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紧张、谨慎、幸运…… | 我在故宫修木器
在故宫修文物,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辈子的时光
&&&有时万物随着你一个姿势 突然静止; 在你的斧凿下, 空间缩小,时间踌躇,----1947
陈敬容《雕塑家》走进故宫,大小宫殿里,让你目光会停留10秒的东西是什么?30秒呢?3分钟以上呢?估计,除了少数史上留名的物什,大多眼见之物常也匆匆一瞥,大脑海马区不会留下一点痕迹,诠释它们的是旁边白色卡片,一个名字,三五行简介。恍惚感觉它从一开始就被陈放在那里,供人瞻赏。遑论去了解它背后的故事,更别说它的修复故事,那些修复它的人。两个月前,就着饭看完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于是心心念念,于是联系,采访成行。由于私人和喜好原因,采访的是故宫科技部木器组的师傅们。隐秘、有趣、舒适、果香、草木、手艺人、古色、慢时光……我自己脑袋里装着这些“城市色彩”偏弱的词,第一次从故宫后门进去,在等待的过程,遇到“故宫人”就问问“你在故宫工作是怎样的体验啊?”一个清洁人员回答我说“很开心”,一个保安人员说“就和其他工作一样。”还有工作人员拒绝回答。待来到普通人的隐秘之地,故宫文保科技部木器修复组的院子,樱桃快红了,草木新欣。而待到木器组的师傅们,聊起他们的故宫故事,听着既有“原来真是这样”之感,也有“啊,原来还能这样”之惑。老一辈木器师傅,基本是通过接班制进入故宫,在故宫修文物,不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辈子的时光,他们有眷念、有感叹,执着古法,当然也会和老伴各处旅游,想着退休回家抱孙子;年轻一辈的故宫人,都是从专业学院出来的准80后或80后,在故宫,他们有让人羡慕的工作环境,师徒关系,当然他们还会用世界上最先进的修复器具,当然也有这个城市里所有年轻人的梦想和思考。“你们修了这么多,也许很多文物会没人知道啊。”----“有心人,总会看见。”----“人不在了,物会把他这些东西承接在上面,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传承。让后来人通过物,看到那个时代。”他们就是那些文物背后的人,有和我们一样的烟火生活、琐细日常,也有他们红墙里不一样的体验。他们用一生的时光,将一件又一件文物修复回曾经的模样,也让岁月深处那些沉睡着的故事碎片再度苏醒、拼合、浮出水面。日复一日,他们修理、复生着那些美好而脆弱的文物,也让这些文物不再仅仅是文物----透过它们,我们仿佛能听到千年历史那温柔而丰盈的诉说声。我们惊叹于英雄和伟大,却总是忽略了沧海桑田之后,将英雄和伟大重现给我们的那些人。下次去故宫,记得在展品面前多待几分钟,默默感谢一下展品背后的那些人。----唐糖(采写者)感谢摄影张哲萌、谢扬帆李敬源:人生能时不时有点惊喜,这就够了&&&惊 ● 喜&"在故宫工作是什么感觉?" "惊喜!" "十二年还能保持惊喜?" "真的,有时某一年惊喜可能少一点,但第二年就给你来一个特大的。" 在采访的前一日,李敬源刚刚遇到了到故宫工作后最大的一个惊喜----去了趟养心殿佛堂。 此前虽知故宫有房屋九千余间,大小宫殿七十多座,在一般人的想象中, 此间的工作人员,虽未必像《甄?传》里敬妃那样细数清、抚摸过每一块砖石,但至少几个大殿的每个角落总该是去过的。怎么会去一趟养心殿,就成为了最大的惊喜? 李敬源介绍,真实情况可不是这样。作为故宫工作人员,他们也只能在有任务时才能去各处宫殿。比如养心殿佛堂,李敬源的师傅刘国胜先生在故宫工作了42年,此前也从未去过。此次能进去,还是因养心殿准备大修,木器组要去统计相关文物的数量和伤况。 而且等李敬源进去了,也只得到"游客"待遇,旁边也有故宫其他工作人员跟随。待到目标文物考察得差不多,他们也就该离开了,按规定,不能多待。 "进去一看,这些东西,赶紧拍照,赶紧记录一下,赶快走。