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特×提妲][全年龄][空之轨迹]重笔之轨迹
【空之轨迹同人】《重笔之轨迹》 by 水晶蜡烛
插图:茶球
架空题材注意
人物全面崩坏注意
CP:阿加特×提妲
三月是迎春花盛开的季节。
利贝尔大学的校园里,处处黄花绽放。春寒料峭的时节,女孩子们早早穿上长袜短裙,三三两两地结伴赏花;男生们也纷纷打扮齐整,在花朵开得最美的地方逡巡,作出赏花的样子来,在漂亮女生经过的时候故作友善地问好,有心机的还会“即兴”吟上一首小诗。
简而言之,春天到了,这是个谈恋爱的好时机。社会学系的高年级生做过一项调查,利贝尔大学百分之五十二点七的校园情侣的定情纪念日都是在春季,足见这个季节的重要性----当然也可以想见这城市无可救药的恐怖冬天。
一年之计在于春,在这个万物复苏的时候,我们的主角阿加特o科洛斯纳正倒在宿舍的床上睡得不省人事。
他梦见他的大学同学聚会上,已是当红歌星的雪拉扎德妩媚地指着他的鼻子笑说:“要是阿加特没有花粉过敏症的话,这么多年不管怎样也该有个女朋友了。”
“啊呀,雪拉你不说我还以为他喜欢男人!”早已在外企做到项目经理的雷克特在一边一脸惊讶地说道。
“什么嘛,那些关于你暗恋卡西乌斯校长所以甘愿留级一辈子的传言,都是假的?”正在攻读第三个博士学位的玲撇了撇嘴。
“暗恋虽然不一定,留级可是真的。”做***做到风生水起的梅贝尔面无表情地喝酒,“机械系的传奇人物,‘重笔’阿加特可不是浪得虚名,要是听说了他历年的考试成绩,就算是有女朋友也会被吓跑的吧?”
“你们都在胡说些什么啊!……”
气急败坏的反驳刚刚说到一半,闹铃就像个神经质的老太婆一样歇斯底里地响了起来。阿加特不情不愿地坐起身,头脑兀自昏昏沉沉,他想这花粉过敏症真是要命,打从第一朵迎春花开到现在,他已经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天。
整整三天,躺着什么也不做都还觉得头晕,只是想睡觉。鼻孔似乎不是自己的,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吸进一点空气。打从六年前校医就告诉他过敏的症状有很多种,他这种由鼻炎导致的嗜睡症状算是最轻微的一种了,他也承认这一点,但是想到刚刚做梦时雪拉扎德说过的话,还是觉得有点心烦。
女朋友算什么?毕业才是最要紧的吧?
他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穿上衣服准备去上课。高级机械设计学这门课他已经上过三遍,上课的老头子可不是好惹的,节节课都要点名,考勤分数占得超高。
“因为课程实在太难,讲了也没人听得懂。”他跟室友摊了摊手,“不点名的话,上座率肯定是零。”
室友微微地皱了皱好看的眉头:“这样的课?不好办,看来艾丝蒂尔又要拉着我逃课了……”
室友的名字是约修亚o阿斯特雷,入学时是整个利贝尔大学那一年录取的最高分。机械工程系因为他来了,着实扬眉吐气了整整一年。高他三届的阿加特也早听说过这个名字,因此在大四----约修亚大四,阿加特大七----那一年分到一个宿舍的时候,阿加特曾经不无好奇地问他:
“怎么想到进机械系?你可是全校的入学最高分,什么经济系电子系都想去就去的。”
约修亚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对待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是低下头去翻钱包。
阿加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打开钱包,对着里面夹着的一张单人照片,露出了温情脉脉的微笑。
“因为艾丝蒂尔来了这里。”他语气轻柔,“她是我生命里的太阳。”
有一段时间阿加特一直怀疑以艾丝蒂尔的智商,能够考上利贝尔大学分数最低的机械工程系也是一种奇迹----当然他并没有想到其实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一个奇迹----直到他得知艾丝蒂尔是卡西乌斯校长的女儿为止。
“教师家属有特殊加分吧?”他愤愤地哼了一声,于是奇迹又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了。
说到阿加特o科洛斯纳这个学生,全机械系的教授们没有一个不认识,也没有一个不为他头疼的。高中的成绩很差,但是高考出乎意料地超常发挥;因此贴着利贝尔大学的分数线考了进来,第一到第四志愿统统没法分配进去,只能调剂到分数最低的机械工程系。
按说这样的例子每年也总有好几起,但是阿加特的问题在于:对于不喜欢的课程完全没法学得进去。前三个年头的课程总是跌跌撞撞地低空掠过,不管怎样总算有惊无险地晋了级;到了完全是专业课的大学四年级,就再也没办法在体育课之外的任何一门课里考上超过二十分。学位***拿不到,毕业也成问题,读大学读到第七个年头,“重笔”的名头在整个系里无人不晓,所有的老师都表示即使阿加特化成灰他们也认得他。
而知名度太高有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事----这也就意味着,没办法找人代答点名,这节课他必须得去听。
阿加特头昏脑胀地奔到教室,竟然还有些早,老师还没有来。鼻子更加堵了,大概是一路上又呼吸进了好多花粉,他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根本没法再多支持一分钟。
熟门熟路地坐上最后一排,他伸手拍了拍前面的约修亚:“喂,点名的时候叫我一声。”
还没来得及听到约修亚的回答,阿加特就趴在桌子上沉重地打起了鼾。
醒来的时候整个教室都静悄悄的,他简直怀疑是自己睡过了头已经下了课。抬手看了看表,明明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可是阶梯教室里空空荡荡的,连一个人都没有。最前面的窗子半开着,半透明的白窗帘被午后的风微微地吹起来,无声无息地浮动,倾泻一大片的阳光。
阿加特揉了揉眼睛,唯一的想法就是这场景太纯情了,纯情到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这一定是做梦。
他顺理成章地下了这个判断,立刻觉得头脑又开始陷入一片昏沉当中。打了个呵欠准备再睡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判断所设计的运动链能否成为机构,是评价所设计的机构运动方案是否可行的关键步骤……”
那声音真小,小到不注意听就根本听不见的程度,他想是走廊外面的学生在讨论问题吧?可是声音却明明是从教室的前方传来的。
“而要执行机构的判断,首先要了解运动链自由度的概念。在运动链中各构件相对于某一构件所需独立运动的参变量数目,称为运动链的自由度。运动链的自由度取决于运动链中活动构件的数目以及连接各构件的运动副类型和数目……”
屏息静气之下他终于听到了一些,听出了大概是个女生在说话。说话的内容还听不大清楚,可是这声音也……太软了吧?
“设一个平面运动链中除去机架时,其余活动构件的数目为n个。而一个不受任何约束的构件在平面中有三个自由度,所以一个运动链中活动构件在平面共具有3n个自由度。当两构件连接成运动副后,其运动受到约束,自由度将减少。自由度减少的数目,应等于运动副引入的约束数目……”
这一次他总算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说话的内容。那些名词,怎么……怎么感觉有点熟悉的样子……?
“由于平面运动链中的运动副只可能是Ⅳ级副或Ⅴ级副,其中每个Ⅴ级副引入的约束数为2,每个Ⅳ级副引入的约束数为1。因此,对于平面运动链,若各构件之间共构成了P5个低副和P4个高副,则它们共引入(2P5+P4)个约束……”
……高级机械设计学???
阿加特愣在那里足足有一分钟。
他阿加特也有一天会发梦梦到这东西?是该说虔诚的祈愿成真了呢,还是……
“运动链成为机构的条件为:取运动链中一个构件作为机架,运动链相对机架的自由度必须大于零,且原动件数目等于运动链的自由度数……”
那个柔软得有些过分的小小女声还在连续不断地响着,微弱而毫不停顿,像是在朗诵一本教科书。
一股冷风吹过来,阿加特打了个喷嚏,从刚才起就有些迷糊的头脑终于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判断。
这不是梦。他擦了擦鼻涕,沮丧地告诉自己。
因为他仍然,依旧,一如既往,毫无悬念地----一句话也听不懂。
讲课讲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提妲觉得自己早就应该趴在讲台上大哭一场然后头也不回地回家。
虽然从来没有上过大学,只是通过自学和爷爷的辅导就通过了国家科学院的博士论文答辩,可是无论从书本里还是在网络上,都没有听说过给大学生讲课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啊。
爷爷倒是早就说过大学的高年级生最难伺候,连妈妈都打了越洋***使尽浑身解数威逼利诱她不要接受这份讲师的工作,最后拗不过她的时候,也只是怨念地说了一句:“真的很难做的!”
……很难做的意思就是整个教室的学生会在上课十分钟内走得一个不剩么!
好吧,并不是一个不剩,而是剩下了一个----而那唯一一个学生也趴在桌子上睡得满脸通红像一只死猪。
或者,根据那学生的发型来判断,更像是一只……死公鸡?
事实上提妲并不是没想过讲到一半就收拾讲义回家,而看上去其实这个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如果拉塞尔科技世家十二年的熏陶渐染还没有让我们的小提妲练就一副有始有终百折不挠的个性,那么半个世纪后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大概就要可耻地连续空缺好几年了。
所以她虽然心里难过得想哭,却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了讲台前面。
不管怎么样,教室里还有一个学生呢,对不对?
