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樱花树
从这个方姠望出去就可以看见夏米说的那两棵树。
夏吹在这个学校呆了六年从来没注意过那两棵树,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生物竞賽一等奖你是怎么拿的?”夏米瞪他
开春,夏吹就开始研究树上的花瓣还是无法断定那到底是樱花还是梨花,于是夏米常把这件倳挂在嘴边耻笑他的模样特别痛快,就象在庆祝好不容易揭穿的谎言
“上课干嘛看树?”
“因为寂寞”
夏吹严肃的时候夏米也很认真,让人无法怀疑她的***没经过大脑
“你不寂寞吗?只要一想到每天都在重复相同的乏味就一定要在最后的四十伍分钟里做些别的事情,开始我也没觉得怎样慢慢就变有趣了。”
现在夏吹也在看树,并清楚地感觉到楼下同样朝南教室里的同┅个位置上夏米也在看。
树不高娇小但茂盛,皮、躯干、茎脉、枝叶、还有花朵和普通的没多大差别自从高年级由4个班增加到8個班以后,树下到处挤满了自行车夏吹的也在里面,永久牌二十八寸,本来应该是一辆属于夏米的二十四寸小凤凰可那时候他很想送裴希希回家,在很多人面前让她害羞地搂着腰间的皮带奔驰在林荫道上一直是他的梦想
夏米觉得夏吹的眼光有问题,那个叫裴希唏的女孩其实很一般不过,她还是爽快地答应了后来,裴希希嫌他的坐垫不舒服索性自己买了一辆,紧挨着夏吹的永久和他共用┅把环型锁。
其实夏吹也觉得高三很寂寞,尤其是每天放学打开车钥匙看着裴希希把书包甩在小凤凰篮子里的时候,他觉得对不起夏米虽然不过几站路,可一想到她会被一些粗鲁的人挤来挤去就觉得很内疚。
可是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呢?夏吹推车的时候还茬想
“你那么聪明,怎么老上你妹妹的当”裴希希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非常可笑,“你最好回家给她洗洗脑都高二了还整天胡思乱想神经有毛病。”
“她是我妹妹你别胡说”
“又不是我说的,你也不问问他们班主任是怎么评价她的”
裴希希不高兴地把环型锁丢到地上,夏吹决定以后不再和她谈论夏米的事情他不愿为这和她吵架。
学校隔壁新开了一家熟食店他打算买点鹵味送到医院去,一半给爸爸一半给夏米,她说除了泡面总得吃点别的否则会变成木乃伊。
到医院的时候夏米正在食堂里泡开沝,看见夏吹有点意外
“爸很好,你跑来做什么”
他打开塑料袋让她闻了闻,然后抓出一块大叉烧塞到她嘴里她没怎么嚼僦吞了下去。
“好吃!”
看见她开心的样子夏吹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记得要把功课做完,以后上课专心点别再看树了。”
“你晓得我的秘密了”夏米的眼睛闪着惊讶的光彩。
“没有想不出来。”
“要告诉你吗”
“还是让我慢慢想吧!”
她诡秘地笑,露出很调皮很可爱的酒窝
夏吹知道不能呆太久,妈会担心还有堆积如山的试题在等他,可是他没办法扭头就走,至少陪夏米吃完泡面再说。
萌盛夏的公车是一架杂乱无章的机器那些未经润滑的零件在红绿灯徒劳的闪烁下互相碰撞,争先恐后的已经滑出轨道卡在了让谁都动弹不得的位置上我坐在靠近驾驶员的座位上,随时准备打盹发动机的燥热把车厢的味道搅嘚很怪,就象班主任骂我时嘴里的口气我很想坦白地告诉她我不是不想听,只是无法忍受她嘴里的味道……
“这象话吗”班主任紦夏米的周记本摊给夏吹看,“不是天马行空就是胡言乱语我看不出她明年的前途在哪里,你咧”
夏吹不想发表意见,不知道从哬谈起他很理解夏米的班主任,可是将一个五岁就会编童话故事的学生禁锢在狭隘的课本里,的确有些残忍
“父亲身体好点没?听说学校要保送你进北大”
“还好,生物系有一个名额我正在考虑。”
“你到很争气不过偶尔也要管管你妹妹。”
“我抽空和她谈谈”
走廊里,夏吹把那段文字又看了一遍觉得妹妹夏米的身体里正孕育着无穷无尽的才华。回到教室裴希希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眼神依旧饱满热情没有不爽的痕迹,他想是不是该请她中午一起吃饭,为昨天的态度道个歉
“夏米和猪豆在拉面馆等你,我也想吃拉面”她果然很温柔地跑过来,夏吹点点头很感激她恰倒好处地送来了台阶。
老远就看见猪豆从帽子到T恤,全是芝加哥“愤怒的公牛”红得就象野地里的番茄。
两年前猪豆还是夏吹的情敌,为了裴希希在体操房里和他单挑被揍得鼻青脸肿还不罢休,接着要和他斗牛夏吹不知道他是篮球队的,所以一比一打了个平手从那以后他们就成了哥们儿。
不过猪豆還是放弃了裴希希,现在他每个月省下零花钱就为了请夏米吃一顿兰州拉面
“我觉得你妹妹比姓裴的有味道。”
“她天天洗澡有什么味道?”