那地方让我在那儿待上好几天,我都能待住,真是看了之后对以前干手艺活的人,无比崇拜。"李敬源谈起来还意犹未尽。&李敬源 雕塑作品:初熏当时光回溯到2004年,作为木器组第一位进来的学院派,李敬源在还没体会到这种"崇拜"之前,也体验过一段有点寂寞的日子。25岁的李敬源,刚从中央美院本科毕业到故宫木器组,组里的师傅都比他大20岁以上。 "思想上或者其他方面肯定都一定距离,对吧?"说完,李敬源自己也笑了,"哈哈,其实就是没有人陪我玩,还有就是自由的感觉得不到释放。" 李敬源来故宫时,木器组有三位老师傅,讲究传统匠人的规矩、规则,在作息上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让在氛围轻松的艺术院校待了四年、习得自由艺术家气质的李敬源很不适应。生活上,一切须得遵守文物修复"墨守成规"的规则。从前在学校里九、十点才去教室报道、下午邀约朋友打篮球的状态,一夜之间就转换成了故宫八点就打卡上班、身边没有一个同龄人的日子。 他笑称那两年快到了"一个艺术人的极限",直到2006年,他等来了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央美院的博士屈峰。能与同龄人进行交流,李敬源的心理舒缓了很多。而让他如今能在树影绰绰的窗前,安心笃定留在故宫里的,则又远不止是屈峰的到来。 这十几年间,宫墙外的北京迅速发展,成为了众多青年的梦想之地,而残酷的竞争、人员的流动、淡漠的人情等,却也让很多人夜不能寐,无法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温情。宫墙内的李敬源,却得到了一份在这座城市中略显奢侈的惊喜礼物---- "平时我师父,早上过来的时候,还会给我带早餐和水果。" 寥寥数语,几句平常生活,勾勒出这座资本时代的国际化大都市里,已很难觅得的"人情味儿"。李敬源的师父一代,大多数是"子承父业"进了故宫,当时的"师徒"多数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而当"接班制"销声匿迹之后,师徒关系不再由血缘关系维系,而父子一般的"情谊DNA",却依然传承了下来。 "我们的关系,和公司里的关系完全不一样,也是与师父这种情谊牵扯着我。" 这种关系,显然让李敬源留恋。也许正是情感上的归宿感,让本身就对造型艺术感兴趣的他,更笃定地跟着师父,去了解曾经以为颇多"匠气"的文物,并努力进入与学校"自由艺术"观不一样的充满规则的文物修复的技艺中。 于李敬源们而言,朱红宫墙守护着的不仅是文物和特殊的空间,也守护着现代都市中,已近乎绝迹的一种古典式的情谊和信任。 今年37岁的李敬源,有老婆,还没有小孩儿。平日里除了文物修复,也会做一些小玩意儿,这也是专属于手艺人才能有的浪漫---- "我看到好玩的,我就会平时画个画,自己就回去做个东西,给女朋友做点什么簪子啊,梳子啊。"&&说着这些,李敬源的脸上始终带着迷之微笑,他手里正在雕刻的其实不是浪漫小物,而是佛头,据说雕刻佛像是最好的造型训练。李敬源家是山西太原,吃着面粉长大的中原汉子,窝在凳子里,对着格子窗,灵活地摆弄手上的工具,却也意外和谐。 窗外的小院各种草木,卖力演绎着又一个春天,樱桃快成熟了。小院外的那座宫殿里,依然有许多未曾涉足的神秘角落等待着李敬源和他的师父;在接下来漫长的岁月里,如许诺一般,这座宫城已备好了各色惊喜。 "所以……除了惊喜,还有其他词可以描述这份工作吗?" 他反问。 "人生,能时不时来个惊喜,这还不够啊?"刘国胜:文艺男青年在故宫的一辈子&&&幸●运&白衬衣,袖口磨旧的蓝色工作服,精瘦,修长的手指……刘国胜师傅完美演绎了一个文艺青年步入中老年的正确姿势。如若不是拍摄《我在故宫修文物》时,刘师傅刚好有事不在,他估计也将是风靡的男神。 旁边的徒弟李敬源插了一句"我师父本就是文艺男青年,早年也可是男神级别的。"我们才注意到了挂在刘师傅身后一侧的二胡,以及柜子里的小号。 "小号应该能比得上专业八级,1990年北京亚运会的时候,颁奖旁边吹小号的就是我师父。" 刘师傅连忙摆手说:"好汉不提当年勇。" "现在还吹吗?" "现在吹,吹不了那么好,元气都伤了。" 