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后靠在座位上,双手的手指对合抵着下巴,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姿曱势,John的心脏紧缩了一下。“沙发也比平时沾染了更多你的气味,特别是靠门的那一头,我猜你躺下时头就搁在那儿,以便能在我夜里醒来时更清楚地听到我的动静。”
随着他的话语,John的脸上绽开了笑容,而Sherlock当然没法看到这个。
“你领着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那种脊背僵硬的动作,通常只有你在某个不舒服的地方入睡后才会发生,所以如果之前一周你都是睡在你自己床曱上,这状况不可能出现。最后……”他停了一下,仿佛为他将要说的话尴尬着。这在一向肆无忌惮的Sherlock的脸上真是个奇特的表情。
“我了解你,John,”他说了出来,“我知道你为我担心,关心我的安全。考虑到这个前提,我就绝对不会认为你会上楼睡你那张舒服的床而留我一个在楼下没人照顾,即使我看上去睡得如何之沉。这种设想是不合理的。”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然后John低低吹了声口哨。“这可,”他说,“真是棒极了!”
Sherlock因为这似曾相识的词句扁了扁嘴。“这一点都不棒,John,”他断然否定道,“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他看上去对自己很厌恶,“如果看得到你,我要不了几秒钟就会完全清楚了。”
John对这话嗤之以鼻。“是,可你刚才做了一次演绎,和我之前成百上千次看你做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你是用了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而已;梯级的响声,沙发的气味——说来还多亏你提到这个,我要是闻起来味道那么大的话我马上就去洗澡——你接曱触到我时从我的动作中了解到的信息,以及你对演绎该问题所需的已有知识。”
他在座位上动了一下,伸出手去,把一只手放在Sherlock的手臂上。“好吧,可能我睡哪儿这不是个关乎生死的大问题,可能这只是个琐碎的例子,可这就是我说你仍然是你自己,”他解释道,“你的头脑依然是非凡的……你难道不明白吗?看在老天的份上,你本来可能会变成植物人!”他为脱口而出的话瑟缩了一下;这并不是个对于思维能力降低到植物人状态的悲剧的专曱业描述,但Sherlock总是有本事带动他的情绪化的反应。
侦探看起来仍然很不信服,于是John继续了下去。“好吧,你可以想想,假如是你的智慧减退了一点儿会怎样?假如你不再是个天才了又会怎样?想象一下,如果你变成了跟我们一样的普通人,变成了人群中另一个白曱痴——那难道不比你只是失去了其实很有希望恢复的视力要来得糟糕多了吗?”
“你是认真的么,几点智商比全部的视力还重要?”Sherlock的音调听起来很刻薄,然而John没被糊弄过去。
“对大多数人来说不是,不,可对你呢,Sherlock?”John太了解他了。“对自己坦诚些,就算你不对我坦诚,”他加重了语气。“你刚才说你了解我。我得说,可能我不如你那么聪明,但是我同样了解你。”
他停下来,仔细地打量着他固执地坚守沉默的友人。“我非常了解你,Sherlock。我了解你,之前的一周里,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想着你究竟会怎样,我们又该怎么面对那些状况,什么感觉都没有,只靠恐惧来打发时间。让我们来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了解对方……告诉我,我最害怕的是什么?”
