动,艺术生命早已完结。解放之后,成立了中国画院,让我专心一致拿起画笔,从事国画创作,这是我艺术生命的再生,我是衷心地感谢党。我同上海六十位老画家一起被吸收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每月国家发给固定津贴,生活得到保障,可以不必依靠并非学所专长的连环画来养活自己了。 画院刚一成立。即组织画家到生活中去,我参加了去浙东的一组,计有孙祖勃、俞子才等五、六人。我们带了画夹,前往奉化。在四明山区下生活,实地写生,想到这是党给我们创造的条件,油然兴起对祖国的热爱。我从溪口登上四明山顶,俯视千丈岩瀑布,又住在雪窦寺里,领略到山中的幽深静美,再循着三隐潭而下,乘竹筏随溪流归来。画院的成立,使我们有了一个家,一个国画工作者的家。我总说国画院是我们的“命根子”。回想起这段日子,充满着愉快、幸福和希望。我与同行时常相互探讨、作画,日有所进境。这时我又被光荣地选为南市区人民代表,我走访城隍庙一带画家,听取他们的意见,以便带到上面去。我将一颗真诚的心,献给国画事业,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推动国画事业前进。那时国画院在高安路,画师是可以不坐班的,但我总是每天到画院,早出晚归,风雨无阻。我又得到领导的信任,去闽西搜集素材,画革命历史纪念画。我到过漳州、永安、龙岩、上杭等地,听到不少老根据地人民可歌可泣的革命斗争故事,受到极深的教育。

自福建回来不久,反右开始,画院几次开会,领导上一再强调“畅所欲言”、“言者无罪”、“闻者足戒”。在一次会上,我谈了一些对上海美协的意见,遂以大家知道的原因,戴上右派帽子,沉沦了二十余年。从此,我每天到画院劳动,后在业余用了半年时间,画了近两百多张的一套课徒山水画稿,把各种树法、石法以及屋字侨梁、人物点缀,逐项画成小张,上加说明,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所学到的技法,记录下来。那时我没有别的想法,一切置之度外,只是潜心钻研山水画,认为如果将来能够对后学有些小贡献,也算了了我的心愿,不枉学画一生。 一九六一年我五十三岁,国庆节时摘去右派帽子,问题虽未完全解决,但情况好了一些。此后我去广东参加侨乡写生,到过新会、台山、开平。再到湛江参观新建港口,接着到茂名,参观油页岩矿以及炼油厂,看到了祖国的伟大建设。归途取道南宁、桂林、衡阳、株州以至上海。我常同刘旦宅同志一起写生,出入相随,情好无间,从此建立了友谊。他擅画人物仕女,功力深厚,夫人王微粼与我老伴也颇相得,所以后来有好几次和他们夫妇同去名山胜地下生活,我老两口在旅中也得到照顾。 浙江美术学院因为国画系山水科教师顾坤伯生病不能任教,极需补充一位山水画教师。院长潘天寿素来主张画画的人,兼应有些文学修养,又能写几笔毛笔字,所以用此标准来物色山水画教师。前此浙江美术学院毕业生姚耕云来上海进修山水画,领导上指派由我教导。一年之后,他回浙江,临行我送他一部我画的杜诗册页。他回去后,请潘天寿先生题字,潘老看到我的画,读到我册后的长跋,以及写的字,不觉首肯。后来聘请山水画师,多方物色,没有适当的人,因而想到我。我和潘老素昧平生,无一面之雅,只因他看到我送姚耕云的一部册页,就不顾我在政治上有“问题”,特到画院指名要调我去工作。可是画院坚决不同意,要另派别人,但潘老不要,指定要我去。双方相持不下,于是想出折衷办法,一半对一半,即一个学期我去浙江教两个月,再两个月在上海。一九六二年起我在浙江美院兼课,教国画系山水科四、五年级的学生。

我逃难到四川,只带了一部杜集,闲时讽咏,其中在夔州篇什,描写峡江景物,与我眼前所亲自看到的景物相同,使我得到启发。我好杜诗,更爱蜀中景物,二者天下无双,堪相匹配,遂多画杜陵诗意图。前后计有十余册,每册自八幅至二十幅不等。 一九六二年为杜甫诞生一千二百五十周年纪念,我准备画杜甫诗意册四十幅,把这个意愿和吴湖帆,先生谈了,吴先生鼓励我画成一百幅,他说这是画史上前所未有,唐六如有一部一百幅的册页,但不全是山水;华新罗有—部一百幅的册页,也是山水、人物、飞禽、走兽、花卉、鱼虫合凑而成。因为册页必须幅幅变异,笔墨章法风格设色应不一样,才不致令览者意倦,而有逐幅新鲜引人入胜之妙。一部册页完全是山水,作者必须掌握多种笔墨,具备各种技法,展示面目,层出不穷,而后可以胜任,这是不寄易的。他怂恿我不妨一试。于是我着手动笔,先成二十五幅,用正楷书款,后又续成一百幅,用隶书书款。此一百幅杜甫诗意册,先在画院展出,店又拿到浙江美术学院展出,续又拿到苏州展出。均得到好评。文化大革命开始,我上交到工作组,后来造反派准备批判我,说我“借古讽今”,用尽无限上纲的手段,但抓不到把柄,结果批不下去。因而作罢。此一百幅一直在画院内,闻后期还有人借去观看,但不知几个转手,只剩下六十五幅,而且较精的都没有了,可知是懂画的人拿去了,几次催问,均无下文。从前是“毒草”,一变而成香花,至是某些人乘机捞了一把。

一九六三年,我五十五岁。春天,我随同浙美学生去雁荡山。出发前夕,进行体格检查,验出我患肺结核,右肺上部有空洞,学校写信到雁荡山,要同去的助教童中焘好生看护我,不让我多走路。当时我自己尚未发现有病,而组织上已为我妥善安排,得以及早治疗,使我万分感激。此次去雁荡山,老友程景溪结伴同行,我因身体不好,只到过灵峰、灵岩、大小龙湫、三折瀑、开元洞、古竹洞等处。景溪老友直上雁湖,经西石梁赋诗而归,足称壮游,愧我不能相从。回到上海,我到医院检查,果真肺部有空洞,而且是在活动期。经过服用特效药雷密风,打链霉素针,以及滴剂疗法等等,均不见效。后有好友任书博兄送我“抵百粉”药片,大见疗效,以至钙化。书博兄为人醇厚真挚,与人交,终始如一,他善画松竹,是吴湖帆的学生,亦以余力,从事篆刻,我蒙其厚惠,心感无既。写成感惠册相赠,不足言报,聊以略表心意。 是年秋天,

原标题:“京A88888”车主到底是谁?一切真相大白....

烈日炎炎,翻腾的热浪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进入七月以来,江海市已经持续一个多星期保持四十度以上的高温,这异常的天气,把人们逼得只能躲在空调房里,不敢轻易出门。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107国道江海段,却有一个少年正不徐不疾的迈着步子,朝江海市区的方向走去。

少年大概有一百七十多公分高,身材偏瘦,模样算不上帅,倒是给人几分清秀的感觉,而那一身打扮,也是平平无奇。

上身是一件普通的白色T恤,下身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牛仔裤,脚下踏着一双泛黄的白色运动鞋,这***行头加在一起,怕是也值不了一百块。

头顶那足以将人烤化的太阳,却似乎对少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他一脸愉快,没有丝毫的疲惫感,更让人惊奇的是,他脸上也看不到哪怕一点点汗珠。

“滴滴……”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奥迪正从少年身后朝他疾驰而来。

少年转过身,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不但没有躲避,反而张开双臂,挡在了路中央。

“嘎……啊……”伴随着刺耳的紧急刹车声,还有两声惊呼,这辆奥迪在距离少年不到一尺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窗摇下,一个男人探出头来,对着少年怒吼:“你找死啊?”

“这车是去江海市的吗?”少年虽然差点就被车撞上,却丝毫也没有被吓到的表情,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

“关你什么事?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男人大声呵斥,语气还隐约带着一丝紧张,他曾听说过,这段路不是很太平,莫非这小子是来抢劫的?

少年咧嘴一笑:“我要搭车。”

“搭车?”男人一愣,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是一阵恼怒,“我这不是出租车!”

“我知道。”少年笑嘻嘻的说道,“我不喜欢坐出租车。”

“你不喜欢坐出租车,就去坐大巴,总之快给我让开!”男人有点不耐烦的说道。

“我也不喜欢坐大巴。”少年一副铁了心要坐这辆车的样子,依然挡在车子前面,丝毫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我管你喜不喜欢……”男人显然不想捎上这个家伙。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车里却又传出一个悦耳的声音:“让他上来吧!”

听到这个声音,男人不由得一怔:“梦莹,这小子来路不明,你真要让……”

“我说让他上来!”那悦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快点,我不想耽误时间!”

“好吧!”男人虽然很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打开车门,然后很不甘心的朝少年喊道:“算你运气好,上来吧!”

少年钻进车里,朝车后座嘻嘻一笑:“谢谢美女姐姐!”

车后座有一大一小两个美女,大美女大概二十三四的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职业套装,成熟而冷艳,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小美女一身休闲打扮,双眸灵动有神,看上去甚是活泼可爱。

大美女似乎心事重重,对少年套近乎的行为没有任何反应,而那小美女却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有点不满的瞪着少年:“你干嘛不谢我?”

“因为你太小了。”少年笑嘻嘻的看着小美女,“我不喜欢小女孩。”

小美女顿时恼了:“我哪里小啦?”

少年肆无忌惮的扫描了一遍小美女身上的关键部位,然后得出结论:“你哪里都小。”

“你!”小美女气得满脸通红,“表姐,快把这可恶的小子赶下车去!”

“贝贝,我们赶时间。”大美女微微蹙眉,看着前面的男人,“俊峰,快开车吧!”

很显然,不管是开车的那男人,还是坐在后面的小美女,都很听这大美女的话,这不,大美女这一开口,小美女便不再要赶少年下车,而男人也赶紧发动车子,朝前方驶去。

“原来车里面是这个样子的啊!”少年坐在车里却很不安分,很好奇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脸兴奋的模样。

“土包子,你不会是第一次坐车吧?”一直在后面盯着少年的小美女,终于忍不住问道。

“是啊。”少年很自然的点头承认。

“你根本没坐过车,那说什么不喜欢坐出租车呢?”小美女忿忿的问道。

“我老婆告诉我,坐出租车要钱。”少年回答道。

“就你还能找到老婆?”小美女很记仇,这家伙刚说她哪里都小,现在她自然不会放过讽刺他的机会。

“我老婆很漂亮的。”少年盯着小美女,“比你漂亮多了。”

“你就使劲吹吧!”小美女一脸不屑,这家伙长得不咋样,全身上下都是地摊货,甚至连车也没坐过,不知道从哪个山沟沟里爬出来的,她才不信他能找到漂亮老婆呢!