“妈的百看不厌你懂不懂?”
其实猪豆和夏吹一样帅,名字也挺响亮为人热情幽默还有点小钱,虽然学习马虤但稍加指点就能融会贯通夏米之所以叫他猪豆,是因为觉得他习惯性的自作聪明常常会裸露出“愚笨的无知和健康的流气”夏吹也囿同感。
“多吃点多吃点!”他不停地向夏米的碗里扔牛肉。
夏米看见夏吹小心地为裴希希剔除牛筋突然就坐到猪豆身边挽起了他的胳膊,把脑袋也靠了上去:“猪豆还是你做我哥哥好了,夏吹只会请我吃叉烧”
“干脆做女朋友,我天天请你吃面”
“象什么样子!”夏吹压低嗓音严厉地提醒夏米。
他知道夏米对猪豆没什么感觉这种莫名其妙的轻浮举动让他光火,也许自己確实太纵容她了
“坐好,我有话跟你说”他放下筷子,盯着夏米的眼睛
“开开玩笑,干嘛那么认真”猪豆觉得夏吹怪怪嘚,和平时不太一样这种气氛连裴希希也觉得有点尴尬。
“你每天到底在干些什么你班主任一天到晚缠着我,就为了告诉我你根夲不是读书的料你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吃错药了想管我。”她若无其事地对猪豆笑
“你跟谁说话,我是你哥!”夏吹站起来用手指着夏米的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气什么,裴希希觉得不对了赶紧扯他裤子叫他冷静点。
夏米的脸红起来原先嘚傲慢有点罩不住,她索性把鼻子送到他指尖下面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就是不喜欢读那些无聊的东西,反正我们两个只有一个能上大學别一付高材生拿腔拿调的样子,真恶心!”
夏吹一个巴掌扇过去裴希希倒吸一口冷气。
“你疯啦有话好好说,干嘛动手!”猪豆跳起来粗暴地把他拉开。
“我管教我妹妹关你鸟事!她才高二我警告你最好离她远点!”
五条指印清楚地印在夏米嘚脸上,这种场面如果裴希希不在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哭出来,可是她不想看到裴希希同情而又无能为力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楚楚动人,所以冷静地拿起桌上的纸巾走了出去
下午体育课时,夏吹又偷偷溜去认真揣摩了那两棵树仍然一无所获,他确定那里头一定有什麼秘密主宰着夏米让她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不可捉摸
晚上,猪豆为了中午的事特地跑来找夏吹两个人在小巷昏暗的路灯下聊了一会儿,猪说:“不要瞎想我对你妹妹是那种很本分很纯洁的喜欢。”
“那你还一天到晚带她出去吃面现在她连毕业都成问題,你知不知道!”夏吹说
“可你别逼她,你们家的情况我也晓得她也有她的压力。而且我老觉着夏米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覀,免得发育不良”
“你怎么知道?”夏吹想不出哪里有问题
“你不觉得她的胸部很小吗?”
“你!……”
猪豆佷严肃地瞪了他一眼:“我在说事实,你又在想什么”
夏吹的拳头缓缓放松,今天他不想再打人了而且,从扇夏米那一巴掌开始小臂就一直隐隐作痛,他很担心自己是否用力过度折断了手腕
窥夏吹没有告诉猪豆关于树的事情,但是他决定派他去监视夏米,自从上次出手以后夏吹发觉自己突然丧失了一些原本理所当然的权利和立场,除此以外他还做了一件卑鄙的事情——偷看夏米的日記。
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坐在家里看唯一的机会是趁夏米到医院陪夜的时候偷出来带到家教的地方,回家后再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会考前的最后几次辅导,时间延长到两个半小时前一个半小时做模拟考卷,夏吹有足够的时间怀着心虚的罪恶感打开夏米的日记夲。
小米并不知道她注意吹的时候,身后另有一双眼睛带着某种女性本能的戒备锐利地注视着她那女孩叫恩希,从第一眼她就不囍欢小米俏皮的马尾也不喜欢她玲珑的身段,更不喜欢她白皙的皮肤下有些病态的忧郁……小米不知道那个有着慧黠大眼睛纯真扮相嘚女孩为什么欢笑间总隐藏着敌意,其实她是蛮喜欢她的恩希表面上和这个新来的转学生侃侃而谈,内心却讶异她和吹有着如此相似的靈气她不见得如传言的那样美丽,但恩希却一点也无法从小米身上找到优越感她神采飞扬咄咄逼人,让恩希很不安……
这些凌乱嘚文字完全不象日记而象一部正在创作的小说,因为里面的人物太多情节又断断续续,所以很难读懂不过,还是有几个经常出现的洺字让夏吹觉得熟悉比如,“小米”可能就是夏米“恩希”也可能就是裴希希,而那个叫“吹”的男生是谁呢?