第一章的第二大节讲到一半,提妲攥着一根粉笔正要回身写板书,就听见了教室最后排的一个响亮的大喷嚏。
抬头看过去,教室里那个唯一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揉了揉睡得通红的眼睛,有些迷茫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看到她的时候像是看见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会继续听我的课么?她这么想着,怀着最后一丝天真的希望望着她唯一的学生。
唯一的学生皱着眉头盯着她看了半晌,然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二话不说就拎起书包往门口走。
就连那最后一丝希望也像个肥皂泡一样“啪”地破灭了。
“同学……”
手里的粉笔跌到了地板上。时年十二岁零三个月的提妲抱住讲义,站在几乎和自己一样高的讲台前面,面对着大概是打从出生开始最难以忍受的尴尬处境,委屈地放声大哭。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阿加特总是想那个时候他如果就那么一走了之就好了。
“阿尔夫?”
“西加罗?”
“雷塔?”
“报告,雷塔吃坏了肚子,我们出发的时候他还在厕所里。”
“让他三天内来我办公室销假,不然本学期考勤分不及格。罗卡斯!”
教室的倒数第二排,约修亚一边皱紧了眉头在课桌下面飞快地发短信,一边低声抱怨:“我说阿加特,上课点名这法子是谁教给她的?”
阿加特从他身后的桌子上懒懒地抬起头来:“这法子每个老师都应该会的吧?”
“她上次还明明一副什么都不懂只会照着课本讲课的样子。”
“就算那样,一教室的人在十分钟内全部走光也太过分了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那天是湖人对火箭!湖人对火箭!艾丝蒂尔说我不陪她看球的话就罚我穿她的晚礼服去逛街……”
阿加特叹了口气:“约修亚你知道有种不治之症叫气管炎么?”
“不好意思,这都是在正常的爱的范围内,你这种从没谈过恋爱的处男恐怕很难领悟那其中的精髓。”
“精髓就是所有人都逃课看NBA的时候把室友一个人扔在教室里?”
“约修亚!”小小的女童音从讲台那边传过来,声音比上一节课大了不止一点点,听上去竟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到!”约修亚抬头胡乱地喊了一声,又低下头,“你以为我没有喊你啊?……你趴在那里睡得像根木头一样!反正你和艾丝蒂尔一起看球准会打架,不在一起大家都清静。……说起来,那天上课只有阿加特你留到最后,跟这小女孩都说了些什么?”
“问这个干嘛?”阿加特一下子坐起了身,脸上的表情要多不自然有多不自然。
“我是随便问问而已,干嘛一副要把我吃了的样子,难不成你对这么小的小女孩子也有兴趣?”
“人家是老师!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吧!”
“……阿加特你这个脾气发得很没道理哎。站在你前面二十米开外被讲台遮住五分之四的那个生物不是小女孩子还是什么?兔子么?怪不得艾丝蒂尔说全校最别扭的人除了摩尔根那老头子就是你了……该死,艾丝蒂尔她怎么还没来?点名就快点到她了!”
“艾丝蒂尔!”有句话叫说什么来什么。
“短信也不回么……”约修亚失望地看着手机。
“艾丝蒂尔o布莱特!”
约修亚无奈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蜷起身子躲在前一个同学的背后,一只手掐上自己的嗓子,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声:“到!”
声音一点都不像,要命的是比艾丝蒂尔自己的声音好像还好听些----有几个同学已经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那个点名的小小童声停了一停,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想要掩盖住自己心里的紧张。
然后,像背书一样快速流利不带任何语气地:
“我知道你想要布莱特这个姓氏想要很久了,不过以冒充的行为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显然是不智的。我以师长的身份提醒你,最好用正常的方式表现你对恋人的关爱,不仅是为了艾丝蒂尔的学业,更为了使你不致在可预见的将来患上‘气管炎’一类的疾病,约修亚o阿斯特雷同学。”
在整个教室的哄堂大笑中,约修亚满脸通红地回过头,愤怒地低吼:
“阿加特o科洛斯纳!你这个吃里爬外的混蛋!!!”
----以约修亚的智商如果还猜不出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利贝尔大学就没有未来了。
阿加特这辈子最怕听到的声音就是女孩子的哭声。
如果还有什么声音比女孩子的哭声更可怕,那就是小孩子的哭声。
至于小女孩子的哭声----上帝啊你听到阿加特心中的哀号了么?他说他宁可留级一万年……
所以,一个星期之前的同一个时候,阿加特面对着眼前哭得声泪俱下眼泪鼻涕混成一团的提妲,心中的恐惧程度丝毫不亚于艾丝蒂尔在大白天撞见鬼。
走吧走吧走吧这不关你的事这不关你的事这不关你的事……心里有个声音在神经质地呐喊。
阿加特犹豫了一下,再一次转过了身打算离开,结果身后的小女孩子哭得更加凶了。
“呜呜呜……你们……你们都走了,就……就只剩下我一个,呜呜呜……我……哪里……哪里做得不够好?”
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堵。就算再觉得害怕,也听得出那小女孩是真的伤心了。
“真……麻烦啊。”他吐了口长气,有些自暴自弃的转回了身。
“呜呜呜……”
“小老师?”
“呜呜呜……”
“小同学?”
“呜呜呜……”
“说你呢。”
“呜呜呜……”
“小姑娘。”
“呜呜呜……”
“小家伙。”
“呜呜呜……”
“小不点。”
“呜呜呜……”
“小鬼。”
“你你你……你才是小……小鬼呢!”
小女孩气愤地抬起头,哭得太久声堵气噎,说话都说不流畅,还一下一下地打着小小的嗝儿。
阿加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对于自己竟然还没用光那一向少得可怜的耐心而感到十分诧异。
不过……还好,总算不哭了。
“你是说……你真的是机械系新来的讲师?”
提妲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点点头:“校长说等我成年了,就让我做副教授。”
红毛绿头巾的男学生看上去明显吓了一跳:“小鬼,你才几岁?这怎么可能?”
“我不是小鬼!”提妲扁了扁嘴,好像又要哭出来了。
让我们把镜头对准刚刚止住哭泣的小女孩提妲,本文中当仁不让的第一女主角。请原谅我由于种种原因直到现在才向大家介绍这位在全文里至关重要的角色,不过我想即使这样应该也不会太迟----鉴于男主角自身素质的特殊性,我们都心知肚明第二女主角出现的可能性绝对为零。
提妲o拉塞尔,出场年龄十二岁。身高一米四五,金发蓝眼,声娇体柔。刚刚拿到国家科学院颁发的物理博士学位,因为想要独立进行科学研究,所以来到利贝尔大学应聘机械学讲师的职位。生于全国最著名的科技世家,父母都是杰出的物理学家,正在出国访问中;而外祖父阿尔巴特o拉塞尔素有“近代物理之父”的称号,在整个科学界威名素著,地位几乎等同国宝。
“阿尔巴特o拉塞尔?”阿加特挠了挠头,“听上去很耳熟的样子……”
脑海中灵光一现,他扯开那个拉链早就坏掉了的书包,拿出了那本已经跟随了他整整四年还依旧崭新的课本。
“没错,是我爷爷写的。”提妲看了看封面,说:“虽然很多地方讲得还不够深入……”
“什么?不够深入?”阿加特几乎喊了起来,“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怎……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一本书,八岁那年我就已经……”
如果不是因为小女孩张大了口,露出一副绝对不可思议的表情,阿加特一定觉得那是他的冤家正在丝毫不留情面地嘲讽他。
“我说,小鬼。知道为什么你讲的课没有人听么?”
“都说了我不是小鬼!…………哎?那个,为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智商跟你是不一样的!”
“有可能哎……爷爷有时候也会说我笨笨的……”
“……不是那个意思!”这真的不是嘲笑么?
“那,那是什么意思……”小女孩看上去是又想起了刚才上课时的委屈,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就要流出眼泪来。
阿加特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首先,要保证学生的出勤率,每次上课之前都要点名……”
“点名?那是什么?点谁的名?”提妲睁着一双大眼睛迷茫地看着他。
“这是常识啊!常识!你没当过老师,好歹也上过大学吧?”阿加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大学?我没上过……”提妲怯怯地摇摇头。
这就是报应吧,阿加特郁闷地想。
----听了大学老师七年课,终于轮到了他阿加特给大学老师讲课的一天。
而一周以后,约修亚对这整件事情的评论只有一句: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虽然学业上的天赋令人不敢恭维,可是阿加特的身上还是有几个令人值得称道的好品质的。
比如,“做事就要做到底”的这种习惯。
----当然,从他读了三遍大四依然不折不挠踌躇满志地读着第四遍这个事实来看,这个习惯早已经根深蒂固地刻在了阿加特的一举一动中。
所以,作为利贝尔大学的学生中当之无愧的元老级人物,他并不是敷衍了事地向无助的小提妲简单地介绍大学里的各种规则和潜规则,而是把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如何应对的方法统统讲了一遍。
(这样的话,以后她就不会用类似的麻烦事再来烦我了吧?)阿加特天真地想。
(而且一下子说了这么多,没有人能全部记住的。)阿加特更加天真地想。
(好像还用艾丝蒂尔的逃课举了例子……反正只是例子而已。)
“阿加特你再天真下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约修亚谢谢你吐露出了作者的心声……
于是,在某种程度上厚道得有些过分的学生阿加特的启蒙下,新晋机械设计学讲师提妲o拉塞尔的严格程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着她的前任----那个木匠出身,以严厉著称,被手下研究生的实验失误气得心脏病突发而病休的拉欧老头子----一路绝尘而去。
“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下一次我再看到全班的所有人都交一模一样的作业的话,今后给你们上课的就不会是我而是怀斯曼副校长。”提妲面无表情地合上讲义,“阿加特留下。下课。”
那张冷冰冰的表情在一瞬间就从提妲的脸上褪了下去。阿加特从最后一排皱着眉头走到讲台前面,看着十二岁的小女孩有些忐忑地抬起头,小声地问他:“那个,我……做得还好么?”