“司机大哥,还要多久才能到江海市呢?”少年问道。

“两个小时。”正在开车的男人回答道。

“还有两小时,我就能见到我老婆了!”少年显得很开心。

“你老婆在江海?”小美女不禁问道。

“当然了,要不我去江海干嘛?”少年随口说道。

“诶,要是你老婆真那么漂亮,而且她在江海的话,我说不定认识,你说吧,她叫什么名字?”小美女虽然不相信这土包子真有漂亮老婆,可还是有点好奇。

“她叫乔小乔。”少年转头看着小美女,“你认识吗?”

车子猛然一个急刹,正在开车的男人差点一头撞在方向盘上。

“乔小乔?”男人失声惊呼,而后面的大小美女,也都用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少年,这个名字,对她们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

“司机大哥,你认识我老婆吗?”少年有点迷惑,随即嘻嘻一笑,“我老婆很漂亮,对吧?”

“表姐,江海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叫乔小乔的呢?”小美女轻声问道。

“也许吧。”大美女很快恢复正常,“俊峰,继续开车。”

车子继续行进,车里的气氛却变得有点诡异起来。

“喂,土包子,你真的认识乔小乔?”过了几分钟,小美女终于按捺不住。

“她是我老婆,我当然认识她了。”少年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小美女一眼,“你难道是傻子吗?”

“你才傻子呢!”小美女气忿不已,“就算你真认识乔小乔,她也不可能是你老婆,她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会喜欢你呢?”

“***妹,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喜欢冬天呢还是夏天?”少年眼珠一转,开口问道。

“不要叫我***妹,我不小,也不是你妹妹!”小美女瞪了少年一眼,“我叫苏贝贝,你可以叫我苏大***,也可以叫我贝贝大姐!”

“好吧,苏大***,你继续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吧。”少年嘻嘻一笑。

“那还要问吗?我当然喜欢夏天,冬天太冷了。”苏贝贝撇撇嘴。

“这就对啦,你刚见到我就喜欢我,我老婆喜欢我有什么稀奇的呢?”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苏贝贝瞪着少年:“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你啦?”

“你刚不是说喜欢夏天吗?”少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那又怎么样?”苏贝贝却还没弄明白。

“你喜欢夏天,也就是喜欢我了。”少年嘿嘿一笑,“我姓夏,单名一个天字。”

苏贝贝不由得一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叫这么一个名字,怪不得他突然问她那莫名其妙的问题。

“哪有人叫这种破名字的?”片刻后,苏贝贝忿忿的说道。

夏天却在那感慨:“这么多人喜欢我,俺表示压力真的很大!”

“恶心!”苏贝贝一副要吐的样子。

“我大师傅说,女孩子恶心想吐,多半是怀孕。”夏天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苏贝贝粉脸通红,“流氓!”

“二师傅告诉我,我天生就是一个流氓。”夏天还是那么一本正经。

“我看你那什么大师傅二师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苏贝贝狠狠的盯着夏天,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夏天早已被千刀万剐。

“我三师傅一定会喜欢你,因为他跟你的看法一样,他说我大师傅和二师傅都是混蛋。”夏天嘻嘻一笑。

“你哪有那么多的师傅?”苏贝贝快疯掉了。

“神仙姐姐告诉我,别人从小到大起码得有几十个老师,我只有三个师傅,已经算不错了。”夏天笑嘻嘻的说道。

“神仙姐姐又是谁?”苏贝贝脑袋开始有点晕了。

“神仙姐姐啊,也是我老婆。”夏天眼中闪过一抹温柔,脸上的表情也在一刹那间变得不一样起来。

“你老婆不是乔小乔吗?”苏贝贝一阵头疼,这家伙的话怎么这么乱啊。

“你真笨啊,神仙姐姐是我大老婆,小乔是我小老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想不明白吗?”夏天语气里带着一丝鄙视。

前面开车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贝贝,这家伙就是个神经病,你跟他瞎扯什么呢?

“三哥,我也是现在才知道他是神经病嘛!”苏贝贝嘟了嘟嘴,没错,她现在确实相信夏天的脑子有问题了,若是说乔小乔是他老婆,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性的话,乔小乔给人当小老婆这种事,肯定只有在神经病的幻想中才会实现。

“司机大哥,我知道你嫉妒我。”夏天懒洋洋的说道。

“嫉妒你?我苏俊峰犯得着嫉妒你吗?”男人感觉可气又可笑。

“就是,三哥从小就是天才,二十二岁就拿到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回国后白手起家,只用三年时间就拥有一家千万资产的公司,犯得着嫉妒你这个没钱坐出租车的土包子吗?”苏贝贝娇哼一声,“三哥比你有钱,长得也比你帅,要说嫉妒,也是你嫉妒他才对!”

“千万资产而已,等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肯定不只这么点小钱。”夏天轻描淡写的说道。

“这么点小钱?”苏贝贝气愤不已,“你连出租车都坐不起,还敢说一千万是小钱?”

“我老婆说,她一闭眼,一千万就没了,一睁眼,上亿就到手了。”夏天满不在乎的说道。

苏贝贝不由得呆了呆,连苏俊峰也忍不住又看了夏天一眼,难道这家伙真的认识乔小乔?因为他们知道,乔小乔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在她手上流过的资金,动辄数十亿,眨眼间损失上千万或是赚个上亿,都是有可能的。

“土包子,就算乔小乔真是你老婆,那钱也是她的,跟你没关系!”苏贝贝轻哼一声,语带讥讽,“莫非你想吃软饭?”

“其实嘛,我老婆是我的,她的钱当然也是我的,不过呢,三师傅告诉我,男人不能吃软饭,所以呢,我决定自己去赚钱。”夏天信心十足,“等我到了江海,很快就会赚到钱的。”

“哼,就你这样,八成大学也没毕业,最多就能去当民工,一个月能赚个两三千块就不错了。”苏贝贝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夏天。

“其实我没上过学。”夏天转头看着苏贝贝,“我三岁那年第一天去幼儿园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神仙姐姐,我们俩一见钟情,然后就一起私奔了。”

“噗……”大美女正在喝矿泉水,听到这话,一口水全喷了出来,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咳咳……”

“表姐,你没事吧?”苏贝贝赶紧轻轻拍着大美女的背,一脸关切的问道。

“没事,只是呛着了。”大美女摇摇头,只是却忍不住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夏天一眼,这都啥人啊,三岁就跟人家一见钟情还私奔?

就在这时,车子突然震动了几下,同时还传来两声闷响,正在开车的苏俊峰脸色微微一变,赶紧给车子减速,片刻后,他便把车停在了路边。

“俊峰,怎么了?”大美女连忙问道。

“可能是爆胎了,我先下去看看。”苏俊峰说着便下了车。

很快,苏俊峰便在那里开骂:“真见鬼,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在路上撒了钉子,左前轮和右后轮都被扎破了!”

“啊,这么严重?那岂不是不能开了吗?”苏贝贝嚷了起来。

四个轮子破了两个,车上也没有备胎,自然是没法开了,苏俊峰四下看了看,视线范围内也看不到其他车子,或许是现在太热,没什么人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的原因。

前方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栋两层高的平房,正对着这边的墙上,用红漆刷了两个巨大的红字:补胎!

“前面有个补胎的地方,先去看看吧。”苏俊峰重新上了车,趁着轮胎里的气还没漏光,往前开个几百米倒是没什么问题。

“路上被人撒了钉子,前面刚好有个补胎的地方,这也太巧了吧?”苏贝贝忿忿的说道,“我看八成就是那里的人故意弄的。”

苏贝贝这么怀疑也很正常,类似的事情在很多地方都有发生,只是这种事情很难找到证据,大家也都只能自认倒霉。

说话间,苏俊峰已经把车开到平房门口,伸手按了按喇叭。

一个光头青年迅速跑了出来,满面笑容:“老板,车坏了吧?”

“轮胎被钉子扎破了,能补吗?”苏俊峰问道。

“能,当然能!”光头转身朝里面嚷了一句,“大刘,小杜,开工了!”

两个留着平头的青年拿着工具从里面跑出,先绕着车子转了一圈,然后便开始动手,异常迅速的把那两个被扎破的轮胎取了下来,最后一人扛了一个,朝铺子里飞奔而去。

“老板,进去歇息一下吧,里面有空调,还有冰水,免费供应的。”光头主动为苏俊峰拉开车门。

苏俊峰转头看向后面的大美女,显然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进去吧。”大美女打开车门,先下了车。

苏俊峰和苏贝贝自然也跟着下车,夏天走在最后,四人一起跟着光头走进平房,来到里面的一间屋子里,正如光头所说,这里面真的开着冷气,角落里有个冰箱。

“老板,***,先坐一会!”光头热情的招呼着四人,还从冰箱里给每人拿了一瓶冰冻矿泉水,让苏俊峰暗自感慨,这地方的服务还真是不错。

“要多久补好?”大美女开口问道。

“最快半个小时。”光头回答道,“不过……”

“不过什么?”大美女蹙着眉头。

“***,这个补胎的钱,还麻烦你们先给我。”光头依然是满脸笑容。

苏贝贝顿时不满的嚷了起来:“喂,人家都是修好车之后才给钱的!”

“***,您有所不知,本来吧,我也想等车子修好之后再要钱,可我手下那帮小子实在不听话,他们没收到钱就不愿意做事,本来补个胎半个小时就够了,可他们却能拖个半天。”光头笑嘻嘻的解释着,“我想你们肯定不想等这么久,为了你们考虑,我才只好先收钱的。”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苏贝贝有点恼了,“你这不是威胁我们吗?”

“多少钱?”大美女淡淡的问道。

“一百块?”苏贝贝又不满的嚷了起来,“有没搞错,我听说补胎最多二三十块钱的。”

“***,你误会了,不是一百块。”光头摇摇头。

“十块?那还差不多。”苏贝贝总算满意起来,“还算便宜。”

“***,是一千块。”光头心里腹诽着,这是哪来的白痴丫头,十块钱还不够买这几瓶矿泉水呢!

“什么?一千?”苏贝贝跳了起来,愤愤的瞪着光头,“你怎么不去抢劫?”

“***,抢劫是犯法的,我们可不做犯法的事情。”光头一脸平和,对苏贝贝的反应他一点也没觉得奇怪,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贝贝,别说了。”大美女打开提包,拿出一扎钞票,抽出十张递给光头,“这是一千块,麻烦你们快点,我赶时间。”

光头接过钱,却没有离开:“***,还差一千块。”

“你们别太过分了!”苏俊峰也忍无可忍了。

“老板,一个轮胎一千块,两个轮胎自然是两千,我光头读书少,可这么简单的数学题,我还是会做的。”光头不紧不慢的说道。

“拿去吧!”大美女又抽了十张钞票,放到光头手上,“如果你们能在十五分钟之内补好,我再给你两千。”

“谢谢***。”光头呆了呆,这美女的大方,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请放心,我们一定尽快帮您把车胎补好!”

光头很快离去,苏贝贝却在那里发起牢骚来:“表姐,这帮人明摆着是趁火打劫,干嘛要给他们那么多钱啊?”