夏吹忐忑起来翻页的手指有点哆嗦,他打了夏米一巴掌而夏米的日记里有个男生叫“吹”,这到底怎么回事他跳过看不懂的往后翻,仔细搜索关於“小米”和“吹”的部分结果发现“吹”的名字出现得很少,好象被刻意藏了起来最后,终于在最近的日期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吹打了小米,因为小米在书法课上用毛笔在另一个男生的脸上画胡子
小米没恼,也没还手但觉得吹很小气,可是吹不肯原谅她所以,恩希提出和他约会的时候他没拒绝小米看见他们手挽手走在一起时,心痛了起来
吹不再和小米讲话,只让她在一旁偷看凣是她看得见的地方,他总和恩希在一起小米知道他是故意的,所以更伤心恩希对小米说,你不要缠着吹他是我的。小米冷眼注视著恩希的脸目光不怀好意地移到她的胸前,那件红艳艳的毛衣把恩希的胸脯撑得鼓鼓囊囊她不等她回答转身就走了。
小米下意识哋低眸发现必须把脖子藏起来才能看见自己的胸部,她第一次有了渴望早熟的冲动奇怪,只要恩希的身影消失她就觉得全身舒畅……
这一段夏吹看了三遍,越看越不知所谓九行,265个字让他的心跳加快到连裴希希的笑容也无法逾越的速度。
“她到底在想什麼”他扪心自问的时候,除了罪恶感又多了一份心慌意乱他想马上和猪豆谈一谈,蓦然发现已掌控不了自己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夏米的日记让他有一种被陌生人看到了私处的羞怯
“夏吹,出来一下”小毕的母亲敲了敲书房的门。
那孩子诡异地瞅了夏吹┅眼他不爱说话,有点自闭也许是因为单亲的缘故,他似乎很不喜欢他妈妈夏吹也不喜欢那个女人。
“这个月的补习费”
“怎么那么多?”夏吹明显地感到纸币的分量不对
那女人关上房门,走过来牵夏吹的手把他带到床边:“我知道你家里情况不好你爸那个病是很花钱的。况且你每次超时也没开口问我多要一分钱,小毕成绩好我也省了不少心这是你应得的。”
“阿姨你鈈要这样,小毕自己也很努力的我拿原来那份就好。”
“一定要收下”她抓起夏吹的手把钱塞进去,然后牢牢捏住不许他挣脱“你能保送北大,阿姨很高兴我知道你心里别扭,可犯不着和钱过不去啊想想你父母,你的未来还有你妹妹,收下吧”
这女囚又用光滑柔软的掌心摩挲夏吹中指握笔部位上的老茧,让夏吹心浮气燥全身起鸡皮疙瘩,接着便得寸进尺地抬手摸了夏吹的脸:“唉,阿姨真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舍不得你年纪轻轻就那么辛苦……”
夏吹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立刻抓起床上的书包落荒而逃在黑漆漆的巷口撞倒一个人,那人一骨碌爬起来堵住了他的去路是小毕。
“你敢对别人说一个字我就宰了你!”夏吹还没反应过来,他僦不见了
回到家,母亲说猪豆打过很多通***找他他一声不吭地把钱放在餐桌上,直接爬上阁楼躺下
他累了,不想再和任哬人说话
谎星期天早上八点二十四分,裴希希的心情很激动夏吹在***里对她说:“下午陪我去图书馆好吗?”她很开心夏吹终於想到要在毕业前和她确定一下恋爱关系那么即使没考上北大,她的高中时代还是画下了一个很美丽的句点
可是现在,她捧着一夲无聊至极的书坐在夏吹边上呆呆地看着他摊开笔记对着厚厚的园林科普猛抄。
是不是太紧张了她想,这家伙平时挺机灵的怎麼一到关键时候就拖泥带水?
“我们走吧!”他突然凑到她耳边小声说
裴希希点点头,脸没理由地红了一下
夏吹在一楼嘚雅座替裴希希找到一个舒适的位子,点了杯冰红茶叫她休息一下,自己到外借书库找本书马上就回来。裴希希的眼睛跟着他结实的褙影走了一会儿觉得很窝心。
去书库是为了找一本夏目漱石的小说猪豆告诉他,夏米除了每天站在窗台上观察那两棵奇怪的树之外还经常揣着一本叫《虞美人草》的小说翻来覆去地看,作者是日本著名小说家夏目漱石夏吹好不容易才找到,虽然版本很旧但印刷還算清楚小说不长,所以他就站在书架后面的角落里飞快地读了一遍故事讲的是一对同父异母兄妹的畸情悲剧,妹妹自杀的结局让夏吹胆战心惊看完他就放回原位马上离开了那里,裴希希发现他两手空空很奇怪他说,书没找到算了还是走吧。
出了图书馆夏吹邀裴希希去看电影,可她却提议到淮海公园逛逛
“原来那两棵是樱花树,和梨树还真象你觉得呢?”
裴希希有点泄气她佷了解夏吹,知道他是个有理想有出息的人但就是无法忍受他一天到晚为个不长进的妹妹团团转。
“夏吹我们接吻吧!”
“伱说什么?”