1974年,18岁的刘国胜还不是刘师傅的时,开始到故宫工作。42年后已经退休、返聘回故宫工作一年的刘师傅回想当时的选择---- "能来故宫工作,还是幸运的,一开始就对这个部门特别向往,有一种崇拜。因为主要是搞业务,算是手艺人。而且还能接触这么多文物,这里好多东西一般人都接触不到。" 同如今李敬源这样有系统知识、有造型基础的徒弟们不一样,刘师傅当学徒时,是从零开始学,学了三年才独立修文物。这一行须得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润,将各种复杂的多达几百种的榫头、卯眼的结构、放样、取料、抱料、画线、打眼等工艺连接了然于胸,再加上故宫修复的都是当时顶级的文物,还得需要木器师傅有历史学、美学和哲学等等修养,其中的繁杂与琐碎,也许比很多工作都多。 所以谈到《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之后,很多孩子想要到故宫来从事文物修复工作,刘师傅倒觉得如若纪录片把文物修复工作的全貌呈现出来,肯定要会吓退很多人-- "整部片子,可能更注重的是写平常生活的方面,只是很光鲜的一面或是比较悠闲的一面,大家看了之后很容易接受。其实我们这个工作很多时候还是挺枯燥的,要来得先想明白。" 因为在刘师傅工作这42年间,在故宫修文物固然是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而外面世界变化巨大,所以人来人往也就见得多了,有转行的,也有跳槽的。而如今最让刘师傅意外和欣慰的,却也是从李敬源开始,很多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开始来从事文物修复工作,他们的到来,也让刘师傅们对于技艺的传承有了新的期望。&&& & & & & &图左上、右上、下,分别为紫檀木乾隆款碧玉修复前、中、后期(刘国胜师傅供图)2011年度故宫大展《兰亭特展》上一件精美的紫檀木碧玉心双面乾隆款兰亭诗句小插屏引人注目,它整体的长度仅22cm高15.5cm,尺寸比较小,这类的小插屏古人称之为"砚屏" 属于文房用具,因为过去写字要先研墨,为了防止花很长时间研好的墨由于风吹,干的过快,就要用东西来遮挡,这时最初的"砚屏"也就应运而生,即"砚之有屏,旨在挡风"。随着时光的变迁"砚屏"的款式、装饰开始丰富多样,这时它最初的功能性就不那么重要了,逐渐演化成房间内桌案上的摆设,并又称为"桌屏"完全是作为一种摆件来供人观赏。 ----摘自 刘国胜《紫檀木乾隆款碧玉》(修复报告)"有想过出基本的关于文物修复的书吗?" "想出,也许是懒了,也是精力不够,文化也不行。可我们这种小器作,有很多可以挖掘的点和传承的技艺,这些都可以让敬源他们去做。" 而对这些寄予厚望的年轻人,刘师傅谈起问题来,也直言不讳-- "大型都没问题,动手能力也没问题。但可能他们会觉得故宫的活比较细、匠气,在他们看来特别的匠气,越细越匠气。他们可能会更欣赏自由艺术那种,但在细节方面有问题。有时雕完东西,他们会觉得差不多了,可在我们看来,可能还是半成品。" 刘师傅和李敬源,是主要负责木器组的"小器物"修复,对木器师傅技艺的要求更高。 明代董其昌,在其《骨董十三说》中说,"骨董之可贵,为其长寿也。"缘此析之,长寿的原因在于,"古之良工,尽心力于斯。务极精工,不使有毫发欠缺。踌躇满志,善,而后存之;稍有不慊,即毁之不留,莫在于世。" 而在刘师傅看来精细的文物修复技艺,能够使古之良工留存于世的精品,寿命延长。而所谓精细技艺所透出的"匠气",不是与"自由"的博弈,而是一种国内文物修复的理念。与日本等国修完了"要让别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修的"修旧如新的理念不一样,国内文物修复上力求修旧如旧---- "我们文物修复从风格、材料、雕刻上都要与之前保持一致,修完了让人看不出来是修的。"刘师傅说。 而受过高等教育的李敬源们,在师傅们的潜移默化中,也能够理解,自由创作与所谓的匠气不是博弈的双方---- "美院的学生特别注重'感觉',觉得啪啪啪几下,造型就差不多了,而很难有那种细致与细腻的技艺。