“我只想快点回到江海,几千块钱只是小事。”大美女淡淡的说道。

“也不知道今天怎么遇到这么多事,以前我们回江海都很顺利的。”苏贝贝嘟着嘴,然后便将不满发到了夏天身上,“我看你就是个灾星,你上车才一会,车就坏掉了!”

“神仙姐姐说我是最大的福星,我老婆也说遇见我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夏天显然不认同苏贝贝的说法。

“神经病,幻想狂,没治了!”苏贝贝撇撇嘴。

“只要是病就能治,神经病也只是神经系统出了点小问题而已,能治好的。”夏天摇摇头说道。

“说得好像你是神医似的!”苏贝贝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夏天。

“没错啊,我就是神医。”夏天却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你不吹牛会死啊?”苏贝贝没好气的说道。

夏天一脸无辜:“怪不得大师傅告诉我,这年头说实话总是没人相信。”

苏贝贝狠狠剜了夏天一眼,终于不再说话。

约十分钟后,光头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补好了吗?”大美女站起身来。

“好了,不过,***,您刚说的……”光头还没说完,大美女便把一叠钞票扔到他手上,“拿去吧!”

“谢谢***。”光头一脸欣喜的模样。

大美女没有理会光头,径直朝门外走去,夏天等人自然也随即跟上,但很快,他们便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因为大门居然被关了起来。