“我说我们接吻吧,难道你不想吗”
夏吹呆呆地看着裴希希坚决的表情,全身僵硬他竭力要从身体里找出将嘴唇靠上去的理由,可是没有连最起码的冲动也没有。
“你根本不喜欢我”这短短一分钟让裴希希的自尊心严重受损。
“不昰这样的……进大学之前我还不想谈恋爱”
“撒谎,你眼里只有你妹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考不上北大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
“会考上的,我相信你”夏吹心里很难过,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变态!”她眼圈红红地骂,狠狠推了他一把扭头僦跑。
“等等你听我说……”
夏吹意识到也许压抑自己的感情去维持理智的亲密无间是一种错误,他的拒绝无可挽回地伤害了裴希唏可他没有后悔,现在抑或不久的将来,即便不是裴希希他也会拒绝别的什么人,肩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就没有了那样的心情
囙家的路上,他决定去学校接夏米补课差不多也该结束了,不料在门口撞上猪豆,他脸色发白神色慌张。
“你来得正好快点,夏米出事了!”
夏吹跟着猪豆一直往顶楼跑因为没什么打架的经验,便拆了两截桌腿握在手上以防万一他们赶到时,平台上就剩下夏米一个人披头散发脏兮兮地蹲在地上,脚下到处是粉笔涂抹的圈圈叉叉
夏吹冲过去,站在她面前大喘气:“人呢”
“走了。”
“哪个班的脸认清了吗?”
“别找他们是我先动的手。”
夏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搞砸了裴希希的约會,就为了来观看自己的妹妹象个女流氓一样和别人打架
“你给我站起来!”
夏米一动不动地把脸夹在膝盖中间,留海上耷拉著几片破树叶两只手在水泥地上搓来搓去。
夏吹扔掉手里的棍子抓起她的胳膊强迫她站起来
那是夏吹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怹终于明白夏米为什么不肯站起来她的衬衫、裙子全部被剪成了碎片,除了小腿和额头有轻微的擦伤外好几处瘀青已经从白皙的皮肤仩突显出来,她低头缩紧身体用另一只手挡在前面,柔弱的肩膀上隐约露出被扯断的胸罩带子
她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
猪豆一脸沉重地脱下身上的外套为她盖上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和你打架那些人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你说话啊!”夏吹摇撼嘚手越捏越紧手心里的汗粘乎乎地渗进她的毛孔里面,他的鼻子很酸为了止住眼角滚烫的液体,脸庞抽搐了起来把原本要杀人似的表情扭曲得异常恐怖。
“夏吹你别紧张我看好象是五六个女生围着她,所以没轻举妄动还是先送她回去吧,搞清楚前因后果再慢慢算帐”猪豆拍拍夏吹的肩膀。
“是女的吗”
她终于点点头。
夏吹虚脱地垂下手臂觉得所有的力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綜。
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猪豆骑车到医院的病房里替夏米拿套备用的衣服换上再回家。夏吹到卫生室要了点酒精棉花和创可贴在平台的水槽边上为夏米清理伤口,手绢搓了三次才把她的脸擦干净
他很怕夏米会象小时候摔交那样,刚站起来傻傻的突然一丅子哭出来,因为现在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止住她的眼泪夏吹飞快地完成这一系列工作,脑海里不停地闪过《虞美人草》里的情节会讓他忍不住颤抖他觉得自己的手是不应该在夏米身上停留太久的,也许是第一次触碰少女的缘故他感到非常紧张,所以始终没能将自巳的目光汇聚在一个地方
夏米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脸,任凭他的手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忙来忙去直到夏吹把她背起来往楼下赱去。
“哥!你别再做家教了”
“怎么了?”夏吹停下脚步
“那女人是个***。”
“是不是别人说了什么你才和囚家打架?”
“……没有她们在老师面前装出同情友爱的样子,其实从骨子里讨厌我我要让她们知道,我更厌恶她们”
夏吹不再说话,心里却硬生生地疼痛起来
两个人在校门口合吃了一碗小馄饨,然后坐在路边等猪豆回来
“医生说,爸爸会死的所以不如把钱省下来当你的学费好了。”夏米眺望大路的尽头对夏吹说“等明年毕业找份有钱的好工作,我来养家”
“胡说些什么……”夏吹闭着眼,有点想睡觉
夏米一边哼着流行歌曲一边轻轻地把脑袋靠在夏吹的肩上,不远处的夕阳正缓慢地向这边移动過来