Sherlock看上去有点诧异。“我不知道,”他不屑一顾地说,“我猜是我醒不过来。”
“傻曱瓜!”John带点得意地挑衅道,“再猜一次。”
他的友人这下看上去开始有点气恼了,不过那也比沮丧要好。John能应付Sherlock的气恼,气恼其实挺不错的。
“好吧,”Sherlock大声说,仍然没有认真在考虑,“那么就是我变了。不再是我自己。脑损伤影响到我的性格和认知功能。可能还有失忆——也许你以为我会不记得你了。”
John沉默了一会儿。“你那么想?”他轻声问,Sherlock确定无疑地捕捉到了他语声中满含的失望。“你昏迷了一星期。我们没法知道你什么时候,或者还到底会不会醒来,或者会被这次的受伤影响多少,而你真就认为我最怕的是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他站起身来时,明显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语气保持平稳,“我想我还是现在就去洗澡好了,失陪一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几分钟没事吧?我不会洗太久的。”
他不等Sherlock回答就转身要走,而Sherlock伸手牢牢抓曱住了他的袖子。
“John,”他说,“John,对不起。刚那个回答没过脑子,我不是有曱意的,我就是太……”他叹了口气。“我不想把我的挫折感发曱泄在你身上,请你……坐下来。”他拽拽John的手臂,把他拉回来,重又坐到了沙发上。
“我明白我们早该就此谈谈,”Sherlock继续道,“关于Moriarty,以及我缺失的那一星期。医院里发生了太多的事,而我需要充分的时间来调适现在的状况,回到家来,两眼一抹黑,语言障碍,持续动作,这些都太令人感到挫败和艰难以及……”
“害怕,”John轻柔地插话,“我明白,这没关系。我可能逼你太紧了,抱歉。”John尝试着让Sherlock安心下来,那样他就可以离开;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挣扎。过去一个月中所有的情感似乎都冒了出来,所有他努力压抑着的东西突然间全都争先恐后地推挤着想要浮上水面,仿佛Sherlock的那一句没过脑子的话拔开了一个保险栓,然后就再没有什么能避免这场爆曱炸了。
在医院里,他一次也没哭过。开始是太过麻木了吧,他想。然后就是那些没完没了的时间,他几乎没有离开过Sherlock的身边,而你永远不会知道昏迷病人到底能对外界感知多少,能听到什么东西。他不想让Sherlock唯一的感官输入被他的哭声所充斥。
Sherlock醒来之后,流泪的时间似乎也就结束了。他曾是那么的欢欣鼓舞于他的朋友回来了,所有其他感觉都一扫而空,可现在……现在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恐惧都泛了上来,他能感到眼泪就要不受控曱制地夺眶而出了。他必须去洗澡间,现在马上。
他又试了一次想站起来,“没事儿,Sherlock,”他想他的声音绝对维持在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平稳度上,“我们明天再谈也行,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得去……”
“John,”可Sherlock不放他走,仍然攥着他的袖子,而且现在他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抓曱住了John,于是他们俩现在是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面,一个紧曱抓着另一个。“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声音不对劲。”
“拜托,放我走吧,Sherlock。”John的声音竭尽他所能地保持着平静,“我就离开几分钟而已,就去冲个澡,很快的,然后我就回来,行吧?那时候我们再谈,如果你想的话。”
但Sherlock不买账。John挣扎着从他身边抽身,试着站起来,现下更是努力一根根地把Sherlock的手指从他的袖子上扳曱开。有什么东西严重不对劲了。
John总是在那儿,在他身边,帮着他,鼓励他,让他安心,自从他睁开眼睛发现眼前一片黑曱暗,他自然而然就接受了John一直在身边的陪伴。
而现在John却要从他身边离开,Sherlock发现自己一丁点都不喜欢这样。
他在手上加了些力道,双手向上摸索握住了John的双肩。“告诉我怎么了,”他坚持道。“是我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吗?我刚才没经过大脑——你看,我已经道歉了,我们都知道我可从来不道歉的,”他加了一句,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John的呼吸加快了,他仍然在挣扎着想离开。要是他能看到多好!要是能看到John的脸哪怕一眼,他就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的朋友显然非常的激动。这状况真是令人沮丧……他更紧地握住John的肩膀,摇晃着他,“告诉我!”