“***,你们暂时还不能走。”光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看着面前的红酒, 唐以梦大概猜到姜炎在想什么了。
  红着脸轻捏他的胳膊, 她能拒绝吗!!
  姜炎反手握着她的手,勾着嘴角看她, 这个笑意味太明显了!
  精致的菜肴一一上桌, 饭桌上的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姜炎和唐以梦的。
  姜炎夹了些菜到唐以梦碗里,又给她盛了一碗汤。
  “小炎啊, 以梦太瘦了, 你可得好好监督她吃饭, ”刘婉芬看着两人, 忍不住说道, “以前在晚间新闻的时候, 下班到家都晚上九、十点了,吃饭没个时间……”
  姜炎一边应着,一边不停的给唐以梦夹菜。
  唐以梦看着快垒成小山的碗,简直哭笑不得, 平时不用她老妈说,姜炎就已经监督她三餐一定要按点吃了, 完全不用她老妈说。
  姜念喝着汤,眯着笑眼, 小声说:“嫂子, 我哥就是想变着法的喂胖你。”
  话音刚落, 就听到姜妈妈开口问着:“以梦, 你们有要宝宝的计划吗?”
  唐以梦差点儿被呛到,下意识的看向姜炎。
  姜炎放下筷子, 手在桌下轻拍唐以梦的腿,笑着说:“计划肯定是有的。”
  说着就偏头对上唐以梦的眼眸,像是在和她确定。
  唐以梦不自觉的舔了舔唇,点头说:“嗯,我也很喜欢小孩子……”
  “我们不催你们,只要你们有计划就好。”姜妈妈满意的点头。
  话题扯到孩子身上,姜妈妈又说起来她开的幼儿园里,那群淘气又惹人爱的小家伙儿们。
  姜念放下勺子,调侃说,以后孩子的早期教育都不用愁了,幼儿园都是自家开的。
  “要是男孩,我就天天给他讲军事,教他下围棋……”姜军放下酒杯,侃侃而谈着。
  唐兴海也乐了,附和道:“要是女孩,我就教她书法国画,园艺茶道……”
  姜念也摸着孕肚,边想边说:“到时候我们家小玖左手牵着弟弟,右手牵着妹妹。”
  就在一桌子人都在畅想着一群小娃娃,三代同堂的美好画面的时候,姜炎倾过身子,凑在唐以梦耳边,轻声说:“看样子,我们要响.应二胎政.策才行。”
  唐以梦低头抿嘴,脸颊上泛着浅酌之后的羞红。
  突然,包里传来手机铃声,唐以梦拿出手机,看着来电显示,是贺珊打来的。
  “去接吧。”姜炎瞥了一眼,点头说道。
  唐以梦握着手机,拉开椅子起身,对桌上还在热聊的大家打过招呼,这才走出包厢。
  “贺大编剧——”唐以梦低头笑着问道。
  ***里先是没有声音,唐以梦不禁愣了愣,迟疑的叫着:“小珊?”
  这时***里传来抽泣的声音。
  唐以梦握紧***,皱着眉头问:“为什么哭?你怎么了?”
  语气带着急切的关心,脚下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
  贺珊在***里只是默默的哭泣,听的唐以梦又急又气,低头疾步走着,追问道:“出什么事了?!你别哭……”
  走过拐角,撞上直走的人,手机掉在地上,唐以梦赶忙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唐以梦正准备继续向前走,突然被人叫住。
  唐以梦怔了一下,停下脚步,转身看刚才撞上的人。
  “段、先生?!”唐以梦有些惊讶,竟然这么巧在这儿遇到段宏雄了。
  段宏雄笑着点头,寒暄道:“唐主播也来吃饭?”
  “是啊,家庭聚餐。”唐以梦点头说着。
  站在段宏雄身旁的段向薇打量了唐以梦一眼,有些着急的拉了拉段宏雄的胳膊,娇滴滴的说:“爸,咱们快点儿过去……”
  段宏雄拍了拍段向薇的手,对唐以梦说:“那唐主播咱们下次再聊。”
  唐以梦没多想,和段氏父女道别之后,就朝大厅走去了。
  重新把***放到耳边,不确定的问着:“小珊?你还在吗?”
  贺珊这会儿也哭够了,抽了几张纸巾擦着眼泪,一抽一抽的问:“刚才……是谁啊?”
  唐以梦忍不住笑了,贺珊哭着还惦记她这边的事呢。
  “刚才是我老公的上级,前几天工作上有接触到。”唐以梦走到大厅的角落,站定脚回答道。
  “是啊,在康柏呢,今天我们两家第一次见面,”唐以梦不紧不慢的解释给她听,然后打断她问,“别说我了,你怎么了?”
  话一问出口,贺珊的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以梦,我和褚修平被分手了。”
  其实唐以梦大概猜到了,但是按照贺珊的性格,也不是没有分过手,为什么这次反应这么激烈呢?而且……
  “被分手?什么意思?”唐以梦轻声问着,生怕一个问不对,会惹得贺珊哭得更凶。
  贺珊平时伪装的自己很坚强,凡事都无所谓似的,但唐以梦知道,她比任何人都要脆弱。
  “我们之前不是被偷拍了嘛,他经纪公司那边一压再压,最后还发了声明澄清……其实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我可以配合他……但是现在我联系不到他,五天了。”
  贺珊咬着下唇,颤着声音说:“以梦,五天了,我打不通他的***,去他家也没人,找遍圈内所有朋友,就是找不到他。”
  “他就像是消失了一样……”
  唐以梦听她在***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头一酸,心疼的问:“你别哭,你现在在哪?我去陪你。”
  贺珊摇了摇头,想到她看不见,这才哽咽的说:“你别来,我就是心里难受,和你说一说,我就好了。”
  唐以梦知道,贺珊是不想自己看到她这样。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贺珊最后***里说道:“以梦……我两个月没来事了。”
  唐以梦愣住了,拿着手机,不敢置信的压低声音问着:“你是说,你可能怀孕了?”
  “你去医院检查了吗?”唐以梦问完自己就否定了,“你肯定没去。”
  贺珊最近一直活跃在媒体前,前阵子从幕前转到幕后,备受各大媒体的关注,她一定没去医院检查。
  另一边,段宏雄问着段向薇:“向薇,你确定姜炎在这里?”
  段向薇挽着段宏雄的手臂,一边朝走廊尽头走,一边笃定的说:“爸,不会错的,刚才我在洗手间,听见两个服务员说姜念在这,说什么家庭聚会……所以姜炎肯定也在!”
  “家庭聚会?”段宏雄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的想着。
  两人越走越近,直到听到姜军说话的声音,段向薇才笑着说:“爸,你听是姜伯伯的声音,就是这间了。”
  说完就迫不及待的推门进去。
  包间里,两家人本来聊得好好的,突然被闯进来的两人打断了。
  姜炎坐的离门口最近,看到不请自来的两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姜军原本举着酒杯和唐兴海碰杯呢,看见段宏雄站在门口,没好气的把酒杯一放。
  “老段,你这么多年就没学会敲门是吧?!”
  段宏雄走到桌前,笑着说:“你知道我的,粗鲁惯了,不好改!”
  两人以前是战.友,有过小摩擦,姜军年轻的时候文比武强,没打过段宏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后来姜军级别一直比段宏雄高两级,也算是扳回一城,不过两人的关系始终别扭着。
  姜念从小就不喜欢段向薇,多年没见,这会儿看着还是反胃,索性低头不做声了。
  段向薇故作乖巧的站在一旁,示意段宏雄说话。
  段宏雄走到姜炎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炎啊,现在可不是工作时间了,我专门带着向薇过来,这丫头脸皮薄,她就想你抽几天时间陪她……”
  话还没说完,姜念咬着筷子,像是自言自语似的打断道:“哥,你没给外人说我有嫂子了啊?!”
  姜炎正好接过话,站起身,对站在段宏雄身后的段向薇说:“我前阵子已经很明确的告诉过段***,我已经结婚了。”
  说完就正视着段宏雄,挑眉问道:“贵千金没有告诉您吗?”
  刘婉芬和唐兴海互相看一眼,没选在这个时候说话。
  段宏雄愣了,回头看着段向薇。
  “爸,我以为他是骗我的嘛……”
  “闭嘴!”段宏雄严声呵斥道。
  原以为是来帮女儿争取一下的,可被人家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脸上自然是挂不住了。
  姜军更是气,本是和亲家和和气气的吃顿饭,氛围正好呢,突然就被打断了,还当着亲家的面说这些……
  没心情和段宏雄费口舌,仰头把杯里的白酒喝尽,故意用以前上级的口吻说:“今天是家宴,亲家都在这,你说你这是闹的哪一出!”
  段宏雄老脸都丢尽了,带着段向薇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包间。
  “爸,就这么算了吗?咱们都没看见他结婚对象是谁——”
  “看了能怎么样!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上次姜炎说有未婚妻了,你非说不可能,现在好了,你爸的脸面全没了!”
  段宏雄说完就快步离开了,一刻也不想在这久待。
  当唐以梦回到包间的时候,姜军正讲着他和段宏雄年轻时候的事。
  “我当时没打过他,这我也认了,该处罚处罚,蛮力气咱没有,可咱有策略啊!后来那三年,我……”
  唐以梦一进来,大家都抬头望向她。
  姜炎起身替她拉开椅子,在她坐下后,姜念一脸得意的说:“嫂子,你没看见,我哥刚才可man了!”
  唐以梦听的一头雾水,最后还是姜炎简单解释了一下,她才明白原来段宏雄刚才就是来找姜炎的。
  说到最后,姜军举起酒杯,说:“亲家,你们放心,小炎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在我们家,以梦绝对不会吃亏的!小炎答应,我和他妈妈都不答应!”
  除去这个小插曲,这次两家人的见面也还算不错。
  蒋致珩开车送姜军他们回姜宅,姜炎则是送刘婉芬和唐兴海回唐家小院。
  到了唐家,唐兴海专门把姜炎叫到一旁,又聊了一会儿,这才满意的拍着姜炎的肩点头。
  刘婉芬今天看到段向薇,不禁为唐以梦担心起来,忍不住多叮嘱了几句。
  “没事的妈,我们俩感情好才是最重要的嘛!”
  说实话,唐以梦从没担心过姜炎会喜欢别人,因为他给足了自己安全感,是那种……他也离不开她的‘安全感’。
  道别之后,两人坐在车上,启程回家。
  姜炎牵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轻声道着歉:“对不起,老婆。”
  唐以梦握紧他的手,勾着嘴角说:“我又没生气,你干嘛道歉啊?还是说你心虚了?嗯?”
  唐以梦故意逗着他,看他眉头还皱在一起,不自觉的抬手抚平。
  “我们可是有证的,我可没在怕。”唐以梦偏头看向另一边,小声说着。
  姜炎听到之后,忍不住笑了。
  车子拐了个弯,停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口。
  姜炎说完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唐以梦没明白他要去买什么,直到他回来,看见塑料袋里的东西,一瞬间,脸红得像个蜜桃。
  姜炎说着就把手刹松开了,踩着油门直奔家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开始起作用了,唐以梦只觉得自己心跳加快,甚至有些口干舌燥。
  说完不等姜炎说话,就从卧室拿了睡裙,躲进了浴室。
  打开花洒,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的红晕,用手捂住脸,在心里为自己打气道,‘放松放松,没事的!’
  尽管这样,唐以梦还是墨迹了二十分钟,才从浴室里走出来。
  正巧姜炎从卧室出来,迎过去,抬手揉了揉她还在滴水的头发,轻声说:“我去洗澡,然后来找你。”
  唐以梦这会儿什么也听不进去,只知道点头说好,然后快步走进卧室。
  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偷瞄床头柜上的那盒东西。
  这种东西,她只在超市和药房见过,从来没买回家。
  吹干头发,姜炎还没出来,唐以梦忍不住坐到床边,弯着腰仔细看上面的字。
  刚想拿起来看,突然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唐以梦赶忙收回手,下意识的从床上站起身。
  姜炎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进卧室,看见唐以梦站在床边,乖巧的很。
  走近了,笑着问她:“怎么了?”
  单手搂上她的腰,低头看她红彤彤的小脸,伸手轻抬她的下巴,使得两人对视。
  唐以梦咬了咬下唇,直视着他的眼,小声说道:“……我有点儿紧张。”
  “嗯,我知道。”姜炎点头。
  唐以梦‘哦’了一声,然后快速低下头,喃声问:“那我们第一步怎么做……”
  ————和谐号开过————
  早上六点, 唐以梦第三次抬手关上闹钟, 收回手,轻点他的胳膊, 闭着眼喃声说道:“……再不起, 我就要迟到了。”
  姜炎裸着上身,背部的肌肉线条分明, 搂着怀里的人, 头埋在她的肩窝, 闷着声说:“老婆, 我腰疼。”
  唐以梦愣了一下, 随即羞红了脸, 伸手推着他,低声叫道:“昨天晚上、我……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腰疼呢……”
  回想起昨晚,两人肌肤紧贴,第一次过后, 唐以梦已经累的够呛了,姜炎抱她去浴室泡澡, 还帮她揉有些抽筋的腿.根。
  可是越揉越靠近,最后又擦.***.走.火了!
  两人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睡着, 这会儿腰酸背痛的, 明明是她才对!
  姜炎吃吃地笑着, 最后偏头亲了亲她的小耳朵, 手探进被子里,轻揉着她的细腰。
  唐以梦拉过被子的一角, 挡着胸前裸。露的肌肤,伸手抱着他的手臂,说:“我真的要迟到了。”
  姜炎轻叹一声,在她唇上轻吻一下,这才起身,用被子把她整个包起来,转身从衣柜里拿来衣服帮她穿上。