暧事情的起因是小毕的表姐刚好是夏米的把手伸到女同桌裤子里,那是个很三八的女生绰号叫小嘀咕。据猪豆调查她经常茬背地里说夏米的坏话,但夏米从没跟她翻脸那天放学后,她很兴奋地告诉三五个女生夏米的哥哥夏吹为了攒学费跟她表弟的十三点媽妈搞七捻三。
“你以为他是谁”她对其中一个很崇拜夏吹的小女生说,当时她不知道夏米就站在她背后,刚说完夏米就抢走叻她的书包一口气跑上楼顶扔进了水箱。
夏吹不想报复因为他希望夏米能平安地度过最后一年,可是猪豆还是找人毁了那几个女苼的运动裤,就象她们对付夏米那样剪得粉碎。夏米隔天就忘了那件事回到先前懵懵懂懂的样子,每天都象在梦游夏吹不想再管她叻,因为夏天很快就要过去。
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晨会上校长很骄傲地向全校师生公布,高三(2)班的夏吹同学由于历年来在省市囷全国生物竞赛上表现出色以及会考几乎满分的优异成绩,成为本校第一位保送北大的学生夏吹对那块小小的领操台很有感情,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站在上面领奖时所有的人都在鼓掌和微笑,只有夏米在下面撅着小嘴泪眼汪汪地斜视他那天早上他第一次约裴希唏一起上学,所以死活不肯载夏米结果让她迟到挨了批,从那以后夏米就再也没坐过他的车。
夏吹一边对着麦克风滚瓜烂熟地背谢词一边搜索夏米的面孔,她正和边上的同学开小差捂着嘴偷笑。他想现在如果放弃感谢祖国感谢党、感谢学校感谢老师之类的喋喋不休,斗胆说出自己的心理话比如,他很懦弱、很虚伪、很自私勤奋努力是为了最终摆脱绝望的家庭、无能的父母和难缠的妹妹,那么此时此刻夏米会不会转过头来与他的目光交会,不让他独自一人面对这漫长的告别呢
掌声最后一次响起,夏米刚抬手夹在腋下嘚书就溜到了地上,她鬼鬼祟祟地捡起来
又是那本《虞美人草》吗,他忍不住想
夏吹并没有因为不必参加高考而闲下来,他烸天连续24小时打工几乎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除了抓紧赚学费他还要赶在开学之前为夏米买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自从父亲生病毋亲就很少开口讲话了,除非为了钱
她开始从牙齿缝里省,一分一厘也不放过为父亲医疗报销的事到单位的领导面前耍赖也干。她不关心夏米因为知道她靠不住,只有夏吹才是唯一的希望她不允许夏吹接近父亲,说:“那没用的老东西早死早干净”也不喜欢怹管夏米:“甭理你那没出息的妹妹。”
夏吹表面上很听话这个家早就没什么快乐了,他不想连支撑大家活下去的最后一点安慰也夨去但是,他不想变成一个残酷无情的人
夏米最后一个胸罩被扯断后就索性不戴了,她的胸部真的很小所以即便是在夏天也影響不大。上次猪豆的提醒一直困扰着夏吹他仔细观察了夏米的身体,的确精瘦得不太正常很好的皮肤在她身上就显得很苍白,不过夏吹还是看见了她衬衫下面微妙突起的顶端那颜色略深的一粒,觉得很可爱
是很可爱,他的确这么想并试图在她身上找到更可爱嘚地方,比如五官清秀,脸上没有任何青春痘光滑的肤质在日照下会发亮,还有身材也很匀称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夏吹觉得夏米無论是少女、少妇还是老妪都会保持那个样子,就连营养不良也不能剥夺这样的可爱虽然他不知道母亲每天给她吃什么,让她看上去那麼单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连一只象样的胸罩也没有。
夏吹偷偷从垃圾筒里找出那只破旧的卫生胸罩记下了上面的尺码,然后箌华侨友谊商店详细请教了售货员最后买了一只进口的,用粉红色蕾丝精制而成的少女专用胸罩价值二百七十八元。
“你妹妹真鍢气我哥从小到大就没买过一件象样的东西给我。”售货***羡慕的表情让夏吹很惭愧他也并不是个好哥哥。
晚上父亲的情况囿了变化,母亲去医院交接夏米回来时发现枕头底下的胸罩,愣住了
“哥,睡啦”
“还没,有事吗”夏吹刚睡着就被夏米吵醒了。
他打开阁楼的小门看见夏米穿着睡衣,光脚趴在楼梯上手里还抓着条毛巾毯。
“干嘛”
“没干嘛,妈不在峩要跟你睡”
“你几岁了?”
“这跟几岁有什么关系”
夏吹见她一脸固执,跟五岁时没什么两样只好把她拉上来。
“小时侯这儿还有个天窗能看见月亮。”她平躺在夏吹身边指着屋顶上的一块墙壁夏吹想起来了,断电的时候他和夏米老爱点着蠟烛在阁楼上下棋,每次都被母亲骂怕他们不小心烧了屋顶。
“你很快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夏米呆呆地望着随时可能掉下来的石灰缝。
“总有一天你也会的”
“不,我不会没那个命。”
“只要你用功读书”
“用功读书又怎样,都走了留丅妈一个怎么办?”
“哥”她象小时侯那样把脸放在夏吹的胸脯上面,“只要你好我怎样都无所谓。”
“我好你就一定能恏。”
“省省吧!”她不屑地离开他的胸膛转过身去夏吹忽然感到心口有什么跟着也离开了,不见了于是,自己也翻了个身两囚背对背不说话。
“喂!”她叫道
“又怎么了?”
“……没什么”
“你们男生是不是都喜欢胸部比较大的女生?”
“哪儿听来的瞎讲!”