“好。”好得他给全班所有男生的宿舍刷了一星期的马桶。
“那,那么……”提妲拿起一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翻了翻,“照你的意思,下一节课……就要来一个临时小测验了?”
“对。”于是下星期的马桶想必也是他刷了。
“还,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么?”
“没有了。”那本笔记本是从哪里来的?对这个小鬼说的时候明明没见到她记录一个字啊!
“呼……那就好……”提妲拍了拍胸口,语气变得格外开心起来,“嗳,……阿加特。”
“小鬼,还有什么事啊?”阿加特一脸不耐烦地反问。
初出茅庐的年幼讲师这一次竟然并没有因为那个称呼生气,而是冲着他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
小女孩的笑容像是半个月前漫山绽放的春花。
“……说,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想看别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没完!”
阿加特匆忙而慌张地否认,可是心里忽然就觉得,帮所有人刷马桶也不是件特别烦人的事情了。
阿加特最讨厌的天气就是雨天。
这倒不是因为雨天比较冷或者天气阴沉或者心情发霉等等的原因----类似种种小资的暧昧心情从来没有在我们的阿加特心中冒过哪怕半秒钟的头;他觉得不爽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的自行车没有挡泥板。
利贝尔大学的校园相当大,大到几乎让每一个新生或是来参观的旅游者瞠目结舌。从最东边步行到最西边至少要四十分钟,而从南到北的距离,就算阿加特也要走上半个多小时。总而言之,不骑车的话,基本上在校园里就是寸步难行。
----没错,学生宿舍在最南边,而高级机械设计学的教室在最北边。
阿加特看了看手腕上那块卡通电子表,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课。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依然在下,地面的积水泛着可疑的泥土颜色,他简直能够想象它们从自行车的轮子上飞起溅上自己一身的样子。
是整个后背泥水淋漓地去上课,还是干脆逃课在屋子里打游戏算了?
平日里从来不在乎这些的阿加特头一次皱起了眉头。
“烦死了,平白无故地下雨做什么!我的挡泥板还没修好啊!”
“挡泥板?----阿加特你确定还需要那东西?”约修亚合上电脑,站起身开始收拾书和笔记。
“就剩最后一件衣服了!满身是泥地去上课很不舒服啊!”
“嗯?往常碰到这种情况,不是直接脱掉上衣就好了么?”
阿加特皱了皱眉头:“可那个老师才十来岁……”
“啊啊,开始注重自己的仪表了么?”约修亚对着镜子梳了最后一下头发,“那个小女孩的魅力可真够大的。”
“才不是因为那个小鬼!”
他气急败坏地对约修亚喊起来,后者正一面发着短信一面推门下楼,临走时还抛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总之我是要载艾丝蒂尔的,后座没你的份。----对了,如果你的情报没错的话,今天会有小测验。最喜欢的学生竟然不参加的话,那个‘小鬼’可是会哭的哦。”
“……谁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啊!!”
阿加特对着窗户咬牙切齿了一分钟,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嗯,只要这样做……就既不必狼狈地去上课,也不会错过随堂测验了。
说起来,应当是她的第一次随堂测验吧?
他抓起桌子上的书包跑出宿舍,脸上露出了一丝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笑容。
提妲的自行车在路口撞上护栏的时候,她觉得那真是自己来到利贝尔大学以来最倒霉的一天。
当然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女孩显然忘了自己之前经历的各种倒霉事情,她只是奇怪,骑车骑得好好的,为什么路中间会忽然多出来几个从来没有过的,红白相间的护栏?
费劲地把撞坏了的自行车挪到人行道上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显然是新贴出来的告示:
“鉴于近期校园内机动车行驶造成的拥堵现象,即日起教学区禁止自行车以外的车辆通行。
利贝尔大学行政处主任
穆拉o范德尔
XXXX年X月X日”
原来护栏是为了拦住向教学区行驶的机动车的----怎么事前连通知都没有一声?
而且据她所知,整个校园里习惯开小轿车通勤的,也只有奥利维尔老师一人而已啊。是怎么回事呢?
好奇的心理只来得及冒了一个头,就被一股沮丧之极的心情压了下去。
离上课还有十分钟,背包里装满了随堂测试的试卷,而自行车的前轮被撞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形状,卡在那里连推都没办法推得动。
学生迟到要扣分数,老师迟到了要怎么办?
她绝望地站在人行道上,看着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流从自己的面前以大概二十公里每小时的高速移动着。速度比正常的自行车速快了一倍的原因是每个人都在担心自己即将迟到,学生们拼了命地向前骑,没有人看她一眼。
教室还有好远,跑过去无论如何也要半个小时----怎么办?
她急得团团转,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忽然看到来路上一丛熟悉的红头发朝着自己飞快地冲过来。
提妲当时的心情就好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
“阿加特!”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了出来。
红头发的主人差不多立刻就看到了她,可是脸上表情十分奇怪,好像有些犹豫,有些难堪,还有些生气的样子。路面上的泥水像是喷泉般在他的身后冲上天空,她没心思管那么多,又大声地喊了他一声。
“阿加特o科洛斯纳!”
红头发在她身边停下来了,没出意外地摆着一张臭脸,她视线慢慢下移,才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加特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他在出门之前把自己最后的一件T恤塞到了书包里,准备就这么光着上身骑到教学楼,到教室之前先去洗手间冲掉背后的泥水,然后再套上上衣。
因为是暖洋洋的晚春,所以不穿上衣也并不会觉得冷。路上遇见男同学也无所谓,至于女同学----全班只有艾丝蒂尔一个女生,他在心中面无表情地无视了这种可能。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条路上遇见那个……小鬼。
雨点从前方浇上胸口,泥点从后面打上脊背。被他称为小鬼的新晋任课老师撑着伞站在雨里,扶着撞得变了形的儿童自行车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抬头看了一眼灰秃秃的天空,他再一次确定了,自己最讨厌的天气就是雨天。
“喂,叫那么大声干嘛?死人了么?”阿加特愤愤地叫道。
“你你你,你没穿衣服……”提妲觉得自己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
阿加特的脸红了一红,声音还是硬硬的:“说什么呢?只是没穿上衣而已!”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没见过男人光膀子?”
“见过倒是见过……”提妲愣在那里,脑子里想到夏日的正午里爷爷精赤着上身,挥汗如雨地维修露天大型机械的样子。
可是那明明……明明不一样啊。
“见过不就行了?”留级三年的大龄高年级生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上来吧。”
她扶了扶背后的书包,犹犹豫豫地往他的后座走去,他那硬邦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到前面来。”
“到前面的横梁来。”
她愣了一下,才发现他的后轮没有挡泥板,整个后背都是溅起来的泥水。如果她坐在后座上,肯定会被溅得狼狈至极;可是如果坐上他的横梁,那岂不是……
肌肉虬结的上身毫无遮挡地裸露在自己眼前,男生的胸膛是从没见过的宽阔,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喂!你到底要不要去上课了!”阿加特不耐烦地拍了拍自行车的把手。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坐后面就好。”
“那怎么行!”阿加特的声音有些急了,“后面不能坐人的!”
她拼命摇了摇头,支起一只手就打算爬上他的后座。
“喂,你听到我说话没有?”男生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听上去真是令人想要发火。
“那你听到我说话没有?我说了我要坐后面!”忽然一股莫名的气愤冲上头顶,她大声地喊起来。
下雨天,背着沉重的考卷,拼命骑车赶路却撞了车,好不容易找到人载自己去上课,却连着被他吼了这么多声。
他帮过自己很多忙,可是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能体谅一下她的心情?
生气变成了委屈,她忍住不哭,一只手拼命地用力想要爬上那个后座。他的自行车好高,她简直像是爬梯子一样地往上攀。踩住一切能踩的东西,手忙脚乱地终于爬了上去,她摇摇晃晃地坐下,紧紧地抓住后座的铁架子,无论怎样也不去扶他。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见阿加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他回过身,不由分说地抱起她放到了身前的横梁上。
“会有些不舒服,忍着点,马上就到了。”
他这么说着,并不看她,一只手把自己的单肩包拨到后面去。
男人的味道混杂着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微黑的肌肤纹理在眼前异样地清晰。横梁把大腿磨得微微发疼,她在他的臂弯里发怔,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父亲也曾把她放在自行车的横梁上,骑很长时间的路去学校看她的爷爷。
她抬头看了看他的方下巴,没再说话,只是打起了手中的伞为他遮雨。
两旁的树木纷纷向后退去,破旧的二八自行车载着他们,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
然后,毫无意外地,阿加特在那次随堂测验里考了倒数第一。
“随堂测验中所有不及格的同学,请于本周四下午一点到五点间,到综合办公楼517参加答疑。”
约修亚退出了电子邮箱,转过头的时候笑得一脸欢乐。
“听说你是唯一一个不及格的学生啊……阿加特,有句话叫做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那算什么!……另外,能用左手帮艾丝蒂尔答卷子就很了不起么!”
“呀,威胁么?要是下星期那个小不点老师知道这件事的话,艾丝蒂尔说女生宿舍的厕所也要你刷哦。”
“什么啊!……”
自己竟然连吐槽都变得无力了么,阿加特沮丧地想。
走出办公楼摇摇欲坠的电梯,费力挤过尤莉亚办公室门口堆成山的鲜花和巧克力,在怀斯曼的门牌旁边哆嗦了两秒钟之后,阿加特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态敲开了提妲的门。
----明明早就习惯了不及格,习惯了被训斥,习惯了留级,为什么现在的心情竟然有点……奇怪?
