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波墨冬
授权:晋江文学城
九月，泰山地区发生了大地震。东岳泰山乃是太子的象征，这次地震给朝野带来了极大的震动，群臣纷纷上表力谏，说这是上天给大明的警示，太子是万万不能废的。于是皇帝下诏，凡是关于废太子的言论一律不准再出现，所有关于废除太子的准备也都停止了下来，朱佑樘的东宫之位得到了稳固，此后再也没有提出要废太子的声音。朱佑樘彻底相信了蓑羽的神奇力量，这简直是上苍对他最好的馈赠。当然，令他激动的还不仅如此，自从中秋之夜的见面过后，只要没有第三人在场，他轻呼轻轻的名字，她都会如约而至，有时像一个仙女一样从屋檐上飘摇而下，更多的时候，还是像一个女贼从柱子后、幔帐后偷偷摸摸走出来，吓得他一跳。“你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要不要每次都这么猎奇！”那是朱佑樘在中庭散步时，他一时兴起站在井边，念了轻轻的名字，结果轻轻突然从井底冒出来，抓住了他的脚，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嘿嘿……”轻轻费力地从井底整个儿地钻出来，灰头土脸的：“妖精就是要出其不意嘛……”轻轻会陪他吟诗作赋，也会陪他斗蝈蝈，但是轻轻最喜欢的，还是拉着朱佑樘，带他登上太和殿之巅，俯瞰整座京城。太和殿屋脊上，视野里，橙***的琉璃瓦，红色的高大宫墙在面前整齐地排列着，沿着中轴线，一座又一座宫殿雄伟而壮丽；耳旁是呼呼的风声，吹起了两人的青丝，衣袂飘飘，竟是朱佑樘从未领略过的景色！“你为什么会飞？”朱佑樘大声问轻轻。“什么？风太大！”“我说----你为什么会飞？”他重复道。“我说过我是妖精啊，妖精都会神奇的法力的！”轻轻大声回答。朱佑樘朗爽一笑：“又骗我！”“没骗你！”踩在光溜溜的琉璃瓦上，轻轻快速地向他靠近：“你怎么老不信我，都说了我就是嘛……啊----”突然，轻轻脚底一个不稳，向下溜去，她急忙大喊：“别抓我！你也会下来的！”可是已经迟了一步，朱佑樘向前一跃，紧紧地抓住了她的右手，两人一起兹兹地向下滑去！“傻啊----”轻轻赶紧准备把握平衡，提起气准备飞起来，可是朱佑樘一个长手长腿的笨男人，居然一个趔趄就摔在了琉璃瓦上，带着轻轻也摔在了一起，两人一起咕噜噜地向殿沿滚去，再向下坠落，重重地摔在了太和殿前的青石砖上。“啊----好疼----”轻轻先摔在地上，刚刚她御起气，好歹减小了写两人下落的速度，否则现在砸在青石砖上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具尸体了。朱佑樘更疼，他只觉得胸口一口气血上不来，他趴在地上，看着轻轻的眼睛，突然觉得那双眼睛特别美，像有星辰在其中闪耀，蛊惑人心。他的心砰砰直跳，是时候该给她说了，他想。“轻轻……”“嗯？”“告诉你究竟是谁好不好？”“不是说了我是妖……”朱佑樘打断她的话：“严肃一点好吗，我是说----我要上门提亲。”轻轻骤然睁大了眼睛，他在说什么，是要娶我吗？“我想你……我想你做我的太子妃……”朱佑樘躺在地上，面向紫禁城上空一片湛蓝的天，他闭上双眼：“不管你是谁，我都想你和我一起……”轻轻眼眶有些湿润了，但来自心间的喜悦立即就被冰冷的现实所替代，她也望向湛蓝的天空，眼底是一片蓝色。“……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不能？”朱佑樘听了，急忙跳了起来：“父皇说我已成年，马上就要给我赐婚了，如果你现在不答应我，我就能娶别的女人了！”“对不起，我真的不能答应你。我不是一个正常人……你以后会明白的……”轻轻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的眼睛。这时，传来了几个小黄门大声吆喝的声音，显然是看见了皇太子躺在地上的狼狈的模样，正准备向这边奔来。轻轻的心紧张到了极点，她不敢面对朱佑樘：“有人来了，我要走了！”她压低声音。“你敢走！”朱佑樘狠狠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你走了就不要来了！”可是，这句话并没有挽留住轻轻，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还是走了，像一阵清风，消失在了阳光下，不知飘向了何方，空荡荡的石砖上，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里……”“……都是奴才们的错……”“太子？”……轻轻果真再也没有来过了，朱佑樘也再也没有唤过她。次年，朱佑樘大婚，太子妃是一个张姓的女子，温柔贤淑，是举国上下交口称赞的贤内助，朱佑樘也没有纳侧妃，两人的感情据说是十分好。成化二十三年，已五十八岁高龄的万贵妃因怒打宫女，一时急火攻心而猝死宫中，对她一往情深的皇帝也很快追随而去，饱经磨难的朱佑樘终于登上了大明皇帝的宝座，成为了国家的主人，改国号为弘治，史称弘治皇帝。这一年，他十八岁。朱佑樘成了这个朝代中难得的明君，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治理国家上，对自己更是严格要求，在个人品德这一方面，他超越了所有的先祖，站在了大明有史以来的巅峰。但是在无数挑灯夜战的烛光下，在无数厚厚的奏章中，他的心上始终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似雾里看花般，时时忆起，却又看不真切。张皇后很漂亮，人也很聪明，能在政务上替他分担一些，也能在生活上给予他一个女人能够给予的关怀。诸多因素，朱佑樘成为了历史上少有的实行一夫一妻制的皇帝。一别经年，弹指间，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轻轻了，但这种思念已经化为了一阵雾，弥漫着，却又不愿去探求。尽管张皇后身子弱，但大婚两年后，就替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朱厚照，出生两个月就被立为太子。朱佑樘很珍惜这种简单的幸福，没有父亲时那样多的女人争风吃醋甚至腥风血雨，只是一家人，能够在一起，相爱相守，很简单也很快乐。