  如果不是唐以梦一再强调她坚决不能迟到的话,估计姜炎肯定会又一次把她扑倒在床上。
  南风卫视门口,唐以梦解开安全带,正准备推开车门下车,姜炎拉住了她。
  “嗯?”唐以梦转身看他,一脸的疑惑。
  姜炎解开身前的安全带,倾过身子,凑近了作势要亲她,但停住了。
  唐以梦怔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睫,下意识的凑上去,主动亲在他的嘴角上。
  姜炎突然低头笑了,伸手把她的衬衫衣领拉高了些,然后拉开距离,重新坐正身子。
  唐以梦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的领口处,不禁好奇的打开遮光板,对着小镜子照了照,这才看到锁骨上方的红色印记,指甲盖大小,偏深调的红色,在白皙的脖颈间显得异常明显。
  唐以梦伸手拉住领口,红着耳根,故意瞪了他一眼,磕绊的说着:“我、我走了。”
  说完就推开车门下车,快步走进了楼里。
  站在电梯前,忍不住回头望向外面,正巧看到他开车调头离开。
  悄悄吐了一口气,忍不住低头笑了。
  还好之前在办公室放了些配饰,唐以梦上楼拿了条丝巾戴上,这才下楼化妆。
  兰姐是过来人,看她带了个丝巾,自然也能猜到什么。
  毕竟现在九月中,天既没转凉,也没起风,在室内莫名其妙的带个丝巾,肯定是想遮什么,笑了笑,没有多问。
  因为台里有规定,不准主播上播的时候配带个人饰品,早上已经把戒指收了起来,化好妆又跑进洗手间,用遮瑕膏遮着脖子上的吻痕。
  最后又选了套立领的套装,这才算是藏住了。
  下播之后,唐以梦收到姜炎准时准点打来的***。
  “……嗯,我刚到食堂,”唐以梦拿着托盘,走到一个窗口,用肩膀夹着手机,端了杯豆浆放到托盘,“你怎么知道我拿了豆浆?!”
  唐以梦又拿了几个小笼包,这算是台里食堂的明星产品了,皮薄馅厚肉汁丰富。
  端着餐盘走到靠窗的老位置,刚坐下,就想起昨晚答应贺珊陪她去医院做检查的事。
  “老公,我下午可能晚点下班,”唐以梦咬着吸管,喝了口豆浆,润了润嗓子,继续说着,“……我要陪小珊去医院,一会儿中午的时候找主任请半天假,工作只能堆到下午了……”
  毕竟是女人的事,也不好多说,姜炎没多问,只是约好六点来接她,最后叮嘱她中午要好好吃饭,这才把***挂断。
  转眼到了中午,葛萱原本想约唐以梦一起吃午饭,但听唐以梦说要请半天假,只好作罢了。
  十一点的时候,唐以梦正好有新闻稿需要孟国利签字,起身走到主任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唐以梦抬手在门板上轻敲两下,孟国利低头看着文件,没抬头的应着:“进来——”
  唐以梦走进去,把新闻稿需要签字的那一页摊开,放到孟国利面前,轻声说:“主任,这里已经改过了。”
  孟国利点头说:“好,放这吧。”
  过了几秒,发现唐以梦没有离开,孟国利抬头看着她,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有事?”
  &nb——&gt&gt 唐以梦这才点头,开口说:“主任,我中午想请半天假,争取两点半之前回来。”
  孟国利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来找我请婚假呢……对了,上次说的事,你和你先生讨论了吗?”
  唐以梦点了点头,说:“嗯,我们决定年后在计划婚礼的事,也不想太仓促了。”
  孟国利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请半天假好说,下午早点回来就行。”
  “去忙吧,”孟国利放下茶杯,最后不忘提醒道,“加把劲儿,不是没希望。”
  唐以梦抿着嘴角,认真的点头。
  转身走出办公室,却看到肖芸站在门口。
  肖芸愣了一下,随即挺着腰板,对唐以梦说:“你也来找主任啊?不妨碍你们吧?”
  唐以梦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对肖芸再也提不起笑来了,摇了摇头,没什么表情的说:“你进去吧。”
  说完就绕过肖芸,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肖芸看着唐以梦那故作清高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
  选在中午去医院,主要是考虑到贺珊毕竟是公众人物,再加上最近也有记者狗仔一直在偷拍她,中午趁着饭点,能避开高峰期人多眼杂。
  十一点四十,唐以梦开车赶到了这家私立医院,在地下停车场等了十几分钟,车窗才被人敲响。
  唐以梦赶忙下车,看贺珊全副武装的行头,鸭舌帽、口罩、墨镜,一样不落。
  唐以梦四下看了看,像是特、工接头一般,紧张兮兮的问道:“没有狗仔跟过来吧?”
  贺珊低头摘下墨镜,眼睛还是有些红肿,摇了摇头说:“没,我带他们绕了二十分钟才过来,都甩掉了。”
  虽然没做什么心虚的事,但凡是女艺人出现在医院,尤其是妇产科,随随便便就能登上头条,被狗仔乱写一通。所以,能避就避,能躲就躲。
  唐以梦关上车门,挽着她的手,没多问,抿着嘴角带她走进电梯。
  陪贺珊做完检查,两人坐在休息室,唐以梦端了杯热水给她,静默了一会儿,才缓声问道:“小珊,你们在一起开心吗?”
  贺珊靠在椅背上,不禁有些发呆,偏头倚在唐以梦的肩上,沉声说:“我们一直很好……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真的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突然的消失不见。”
  “那你会等他吗?”唐以梦轻声问。
  贺珊没说话,只是点头,不停地点头。
  唐以梦抬手轻拍两下她的脑门,没好气地说:“贺大珊!你以前还说我最爱哭,你看你现在——”
  唐以梦语气夸张的说着,不禁逗笑了贺珊。
  贺珊直起身子,正身看她,刚要开口,就瞥见她锁骨上方的吻痕,惊讶的低声叫道:“唐以梦!你现在玩这么开的啊?!”
  “什么?”唐以梦没明白她在说什么,看到她的视线,这才想起来,急忙用手遮住那惹人羞的吻痕。
  贺珊忍不住捂嘴笑,拉着她的手,憋着笑:“你害什么羞啊?!我懂我懂,是蚊子咬的,一米八几的大蚊子!对吧!”
  两人正闹着呢,护士走过来,请两人进去看结果。
  其实这个结果贺珊和唐以梦都已经猜到了,今天来也只是确定一下。
  听医生讲了些注意事项,两人这才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
  走到大厅,唐以梦看贺珊下意识的低头摸肚,不禁放慢了步伐,挽着她的手,轻声说:“你也听到了,医生说前两三个月最重要,你得保持好心情……”
  说着便停下了脚步,拉着她的手,说:“他早晚会出现的,你现在不要想那么多……记住啊!我和晓蕾呢,有事你别一个人憋着,我们俩可是干妈一号、干妈二号呢。”
  贺珊笑了,摸着平坦的小腹,打趣道:“还说晓蕾呢,她这个蜜月旅行也太长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出了医院,没有注意从拐角处走出来的吴丽琪。
  吴丽琪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禁心里一慌。她肯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个人是唐以梦。
  她怎么会在这儿?她看到自己了吗?
  吴丽琪越想越紧张,不自觉的把手里的产检报告握皱了。
  找了个偏僻点的餐厅吃过午饭, 确定贺珊状态没有问题, 唐以梦才放心让她自己回家。
  回到南风卫视,忙活了一下午, 直到姜炎给她打来***, 唐以梦才意识到该走了。
  还没走到电梯门口,唐以梦就看到肖芸站在那, 不自觉的放慢了步子, 想要和她错开坐同一部电梯。
  肖芸一直低着头打***, 到没注意到唐以梦。
  电梯来了, 肖芸走了进去, 唐以梦看到电梯门关上, 这才加快脚步走过去,伸手按了下楼的按键。
  松了松肩膀,下意识的抬头,看着楼层数均速上升, 突然愣了一下。
  唐以梦正琢磨着呢,发现电梯停在了十七层。
  突然, 一旁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钟文康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咦?我以为你走了呢。”钟文康甩着车钥匙, 吊儿郎当的对唐以梦说着。
  唐以梦也有几天没见到他了, 不禁有些惊喜的问道:“你找我?”
  “是啊, ”钟文康看了眼电梯, “最近连轴转累得够呛,刚想起来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我这就来找你了。”
  说着便伸了个懒腰,“好久没吃你做的软炸虾仁了,这八个月我可是天天想夜夜想——”
  唐以梦双手环在胸前,笑着点头说好,家里正好有速冻虾仁,可以做。
  电梯门打开,两人一同走进去。
  在按下按键之后,电梯门缓缓关闭,唐以梦瞥了眼他手上的车钥匙,随口问着:“你开车来的?”
  钟文康照着电梯里的镜子,一边点头,一边反问:“你没开车?那坐我的?”
  唐以梦摇头,故意说道:“我老公来接我,已经在楼下了。”
  钟文康摸头发的手顿了一下,随即直起身子,试探的问:“那我去你那蹭饭……你老公答应吗?”
  唐以梦装作思考状,摸了摸下巴,问:“如果他不同意的话,那你是不是就不来蹭饭了?”
  “偏不!他越是不答应,我就越是要蹭!”钟文康挺了挺胸,理直气壮的说着。
  两人一起走出南风卫视,钟文康远远的看到姜炎站在车旁,瞬间就怂了。
  “我先走,一会儿直接过去找你。”钟文康说完就转身去开车了。
  唐以梦忍不住想笑,搞不懂钟文康为什么这么怕姜炎。
  走到车旁,姜炎拉开车门,唐以梦顺势坐进去。
  姜炎回头看了一眼,好奇的问道:“刚才那是钟文康?”
  “嗯,他晚上想来咱们家蹭饭,可以吗?”唐以梦知道他会答应,但还是礼貌性的问一下,毕竟现在是他们两个人的家了。
  姜炎没有理由拒绝,尤其在听她说‘咱们家’之后。
  两人开车回家,刚进家门,钟文康就来敲门了。
  唐以梦换好拖鞋,给他开门,见他已经换好了家居休闲服,忍不住说道:“你这么快啊!”
  钟文康举起手里拎着的礼袋,一边偷瞄一旁的姜炎,一边对唐以梦说着:“喏,给你带的礼物,一直忘了给你。”
  姜炎顺手接过来,说:“谢谢,拖鞋在鞋柜里,你先随便坐。”
  说完就揽着唐以梦朝卧室走去了。
  钟文康一个人站在玄关处,看着两人走进卧室的背影,突然感觉自己来错地方了!
  卧室里,唐以梦看了眼姜炎手里的礼袋,一边拿出家居服,一边说:“肯定是吃的,不是巧克力就是坚果,这家伙儿就喜欢买各地的特色零食……”
  姜炎把礼盒里的东西拿出来,果然,是一盒包装精美的手工巧克力。
  姜炎挑着眉点了点头,放下巧克力盒。
  伸手搂着唐以梦的腰,使得她背靠在自己怀里,下巴轻压在她的肩窝,问:“你喜欢吃巧克力?”
  唐以梦突然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他是在吃醋,‘扑哧’下笑出声来,偏头看着他说:“那家伙儿买巧克力是因为他懒,免税店很多这样的礼盒,他就是随手给我带一盒……”
  唐以梦说到这,忍不住转过身,抬头对上他的眼,偷笑着说:“你知道吗?文康有点儿怕你!”
  唐以梦伸手点了点他的肩膀,眯着笑眼说:“是啊,那次你黑着脸……他还问我你会不会打人呢。”
  姜炎不自觉的笑了,低头亲了亲她扬起的嘴角,暗示她说:“要不要我帮你换衣服?”
  才、才不要,”唐以梦伸手推开他,羞红着脸说,“……你去客厅等我。”
  姜炎把身上的t恤换掉,这才走出卧室。
  钟文康坐在沙发上吃橘子,看见姜炎走出来,差点儿呛到,轻咳两声。
  姜炎一边朝厨房走,一边问他:“喝水还是喝饮料?”
  钟文康以前在唐以梦这儿也算是常客,突然被姜炎这么一问,也不由得客套了起来。
  “是有点渴哈,那就喝水吧。”
  姜炎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说:“自己倒吧,顺便把橘子皮收拾了。”
  钟文康怔在那,额头上就差三道竖线了。感情也没把他当客人啊!
  把茶几上的橘子皮收拾干净,正准备自己倒杯水喝,唐以梦从卧室里换好衣服走出来了。
  “过来一起帮忙。”唐以梦撸着袖子,丝毫不把钟文康当客人。
  钟文康认命的跟着她走进厨房。
  唐以梦从冰箱里拿出冰冻的虾仁,递给钟文康说:“喏,拿去解冻。”
  钟文康接过来,忍不住嘟囔道:“拜托,有让客人帮忙的吗?”
  唐以梦学着姜炎挑眉的样子,一边系着围裙,一边眨着眼说:“嗯?不想吃吗?”
  钟文康从来都是点外卖,家里的厨房也跟样板间似的,干净的不像话,哪做过什么家务呢。
  钟文康把冰冻虾放到一旁,拉着她的衣角,说:“小梦梦,你最好了——”
  姜炎煮上米饭,转身帮唐以梦系着围裙,淡声说道:“用热水解冻。”
  钟文康迅速收回了手,脸上挂上笑,连声说好,然后就‘开开心心’的去解冻了。
  唐以梦憋着笑,能让钟文康进厨房打下手,还是得靠姜炎。
  钟文康把虾仁解冻好,还很认真的把虾线都清理干净了。
  唐以梦满意点了点头,把虾仁倒进蛋液里浸泡着,然后开火热油。等油热的时候,用筷子夹着虾仁去裹面粉,确保每一个虾仁都均匀的裹上面粉。
  油温七八成热的时候,夹起一个虾仁放到油锅里,瞬间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热油四处乱溅。
  姜炎站在旁边,第一时间将唐以梦拉到身后,拿过锅盖盖在锅上,防止油再次溅出来。
  唐以梦手背上被溅到几滴,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手背,说:“没事没事……”
  姜炎轻轻拉过她的手,确定没有红,也没有起泡这才放心。
  姜炎拿过她手里的筷子,帮她揉了揉手背,一本正经的说:“你出去吧,我来做。”
  钟文康站在一旁,适时的开口说道:“是啊是啊,咱们出去吧!”