事实上他真的狠下心复习了一个星期,可是分数发下来的时候依然没有任何变化,那少得可怜的数字标在试卷的右上角,她鲜红整齐的字迹像是在嘲笑他。
每次都是这样的,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得不到任何结果。
大概是下午的阳光太刺眼了,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竟然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阿加特啊。”柔柔软软的童音里竟然没有意料之中的失望语气。
“我都……听说了呢。”
“啊?”阿加特猛地抬起了头。
“系主任说,这是阿加特在这里的第七年了。”办公桌后面的提妲坐在大大的靠背椅中间,仰着头看他,“为什么呢?”
这是什么问题啊!阿加特只恨自己摆不出艾丝蒂尔的招牌马脸----他要是知道为什么那他早就毕业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因为忙?因为课程无聊?因为不喜欢这个专业?还是因为……”
“不要在那里乱猜了!”阿加特有些暴躁地喊了起来。
“我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什么都学不会!老实告诉你,你上课讲的那些内容,我根本一句都听不懂!你们做老师的不用替我操心!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反正我无论怎么学最后都还是会不及格的!”
留级这么多年,阿加特的心里不是不郁闷的。这三年里也不是没有人问过他相似的问题,而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问话从这位一个月前还需要自己教导的小老师口中问出来,就格外地令人难以忍受。
他几乎是一股脑把心里的话全都喊了出来,然后才惊恐地意识到自己这样做的后果。
没错,那个前一分钟还想尝试开导他的提妲,从他的第一句话开始就被吓哭了。
“你……你知道么?就在……一个月前,我的……我的想法,还和阿加特一样呢。”
提妲胡乱地擦着眼泪,有些生气自己为什么会哭出来。
“学生出现成绩下降现象的时候教师要给予关注,在适当的情况下进行辅导与教育。”----这句话是一个月之前,还患着过敏性鼻炎的他瓮声瓮气亲口教给她的。
可是他并没有告诉她,当学生不接受这关注的时候,该怎么办?
当那个不接受的学生是他的时候,又该怎么办?
“我啊,因为不想依靠爷爷,想自己一个人独立地搞研究,所以才来到这里……那之前每个人都说我不行。”
“他们说,我才十二岁,自己是找不到工作,也做不成事情的。爷爷在自己的研究所里腾了一整层楼给我,还配了三个助理研究员,我说那不是我想要的研究,我想像爸爸妈妈那样,从一个普通的讲师做起,自己申请经费,一面讲课一面科研……可是爷爷只是说我太天真。”
“我就来了这里,一开始卡西乌斯校长也说我不行来着……他说招收童工是违法的。后来是看到我太难过,才答应让我以学生的身份,助教的职位,来担任这个讲师的工作。我虽然因为得到了工作而觉得高兴,可是看到他那么为难,心里很抱歉。”
提妲咳了两声,努力地抑制住喉咙口的啜泣,“所以,当第一节课刚一开头,所有人都走了的时候……我真的绝望了。我想妈妈和爷爷说的都是真的吧,是我自己太任性了,我其实不行,我真的不行。”
“然后……你就来了。”
“和别人都不一样……每个人都千方百计地劝告我不要这样做,只有你没有……你告诉了我,该怎么做。那些讲课的经验很是陌生,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而我照着你说的一步一步来,发现……我真的成功了。”
“然后我就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毕业有什么难的?难道会比我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做讲师还要难么?”
“所以啊,阿加特。我不准你说什么‘无药可救的笨蛋’之类的话。一个月之前你帮了我,现在该是我帮你的时候了。”
“小鬼……”阿加特呆呆地听着,直到这个时候才手忙脚乱地想到去找纸巾。
伸手擦掉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提妲对着阿加特微笑起来。
“嗳,相信我。我会让阿加特顺利毕业的,一定!”
“嗯嗯,这是七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还有三门课要重修,五门课要重考……”
依然是提妲的办公室没有变,只是多了一把椅子对着大大的办公桌。阿加特有些心虚地看着自己对面的提妲趴在桌子上,把他那张红灯如云的***和官方的学位要求一一地比照,小小的嘴唇紧抿着,一脸严肃,很专心的样子。
然后小女孩抬起脸,表情依然很严肃,却精神十足地看着他。
“那么,阿加特,我们就开始吧!”
“……哎?开始什么??”阿加特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大吃了一惊。
“那个,刚刚不是说好了,要让阿加特在这学期顺利地毕业吗?”
小女孩跳下靠背椅,踮起脚在旁边的书架上搬下了几本书。
“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为阿加特补习没有通过的所有课程,好不好?”小女孩一脸认真,就好像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利贝尔大学建校以来在教学上最大的难题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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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加特:“这,太夸张了吧?身为一个负责任的作者,你不要只听信艾丝蒂尔的一面之辞!那个莱恩哈特在怀斯曼手下读博士读了快十年!熬得头发全白了都没毕业你知不知道!我怎么就是最大的教学难题!”
约修亚:“阿加特请你拿着自己的那份校报吐槽好么?我这份还要给艾丝蒂尔包中午野餐的便当。……算了算了我换张纸,闻到你的口水味她会吐的。……另外,忘了告诉你,莱维那家伙前几天刚因为科研压力太大而跳楼了。作为他的老乡兼准小舅,我心里还是很难过的,真的。”
阿加特:“……”
约修亚:“不要这样看着我,艾丝蒂尔说校史上的每一个教学难题都是这样解决的。啊,该说你是坚强呢还是幸运呢,阿加特。”
阿加特:“…………”
约修亚:“还是说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你感到很孤单?”
阿加特:“………………”
约修亚:“……作者你是怎么回事?本文里不是不存在战斗系统这种设定的么?……我的围巾呢?我的双刀呢?我的行云流水呢?……呃,我怎么能在这里……艾丝蒂尔,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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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现在开始,就由我来为阿加特补习没有通过的所有课程,好不好?”
小女孩抱着一摞教科书站在那里,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不用!”阿加特条件反射地拧起了眉。
“……哎?”满脸的期待变成了失望,提妲沮丧地微微张口:“为,为什么啊……”
……该死,什么事情都需要理由吗?我只是觉得被一个牙齿还没长全的小孩子辅导很丢脸啊!
“是因为……我教得不好?”
“不是!”
“没有时间?”
“不是!”
“……不想毕业?”
“……不是!”
“那,那么,阿加特是……讨厌我了……”
小女孩扁了扁嘴,眼眶再次泛起微红。
……又来了么。
阿加特隔着一张桌子站在她的对面,想要大骂面前这个自作主张又爱哭的小鬼,却忽然发现心里的所有气愤和别扭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竟是几分心疼。
她一个小孩子抱着那几本又厚又重的大书站了那么半天,很辛苦吧?
----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得这么不争气了?
“小鬼,胡思乱想什么啊!”他尽力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快把书放下!”
“那,那就是说,阿加特你……同意了?”小女孩的眼圈还红着,语气却惊喜万分。
真……麻烦啊。他保持着那个表情没说话,在心里狠狠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好了!”提妲放下课本拍起手来,面容一瞬间多云转晴,两只眼睛都笑弯了。
“……喂,小鬼,你自己还要备课做研究的!”阿加特无力地提醒道。
看着提妲兴高采烈地翻开教材的第一页准备开讲,一种比考试不及格还要严重的挫败感在阿加特的心中油然而生。
他悲哀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想不出来该如何拒绝。
第三次缺席足球队训练赛的时候,阿加特再一次意识到之前对于自己耐心的评估发生了多么大的偏差。
----如果他的耐心像自己之前想象的一样少的话,他早就该把约修亚掐死在宿舍的床上了。
饶是如此,约修亚第五十七次在他旁边提醒“还有半个月学校的足球赛就要开幕了临阵磨***不快也光你身为系队主力队员兼球场上的关键位置再兼队伍的灵魂人物竟然多次不参加训练赛对比赛的程序漠不关心视若无睹置体育委员的命令于不顾置所有队员的状态而不顾置整个机械系的荣誉于不顾是何居心成何体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从厚厚的习题册里抬起头来,一言不发地死瞪着对面英俊而聒噪的声音来源。
“终于想通了么?”约修亚喝了口水,尝试着继续循循善诱。
然后阿加特二话不说,拎起对方的领子把他扔进了厕所里。
“阿加特!你明知道我是被逼无奈!艾丝蒂尔她……”隔着一道厕所门,约修亚换了个语气,仍然不依不饶。
阿加特想自己大概真的老了,留级留到这个份上,根本没办法理解比自己小三届的学生的想法。半年前班委会例行换届的时候,全班唯一的女生艾丝蒂尔蹦蹦跳跳地跑上台,竞选的职位竟然是七年里阿加特从来没见女生担任过的体育委员。
这是插班的阿加特第一次将艾丝蒂尔这个名字和其真人联系到一起。竞选者身穿红色吊带裙,脚踩一双人字拖鞋,手腕上叮叮当当戴了一串银镯子,细看看脚踝上仿佛还有深色的刺青----除了头上的双马尾看上去元气一些之外,浑身上下一点和运动相关的气质都没有。
这样的人……想要竞选体育委员的职位?这不是将全班剩下的二十九个男生全部视为无物的,赤裸裸的挑衅么?