而其实那种曾经觉得是匠气的细致的技艺,是可以把'感觉'丰满的。" 《吕氏春秋》有:"物勒工名,以考其诚"的说法。如今刘师傅们,不会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器物上,而故宫修复文物已经有一套完整的修复程序,从检查文物伤况,到制定修复方案,方案要包括具体怎么修,用什么材料,在文物修复前、修复中、修复后,都得拍照留存,最后还会写一个修复报告,这样给每一件文物都建立一个修复档案。&&刘师傅得意之作十二生肖盒,图左右下,分别是修复前、中、后,如今在故宫博物院珍宝馆展出退休的刘师傅,平日步行20分钟来故宫上班,精通音律,还会写乐谱,平日就拉二胡,没事就锻炼身体,和夫人到处旅游,今年去了加拿大,马上开启北欧的行程。 谈起最爱的故宫模样,刘师傅又回到一个文艺青年的审美---- "喜欢玉兰花开和下雪的季节。"王振英师傅:我在故宫住了15年&&&满 ● 足&600多年前,郑和远洋带回来的珍贵木材,也许不知道它们造就了两个朝代家具史的辉煌。 600年后,那些珍贵的木材依然精贵,鲜少出现在平常人家,而在故宫一角的房间抽屉里,王振英师傅把"黑、黄、红、白"十几种木料拿出来,都是几百年间故宫各种木器剩下来的小残料。 黑、黄、红、白,是木材的基本品级,大致上指的是紫檀、黄花梨、红木以及其他的普通木材。1405年,郑和下西洋,各国敬献的有紫檀、黄花梨、红木等珍贵木材,这些木材统称为"硬木",由于其密度大,硬度高,非常适合各种造型,也顺利成为皇家家具的首选。 马未都说:"中国是最讲究材质的民族。"明清家具的盛名,一半来自于这些珍贵木材。其中,紫檀、黄花梨、鸡翅木、铁梨、乌木、红木、花梨以及金丝楠等名贵木材,也成了皇家家具加工的首选。由于木材贵重,连皇帝都会过问,避免浪费。 王师傅的抽屉里几乎囊括了故宫里能看到的木料,王师傅每种木料都拿出来看看,感受它们不同的纹理和味道。这几日,在木器组三个房间,几乎每个人的工作台上都放着一爿紫檀木的屏风部件,各自都得把残缺的部分补好。 "如今木器收藏,最贵的是什么?" "黄花梨吧!" 在网上查的是现在黄花梨价格"能达元",是黄金的5-50倍。王师傅说,如此昂贵,也是因黄花梨越来越不可得,尤其是海南黄花梨更是越来越难得到。 "但比起黄花梨,我还是更喜欢紫檀,更稳重。" 除了名贵木材的家具,作为全世界最大的木质结构的宫殿,故宫建筑所用的柱子、门窗,多是楠木和松木。木质结构防火是第一要义,如1923年夏,建福宫花园失火殃及中正殿,时隔近90年,2012才再次恢复原貌。因而不管是当年住着帝王的故宫,还是现在的博物院,都非常都注意防火。如今故宫的工作室里除了必须的电脑等,基本上看不到其他电器,没有饮水机,而是靠打水喝。&&上图是王师傅抽屉里各种木小料,下图是保存好的黄花梨屑同样是返聘回来的王师傅,父亲就是老故宫人,1979年,王师傅通过接班制到了故宫。能到"皇宫"工作,特别满足。王师傅并不是"老北京",却因此有一个意外的经历,在故宫的宿舍里住了15年,度过了整个八十年代, "我住的地儿叫13排,在故宫东北方向的靠城墙根一带,顾名思义,13排其实就是13个小院子,每个院子都不大,一间南房一间北房。我一进宫就被安排和我父亲住在第五院儿的一间小屋。我记得当时院里有颗丁香树,到春天时开白花,还有香味。不是所有院子都有花的。到了晚上,宫里漆黑一片,没有灯火,也听不到大街上的喧闹声,特别安静。 当时总吃食堂也吃不起,于是我们一到周末就去打煤油,回来烧煤油炉子自己做饭吃。一次打五斤,能用一个礼拜,到了周末再去打下周用的。 后来结婚了,我把我爱人和孩子也接过来了,我们三代同堂。当时我儿子就在北池子小学上学,周末我就带他出去玩,这地去哪玩都方便,景山北海都没多远。我还记得我儿子当时最爱吃东华门外一个卖包子的,猪肉大葱馅的,老板留着络腮胡子,我儿子叫他大胡子叔叔。他做好了包子用车推出来卖,包子放在竹子编的笸箩里,上边盖着白棉被,一掀开棉被热腾腾的,看着就香。 孩子到十二岁那年我们就搬出去了。" 