  唐以梦还没来及说话,腰上的围裙已经被姜炎环着腰解了下来。
  “你……会做?”唐以梦眨着眼睛,不确定的问他。
  姜炎自顾自的系上围裙,弯着腰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说:“试试看。”
  唐以梦听他这个语气,完全没有抵抗力,只能乖乖的点头说好。
  钟文康跟着唐以梦正准备走出厨房呢,突然听到姜炎叫住他的声音。
  “啊?怎么了?”钟文康下意识的回头问道。
  姜炎没回头看他,只是打开锅盖,说:“过来帮忙。”
  钟文康一百个不情愿,拉着唐以梦无声的求救。
  唐以梦拍掉他的手,推着他说:“快去帮忙,可是专门做给你吃的!”
  说完就溜出去,顺带把厨房的门关上了。
  唐以梦刚在沙发上坐下,就听到厨房里传来两人不高不低的对话声。
  “啊呀!溅到我了!……都糊了,你会不会啊?!”
  话音未落,油声四起,紧接着就听到钟文康一阵‘鬼哭狼嚎’,唐以梦忍不住回头望过去,不知道两人在厨房里还顺利吗?
  唐以梦也坐不住了,走到厨房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情况。
  “你尝尝熟没熟。”姜炎的声音还是挺淡定的。
  “为什么我尝啊……一看就没熟……”
  “啊呸呸!里面还是生的!!……唐以梦,我不吃了还不行吗!!”
  软炸虾仁上桌的时候, 并没有想象的糟糕, 个别几个糊掉了,其他的看着还不错。好在除去这道菜之外, 还有其他的菜。
  饭桌上, 姜炎从那盘软炸虾仁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挑出几个卖相不错的, 夹到唐以梦碗里。
  钟文康看着唐以梦碗里外壳金黄酥脆的虾仁, 再看看盘子里剩下的那些, 不禁咽了咽口水。
  唐以梦吃了一个虾仁, 味道是好的, 忍不住点头称赞道:“好吃!”
  钟文康也学她, 夹起虾仁,放到嘴里,闭着眼一边点头一边说:“嗯……好吃、好吃。”
  这时候必须麻痹自己。这是熟的,这是美味的, 吃的不是虾仁,是演技。
  吃到一半, 钟文康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唐以梦。
  “你中午去哪了?怎么没在食堂看见你?”
  唐以梦犹豫了一下,吃了口米饭, 说:“中午陪小珊去医院来着。”
  “她怀孕了?”钟文康脱口问道。
  唐以梦愣住了, 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文康因为唐以梦的关系, 认识了庄晓蕾和贺珊, 加上他也算是半个圈里的人,自然和贺珊更熟一些。
  “她和褚修平的事在圈里不是秘密, 去医院……可不就是怀孕了?”钟文康解释的说。
  “不过褚修平最近消失了,工作全停,什么事都是公司出面发声……总之不太妙。”钟文康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她听。
  唐以梦轻咬着下唇,不自觉的把筷子放下了,有些担心的问:“那个褚修平,你认识吗?人怎么样?我看他以前的报道,都挺正面的,不像是玩弄感情的人啊?!”
  “不太熟,”钟文康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身上到没有什么八卦,不过他所在的公司,业内名声不是很好。”
  这种事情越说越复杂,钟文康也只是道听途说,看唐以梦这么上心这事,不由得说着:“总归要出现的,也让小珊别想太多了……以她的性格,肯定是要生下来的,对吧?”
  贺珊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了,所以她渴望有个完整的家。虽然表面上看像个恋爱至上的人,但其实她真正认准了一个人之后,就会像现在似的,一头扎进去。
  贺珊不工作的时候,都会去孤儿院做志愿者,甚至已经资助了两个孩子读书。
  吃完饭,没让钟文康留下刷碗,毕竟他是客人嘛。
  “走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钟文康站在玄关处,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对跟过来送他的唐以梦眨了眨眼,悄声说:“婚后生活不错啊!”
  唐以梦愣了愣,没明白他说的。顺着他的视线,这才想起来那个吻痕,赶忙用手遮住,故意提高音量说:“再见!”
  钟文康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唐以梦,我这栏目初期设定的主讲人可就是你,别给我丢人啊——”
  唐以梦怔了一下,随即拉着长音说:“好!谢谢钟大制片的赏识,我争取!”
  关上门转身,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几天写初稿报告觉得总差点儿什么,不是很理想。甩了甩头,决定一会儿再看看之前的纪录片。
  晚上,唐以梦窝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发呆,突然肩头一沉,回过神来发现肩膀上已经多了个薄毛毯。
  “在想什么?”姜炎把果盘放到茶几上,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
  唐以梦摇了摇头,将电脑关上,随手放到一旁,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胳膊,喃声问:“我在想小珊的事……”
  “嗯?”姜炎拿着叉子扎起一颗草莓,递到她嘴边。
  唐以梦张嘴咬了一半,一边嚼着一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准妈妈都有种特殊的气场……”
  姜炎把剩下那半吃掉,点头说:“确实,小念自从怀了宝宝,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说着就又喂唐以梦吃了颗草莓,待她刚咬到,就低头咬走一大半。
  唐以梦红着耳根,低头不看他。
  第二天中午,唐以梦在食堂吃完饭,按照两人约定好的,发给他午餐的照片。
  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他的***。
  唐以梦拿着圆珠笔点了点,想着今天没什么事,就说还是老时间。
  又聊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他,听声音应该是王睿。
  唐以梦听得出他不想挂***,于是主动说道:“你去忙吧。”
  挂断***之后,唐以梦放下手机,忍不住低头抿嘴笑。
  伸了个懒腰,环视了办公室的四周,大家都去吃饭还没回来呢。
  早点把新闻稿整理好,争取早点下班,就可以早点看到他。想到这,唐以梦感觉自己干劲十足,起身去茶水间,打算泡杯茶提提神。
  喜欢喝茶还是跟她老爸学的,不过没学到精髓,只是喜欢喝,尤其是在不能喝咖啡和牛奶的情况下,‘茶’相对温和一些。
  把茶包放到杯中,倒满热水,提了提茶包,让茶香散发得更淋漓尽致,整个茶水间都是茶香。
  “以梦,又在泡茶呢?”吴丽琪走进来,笑着和唐以梦打着招呼。
  唐以梦转身看她,点头说着:“吃完饭有点儿困,喝杯茶提神。”
  正说着就看到吴丽琪拿出了自己的杯子,唐以梦礼貌的说:“丽琪姐,你要试试吗?我自己做的茶包,加了杭白菊,很清香。”
  吴丽琪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下意识的说:“不用了——”
  唐以梦也没强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喝茶。
  吴丽琪说完就看着唐以梦,像是闲聊似的,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唐以梦不太自信的摇了摇头,端起茶杯,闻着茶香,耸肩说道:“感觉不是很好。”
  吴丽琪站在她对面,放下水杯,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的问:“昨天中午……你去哪了?”
  唐以梦抬头看着她,好奇为什么要问这个?
  吴丽琪也觉得自己问的太直接了,于是笑着说:“昨天中午想找你互换一下材料呢,你也知道我没时间去训练场,手头的资料还是找人搭桥拿到的……”
  “昨天中午没看到你,以为你又去训练场了呢,”吴丽琪故作轻松的说着,“所以你去哪了?”
  唐以梦不擅长说谎,只能避重就轻的说:“没,我请假去医院了。”
  “你不舒服吗?”吴丽琪不自觉看向她的小腹。
  唐以梦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捧着茶杯,笑着摇头:“已经没事了……那个、我先去拿材料给你。”
  不等吴丽琪再开口问,唐以梦已经快步离开了茶水间。
  吴丽琪看着她闪躲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怀疑,握着杯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唐以梦把材料拷贝了一份给吴丽琪,担心她追问去医院的事,于是就拿着新闻稿去楼下配音了。
  吴丽琪越想越疑惑,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
  “明杰,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昨天去医院检查了……没事是没事,就是我遇到我们台里的那个以梦了……”
  “不知道呢,我看见她了,那她肯定也看见我了……她应该不会乱说的……我刚才试着问她,不过她好像有事不想说。”
  “行了我知道了,你到底哪天回来嘛?我去检查人家医生都问孩子爸爸怎么不来?……真是的,哪有孕妇自己一个人做检查的啊?”
  吴丽琪关上水龙头,一边小声埋怨着,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肖芸从隔间里走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洗手间,想了一会儿,不禁笑出声来,扶着洗手台,勾起了嘴角。
  吴丽琪怀孕了,唐以梦结婚了,甚至唐以梦也可能怀孕了?
  这么看来,老天爷都在帮她。
  掏出口红,照着镜子涂上,勾起一抹媚笑,最后抿了抿唇。
  ‘嗒’地一声,口红盖重新扣上了。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唐以梦又接到最新的通知,竞选要用的报告方案必须在开播前一周递交上去。
  也就是还有五天的时间了,时间有点儿紧。
  回到家,唐以梦又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越看自己的报告越是觉得无趣,甚至有些呆板。不能说糟糕,只能说没有什么新意,更不够优秀。
  晚上十点多,姜炎轻敲两下门板。
  唐以梦坐在榻榻米上,抬头望向房门,有气无力的叫着:“老公——”
  姜炎低头笑了,推门进去,看她坐在那,眉头紧皱着,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轻揉她的小脑袋,勾着嘴角说:“该睡觉了。”
  唐以梦放下手里的文件,用额头抵着他的膝盖,故意喃声说着:“……不想动,你抱我。”
  唐以梦一直是这样,心情郁闷的时候,不会生气发脾气,而是习惯把自己闷成一个小气球,然后无厘头的撒娇耍赖。
  姜炎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伸手打横了将她抱起来。
  唐以梦下意识的搂紧他的脖子,脸上是得逞后的偷笑。
  姜炎抱着她走到书房门口,弯了弯身子,唐以梦默契的伸手把灯关上。
  “嗯?不回卧室吗?”唐以梦疑惑的问。
  姜炎低头看怀里的人,故意坏笑着说:“不知道在榻榻米上……是什么感觉?”
  唐以梦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埋头在他怀里,涨红着脸,低声叫道:“姜炎!你、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事实证明,榻榻米式体验,腰会疼。
  自从枕边多了他,唐以梦的闹钟就没再用过了。
  早上,唐以梦喝着热豆浆,在车上和他亲吻道别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上永远是唐以梦最忙碌的时段,下了播,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回到化妆间,正卸着妆呢,葛萱来了。
  唐以梦想了一下,说:“应该是没事的,怎么了?”
  葛萱听她说没事,不由得笑了,在她身旁坐下,问:“你昨天不是说报告不是很理想吗?要不……咱们今天再去一次训练场?”
  唐以梦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决定那就再去一次!
  上次主要采访的是段宏雄,一套套的理论和历史背景,其实并不没有帮上什么忙,这次换个角度去看问题,兴许会有收获!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葛萱背着包,一脸的迫不及待。
  唐以梦不禁挑眉,八卦的问道:“你怎么变得这么认真了?是不是那里有你……”
  葛萱赶忙摆手打断,连声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软炸虾仁上桌的时候, 并没有想象的糟糕,个别几个糊掉了,其他的看着还不错。好在除去这道菜之外, 还有其他的菜。
  饭桌上,姜炎从那盘软炸虾仁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挑出几个卖相不错的,夹到唐以梦碗里。