然后,在艾丝蒂尔乱七八糟词不达意的演讲里,阿加特费了半天劲总算听出了竞选的主旨:
竞选者从幼儿园起担任啦啦队长多年,经验丰富,非常擅长以一人之力大声呐喊从而振奋我方参赛队员的精神,该技能简称“助威”。据该竞选者自称,有她在现场支持过的队伍,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不仅如此,竞选者还承诺将从隔壁大学新闻外语金融传媒艺术等系招来外援啦啦队员若干名,彻底解决机械系从建系以来一直在遭遇从未被解决的场外观众缺失问题。
“什么?”
“不可能吧?”
“这不是胡闹吗?”
“也未免太儿戏了!”
“以为我们需要那种毫无意义的东西么?”
男生们一面听着演讲一面发出含义莫名的感慨,一个个都显得义愤填膺。
然后,艾丝蒂尔在选举最后的投票中----
全票通过。
每次想到这里,阿加特都会告诉自己,三年一代沟。利贝尔大学的流行语从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你们这帮人,把全班唯一一个女生选出来当体育委员,觉得很有面子是不是?”
半年以后,阿加特正一面回想当时的场景一面感慨人心不古,约修亚把厕所门敲得山响,理直气壮地反驳:“别一副跟你无关的样子啊阿加特!你当时不也投了她的票来着?”
阿加特一下子被口水呛到,弯腰大咳:“我,我是因为……”
“别解释了!你,我们,还不是都一样。”约修亚语气不耐,阿加特能够想见他在门的另一边撇了撇嘴,“总之,艾丝蒂尔说,如果下次训练赛还不见你的人的话,她就去鼓励物理系的亚妮拉丝考你那个小老师的研究生。”
亚妮拉丝?那个随时随地抱着小熊,黄丝带从年头系到年尾,看到新口味冰激凌就扫荡一空,拥有同人社出品的所有手办,常年身居学校礼品部第一号超级VIP的……利贝尔大学动漫协会会长,亚妮拉丝?
“这是什么意思?”无暇去管约修亚话里那些暧昧的指代,阿加特心虚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什么意思?反正她说你听了就明白了。”
阿加特觉得自己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喉咙里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拉开了门。
“那么,想好了?”约修亚面无表情地问。
“我尽量。”阿加特面无表情地回答。
“非常好,我现在就通知她。”约修亚拿出手机发短信,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地,随口问道:“我说,阿加特,那小老师究竟有多大魅力,能让你连球都不去踢,一心复习功课?”
“魅力是什么意思?她才十二岁!”阿加特没好气地辩驳。
“别逗了阿加特,不是那小老师的魅力,难不成还是你自己心中深藏着的,对于及格和毕业的渴望?”
阿加特站在那里,半天没说话。等到短信都发完了,约修亚抬起头,看见阿加特抱着双臂瞪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少管闲事。”
自己也从来不想错过训练啊,阿加特闷闷地想。
可是,如果下次测验还是不及格的话,那小鬼……会哭的吧?
综合办公楼517,机械系讲师提妲?拉塞尔的办公室。
交了上次补习的时候留的厚厚一叠作业,又听提妲讲了两个小时接下来的课程,手里的圆珠笔在内心的焦躁之下折断第三根的时候,阿加特终于熬到了补习的最后一刻。
他用尽打从第一天上学起积攒的所有功力,挂上一张有生以来最为真诚恳切的笑容:
“那个,……老师。”
“哎?”小女孩一面收拾讲义一面抬起头来看他。
“今后的几次补习,能不能稍微推迟一下?”
“咦?”提妲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呢?”
“因为有其他的事要做。”
“那个,什么事情?如果是学业上的事情,我想我可以……”
“不是学业上的事情。”阿加特直截了当地打断,“是体育比赛,校级的。”
“体育……比赛么?”
小女孩的表情一刹那像是有些惊讶。
……果然是不行么,阿加特想。
体育比赛。听起来是完全不务正业的事情,从幼儿园开始阿加特就知道类似的理由被师长拒绝的概率是百分之一千----多出来的九百个百分点一般都是用来增长教师及长辈们的怒气的,而且效率不知为什么总是出奇地高。
他小心翼翼地出了口气,看着对面的提妲。十二岁的小姑娘目光天真澄澈,侧着头咬着手指像是在思考。
其实随便扯个别的谎也一样能骗过她吧?……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种强烈的抵触感,仿佛对着面前这个小女孩说谎是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事情似的。
可是训练赛又是不能不去的。约修亚说得对,这事关全系的荣誉,他又何尝不知道。
……于是,终于还是要让她失望了吧,这个,不争气的自己。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别过脸去,等着对面的小女孩口中吐出的“不行”两个字。
“嗯……很好呀。”
“什么?”阿加特猛地转回了头。
“阿加特去参加校级的体育比赛,很好呀。”提妲微微仰头,展颜微笑。
“那,那个……关于补习的频率问题……”骤然的惊讶下,阿加特莫名地有些紧张。
“因为,我想……应该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高频率的补习了呢。之前的基础已经基本上打好,以后只需要认真听课就行了。”提妲看着他,认真地说。
“喂,小鬼!”
明明是自己期待的结果,为什么忽然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基础已经打好是什么意思?我自己的不足自己很清楚!我……我可并不是说以后都不来参加补习了!”
阿加特有些气急败坏地这样解释,提妲在他的对面听着,一下子笑逐颜开。
“嗯?真的么?……本来想下次上课的时候再对阿加特说的呢。”提妲从旁边搬过一摞试卷,翻了翻抽出一张来:“上星期举行的第二次小测验,阿加特……及格了呢。”
……什么?
阿加特难以置信地看着卷子右上角鲜红的数字,竟然不是个位数,不是12345打头,也不是六十几分,而是……七十三分!
那一瞬间他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上一次看到十位数是7的两位数成绩,真的已经是高中三年级的事情了。
“虽然这次的题目相对简单,不过……比上次的分数多了一倍还多呢,阿加特。”提妲的眼睛笑得弯弯的,非常有成就感的样子,“很了不起哦。”
“喂,你确定不是算错了总分?”阿加特怀疑地问,然后就反应过来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弱智了。
果然提妲微微张大了口:“怎,怎么会?!……第一大题全对,第二大题倒数第三步分析错误扣八分……”
“好了好了当我没问!”阿加特慌忙喊道,知道自己是被及格的喜悦冲昏了头脑:“那,还有别的科目呢?”
奇怪……明明是自己要求减少补习次数的,可是心里的不情不愿,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的科目?嗯,再过半个月就要开始期中考试了吧……果然还是要抓紧些呢。那么,每周的补习从三次减到两次,怎么样?功课也会相应减少,留出时间让阿加特参加训练。”
阿加特点了点头,想要说话,忽然发现提妲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柔软。
“嗳,这个体育比赛,对阿加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哎……为什么这样说?”
提妲微微噘起嘴唇,有些害羞的样子:“说起来,这……这还是阿加特第一次叫人家‘老师’呢。”
心脏突兀地大跳了一下。脑子有些乱,心里有些慌,却匆忙地故作镇定:“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喜欢被这样叫?”
“嗯,被阿加特这样称呼……很新鲜呢。”提妲略略低头,“那个……阿加特?”
“嗯?”看着小女孩雪白的颈项,阿加特没来由地觉得口干舌燥:“什么事?”
“阿加特要参加的……是什么比赛呢?”
“足球比赛。”
阿加特不假思索地开口----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后悔自己这样直截了当的回答了。
期中考试考完的时候,利贝尔大学足球比赛的小组赛正巧也告一段落。机械系队毫无悬念地成功晋级十六强,并没有什么好说;令所有老师和同学大跌眼镜的,则是困扰了全系整整三年的无期重读生“重笔”阿加特一夜间洗心革面的消息。
----说洗心革面是有点夸张,然而当拿着一份署着阿加特名字,毫无抄袭痕迹,并且分数在及格线以上的期中考卷时,所有的任课老师都无一例外地做了同一个动作:探头往西边去找当天早上升起的太阳。
“知道么阿加特?玛多克系主任看见你成绩的时候都哭了。”系队集训的间歇,艾丝蒂尔跑去超市买二十三人份的冷饮,约修亚一只手拍上阿加特的肩,“说真的,为什么往年考不上二十分而今年就能及格?难不成那个小老师给你漏题了?”
“怎么可能漏题啊!”阿加特皱起眉头喊道,双手回探条件反射地想要抓住那只手做一个漂亮的过肩摔。
约修亚错了错脚,灵巧地躲到了一丈开外:“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加特转过身,想了想:“不知道。”
“不知道?”约修亚诧异地看着他。
碧绿的草场上,初夏的晚风温热地刮过。阿加特站在那里,像是想了很久,然后开口:
“只是同样的东西……她一讲,我就明白。”
她一讲,他就明白。别人谁也做不到,谁也没办法,谁也不可能。
虽然大概知道自己的基础比一两个月以前稍微强了一点,然而当周的补习仍然顺利得出乎阿加特的意料。讲完所有内容的时候,距离预定的结束时间竟然还有三十分钟。提妲合上讲义说今天就到这里的时候,阿加特甚至怀疑是面前的小老师故意放了水。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同了。讲完课的提妲没有像从前那样,兴高采烈地拍一下手,也没有拍着胸脯微微喘气说“总算讲完了”,身着工装背带裤的小女孩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欲言又止,粗神经如他都能看出她有几分紧张。
“喂,我要走了啊,小鬼。还有事么?”
“那个,阿加特……”像是被他的问话激起了某种决心一样,提妲抬起头看着他,“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呢?”
“哦?最近课堂上大家的表现不是很好么?还是小鬼你又有什么别的新花样?”