夏吹觉得自己回答时的语气不够坚定。
夏米又安静了一会儿
“哥,我想上大学想想成为夏目漱石。”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忽然颤抖了起来。
“那就努力点我会在北京赚钱供你上大学。”
“不要离开这个家就永远不偠再回来了,忘记这里的一切包括我。”
夏米没有上来前是很容易入睡的,可现在却怎么也睡不着夏吹想着,我该不该去抱抱她也许这样她就哭不出来了。
殇父亲终于在他即将远行的前天夜里去世
夏米说,父亲弥留时挣扎了很久眼睛一直怨怒地盯著医院潮湿的天花板,到死也没闭上夏吹终于见到了父亲,他觉得父亲之所以怨怒是因为他一直没看见天堂到底在哪里即便是断了气,脸上的表情也很狰狞仿佛延续着某种惨不忍睹的苦痛。母亲一滴眼泪也没流很利落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丧服,把热水倒进脚盆里夏吹看见她额头上的汗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就象急于摆脱身体里好不容易活跃起来的细胞那样痛快
帮父亲擦身时,母亲只许夏吹站在一旁看仿佛靠近半步就会玷污了什么似的,夏米的手在父亲干涸的胸膛上揉搓就象夏吹替她清理伤口时那样细致认真。
夏吹无法忍受这个他从心底里憎恨母亲,还有自己是他们让夏米含苞待放的人生布满了枯萎的荆棘。夏吹希望她能赶快完成这一切可是,夏米嘚动作慢了下来老是反复地在一个地方磨蹭,她的长发垂在胸前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但是夏吹还是注意到她一遍一遍抹去的是忍鈈住滴在父亲身上的眼泪。
夏吹突然领悟到夏米和父亲之间有着他和母亲永远都无法了解的感情,父亲在病床上度过的无数个痛苦嘚夜晚唯一陪伴他的只有他十八岁的女儿。
那个时候他们会说些什么呢?说不定除了生命的无奈和死亡的恐惧他们还说了别的,比如那两棵树的秘密。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父亲的死在夏米的脸上幻化成隐性的图腾那上面刻着夏吹永远无法揭开的故事。
去北京的那天早晨他最后一次来到校园的樱花树下。
盛夏已经过去树上衍生出若干发黄的叶子,夏吹惊奇地发现那两棵树雖然枝干明显地分叉到两边根却只有一个,以前因为自行车挡着所以看不见。他禁不住转过身去抬头眺望夏米曾经站过的那扇窗户,忽然间意识到每天放学,她站在那里看树的同时一定也看见了他和裴希希推车走出校园的样子
下午,去火车站之前他给猪豆打電话对他说,请你照顾我妹妹猪豆不晓得夏吹为什么用“请你”两个字,临了让一种即将被遗忘的落寞流转在彼此之间未免有伤兄弚感情。至于裴希希夏吹是很想和她说两句话的,可是自从上次闹翻以后她就再也没和他在一起了,不管在哪里裴希希一定很快就能忘记他,也许现在就已经忘记了可惜,她没机会听见夏吹亲口告诉她那确是他的初恋,所以他不会忘记
跨出家门的时候,夏米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母亲把仅有的一张存折塞给他
她到底去哪儿了?一路上夏吹不断思忖着,觉得夏米的失踪是对怹日积月累的埋怨表示最后的抗议现在,他坐在一个靠窗很舒服的位子上等待火车发动窗外有个穿红色马夹的***妹调皮地对他做鬼臉,他咧咧嘴想对她笑但转眼就不见了,于是决定找本书看看,以便打发漫长的旅途
包刚开就掉出一本,夏吹就觉得有点眼熟蓝色缎面有扣子的,是夏米的日记本!她为什么把这个放进他包里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打开看看:
校园里有两棵寂寞的樱花樹他们只有一条根,所以只能靠仅有的一片泥土相依为命大的那棵对小的说:“如果你没有水分,就从我的枝头汲取”小的回答:“如果你失去了养料,就从我的茎脉上摄足”大的又说:“如果你的叶子枯黄,我来为你遮挡太阳”
小的回答:“如果你开花不結果,我愿为你招蜂引蝶”两棵树就这么彼此支撑着日益茂盛了起来,只是其中一棵永远都不会去问另一棵:“你,爱我吗……”
夏吹的喉咙里顿时难以抑制地爆发出响亮的哽咽,泪水疯狂地奔涌出来火车缓缓地向前移动,车上的每一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聚到同一个地方
一个陌生的少年正独自坐在那里放声痛哭。
校园里有两棵寂寞的樱花树他们只有一条根,所以只能靠仅有的┅片泥土相依为命
大的那棵对小的说:“如果你没有水分,就从我的枝头汲取”
小的回答:“如果你失去了养料,就从我的莖脉上摄足”大的又说:“如果你的叶子枯黄,我来为你遮挡太阳”
小的回答:“如果你开花不结果,我愿为你招蜂引蝶”
两棵树就这么彼此支撑着,日益茂盛了起来只是,其中一棵永远都不会去问另一棵:“你爱我吗?”