  钟文康看着唐以梦碗里外壳金黄酥脆的虾仁, 再看看盘子里剩下的那些, 不禁咽了咽口水。
  唐以梦吃了一个虾仁,味道是好的, 忍不住点头称赞道:“好吃!”
  钟文康也学她, 夹起虾仁,放到嘴里,闭着眼一边点头一边说:“嗯……好吃、好吃。”
  这时候必须麻痹自己。这是熟的,这是美味的, 吃的不是虾仁, 是演技。
  吃到一半, 钟文康抬头问坐在对面的唐以梦。
  “你中午去哪了?怎么没在食堂看见你?”
  唐以梦犹豫了一下, 吃了口米饭, 说:“中午陪小珊去医院来着。”
  “她怀孕了?”钟文康脱口问道。
  唐以梦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他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文康因为唐以梦的关系,认识了庄晓蕾和贺珊, 加上他也算是半个圈里的人,自然和贺珊更熟一些。
  “她和褚修平的事在圈里不是秘密, 去医院……可不就是怀孕了?”钟文康解释的说。
  “不过褚修平最近消失了,工作全停,什么事都是公司出面发声……总之不太妙。”钟文康把自己的分析说给她听。
  唐以梦轻咬着下唇,不自觉的把筷子放下了,有些担心的问:“那个褚修平,你认识吗?人怎么样?我看他以前的报道,都挺正面的,不像是玩弄感情的人啊?!”
  “不太熟,”钟文康摸着下巴想了想,“他身上到没有什么八卦,不过他所在的公司,业内名声不是很好。”
  这种事情越说越复杂,钟文康也只是道听途说,看唐以梦这么上心这事,不由得说着:“总归要出现的,也让小珊别想太多了……以她的性格,肯定是要生下来的,对吧?”
  贺珊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离开了,所以她渴望有个完整的家。虽然表面上看像个恋爱至上的人,但其实她真正认准了一个人之后,就会像现在似的,一头扎进去。
  贺珊不工作的时候,都会去孤儿院做志愿者,甚至已经资助了两个孩子读书。
  吃完饭,没让钟文康留下刷碗,毕竟他是客人嘛。
  “走了,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钟文康站在玄关处,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对跟过来送他的唐以梦眨了眨眼,悄声说:“婚后生活不错啊!”
  唐以梦愣了愣,没明白他说的。顺着他的视线,这才想起来那个吻痕,赶忙用手遮住,故意提高音量说:“再见!”
  钟文康走到门口,又转过身,一本正经的对她说:“唐以梦,我这栏目初期设定的主讲人可就是你,别给我丢人啊——”
  唐以梦怔了一下,随即拉着长音说:“好!谢谢钟大制片的赏识,我争取!”
  关上门转身,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几天写初稿报告觉得总差点儿什么,不是很理想。甩了甩头,决定一会儿再看看之前的纪录片。
  晚上,唐以梦窝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发呆,突然肩头一沉,回过神来发现肩膀上已经多了个薄毛毯。
  “在想什么?”姜炎把果盘放到茶几上,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
  唐以梦摇了摇头,将电脑关上,随手放到一旁,歪着头靠在他肩上,搂着他的胳膊,喃声问:“我在想小珊的事……”
  “嗯?”姜炎拿着叉子扎起一颗草莓,递到她嘴边。
  唐以梦张嘴咬了一半,一边嚼着一边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准妈妈都有种特殊的气场……”
  姜炎把剩下那半吃掉,点头说:“确实,小念自从怀了宝宝,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说着就又喂唐以梦吃了颗草莓,待她刚咬到,就低头咬走一大半。
  唐以梦红着耳根,低头不看他。
  第二天中午,唐以梦在食堂吃完饭,按照两人约定好的,发给他午餐的照片。
  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他的***。
  唐以梦拿着圆珠笔点了点,想着今天没什么事,就说还是老时间。
  又聊了几句,就听到有人叫他,听声音应该是王睿。
  唐以梦听得出他不想挂***,于是主动说道:“你去忙吧。”
  挂断***之后,唐以梦放下手机,忍不住低头抿嘴笑。
  伸了个懒腰,环视了办公室的四周,大家都去吃饭还没回来呢。
  早点把新闻稿整理好,争取早点下班,就可以早点看到他。想到这,唐以梦感觉自己干劲十足,起身去茶水间,打算泡杯茶提提神。
  喜欢喝茶还是跟她老爸学的,不过没学到精髓,只是喜欢喝,尤其是在不能喝咖啡和牛奶的情况下,‘茶’相对温和一些。
  把茶包放到杯中,倒满热水,提了提茶包,让茶香散发得更淋漓尽致,整个茶水间都是茶香。
  “以梦,又在泡茶呢?”吴丽琪走进来,笑着和唐以梦打着招呼。
  唐以梦转身看她,点头说着:“吃完饭有点儿困,喝杯茶提神。”
  正说着就看到吴丽琪拿出了自己的杯子,唐以梦礼貌的说:“丽琪姐,你要试试吗?我自己做的茶包,加了杭白菊,很清香。”
  吴丽琪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下意识的说:“不用了——”
  唐以梦也没强求,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喝茶。
  吴丽琪说完就看着唐以梦,像是闲聊似的,问:“准备的怎么样了?”
  唐以梦不太自信的摇了摇头,端起茶杯,闻着茶香,耸肩说道:“感觉不是很好。”
  吴丽琪站在她对面,放下水杯,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的问:“昨天中午……你去哪了?”
  唐以梦抬头看着她,好奇为什么要问这个?
  吴丽琪也觉得自己问的太直接了,于是笑着说:“昨天中午想找你互换一下材料呢,你也知道我没时间去训练场,手头的资料还是找人搭桥拿到的……”
  “昨天中午没看到你,以为你又去训练场了呢,”吴丽琪故作轻松的说着,“所以你去哪了?”
  唐以梦不擅长说谎,只能避重就轻的说:“没,我请假去医院了。”
  “你不舒服吗?”吴丽琪不自觉看向她的小腹。
  唐以梦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捧着茶杯,笑着摇头:“已经没事了……那个、我先去拿材料给你。”
  不等吴丽琪再开口问,唐以梦已经快步离开了茶水间。
  吴丽琪看着她闪躲的神情,心里不免有些怀疑,握着杯把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唐以梦把材料拷贝了一份给吴丽琪,担心她追问去医院的事,于是就拿着新闻稿去楼下配音了。
  吴丽琪越想越疑惑,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
  “明杰,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昨天去医院检查了……没事是没事,就是我遇到我们台里的那个以梦了……”
  “不知道呢,我看见她了,那她肯定也看见我了……她应该不会乱说的……我刚才试着问她,不过她好像有事不想说。”
  “行了我知道了,你到底哪天回来嘛?我去检查人家医生都问孩子爸爸怎么不来?……真是的,哪有孕妇自己一个人做检查的啊?”
  吴丽琪关上水龙头,一边小声埋怨着,一边推门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肖芸从隔间里走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洗手间,想了一会儿,不禁笑出声来,扶着洗手台,勾起了嘴角。
  吴丽琪怀孕了,唐以梦结婚了,甚至唐以梦也可能怀孕了?
  这么看来,老天爷都在帮她。
  掏出口红,照着镜子涂上,勾起一抹媚笑,最后抿了抿唇。
  ‘嗒’地一声,口红盖重新扣上了。
  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唐以梦又接到最新的通知,竞选要用的报告方案必须在开播前一周递交上去。
  也就是还有五天的时间了,时间有点儿紧。
  回到家,唐以梦又把自己关在小书房里,越看自己的报告越是觉得无趣,甚至有些呆板。不能说糟糕,只能说没有什么新意,更不够优秀。
  晚上十点多,姜炎轻敲两下门板。
  唐以梦坐在榻榻米上,抬头望向房门,有气无力的叫着:“老公——”
  姜炎低头笑了,推门进去,看她坐在那,眉头紧皱着,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轻揉她的小脑袋,勾着嘴角说:“该睡觉了。”
  唐以梦放下手里的文件,用额头抵着他的膝盖,故意喃声说着:“……不想动,你抱我。”
  唐以梦一直是这样,心情郁闷的时候,不会生气发脾气,而是习惯把自己闷成一个小气球,然后无厘头的撒娇耍赖。
  姜炎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然后伸手打横了将她抱起来。
  唐以梦下意识的搂紧他的脖子,脸上是得逞后的偷笑。
  姜炎抱着她走到书房门口,弯了弯身子,唐以梦默契的伸手把灯关上。
  “嗯?不回卧室吗?”唐以梦疑惑的问。
  姜炎低头看怀里的人,故意坏笑着说:“不知道在榻榻米上……是什么感觉?”
  唐以梦愣了一下,然后快速埋头在他怀里,涨红着脸,低声叫道:“姜炎!你、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事实证明,榻榻米式体验,腰会疼。
  自从枕边多了他,唐以梦的闹钟就没再用过了。
  早上,唐以梦喝着热豆浆,在车上和他亲吻道别后,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早上永远是唐以梦最忙碌的时段,下了播,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回到化妆间,正卸着妆呢,葛萱来了。
  唐以梦想了一下,说:“应该是没事的,怎么了?”
  葛萱听她说没事,不由得笑了,在她身旁坐下,问:“你昨天不是说报告不是很理想吗?要不……咱们今天再去一次训练场?”
  唐以梦抿着唇想了一会儿,决定那就再去一次!
  上次主要采访的是段宏雄,一套套的理论和历史背景,其实并不没有帮上什么忙,这次换个角度去看问题,兴许会有收获!
  “那咱们现在就出发吧?”葛萱背着包,一脸的迫不及待。
  唐以梦不禁挑眉,八卦的问道:“你怎么变得这么认真了?是不是那里有你……”
  葛萱赶忙摆手打断,连声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姜炎:榻榻米,差评。老婆又要来了,我要控几我自己!!
  一个不正经的加更,明天争取再多一点....
  两人又找孟主任请了半天假, 不到九点就出发了。
  不过这次唐以梦没有开车,两人只能打车去训练场了。
  两人坐上车,报出目的地, 司机师傅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你们两个小姑娘去那干嘛呢?看男朋友啊?”司机师傅一边说着,一边踩着油门上了高架桥。
  唐以梦和葛萱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说:“不、是。”
  葛萱比唐以梦健谈,主动给司机师傅解释了起来。
  司机师傅一听两人去训练场是做调查报告的, 不禁抬头看了看后视镜。
  “我说呢!刚才就觉得你们俩眼熟, 都是大主播大记者啊!”司机师傅的语气夸张得好玩。
  一番说笑过后,司机师傅感慨的说道:“那些人啊, 是真不容易……风吹日晒不说, 还做那老多的训练,不容易啊……”
  唐以梦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影,突然有了新的想法。
  下车前, 唐以梦特意对司机师傅说了声谢谢。
  两人站在训练场的大门口, 比起上一次, 这次显然是有经验了。
  葛萱给王睿打***, 麻烦他出来带两人进去。在等王睿的时候, 唐以梦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姜炎她来了。
  王睿来得很快, 熟练的和两人打过招呼,在登记本上签了名字, 就带两人进去了。
  走进训练场,绕过一片写字楼,可以清楚的听到操场上传来阵阵响亮的口号声。
  唐以梦眯着眼望过去,想要看他在不在操场上,可距离太远,压根儿看不清。
  王睿走在前面,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回头对两人说:“这会儿宿舍人少,我先带你们去宿舍吧。”
  去学员宿舍,这是唐以梦提出来的。
  毕竟之后栏目的方向是偏纪实类的,像这种比较生活化的一面,她们多少也要了解一些。
  王睿带着两人来到一栋楼前,放慢脚步,笑着说:“今天有一班学员刚从外面训练回来,不然平时这个点,这楼里都是空的。”
  跟着王睿来到二楼,隐约能听到有人走动和说话的声音。
  三人刚走到楼梯口,王睿就在前面停住了。
  “你们俩在这等我一下,”王睿抬手示意两人停步,然后朝里走了几步,扯着嗓子喊道,“都穿好衣服!——南风卫视来给你们做采访了啊!”
  话音一出,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很快就没有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王睿这才让唐以梦和葛萱过去。
  每间宿舍的门都是敞开的,唐以梦和葛萱一前一后的走过去。