“不是那个啦。”提妲摇摇头,“是别的事,是我自己的事……想占用阿加特一点时间。”
阿加特皱了皱眉头:“时间的话倒无所谓。不过,什么事?”
提妲仰头看着他的脸,迟疑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这,这个周末……阿加特,可以陪我去逛街么?”
对这个不着边际的问题的惊愕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以至于阿加特愣在那里好久,才慢慢地听懂了提妲在旁边断断续续的解释。
利贝尔大学的传统是每年毕业典礼举行的前后,会为全校的毕业生举办一个庆祝舞会。时逢五月,所有的毕业生和教职员工都收到了提前一个月发出的邀请函,阿加特在一天前也收到了请柬----当然,那已经是他收到的第四封了。
而提妲诚惶诚恐的请求,竟然是请他陪她去商场买一件出席舞会的晚礼服。
“不需要很长时间的……只要一个下午,一个下午就好。”
阿加特僵在那里,只觉得听见的是一个比赶鸭子上架还要荒谬的大笑话。
“我说小鬼,你没搞错吧?那是舞会啊!舞会!大人才能去的地方,你一个小女孩子,怎么能随便去啊?”
提妲递过一张卡片,很为难的样子:“可,可是,请柬上明明写着我的名字啊……作为毕业班的任课教师,不出席的话,很失礼吧?”
阿加特接过那张请柬,和他自己收到的那张是一模一样的没错,上面还有卡西乌斯?布莱特龙飞凤舞的签名----说起来每年的舞会请柬,都是校长亲自拟定名单送出去的,并且签名也都是亲笔写就,据校长本人称“比***书上的印章更有收藏价值”。
----可谁要收藏那东西啊!凭着给十二岁少女发舞会请柬这码事,阿加特总算明白艾丝蒂尔的粗神经是从哪里来的了。
“就算是这样,”阿加特一时间无话可说,“那……也该征求你家长的同意吧?毕竟还未成年啊!”
“嗯,昨晚我已经和爷爷说了呢。爷爷说那很好啊,他年轻的时候也最爱参加这种毕业舞会了。据说我奶奶就是他在五十年前的毕业舞会上认识的,为了追到她,爷爷跟七八个最要好的兄弟都翻了脸……”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阿尔巴特?拉塞尔博士?”阿加特崩溃地揉了揉太阳穴:“那,舞会上可能会提供酒精饮料的啊?小鬼你……”
“嗳嗳,我不喝就是了。”提妲浅浅地笑了起来,像是春日的暖风吹过了一朵百合花。
……该死,怎么一下子就忽然没了暴躁的力气?
“呼……你们一家人是怎么搞的。”阿加特短促地吁了一口气,“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那么……”提妲仰着头,依然微笑着,一副期待的表情,“那么,阿加特,你同意了?”
“……同意什么啊!我是说你去参加舞会这件事我不管了而已!至于买礼服……那种事,你觉得叫我陪你,合适么?”
“……咦?有什么不合适?”小女孩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很疑惑地看着他。
“用常识想想啊!常识!”阿加特觉得自己的眉头都快打成结了,“哪有叫男生陪你逛街的道理啊!”
“咦?前几天阿加特还说约修亚总是陪艾丝蒂尔逛街的啊……”
“那当然不一样!”
“哪里……哪里不一样?”
阿加特怔了怔,终究不愿说是哪里不一样,耐住了性子,叹了口气:“我说,小不点啊,真的没有别人陪你去逛街了么?”
“我问过艾丝蒂尔……她说她以后的所有周末都被社团活动占用了,对我一连说了好多个抱歉来着。”
“那,别人呢?比如说……跟你同龄的?”
“阿加特是说玲吗?我,我倒是和玲逛过街的……”
“嗯?那不是很好吗?”
“可是上次听她的话买的衣服被好多人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着……那个,那个怀斯曼教授还对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黑暗的潜力,天才少女什么的……”
阿加特觉得越来越无力:“那,就没有别人了么?”
“好像没有了,老师们也都很忙……对了,有个叫亚妮拉丝的毕业生倒是主动要求和我一起去的。”
“喂!那个就不用了!”阿加特忙不迭地阻止,想了想,又问道:“你妈妈呢?让她带你去,不好么?”
小女孩低下头,模样有些落寞,也有些委屈。
“妈妈啊,她在国外……可以的话,我也很想叫她带我去呢。”
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期待什么,又像是害怕什么,小女孩清澈的尾音微微地沉下去,悠悠的像是落花。
……一下子,全身仅剩的那点力气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好啦好啦,小鬼。我陪你去就是。”
很多年后回忆起这回事的时候,除了无可奈何之外,阿加特总会觉得这个场景格外的不真实。
答应这种事情的……怎么可能是自己啊!
于是,周六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本应在宿舍里沉迷游戏或是在操场上挥洒汗水或是在食堂里据案大嚼或是----像最近几周他所做的那样----在图书馆狂写作业的阿加特,一万个不情愿地踏入了他从来没有去过,而且想都没有想过要去的,全市最大的百货商场。
电梯直上六层,童装部的售货***和蔼可亲:“这位先生,为女儿选衣服吗?这边请。”
----该死,真麻烦啊。
阿加特郁闷地揉着额头。他不是不想吐槽,奈何天性和逛街这种东西八字不合,从小到大一进商场就头晕脑胀,待上半个小时以上保准呵欠连天。走之前约修亚安慰他说没关系商场里好歹有美女看,阿加特想了想觉得万不得已的时候这也是个提神醒脑的好办法,万万没想到今次的陪同对象年龄特殊----哪个美女会有兴趣光临商场的童装区啊?
他坐在商场专门为等待的父母提供的,与整个楼层的主题十分协调的粉色蕾丝单人布艺沙发上,调动起全部的肾上腺素来抵抗昏昏的睡意,心里有点绝望地想,上战场也不过如此吧。
“这件可以么?”提妲捧着一条缀满粉紫色玫瑰花的连衣裙走过来。
“……嗯。”他的鼻间发出毫无意义的声响。
“觉得不满意么?我也觉得不是很适合自己呢。……那么再去换一件。这一身呢?”
“……啊。”他难以控制地想要合上像有千斤重的眼皮。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提妲身上的衣裙不停地换来换去。童装的连衣裙走可爱路线,小花大花碎花皱褶蕾丝看得他头脑发晕,看久了觉得所有的衣裳都长得一个样子,根本分辨不出区别,更别提好看与否了----说到底,为什么要让他对这种东西有审美啊?
而陪着另一位小女孩来购物的,明显是真父亲的中年男人则是满脸的激赏之色:“这位先生,你女儿真漂亮!虽然比起我家宝贝还是差了一点,长大之后也必然是个小美女!……你女儿在哪里上小学啊?看年龄快小学毕业了吧?跟我家宝贝一样。……初中找好了没有?我知道一家私立中学,校风和教学质量都很不错,你也为你女儿申请试试看吧,说不定能和我女儿做同学呢……另外,请原谅我大胆的猜测,然而尊夫人想必十分美貌?……”
“她不是我女儿!”
阿加特暴躁地转过头看着那位聒噪的中年男人,想问你是有个亲戚叫约修亚么?
“咦?先生你看上去跟我同龄,她不是你女儿……那么,是你侄女还是外甥女?”
“谁跟你同龄啊大叔!我二十四!她是我……”
冲口而出的话语在一瞬间卡壳。阿加特瞪大了眼睛,心想他说什么?说她是他的老师么?这个身高不到他胸口的,十二岁的小女孩,是二十四岁的他的老师?
像是听到了他们的说话一样,提妲略带慌张地从试衣间推门出来,没整理好的裙裾曳到地面,磕磕绊绊地走到阿加特身边。
“这位,这位叔叔,你误会了。”她挽起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
“可能他是看上去老了一点……不过,叔叔啊,他不是我爸爸呢,他,他是……我哥哥。”
中年男人疑惑地看了阿加特一眼,然后恍然大悟般地点了头。阿加特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提妲正看着他,一只胳膊还挽在他的手腕上。
“嗳,阿加特,那么……这件呢?”
纯白色的真丝连身长裙,无领无袖,只是在胸口处点缀隐约的暗花。尚未发育完全的肩线圆润紧窄,锁骨很浅很浅地露出来。一小片胸口,雪白光滑的肌肤。略带婴儿肥的手臂,一条搭住他的腕,另一条紧张地垂下去轻压蓬起的裙身。大片平滑的丝绸厚实柔韧,从短短的腰身向下一路蓬成A字,在商场微暗的灯光下闪着水纹一样柔亮的光。因为太匆忙,鞋子都来不及穿上,一双洁白的小脚从裙摆下方露出一半,光裸着踩在浅粉色的地毯上。
好像不再累了,可又好像更加累了。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低下头去帮她整理塞在领口里的金黄发丝。
“这件不错。就是它了?”
“不行呢。”提妲微微摇头,“这件太贵了,超出预算好多……但是很漂亮呢。所以,忍不住想要……试穿一下。”
“嗯?不买吗?”他随口回答,心里隐约觉得失望。
“嗯,不买。”提妲微笑着说,“那么,我再去试其他的……好么?”