虽然时隔近二十年,王师傅回忆那时的生活还记忆犹新,对于在故宫的生活,同样是通过接班制进入故宫工作的王师傅,至今仍觉得特别满足。现在故宫里老一辈的后辈,不能再通过接班制进入故宫工作,如故宫里曾经有一传承了五代的"账房先生", 当时皇帝还在朝时,他们上数五代的祖爷爷就是管账的, 直到七八十年代接了最后一班,这个历史没有延续。 王师傅的儿子在故宫度过了整个童年,最后没有从事这一行业。王师傅并不觉得有遗憾,只是一直说一定要爱一行,才能做好,儿子做其他工作开心就好。而谈起遗憾的事儿,这么多年让王师傅最遗憾的是我们平日进入故宫都会忽略的一样东西-- "牛角灯的工艺,故宫一开始就没有这样的部门可以修这个东西,外面还有没有能修的我们不知道。"王师傅觉得如今从事这个行业的人越来越少,他也不是很清楚《我在故宫修文物》是有多火,他带的徒弟刘凯是前年来故宫的,作为师父,他特别欣赏自己的徒弟,他说"干我们这行,你得喜欢才觉得有意思,其次还得肯动脑筋,有艺术细胞,缺一不可,刘恺就是。"&&王师傅的徒弟刘恺和他的书橱 。临近中午时分,刘恺去"御膳房"给师傅打饭去了。返聘回来两年的王师傅,还是特别眷恋故宫生活。 "只要故宫需要,我还来。" 每天早上,无论头顶北京的天是什么颜色,也许你会在北四环里从北至南的自行车道里,看见这位可爱的准老头,他正是骑车去故宫上班,带着一些遗憾和很多满足。史连仓:50后、80后在故宫工作都一样&&&干 ● 活"还有15个月。" 穿着辛普森T恤,扎着据说是镀金的皮带扣,故意憋着不笑的史连仓师傅,已经将自己的退休日期精确到月了。 "退休了,干嘛呢?" "哄孙子去。" 从三岁起史师傅住在故宫边上, 离故宫北门150米,他父亲也是木器组的师傅。对于史师傅,从有记忆起,故宫就像是另外一个家和守候。回忆起自己的小时候,别的小孩都在丢沙包,捉迷藏的时候,史师傅就开始在父亲身边穿梭,看着老师傅们是怎样将残损的木器,一点点的修缮恢复原貌,让时光倒流。这种耳濡目染,最终史师傅子承父业进了故宫,父亲也就成了师父。 "父亲是好父亲,师父也是好师父。他教你做事儿,没有什么箴言要你背,也不会像教材一样教你,就一边做一边讲。"&&如今的史师傅,也在前年收了第一徒弟,来自美院的研究生谢扬帆。但在他心里无论是老一辈的父亲、50后的自己还是80后的谢扬帆,在故宫里的工作都一样,就是努力干好每一件活。只是每个时代的"努力"略有不同而已,以前手工多一点,现在工具先进一点。 史师傅的桌面上摆着他的各种工具,每一样工具都有些年头,而这些工具的把手上,几乎都刻着他的名字,他佯怒道---- "我可得写上名字啊,不然他们用完了,又弄混了,不还给我了。" 这些不再光鲜的工具,每一件都是史师傅的老伙计,相互摸准了脾气,用顺了手,也有了感情。&&史师傅说不清楚从自己手里修好了多少件文物,而磨得蹭亮的锯边,握得发黑的手柄,每一样都替他记着。就在前几日,史师傅还见到了自己进故宫修的第一件文物---- "上次去挑东西,我还看见那个床了,它就在仓库里放着。" 故宫里每个师傅一生都会修很多文物,而每个文物最后都会摆在故宫相应的位置,还有一部分就放回故宫的仓库。&&清代负责木器是造办处,创始于康熙初年,地点设在养心殿四周的平房内,因此称为"养心殿造办处"。由于宫内需要增加,造办处必须扩大,康熙三十年由养心殿迁至慈宁宫,房间多达一百五十一间,可见当时的规模。如今文保科技部木器组待在慈宁宫相对的西边的寿康宫一带,这里也是史连仓的父亲和同事们工作的地方。 不到两年就要退休,史师傅将在这里修复的最后一件文物将是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他也不会去想。谢扬帆:不能单独谈"匠人精神"&&&谨 ● 慎&"安静、谨慎,这是文物修复精神的核心,其他的都是围绕它们而展开。" 性格恬淡、天生好静的谢扬帆,对古旧东西有特别情怀。当初来故宫,在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命运的安排,充满着机缘和未知的惊喜。2014年的夏天,谢扬帆研究生毕业,当其他同学都卯足了劲儿找工作的时候,他却只向故宫投递了唯一一份简历。 "对我而言,能去故宫工作是一个令人向往的选择,一定会使我的人生有飞跃式的质变,因此,并没有考虑其他地方。" 幸运的是,谢扬帆成功地留在了故宫文保科技部木器修复组。故宫成为了他从学校出来后的工作之地。 按照故宫代代相传的规矩,谢扬帆需要拜师,而他的老师,正是史连仓老师傅。谢扬帆至今记得拜师仪式,这个对于当下年轻人来说仿佛在民国电影电视剧中才能看到的场景,活生生地在景山后街一家号称是溥仪亲戚开的火锅店上演了。 一杯茶,一顿饭,氤氲的火锅香气,蒸腾出些许隆重的色彩。谢扬帆向史连仓师傅恭恭敬敬擎了一杯茶,师徒缘分从此书写开来。 "刚从大学门里出来,总会觉得科班出身,如何和文物修缮有力而迅速地接轨,是极为重要的。当真的触碰到那些文物,其实我内心是有些许的惶恐,因此会更加用心地观察老师傅们的每个动作,会更加潜心思考他们到底厉害在哪儿?的确,到了故宫才发现,老师傅们手上的功夫确实有过人之处,比如最简单的,当他们刨一根木头,一定是下手一次就能刨得非常平整。这种由时间积累而成的经验和韵道,让他们对每一件文物都有着极为浓烈的感情,同时对这份工作也会有比我们深刻得多的理解。" 大道存于心而寡于言,这就是故宫老师傅的写照。 而这古老的师徒传承之关系,以及精细细致的手工情怀,在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播出后,引起了一片热潮。热议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匠人精神",这概念大抵源于日本的"职人精神",其在日语中又叫做"职人气质",指的是追求自己的技术,拥有自信,不为利益所动,不受外界干扰,耐得住寂寞,不惜时间,精工细作,在质量问题上从不妥协,一心一意只做最佳的产品的精神。 但把文物修复工作直接与"匠人精神"相联,谢扬帆有自己的想法。"匠人精神是在做事当中慢慢形成的,并不是事先有匠人精神这个概念,最后以精神哺育工作。匠人正是对于自己手工有着强烈的执着与热爱, 因内心对所做之事有着干净而纯粹的钻研,从而精益求精、追求极致与完美,最后尽己可能地形成尽善尽美的结果。这个结果和匠人精神是相辅相成的,不能单独抽出来。" 一道宫门,两重世界。穿过千年的神秘,成为他们手中的日常。与"匠人精神"相呼应的,正是普通大众对于文物修复工作充满着绚烂和未知的想象。这种想象让文物修复连同这些进行修复工作的人,都有一种沿袭古法的韵味。 然而,真正的修复工作,并不像众人脑海中那般"古旧而老派",在文物修复技术日新月异的今天,某些部分的修复,已经运用到了相当先进的技术。 谢扬帆的师兄屈峰介绍,文物修复如今运用上了"三维激光显微镜",这种显微镜可以在观察文物的时候,直接进行三维成像。比如对破损的陶瓷、丝织品进行修复考量时,就能够通过这种显微镜来进行迅速而直观地判断,到底有多深的坑和多长的裂缝。扫描后的三维成型,能直接连通3D打印机进行打印,减少了很多误差。谢扬帆也介绍道-- "我们还有其他相对而言很先进的技术--无损检测,相较以往的碳14检测而言,这是一种通过激光或红外线的折光率来检验材料的方法,十分精准,减免了需要从文物上提取样品的步骤。" 这些技术的运用,让文物修复前期准备工作变得更加高效,同时为后期的实际操作提供了不少指导。让文物修复存在的隐患和风险大大减低。高科技和文物修复的结合,很好地融合了"发扬创新"和"继承传统"这两个亘古不变的议题。 "文物不变,但围绕文物进行的修复理念、方式方法一直在不断的更新。我们也需要时时刻刻进行实践和理论的双重学习。" 虽然技术的革新减少了文物修复中的问题,但大多数的工作依然要在手头上完成。指尖每天摩挲、修复的都是国宝级的文物,必须做到全神贯注、无比谨慎,工作压力也是不可小觑。 而谢扬帆减压的方法,却也离不开手工。 "我租了一个工作室,里面都是我这么多年创作的作品,作为央美雕塑系的毕业生,在创作的时候我的思绪可以开阔、轻松与自由,这也可以和我的日常工作进行互补。平日里,我会去工作室呆呆,做做创作,我依然想把木雕创作作为我的长期爱好。"&&谢扬帆雕塑作品《长夜》虽然想把木雕创作当成自己的爱好和减压手段,但面对学了多年的雕塑专业,谢扬帆依然抱有相当的深情和感叹-- "我本身对于木头就非常喜欢,在创作中更偏向于传统写实,会经常将人物肖像作为表达对象。