  有两间宿舍是有人的,也就是王睿说的那一班人,刚从外面回来,看他们一个个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应该是刚洗完澡。
  “这两间宿舍都是二班的,”王睿走进去,对身后的两人介绍道,“今天从外面训练回来,他们有半天的休息时间。”
  唐以梦站在还算宽敞的宿舍里,礼貌的对站在床边的学员们点了点头,自我介绍着:“你们好,我叫唐以梦。”
  “大家好,我叫葛萱,”葛萱打完招呼,就和唐以梦说,“我去隔壁那间吧,分工行事,效率高。”
  唐以梦点头说好,和葛萱达成了共识,唐以梦也不想耽误他们的休息时间,于是直接切入主题。
  拿出录音笔,在按下开关前,对屋内的人解释了一下:“是这样的,我们新闻部有一个新的栏目,主要是让观众对训练场能了解的更多,表达的方向更倾向于生活化的那一面……”
  屋子里的人似懂非懂的点头,但站姿还是笔直,不苟言笑的,严肃的很。
  王睿已经明白了唐以梦的意思,于是拍了拍手,说:“现在是休息时间,唐主播又不是姜队长,瞧你们一个个的。”
  突然听王睿提到了姜炎,唐以梦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抿嘴笑了起来。
  在王睿的调和下,大家也都放松了不少。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正巧站在唐以梦的右手边,露着一口的白牙,笑着说道:“姜队长刚来的时候我们都怕他,不过现在嘛……我们都喜欢跟着他训练!”
  唐以梦轻抿着嘴角抬头看他,按下录音笔,走近了问:“为什么会怕他呢?又为什么喜欢跟着他训练?”
  男孩突然被提问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轻咳两声,认真的回答说:“因为姜队长刚来的时候,脾气不太好……不、不是,就是有点儿凶。”
  唐以梦看着他,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睿也扬了扬下巴说:“大胆的说,你们姜队长这会儿又不在,能把你们怎么着?!”
  王睿的话音一落,屋里其他人也都按耐不住了,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说着。
  “姜队长带我们第一天的时候,做往返跑的时候我开小差了,被抓了个正着,被罚跑了五公里啊!”
  “是啊是啊,自由搏击的时候,我失误了两次,姜队长上来直接就把我KO了……”
  “那阵子我做梦都是姜队长那张脸,耳边老是那句——‘五公里,别废话’!”
  听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吐槽着,唐以梦眼前不禁想象出他严厉的样子。
  回想两人在一起的日子,他生气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唯一能想起来的,也就是那次她切苹果把手指划破的时候……
  王睿看唐以梦在发呆,忍不住叫道:“唐主播?”
  唐以梦回过神来,尽量让表情自然的问着:“那个、你们姜队长现在在哪儿?”
  王睿一听,难道唐主播对姜炎也有意思?想到这,王睿就忍不住做起了‘月老’。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操场带队做训练呢。”王睿边说边观察着唐以梦的表情。
  唐以梦点了点头,没有着急下去的找他,而是把话题转开了。
  指着床铺上豆腐块似的被褥,说:“可以教我叠吗?”
  唐以梦知道叠出‘豆腐块’不容易,但她想试试,看到底有多难?
  刚才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孩举着手,自告奋勇的要做演示。
  王睿背着手站在一旁,对唐以梦解释道:“就数这小子叠得好。”
  唐以梦把录音笔关上,放到一旁,挽起袖子,一本正经的看着那个男孩做演示。
  看似简单,实则操作起来,唐以梦就是折不出有棱有角的样子。
  学完叠被子,唐以梦又了解了他们的洗脸盆是如何摆放的,最后又找那个男孩做了单独的采访,从他的角度出发,听他讲述一天的生活。
  虽然有些枯燥无味,听上去只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训练,但在他的眼里,这些都是值得的,甚至是有意思的。
  从他的言语间,唐以梦感受到了不同的生活色彩。
  采访刚做完,正好葛萱也来找她。
  唐以梦向那个男孩道过谢,让王睿带着那男孩离开,这才收起录音笔。
  “你搞定了吗?”葛萱站在窗边,朝楼下不远处的操场望着。
  唐以梦把录音笔放进包里,抬头望着同样的方向,勾着嘴角,说:“我想去那看看。”
  葛萱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刚想八卦……但还是忍住了。
  “那你要去的话,我就陪你过去吧……”葛萱装作不是很情愿似的说着。
  唐以梦故意眯着眼睛看她,用手肘碰了碰她,拉着长音说:“哦——那就麻烦你陪我过去吧!”
  说完两人都笑了,赶忙下楼朝操场走去。
  已经是第二次来训练场了,这里的人对她们俩不陌生了,自然没有过多的管制,毕竟她们是来采访调研的嘛。
  今天操场上分为两拨,做着不同的训练,看样子是两个班的。
  唐以梦远远的就看到姜炎站在人群前,手扶着一个不算小的轮胎,表情认真的讲着什么。
  不知不觉间,身旁的葛萱步子明显放慢了。
  唐以梦刚想问她怎么了,一转头就看见葛萱的视线和她是不同的方向。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大概猜到她在看谁,唐以梦故意咳嗽两声,说:“矜持点儿呐!”
  葛萱回过神来,红着脸说:“那、那个,我去这边,你去那边……一会儿见!”
  唐以梦和葛萱分开之后,继续朝姜炎所在的方向走着,她想近距离看看‘姜队长’是怎么凶的。
  “最基本,也是最简单的玩法,就是扎马步,抓住绳子的末端,双手交替的拉绳子,然后均速向后移动,往返拉一百米。”
  唐以梦听他说着,然后慢慢地走近。
  姜炎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转身回头,对上她的眼,不自觉的扬起嘴角,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唐以梦:姜队长,我也要参加!
  还好他没有脱口叫她‘老婆’, 不然指定要露馅的。
  唐以梦微笑着,一脸正经的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轻声问道:“姜队长,我可以参加你们的训练吗?”
  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被旁边的学员们听到了。
  姜炎单手搭在轮胎上,看着她嘴角的笑, 掩饰住方才脸上的惊喜, 挑眉看她,勾起嘴角说:“可以。”
  话音一出, 众学员都表现出了惊讶状。姜队长答应的有点儿快啊!!
  唐以梦并不是说着玩的, 把背包随手扔在一旁,用橡皮筋把头发扎起来,撸了撸袖子,走进队列里, 站在第一排最后一位, 学着他们的站姿,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规’一些。
  学员们看唐以梦这么认真, 都不自觉的收起了好奇的表情, 紧抿着嘴角,手指贴裤缝,肩膀打开, 腰板挺得笔直。
  姜炎轻拍了拍轮胎,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清了清嗓子,笑着调侃道:“你们这帮小子,平时不见你们这么精神……”
  后排有个声音响起:“姜队长,我们随你——”
  前排几个人想笑不敢笑,只能硬憋着,脸都憋红了。
  姜炎伸手把轮胎推倒,发出不小的声响,单脚踩在轮胎上,扬着下巴指了指刚才说话的男生,外加前面几个笑弯了腰的。
  “你们几个,去后面仓储间搬五个轮胎来。”姜炎故意板起脸说着。
  那几个学员马上立正喊着是,然后转身朝后面跑远了。
  没一会儿,就看到他们几个人滚着轮胎回来了,待他们归队之后,姜炎这才继续讲。
  “沉不沉?”姜炎双手插兜,在队列前面踱着步子。
  刚才去搬轮胎的那几个学员这会儿额头上都出汗了,听到姜炎这么问,倍儿诚实的回答道:“沉——”
  唐以梦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不禁把视线向下挪了挪,发现他穿的不是早上出门的那身衣服。
  再向下看,迷彩的长裤,再配上那双军靴……姜队长,还挺帅的呢。
  “姜队长,这一个轮胎有多少公斤啊?”站在第一排的学员,提出问题。
  姜炎听到问题,抿着嘴角点了点头,朝队列里看了看,脚后跟轻点几下,回答说:“这是大号的,重量的话……大约是两个唐主播。”
  众人齐刷刷的转头看过来,都在目测唐主播的体重。
  “好了,戴上手套,六个一组,往返一百米。老规矩,后三名罚三十个俯卧撑。”
  姜炎说完便发给每个人一副防滑手套,按照队列的站位顺序,唐以梦是第二组。
  第一组在前面就位,做着热身运动。
  姜炎拿着手套走到唐以梦面前,习惯性的想要帮她戴上。
  “我、我自己带。”唐以梦接过手套,有模有样的戴着。
  第三组的学员站在后面,忍不住说着:“队长,这么沉,唐主播肯定拉不动的……”
  当然,唐以梦也知道自己肯定拉不动,但重在参与嘛。刚才在太阳下站了一会儿军姿,就已经满头冒汗了,她想试试看能不能拉着走几步,不求名次!
  “要不给唐主播换个小号轮胎吧?”有人热心的建议道。
  姜炎看唐以梦半天没戴上手套,于是拉过她的手,动作熟练的帮她戴着。
  一边戴一边说:“不用,我和唐主播一组,我带着她练。”
  唐以梦盯着他的手指,耳根通红,余光瞥见他嘴角的那抹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踩到坑了。
  第一组正在比拼的时候,姜炎已经带着第二组做起了热身运动。
  姜炎站在唐以梦身旁,整理着麻绳,低声问:“怎么不告诉我?嗯?”
  唐以梦活动着脚踝,小声说:“临时决定的,算是……小惊喜?”
  姜炎弯着身子点头,确实很惊喜。
  第一组往返一百米结束后,后三名学员自觉的到一旁空地上做起了俯卧撑。
  第二组各就各位,唐以梦在姜炎的指导下,面对轮胎,双手一前一后的握紧麻绳,身子半蹲,重力想向后。
  姜炎站在她的侧后方,在轮胎上多捆了一根麻绳。
  班长当起了临时裁判,喊过‘预备、开始’之后,大家都卯足了劲朝一百米的白线处移动。
  唐以梦用尽了全力,试了几次,轮胎都纹丝不动。
  姜炎偏头朝两边看了看,其他五人都已经拉着轮胎超过了他们。
  姜炎伸手环着她,将两根麻绳二合一,弯腰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老婆,听话别动,靠着我。”
  闻声,唐以梦赶忙松了松手里的麻绳,轻靠着他的肩,下一秒就看到轮胎挪动了近一米的距离。
  “你、你好厉害啊!”唐以梦下意识的说着。
  姜炎不自觉的笑了,能让她崇拜自己,挺好。
  尽管姜炎的速度不算慢,但毕竟一开始的时候耽误了时间,再加上唐以梦在怀里,多少有些影响。
  最后在六人里面得了第四名,要受罚。
  唐以梦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摘掉手套,小声问着姜炎:“我不会做俯卧撑,怎么办?”
  姜炎愣了一下,随即笑了,顺手将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拨到一旁,轻声说:“你是特殊情况……”
  话还没说完,一旁偷听的学员可不乐意了,都嚷嚷着说:“队长做六十个呗!”
  唐以梦不禁转身看他们,发现一个个都是幸灾乐祸的笑脸。
  忍着笑望向姜炎,谁知他直接应下了。
  姜队长受罚!这可是从来没见过的!众人都围了过来,等着看这一‘奇观’。
  姜炎和其他两个学员一起做着俯卧撑,学员们齐声数着,姜炎一个不落的做完了。
  唐以梦看着他背后的衣料都被汗水浸湿了,抿着嘴不禁有些心疼。
  待他起身之后,从包里拿出纸巾,想帮他擦汗,但还是忍住了,悄悄把纸巾塞到了他手里。
  姜炎握着纸巾,看她晒红了的双颊和鼻尖上的细汗,低笑不语。
  结束了上午的训练,按照惯例,所有学员都要跑两公里做收尾。
  姜炎看着学员们整齐的围着操场跑圈,弯腰拿起唐以梦的背包,走到她面前,不正经的问:“午饭时间,不知唐主播可否赏脸,一起吃个饭?”
  唐以梦可不敢让他帮忙拿包,毕竟操场上还有不少人呢。
  拿过背包,小声问道:“你不在食堂吃吗?”
  姜炎极其自然的轻拥着她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说:“今天不吃食堂,带你出去开小灶。”
  两人正走着,唐以梦突然拉着他停下了。
  “差点儿忘了,”唐以梦回头在操场上看着,“我和葛萱一起来的。”
  在操场上看了个遍,愣是没找到葛萱。
  “葛萱?你那个同事吗?”姜炎在脑海里回想着。
  唐以梦点头说是,正打算掏出手机给葛萱打***呢,忽然听姜炎说道。
  “我刚才看见她朝食堂的方向走呢,和余辉一起。”
  唐以梦怔了一下,余辉哦!那就是了。
  跟着姜炎坐上他的车,唐以梦系上安全带,正准备给葛萱打***说一声,就先收到了葛萱的短信。
  【葛萱:以梦,一会儿你不用找我啦!我晚点儿再回台里。】
  放下手机,不禁好奇的问着姜炎:“葛萱和那个余辉……好像有事情?”
  姜炎在车上换了件T恤,唐以梦不自觉的红了脸,轻咳两声,偏过头假装看向窗外。
  姜炎启动车子,顺势牵着她的手,反问道:“他们俩有事?像我和你这样的?”
  唐以梦听得出他在调侃自己,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背,故意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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