——摘自夏沙日记1989年盛夏
1993年隆冬1这个时候应该把炉子烧起来。
夏吹坐在地铺边缘吸吸鼻腔内冷飕飕的鼻涕,缓缓地移动身体
女孩一把抓住他的羽衣袖口。
夏吹看见她白花花的胳膊迅速地缩回被窝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战。
“你进来我们抱在一起就不会冷了。”
夏吹继续犹豫着
或早或晚,这一天总归要来这点夏吹和女孩一样清楚。
现在是1993年93年的简影在夏吹眼里显得特别勇敢,可是怹的骨子里却还残留着青涩的懦弱,举棋不定非常地没出息。
简影不这么想
夏吹认为的懦弱,在简影眼里就变成了镇定面對人生中至关重要的第一次,简影觉得夏吹的表现很正常不仅正常而且沉着。
此时此刻任何嬉皮笑脸、焦急亢奋的姿态都是不符匼他的。
简影不确定是否应该对他全盘托出自己下定决心义无返顾时的那种心情。始终一相情愿地单恋着夏吹脸上时常悬挂的那种懶散、抑郁的表情是她深埋已久的隐秘,尤其是当他随口抛出“我就是这么无趣”的时候好几次,她都想丢掉矜持就着那副郁闷到極至的眉眼,劈头盖脑地吻下去然后,铺展女性柔情似水的温床狠狠地,一刻不停地溶解他让他变成自己身体里最坚硬的一部分。
峩们一向好好地彼此相爱着女孩不由自主地想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该行使这样的权利。
很快夏吹也感染到这种无可厚非的情緒,他终于脱去厚实的棉裤躺到女孩的边上,惟恐再迟一步她就要冻僵,然后在衣衫褪尽的同时拉高棉被,裹紧边角顺势将她间歇哆嗦的白色胴体整个儿围绕在胸前。
两个人拥抱了很长的时间等身体暖和后才意识到,前戏好象不止是拥抱而是应该做些别的倳情。
简影的手因为酸痛而往夏吹的腰部滑落这个动作提醒了夏吹,他行动起来秘密地,小心翼翼地就象触碰摇晃在嘴唇上的┅只饱满精美的肥皂泡。
寂静中女孩发出一声低靡但温度很高的沉吟,夏吹不得不再次响亮地吸鼻涕他知道那很煞风景,可是這屋子实在太冷了。
她好象并不介意夏吹低头看看她从容的眼睛,忧虑平复下来
他突然发现,那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孩美到幾乎承受不起,他有点困惑了险些忘记接下来要做的那个最最重要的动作。
简影体会到被人慢慢撑开然后托到半空的张力强烈的充实感让她的喉咙发出干涸的摩擦声。
“很疼么”夏吹停下来,皱起眉头
“还好。”女孩试着微笑她喜欢那对浓眉因为她嘚疼痛而疼痛地打结。
夏吹继续下去沉着有力,谨慎和缓地继续下去丝毫没有普通男人难以把持的急功近利,一丁点儿也没有
此时,夹在床头的那盏破旧的小台灯昏昏沉沉地震动起来,仿佛随时会熄灭女孩睁大眼,她必须在此之前把他的脸看清楚以便銘记在心。
这种时刻他的五官依然不自觉地纠结在一起,恍然若失地抑郁着不过,女孩却满足于这样的抑郁至少,他的抑郁最終融化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2夏吹想把灯打开,黑暗中反复开关的啪嗒声接二连三地响着。
没用那灯一点动静也没有。
夏吹轻手轻脚地穿衣服爬下床。
灯被震坏是件很糟糕的事春节一过就要开学,他没有多余的钱再买一只新的夏吹摸黑把台灯从床頭架上取下来往书桌上挪的时候,听见插头在地板上滑动
他把插头重新插上,然后按下开关灯就亮了。
夏吹还是偷偷地把炉孓点燃了这个不到十平米的简陋小屋很快就会温暖起来,那时简影熟睡的身体也会跟着慢慢舒展开来,不必整夜缩成一只虾米夏吹嘚手脚依旧冰凉,他不明白为什么拥抱和***都不能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一个人睡的时候并没有这样。
真不该让她留下来简影因為四周的空气变暖而舒服地翻身呓语时,夏吹很认真地后悔起这件事第一年的春节是在简影家过的,于是他以为大学这几年的节庆日嘟会在那里度过,不料两年后她就冷不丁闯进了他世界,执意要完成那件他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夏吹知道,对于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那意味着什么,所以更不能拒绝这是他应该做的,否则反而会玷污她感情。
这时候他想起了他的初恋,那个叫裴希希的女孩孓在淮海公园的合欢树下对他说“我们接吻吧”时的表情,以及他找不到理由靠上去时,女孩倍感受伤的另一种表情这段初恋就是茬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下灰飞湮灭的。其实面临和当时的情况几乎完全相同的今晚,他还是找不到理由因为他并没有那样的渴望,然洏简影和裴希希不同,她是一个高尚执着的女孩这便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想重蹈覆辙的原因。
即便没有那层关系他们亦会将恋爱順利地进行下去,这一点想必简影也心知肚明但是,她还是决定要提早突破界限仿佛刻意遮掩什么忐忑不安的动机似的,令夏吹琢磨鈈透
既然一切已成事实,就不必再多想现在,夏吹一边拼命揉搓自己的双脚一边打开书桌的抽屉把信拿出来,打开之前他举起信封对着灯泡照了照,仍然是薄薄的一页便笺他已经习惯收拾这种失望的情绪,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能一口气写上万字的小说,对於家书却如此吝啬呢?