他不置可否地挥挥手,提妲拿起另一条连衣裙摇摇晃晃地走进试衣间:“辛苦了呢,阿加特。”
……辛苦么?那一刻阿加特莫名间觉得,好像也没那么辛苦。
聒噪的中年男人早就走了,阿加特一个人坐在商场里,看着四周各式各样的小连衣裙发呆。一直看着这场面的售货***站在旁边,像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刚刚那裙子,真美丽呢。”
他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把那条白色的,帮我包起来。”
售货***像是被吓了一跳,手上倒很利索,很快就捧过来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白缎子礼盒。
阿加特毫不犹豫地付了款。他想,无论如何,自己确实欠她一个人情吧。
就在那个周末之后,足球比赛和期末考试一起,像最严峻的两座大山一样摆在了阿加特的面前。足球队的集训加重了强度,补习依然照旧,加上平常的作业以及考试前夕的压力,一星期七天快两百个小时,除了睡觉之外简直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天气越来越热,女孩子们穿得越来越少,然而在这所大学呆了快八年的阿加特惊讶地发现,他竟然真的,在这种时候,一点分心的精力都没有。
原来,及格这种事,毕业这种事,本来不难?只要,在该付出的时候,把精力毫不吝惜地挥洒出去,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
他这样想着,渐渐觉得毕业也不再是个遥不可及的梦了。
不知道是不是托了艾丝蒂尔及其率领的一众啦啦队员的福,这一年机械系足球队的发挥极其神勇,小组赛出线后连续踢赢了三场淘汰赛,竟然在十几年之后再一次打入决赛,以一匹黑马的姿态,直接对上了上届冠军计算机系。决赛的日子已经濒临考试周,阿加特之外的队员们整天在训练期间怨声载道,然而冠军的诱惑----或者说,外校啦啦队员的诱惑----是无穷的,阿加特非常确定上了场之后,他的这些兄弟们会变成利贝尔大学有史以来最不可理喻的人来疯。
而计算机系足球队……大概是阿加特这么多年来,所遇到的,最棘手的劲敌。
决赛那天是星期日的下午,大概是比赛地点就在自习教室旁边的缘故,观众特别多。艾丝蒂尔跑到看台的最前排,脱下被当做外套的约修亚的白衬衫,露出健美身材以及性感热辣比基尼,率领一片窈窕美女呐喊助威。对方球员当场有几个狂喷鼻血,阿加特想这样降低敌方战斗力好像也不错,回头一看自家兄弟除了约修亚满脸怒火之外所有人都眼望看台神志不清。
是怎么了啊,这世道。
开场哨吹起来的时候场上的二十几个人看上去才清醒了一点,攻守进退的架势至少不会让人疑心利贝尔大学的体育水平。对方的前锋同时也是校队的主力,因此进攻能力强悍无比,即便擅于防守的他们也依然左支右绌狼狈不堪。一场比赛里,踢了七年前锋的阿加特呆在后半场的时间比前半场还多,全攻全守的战术没有错,然而体力消耗极其严重,严重到不知如何才能顶下加时赛里对方训练有素而又来势汹汹的4-3-3。
没错,零比零。当伤停补时的牌子举起来的时候,阿加特确定他们必然会打到加时赛了,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半个小时以后点球的人选。竭尽全力地顶下对方最后一轮凶狠进攻的时候还有大约一分半,对方的前卫大概因为体力不支跑动的速度稍慢,约修亚抓住机会一记漂亮的长传把球传到中场。阿加特回了回头,对方的后卫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注意那边的动向,只有守门员在不远的禁区如临大敌。他如同本能般往前场跑动等待中卫的配合,电光石火般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整场比赛最大的机会。
中场一抬脚,黑白相间的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直勾勾地往球门那边砸过去。球速不慢也不快,正好足够守门员好整以暇地跑到落点,伸手,接住。
而且看足球飞来的轨迹,落点还不是球门以内,无论如何也会偏到门柱以外----
----该死。唯一的机会就这样葬送在一个简单可笑的失误上了?
“阿加特加油啊!!!!!”
更加该死的是,为什么好像听见,从对方球门的那边,听见有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还有三十秒。阿加特匆忙地回头看去,守门员的身躯错开的时候,竟然在球门的侧面看到了一头灿烂的金发。提妲站在门柱的旁边,大声地拍手喊着他的名字,丝毫没有注意空中那个飞快地向自己头顶砸过来的,万众瞩目的圆球。
她怎么会在那里?这个一无所知而又瞎起哄的小鬼……不,不是想那个事情的时候,要命的是,那样一个小女孩子,被那种力道的球砸到头顶,百分之一百会脑震荡的吧?
忽然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阿加特攥紧双拳,看着她对即将面临的灾厄无知无觉,仍然大声地为他加油呐喊的样子,胸口的情感错综复杂地交缠起来,哑着喉咙大喊:
“小鬼!快走开啊!”
他拔足狂奔。足球以六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在头顶飞过。他想下半场转眼间就要结束了,越位也无所谓,手球也无所谓吧?就算有所谓,就算犯规,就算被红牌罚下场,他无论如何也要赶过去,赶过去将那个足球拦下,拦在它伤害她之前。
冠军重要么?荣誉重要么?……她,重要么?
他没机会细想下去了。胸腔传来刺痛的感觉,是身体到达极限的前兆,他无视掉那痛楚,继续向着球门的边缘飞奔。
“呀呀呀呀呀呀……哒哒哒哒哒哒!!!!!!!!!!!!”
短短几十米的冲刺,漫长得像是一生。
还有二十秒。足球行将出界。靠近门柱的地方无缘无故地站着一个呆住了的小女生。本应等待终场哨声的右前锋像是失去了神智,向着底线不顾一切地猛冲。全场观众屏息静气,裁判不知为何没有吹哨,后卫愣在那里,守门员大张着口实打实地吃惊。
不管怎么样……能拦住那球……就好……
砰地一声大响,红发前锋的额头不偏不倚地撞在了门柱上。下一秒,本来向小女孩砸去的足球磕到了被前锋撞歪的门柱,然后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毫不停顿地弹进了球网的死角。
观众席上先是“哗”的一阵惊呼,然后就爆出了震耳欲聋的喝彩声。
醒来的时候阿加特头痛欲裂。睁开眼睛,四壁雪白,头顶挂着的吊瓶一路延伸到自己的手背。鼻间嗅到浓重的消毒药水味,他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方。
他动了动手脚,碰到了趴在病床角落正在休息的小身体。后者抬起头揉揉眼睛,然后就看见了他。
“阿加特,你……你终于醒了!”
提妲欣喜地大叫,不远处的医生闻声而至,小女孩站到旁边,忽然一下子红了眼眶,然后就哭了起来。
“呜呜呜……阿加特……呜呜呜……”
“喂!小鬼……”
额头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烫过,脑子兀自浑浑噩噩,阿加特忍着强烈的晕眩坐起来,心想----这是,什么情况?
……情况很简单。
当时阿加特跑得太急,没看前面的路,所以结结实实地拿脑门撞上了正前方的球门柱。
然后他理所当然地晕了过去,剩下场上两方队员和裁判吵翻了天----一方坚持认为阿加特犯规,一方坚决否认----结果本年度的利贝尔大学足球赛就以双方队员在终场后大打出手这样一个毫不体面的形式结束了冠军的争夺。
“不过,冠军是你们的。”讲到这里提妲终于不哭了,可眼睛还是红红的,“你没上台领奖,他们都很遗憾呢。”
“那倒无所谓,”阿加特无力地挥了挥手,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小鬼,我在这里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提妲抽了抽鼻子,像是又要哭了:“医生说你是重度脑震荡……”
“什么?!!!”
尽管很用力地大叫可声音还是很微弱,他侧头,通红的夕阳徐徐照进病房的木窗。
他以为自己只昏迷了几小时而已啊……“那么,现在已经是是……周一了?”
“没错。”提妲点点头。
“……搞什么啊!”
他双手一挣就打算从床上跳下来,然而头脑剧烈的眩晕恶心让他在一秒钟后又跌了回去。提妲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询问的话语带着哭腔:“阿加特,怎么了啊……?”
“考试啊!”阿加特一只手想伸出去扶住额头,结果触手之处痛得倒吸一口凉气:“下午一点控制理论那门课的期末考试!”
“那个么……我已经和加鲁诺教授请了假啊。他说没有问题的。”
“那是期末考试啊!小鬼!光请假有什么用啊!”
阿加特实打实地绝望了。不参加期末考试,拿不到成绩的话,岂不是意味着……自己又要延期毕业了?
“我说,阿加特啊。”提妲从病床的另一头走到了他面前。
“阿加特都忘了教过我什么了?不是说,作为毕业生的话,除了在下学期重修和重考之外,还有在本学期补考的机会么?”
……对啊。他想。大概是一撞之下头脑还不清醒的缘故----虽然之前的几年,这种补考他一次也没有及格过。
“医生说了,阿加特要好好地卧床休息,至少十天----这十天里一共有五门考试,我都帮阿加特请好假了呢。”
“……什么?让我在这里躺十天怎么可能?小鬼你不要自作主张!”
“不行。”
他坐在病床上,转过头,高度正好可以平视提妲的眼睛,那双蓝眼睛里有泪水,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阿加特要好好养病。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来做好了。”
整整十天。阿加特额头的伤一点一点痊愈,头晕恶心的感觉也慢慢地消退了下去。约修亚来陪了他几个晚上,因为要准备考试以及应届毕业生必须通过的论文答辩,没有办法从早到晚地照顾他。剩下的时间,就全都是提妲在身边朝九晚五地看护,寸步不离,差点直接把办公室搬到了校医院的病房。阿加特在病床上呆不住,总是烦躁地嚷嚷着要出院,提妲这个时候就会停止批改手中的试卷,从带来的机械学教程里抽出一本,一字一句地念给阿加特听。
效果惊人地好----不用提妲讲上五分钟,原本濒临狂暴状态的病号就开始眼神涣散进而不由自主地蒙头呼呼大睡起来。
出院的那天提妲手里捧了一小沓试卷,像是要重新批改的样子,阿加特想这一届补考的人数有那么多么?干脆利落地下床,眩晕感从脑海里消失得一点不剩,比住院之前还要神清气爽----他不情不愿地想到这是充足休养的结果,转过头去,小女孩看见他完全好转的样子,也笑得非常开心。
“额头上的伤,不疼了?”提妲这样问道。
他用手摸了摸新拆绷带的伤口,摇摇头:“不疼了。”
“不过,看上去好吓人呢……”小女孩的眼神有些心疼,低头从背包里拿出一卷布条:“试试看,戴上这个?”