打木雕于我而言,是一个在不断削减和对抗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的思绪、想法会越发清晰,从而完成某种由心到手的转换,让内心深处模糊不清的'型'通过木头这种材质转换出来。我觉得做作品,也是一个让人不断走向内心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我能够更加细腻地体会这个世界。这种'观我'精神的提升,应该也能对文物修复工作进行反哺。"屈峰:修文物就是修文物,但我还可以做艺术&&&紧 ● 张&1“有时候我真的坐在那、躺在那,想得一夜也睡不着。" 今年37岁的屈峰,微胖而有精神,开始有点中年危机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97年,19岁的屈峰刚到北京,那时他手里最多的,也许就是时间-- "之前没坐过地铁,很好奇,买一张票在地铁上坐一天,每一站都下,下来看一下,然后再上。" 当时,屈峰已经在西安读了4年美术中专,毕业时还能包分配工作,父母也想着让他就工作得了。最后他还是来北京读中央美院,一读8年--5年本科、3年硕士,再到中国艺术研究院读了3年博士。等2006毕业的时,大中专院校包分配的政策早已成为历史了。 "家里就说,你不能飘着啊,总不是个事。尤其像我这种来自农村的人,父母希望你首先得有一个稳定的工作。" 屈峰学画的时候,赶上最后一批公费读书,不仅不收学费,还会发粮票、发菜票。那时候学画比现在的花费少得多,而且大家对于学画、绘画的看法,与如今对于画家的看法不一样-- "那时,大家都觉得当大画家能赚钱,比如张大千、齐白石等等一幅画多少钱,而且齐白石的画还能为国家创收。当时就是这样宣传的,和现在不一样。" 毕业时,通过师妹的介绍,屈峰考进了故宫博物院。这份稳定、有户口的工作给家里人有了一个起码的交代。这个"交代",一开始对从初中开始学了近二十年美术的屈峰来说,与曾向往的"艺术家"生活有些距离。 "若我在美院里面教书,那我每天教授学生做的和我研究的就是雕塑。但是在这里,首先我看它们不是雕塑,是文物,性质是不一样的。如果我把他看成是一种雕塑的话,他可能做得不好,我就会给他改。但是他是文物,是不能动的,不能改变的,这是规矩。你得明白文物是什么,修文物又是干什么。" 懂得修文物的规矩,是每一个文物修复者进来后的第一门课。屈峰介绍说,新人进到故宫,第一件事不是上班,而是专门拿出半年的时间去培训,学习、了解故宫各个部门的工作。近20天防火防盗防破坏的培训,之后一个月去各个部门,听不同门类的专家讲解各类文物的操作规范,比如木器组,需要了解书画、瓷器如何取放保存。最后三个月,新人需要到故宫开放部售票或者看现场,也就是游客到故宫各个宫殿里看到的工作人员,其中一部分是文保科技部的人。 这样半年下来,新人才会对在故宫修文物有一个深化的认识。有了这些认识之后,再开始给师傅打下手,经过一年左右才开始真正自己独立修复各种文物。所有新踏入工作的年轻人,总会在工作之初,去寻找自己这份工作的意义所在,屈峰也不例外。 故宫里虽然珍宝无数,在普通人看来样样是精品,但对于学艺术出身、眼光尤为挑剔的屈峰来说,有些看似理所当然的事儿,就成了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保护文物呢?如果说很美的东西,做得特别好,代表了当时最先进的技术,代表了当时审美的顶峰或是典型,当然我们把他保护下来没问题。那有的文物真的挺丑,也不好看,那我们为何还要保护呢?" 这个问题,后来的屈峰给了自己一个满意***。&&屈峰供图2 "我喜欢比较自然一点,比如说找一块木板,表面处理一下,直接架成桌子。这块大木板,中间可能有窟窿,我就把这个窟窿处理一下,留在那。我还跟我媳妇说,我们先把底下刻成一种海底的感觉,然后用透明树脂兑上蓝颜色,浇灌、磨平,那就是一个海底世界,再做一些小鱼放在里头,刷成银色的,花色的,给它放在那树脂里头。" 也许不久之后,在北京鳞次栉比的住房中间,屈峰和妻子的客厅里,将会摆上充满艺术气息的桌子。