可是好景总是不长。弘治三年秋，张皇后突然开始咳血，本来就虚的身子更是每况愈下，离不了床。太医们多次诊治，开了各种方子可就是没效，朱佑樘昭告天下，重金悬赏能够治好皇后的病的高人，可是各路神仙来了一拨又一拨，符咒狗血草灰都试了个遍，皇后的病依然没有丝毫好转。朱佑樘坐在榻前，看着自己面如金纸的皇后，心中似有千刀万剐。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皇后……”皇后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着他，却并没有力气说话，只是笑了笑。这时，朱佑樘仿佛被灵光突然击中，他想起来了！他想起来了过去曾有一件无比神奇的东西改变了他的命运，那件东西现在必定可以拯救皇后的生命！是蓑羽！他像一个抓住了浮木的落水人，内心一阵狂喜，可是等他冷静下来了，却又陷入了长久了沉思之中。四年多了，轻轻她，还会来吗……“轻轻----”他向虚空中伸出了手，想要触碰到什么。这是他登基来第一次喊她，可是没有任何反应，她果然不再理会他了。朱佑樘缓缓放下手，然后凝视着自己的双脚。突然，四周的空气开始扭曲，一个美丽的曲线出现在虚空之中，渐渐地实化，化作了那个令朱佑樘魂牵梦绕的人。“你想救她？”轻轻说。朱佑樘没有说话，他打量着轻轻，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和十五年前没有什么区别，时光并没有从她身上流淌过，就连这说话的声音，也是当初的。“走吧。”她说。“恩？”“去坤宁宫，你不是想让我救皇后吗？”轻轻不耐烦地皱起眉，丝毫没有提起往事的意图。”于是，朱佑樘带着轻轻来到了皇后的榻前，一路无话。轻轻要他命令其他人都出去，他照做了，轻轻坐在皇后面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这个陪伴了朱佑樘整整四年的女人。“她对你好吗？”她问。“轻轻……”“算了。”她叹一口气，收回了自己的问题：“这是我最后一根蓑羽了，救了她，我们以后再无任何瓜葛。”朱佑樘咬咬牙，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轻轻站了起来，她看着他：“这次你不用闭眼了，也不用再许愿，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说罢，一阵淡淡的白光从她周身蔓延而出，越来越多，将她笼罩在了一片光明之中。此时，轻轻的体表发生了细微的变化，无数根细细的羽毛从她的脖子、手臂上长出。突然，朱佑樘感受到了一股喷薄而出的力量，他发现轻轻的心口上，长出了一根长长的蓑羽！她皱紧眉头，将蓑羽拔下。那片蓑羽被抛到空中，像一片草叶，慢悠悠地飘荡着，飘到了皇后的床榻上，羽絮洒落在她的发辫里、脸上，立马化为神奇的能量消失了，而皇后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好。朱佑樘看得目瞪口呆，俨然神迹一般。这就是蓑羽吗？竟然是轻轻身体的一部分！她果真不是人类！满室的光辉渐渐散去，轻轻的脸变得苍白，她看上去极为疲惫，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站了一会，什么话也没说，缓缓地向门外走去。朱佑樘急忙扑到皇后榻前，皇后的脸色健康多了，似乎恢复了元气，他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放开。“那个女子是……”皇后开口问道。朱佑樘恍然醒过神来，他回头，看见了轻轻已经出了门，走在长长的石道上，她的背影疲惫不堪，走得极为缓慢。朱佑樘狠狠摇摇头，他瞧见轻轻的身影似乎变得有些透明，看上去越来越虚幻。不好！他大呼一声，飞快地跑上前，想要扶着她。“别碰我！”轻轻甩开她的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轻轻，求求你不要！”朱佑樘紧紧地拉住她越来越透明的身体，仿佛像纸一样单薄：“你一直都在骗我！蓑羽是你的命对不对！三根蓑羽用完了你就会消失对不对！”在他的怀里，轻轻用力地推开他，仍然吃力地向门口走去，泪水从她的面庞滑落，她却浑然不觉：“你走……我不想你看见我这副模样……”朱佑樘一愣，突然，他的喉咙发出粗糙而沙哑的悲鸣声，他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让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你要是这样走了，我会恨你一辈子！”“为什么要恨我？”轻轻终于停下了脚步，她的目光灼灼，望向门外广阔的天空：“我从来都没骗过你,我早就说过，我是一只妖精啊……”这时，朱佑樘发现怀中的触感正在渐渐消失，轻轻的手变得虚无而没有质感，他哆嗦起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轻轻竭尽全力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朱佑樘的脸，似乎是想要把他的脸深深地看到心底，过了很久，她缓缓开口，声音悠远而令人难以把握，像蓑羽一样，洒向了漫空之中：“以后要记住……我其实是一只白鹤……”“……不要给我说这些……”朱佑樘狠狠地咬着自己的牙齿，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里，可是轻轻只能看着他，再也开不了口，从四肢开始，她的身体渐渐陷入虚无，就连五官，也开始辨认不清。朱佑樘紧紧抱着她，死也不愿松手。不知过了多久，但似乎已经很久很久，他感觉已经麻木了，他松开双臂，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什么已经也没有了。从此，世间再无此人。十三年后，弘治皇帝朱佑樘病危，临终前，他始终握着三根奇怪的羽毛，嘴角挂着一丝向往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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