“这是什么啊?”他惊讶地看着小女孩把那块布拿在手里,一点点解开伸长。
“前两天卡西乌斯校长送给我的,说是对伤口愈合有帮助,名字叫斗魂扎头巾。”提妲笑了,“呐,戴上吧?”
“……不要!一个大男人戴那东西好奇怪!而且……怎么是绿色的啊?”
他义正辞严地反对,就看见小女孩板起了脸,一双蓝眼睛里的那种执着神色又亮了起来。
----反正只是头巾,又不是帽子,对不对?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算了……戴上就戴上。说好了,伤口完全愈合了就拆下来啊!”
“嗳,没问题呢。”小女孩笑了起来,跟着他走出校医院的大门:“说起来,阿加特也……真勇敢呢。”
“勇敢?”阿加特皱了皱眉,“怎么说?”
“为了进球,那么硬的门柱,竟然都敢用头去撞……”小女孩仰头看着他,一副理解外加钦佩的神气,“原来,这个冠军对于阿加特来说,真的很重要呢。”
他停下脚步,夏日正午的阳光晒得马路一片亮白。
原来你,不知道。
阿加特想自己大概真的是把脑子撞糊涂了,这样明显的事情,他却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整整十天,那样一个从来不会有心事的小鬼,在照顾他的时候没有说过一句自责的话,眼神里除了同情找不到别的色彩。他一直以为别人早已经把真相告诉了她,却从来没有想过,真相只存在于他受创后浑浑噩噩的脑海里。所有人默契地将解释的权利留给了他,没人随随便便地开口臆断些什么。
这个自作主张的小鬼啊。他想。如果当时没有晕倒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大骂她一顿----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那么危险,差一点就被远射的足球砸到----多可怕,如果他没看到呢?那样的球速打到头顶肯定会脑震荡的,她不知道吗?
……她当然是不知道的。直到现在,她依然对自己十天前所处的危险境地一无所知。她没有被飞来的足球砸到,依旧活蹦乱跳四处跑,而脑震荡的人变成了他,包着绷带躺在病床上错过了几乎所有的期末考试。
“嗳,阿加特。”提妲在身边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好奇地问:“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当时的想法……么?
事隔十天之后再次回想,那种什么东西被点燃的感觉,再一次在阿加特的身体里重现得不差毫分。他想他是怎么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并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故,为什么自己会做出那种,近似毫无理智的反应?
----冠军重要么,荣誉重要么,她……重要么?
心里升起某种异样的感觉,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像是一场大雨在胸口泼洒开来。
“小鬼,问那么多干嘛。”他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我回宿舍了,你去哪里?”
“哎?……阿加特不能回宿舍哦。”提妲抬起头,冲着他微笑,“跟我回综合办公楼。”
“喂!去那里干什么?”
小女孩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神态:“问那么多干嘛。”
综合办公楼517。阿加特不明就里地在提妲的办公桌对面坐下,后者微笑着摊开手里的那一小叠试卷:
“这些,是阿加特这十天里错过的所有期末考试的补考题哦。”
“……哎?”阿加特大喊出声:“该不是,要我一口气做完吧???”
提妲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虽然这样是有些辛苦……可是如果再不把补考成绩报上去的话,大概,会影响毕业的吧?我在这里监考,说定了的,那些教授们都放心。”
“……哦。”
阿加特从提妲的手里接过那叠试卷,再也没有什么话来反驳。提笔开始写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提妲一眼,小女孩伸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揉揉眼睛,有些累的样子。
----整整十天里,她一直在病床边上照顾自己。那样小的小孩子能有什么体力,然而她没喊过一句累,最多也就是像刚才这样,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小小地打一个呵欠,如此而已。
----他一直以为,那是她为了自身的过错而甘愿做出的补偿,怕她心里过意不去,因此始终也没有说些什么。
----可是,其实她……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
她什么也不知道,不清楚这一切的原委,也并不认为是自己犯了错,可是她还是自告奋勇地照顾他,不辞辛苦,照料了这么多天。
那,又是为了什么?
阿加特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很多之前想不清楚的事情都变得简单了起来。低下头,一年之前如同天书的试卷,起承转合的公式在脑海里一一映照分明。拉过一叠演算纸奋笔疾书,头脑无比清醒,那些知识那些系统那些符号那些物理意义,就在这间办公室里,被小女孩那一板一眼的口气复述过了之后,就像是永恒不断的电流那样,在他的记忆里,烙下无法清除的印痕。他知道,那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她说的话讲的课他全都懂,全都融会贯通,而别的人,谁也不行。
谁也不行。他这样想道。笔下的演算流畅顺利像是出自别人的手笔,铰链模型誊在试卷上工整如同智慧女神的旨意。他知道他的分数不会太差,甚至有可能还会十分漂亮,那个看似有趣实则屈辱的“重笔”的称号,从这一天起,将和他再也没有一点关系。
那是阿加特?科洛斯纳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考试的时候,不必为了分数是否及格而担心。
由于情况特殊因而比别人多了好多道毕业手续,阿加特赶到毕业舞会现场的时候是晚上八点三十分。他本来想迟到半个小时也没有什么,结果整个大厅里早已灯红酒绿燕舞莺歌。卡西乌斯在台上的致辞无人理睬,摩尔根面色尴尬好像在后悔带来了自己的夫人。金教授在酒水台子边不要命地灌酒,神学院的莉丝守着冷食台子风卷残云。科洛丝板着脸拒绝了美术学院教授布卢布兰的邀请,转了五个专业终于从航空航天学院毕了业的基尔巴特在舞池的中央大声唱歌。奥利维尔看上去已经喝得半醉,追着身穿蓝色礼服的尤莉亚教授满场乱转,跟在一旁的行政处主任穆拉?范德尔一面可疑地脸红一面大爆青筋。艾丝蒂尔穿上红色夜礼服和希德教授跳贴面舞,后面排着队的还有凯文理查德怀斯曼一干人等,约修亚一脸悲愤地无视掉乔丝特的媚眼,躲到大厅角落里拿出口琴拼命地吹。
阿加特西装笔挺地站在门口,捏着那张请柬,莫名间有些失落。失落什么呢?他想。不应该高兴么,到了第七个年头他终于看到了那张写有自己名字的***书。他从前以为这样的大学生活永远也不会终结,可是时光不等人,即便驽钝如他,也竟然真的等到了这样一天。
这样一天,可以称得上是青春年华的,最后一天。从明天起,他就再不是利贝尔大学的学生,他是阿加特?科洛斯纳,从此要自己为自己的人生负责。那些一同写作业一同踢球一同评点姑娘的兄弟们,明天就要各奔东西,前路漫漫,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梦想,各自的前程。这所大学的大门,那样宏伟美丽,他们各怀心事地走出去,有人胆战心惊,有人心平气和,有人踌躇满志,然而,从此都不会,也不可能,再回头。
那么,失落是难免的吧。阿加特想。然而他明白不止这些。心里那种空虚而微痛的触感,是为了什么呢?
他站在那里,像是在期待什么似地环顾四周。白色的是窗帘,白色的是灯;白色的是桌布,白色的是花;白色的是餐巾,是碗碟,是啤酒的泡沫,是衬衫的袖口,是珠宝的镶边;是奈尔的烟圈,是吉儿的镜片,是凯诺娜的手套,是摩尔根的白头发。白色遍布整个大厅,优雅的,古怪的,光滑的,粗糙的,明亮的,暗淡的,大片的,细小的……一片片白色,在这声色场中来来去去,星星点点,他用尽全力想要分辨,却心知肚明,那与他要的,都无关。
去哪了呢,那个,他一直等待的,不停寻找的,害怕失落的,不顾一切也要拼了命去守护的东西?心中的惶惑渐次增长,手一松,请柬掉到地上,他无心去捡,充斥着各色喧嚣的耳朵里,忽然隐约听到有衣料摩擦地面的声音。
“嗳,……东西掉了呢,阿加特。”
阿加特回过头去。视线以一个无比舒心的角度微微垂下,小女孩略带羞怯地看着他,长发纯金,双眼湛蓝,像收了翅膀的天使。
“恭喜你,阿加特。”无比熟悉的童音异样轻软。一身白裙,是他心中的那抹白光。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片白光。他想说当然,想说辛苦,想说这一切其实都是因为你的存在,想说自己都是因为你才真正地学会坚持。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激上苍,感激博士,感激卡西乌斯校长,感激约修亚和艾丝蒂尔,感激一切与此有关的人将她送到他的身边,生命这样漫长,却又好像那样短暂,真的是直到遇见她,才知道何为守护,何为奋斗,才发现曾经的那些年月,统统只是虚度而已。
那一刻他知道,究竟有多感激她,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听到,他心中感激的万一?
是了,她不是说,喜欢他,那样叫她来着?
他开口,声音罕见地温柔:
“谢谢你,我的,提妲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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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年更也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