桌子上偶尔也许还会有鱼香肉丝、回锅肉--屈峰还拥有川菜三级厨师证。 这套位于北五环的房子,屈峰在工作5年后的2012年购得,能在北京有家、有房,虽然六点起,坐十几站地铁,交月供,屈峰已经觉得这是很幸运的事了。 "到地方上去肯定待遇会好很多,但是还是愿意在北京。" 到故宫工作十年,从一开始的有很多困惑、犹豫,到现在屈峰成为木器组的中坚。在谈及自己最开心的三件事之一, 就是他去年主持修复了寿康宫,电视剧爱好者所熟悉的乾隆的生母,甄寰的寝宫。&&屈峰供图"寿康宫里头,陈列的很多东西都是我们修复的。从修复、仿制、复制,然后到最后开放,都是我负责的,其中寿康宫里的一块雕龙大扁,就是仿制的。最后在我们这些师傅和同事的配合下,把这个项目终于完成了,寿康宫开以后,评价声挺高的。" 每天经手历史的真正见证者"文物",对于某些古装电视剧,屈峰也不忘开启专业吐槽模式---- "瞎编成乾隆是甄寰收养的,胡说八道,就是唯一的生母,怎么能是收养的。看的时候特搞笑。前段时间看《芈月传》,看完以后,我们都快乐疯了。在电视剧里,用的青铜器全都是绿的,谁家做饭的时候放一堆生了锈的青铜器,这不很搞笑吗?青铜器并不是说他造出来就是青颜色的,对不对?那个时期造出来盛饭的东西,竟然都是锈迹斑斑,想中毒吗?那时候是没有铜锈的,而且上面是上彩色的,有彩色的,上面会画朱砂这些颜色,很漂亮。只是我们现在是不知道,他画成什么样子。" 除了每年组织项目,完成需要修复的数十件文物,屈峰还还要处理很多行政事务,木器组不到十个人,而故宫需要修缮的文物不计其数。所以现在会聘请一些相关方面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人,请他们修复一些资料性的文物。(故宫文物有定级,文物分为一级二级三级,其次是资料性的文物,占比最大。)这些工作的每一步跟进,以及非遗传人们吃饭问题等都需要屈峰操心。 而刚到故宫时提出的那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保护文物呢?"也在业务与行政工作中早已不是问题了。 "一把椅子再丑,它不是兔子做的吧,终究是人做的。而那个不知名的人在做一个凳子,他和这件东西有关系,他也和那个时代有关系,人不在了,物会把他这些东西承接在上面,所以我们需要不断地传承。 让后来人通过物,看到那个时代。所以我们才会花这么多心力去修,请更多的行家来补。" 这其中提到的"关系",让屈峰对文物修复工作意义所在有了新的认识,他也将这种对世界的认知和表现力带进了他的另一个身份---- "我做文物修复是文物修复,但是我还做我的艺术家。我也做作品,办展览。而我的作品中,我想表达的就是一种关系,人与物的关系,人和这个世界、历史或是命运的关系。"&&屈峰作品《算命》这件作品名字叫《算命》,是一个小孩满周岁的时候例行抓周,最终他抓了一张'扑克牌',这将暗示孩子将会有怎样的命运?而扑克牌也是现代的产物,这也是这个孩子与时间、社会、历史的一种关系。修文物的屈峰说,工作中的自己特别紧张,时刻得绷着一根弦,因为文物不能出错。而作为艺术家的屈峰又显得特别自由恣肆,"我们现代人,应该追求自己的审美,如果你还停留在老东西上,就没有发展了。" 所以,再回想自己刚到北京时,路上没那么多车,街上没那么多人,房价还没那么高,街边卖的还不是烤冷面而是炸灌肠,张楚才刚出道,韩红还必须在黑暗里唱歌。那时候那位和三五同学坐在"板爷"上学的屈峰,会不会意料到,年近四十的自己将为这个问题在暗夜里辗转难眠---- "人不能撒手人寰就这么走了吧,一生到底能在哪儿留点什么呢?"本文作者、责编:唐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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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四年初春的一个下午,杨晓璐的爸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