一声带着啜泣的喘息。John突然转换了方向,不再向外挣扎着脱身,而往前扑到了Sherlock的怀里,两臂环上Sherlock的脖子,紧紧地抱着。
Sherlock能够感觉到John身曱体的颤曱抖,还有锁骨上的湿意……他的朋友在哭。意识到这一点他大为震曱惊。
John一直是那么一个乐天的人,总是给Sherlock鼓着劲,告诉他他有多幸曱运,他会如何慢慢地恢复如常,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挚友John,这个当他在医院苏醒后几乎形影不离地陪在他身边的人,为他挡下侮辱的唇***舌剑的人,几乎成为了他自身一部分的人。他就在那儿,一个坚定的、温暖的、令人安心的存在,John。
而就是这个John,现在却紧紧抱着Sherlock,胸膛因痛苦的抽噎而剧烈起伏着,在他的颈边哭泣。
Sherlock小心翼翼地抬起双臂,搭在John的背上,试探地轻轻拍着,并不确定他到底该不该这么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评论肯定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吧?的确不够深思熟虑,是的,他承认,可是让John这么崩溃……
想啊!他对自己说。John说你的头脑仍然非凡,那就用它想啊。醒来之后的头一次,Sherlock开始思考点其他事情,除去他的失明,他的沮丧,他的恐惧之外的其他事情。他开始从John的观点来思考。
在听到开曱***的那一刻,John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听Mycroft读读那些枯燥的报告根本不能让他体会到John到底经历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他知道那对人们来说有多重要——他们感受到了什么。他希望他能想起发生过的那些事,可他的记忆只到他动身前往泳池为止,之后就都是一片空白。
他知道John被曱迫穿上Moriarty的炸曱弹曱夹克;就是他们在泳池边上看到彼此时他穿的那一件。一个念头浮上他的脑海,让Sherlock背脊一凉,他双手平抚上John的后背……如果调换过来会怎样?
如果是John被射中而昏迷了一个星期,而他,Sherlock,是受伤相对较轻的那个,那会怎样?如果要他陪在昏迷的John身边一个星期,而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朋友还会不会醒来,抑或醒来了又会变成什么样子,那又会怎样?
他会那么做吗?他能彻夜不眠地守着John吗,像John对他做的一样?整整一个星期,茫然失措,不知道结果会变成什么样。七天七夜窝在一张不舒服的椅子里,想着一切有可能更糟的情形,即使情况在慢慢好转……
是的他会的,他意识到,多少有些惊讶。如果躺在那张床曱上的是John,那么他,Sherlock,就会坐在旁边的那张椅子里。这很有曱意思。似乎在John成为他失明后字面意义上的得力助手之前,他早已认为John是和自己联曱系在一起的,是自己某种意义上的一部分。
他微微紧了紧环在友人身上的手臂,后者仍在控曱制不住地抽泣着,Sherlock开始用他希望能起点安慰作用的方式拍抚他的背。
那么,到底什么才是让John最害怕的呢?从Mycroft的报告里他得知,John曾经想要牺牲自己来换取Sherlock逃脱的机会。所以显然,让他害怕的不会是什么自私的原因。他一边仔细回想着John的话,一边拥曱抱着他的朋友,努力提曱供着一个失了明的反社曱会分曱子所能给予的各种抚曱慰。
又过了几分钟,John慢慢平静下来,Sherlock听见他埋头在他的衬衣领子里,嘟哝着什么。那些话有些模糊不清,然而John似乎是在……道歉?
他把手移到朋友的肩膀上,轻轻把他推得坐直了些,然后伸手到桌子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纸巾盒,递给John。
John低声咕哝了一句“谢谢”,然后又开始道歉。“抱歉。真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我没事儿了,就是累积了些压力,我想。现在没事儿了。抱歉。”
“闭嘴,John,”Sherlock坚定地命令道。他多希望他没瞎,哪怕就一会儿都好,那样他就能看看眼前这个人,这个救了他命的、却又为了仅仅一个拥曱抱那么简单的需求而不断道歉的、奇怪的人。这个看起来如此单纯直率,却又不知为何并非那么单纯直率的人。这个永远都不会让他觉得无聊的人。
“你最害怕的也恰恰是我会最害怕的——如果我在没有被失明和其他因素干扰的情况下提到这个假定的场景的话。”
他伸手抚上John的脸颊,确认他的表情。
“你是怕我以后可能就会沦落成一个普通人,但还留存着作为特立独行的人时的记忆。你太了解我了,知道那将是我没办法面对的结果。清晰地记着、却无法再达到那种水平,变得迟钝无趣。”
短暂的沉默,然后John回应了。
尽管眼前的一片黑曱暗,Sherlock还是知道他露曱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