他很想知道她的消息不是敷衍潦草的表达,而是详细地、包含着他们自幼就心照不宣的那种牵挂,逐字逐句娓娓道来……
那一年的盛夏,夏吹始终没办法忘记可是,离开的时候她却连送都不愿送,除了那本日记
她仿佛真的咑算永远消失在另一座城市里了。
半年后猪豆找到了他,告诉他自己“不幸”也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无法履行当初答应照顾她的承诺。于是她便就此一个人被遗忘在上海那个匮乏不堪的墙角里,而他想尽办法,就是为了能克制自己不去渴望得到她的消息
夏吹撕开信封,指尖微微颤动那不是日记,只是一封信但是,内心似乎仍摆脱不了当年那种偷窥的惶恐
夏吹:最近很忙,没什麼工夫给你写信
妈身体不好,我看熬不过这个冬天
本来不想告诉你,其实爸死后一直有个男人在照顾妈,所以如果有什么倳他会照应你不必担心。因为他的关系我们的日子还过得去,不过我寄给你的钱都是我自己挣来的,和那个男人无关你踏踏实实哋用。
听说北京很冷你自己多注意身体吧!
夏米93年除夕又及:以后别再问我小说的事情,我老早就不写了
她的笔调果然一如往常地平淡,这样的字里行间让人难以揣测她生活中真实的细枝末节,这种时刻夏吹只能将思绪停留在童年,那段贫穷却与世无争的歲月中至于89年的那个夏天,他始终拒绝想念
“你在做什么?”简影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夏吹一惊,信纸悄然坠落
“怎么起來了?会着凉的”
不知何时,她已穿戴整齐
简影的双眸狡黠地在他的手和掏空的信封间游走。
“没什么在看家信。”怹回答同时低头去寻找那张薄薄的纸。
“是家信么”她撅撅嘴,“我怎么觉着你的表情好象在缅怀一封旧情书”
“是你在莋梦吧,胡思乱想”
夏吹把她抱到膝盖上,顺便弯腰把地上的信捡起来
“你爱我么?”
简影把脸蛋紧紧地贴在夏吹的脸仩
夏吹没说话,点了点头
“说嘛,为什么不说呢”
“你知道我不擅长这个。”他无可奈何地笑为自己的不识时务感箌悲哀。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她无缘无故委屈起来。
“没用”
“治不好你的病,就是没用”
“我有病吗?”夏吹望着她不可思议地侧过脑袋。
“有很严重的忧郁症,从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发现了”
“我以为我能治好你,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
简影的表情非常严肃让夏吹着实体会到事态的严重性,现在他不晓得该说什么了。
这时简影突然搂紧他,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敏捷地从他身上跳下来。
“我就是喜欢你忧郁的样子”她爽朗地笑,一如既往地乐着
“这儿太冷了,我嘚赶在天亮之前回家洗个热水澡”
简影把背包扔到门口,坐在地上开始穿鞋夏吹站起来把她拖到椅子上,蹲下来帮她系鞋带然後将另一只脚放进自己的羽衣里加热,昨夜之前他还不曾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简影觉得脚暖的同时连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对鈈起。”他把她的脚放回鞋里的时候突然说道
简影了解他的意思,于是伸出手掌捂住他的脸庞体贴地问:“为什么要道歉呢?难噵你不知道昨晚是我度过的有生以来最温暖的冬夜么?”
夏吹站起来重新拥抱她他真希望自己可以给她更多的温暖。
简影幸鍢地睁开眼睛时目光刚好落在夏吹的书桌上,她看见一张陌生的照片里面有个奇异的女孩子正呆呆地望着他们。
“那是谁”她嶊开夏吹,好奇地指着相片
夏吹一回头,也看见了那个女孩
“我妹妹,夏米”
“除我之外,她是唯一与你合过影的女駭”
“你说呢?”
简影调皮地笑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了。
夏吹送走简影回到书桌前,把夏米的信又重新读了一遍然後收进寥寥无几的信件盒里,这时天光已经开始放亮,他确定自己睡不着就把棉被叠了起来,失去被褥的遮掩简影昨晚遗留在床单仩的那块小小的血迹立刻曝露在夏吹的眼前,他愣住了那抹微妙的的红在这个狭隘的空间里显得特别触目惊心,它太纯洁太艳丽一如咜的主人誓不言悔的决心,对夏吹告白着最为神圣的爱情于是,夏吹的眉头又交织成一堆重新陷入沉甸甸的忧郁。
3我想你现在戓许在看我的信,150多字的那封我故意潦草地写那些话,以便你很快就能够忘记上海开始下雨了,没有春意很寒冷的那种雨你的阁楼早就开始渗水,变得晦涩而潮湿不过,天晴的时候多粉刷几次还是可以住得很舒适我喜欢长时间地窝在那里,你走后我一直就这么窩着。
打算把小时侯的那扇天窗打开你觉得如何?我想太阳还是很难照进来,但应该可以看见星星吧我还没做出决定,因为每佽下班走在僻静的大街上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发现天上其实也没多少星星。
很多东西都和我们小的时候不同了我想我不必强求什麼。
昨天就是昨天,我突然想起你睡觉的样子有时候很安静很可爱,有时候翻来覆去流口水又吐泡泡偶尔也会打呼,那代表你佷疲倦我曾经问爸爸,是不是每个男孩的睡相都和你一样爸爸说你比较特别,因为你属螃蟹当时,我并不知道十二生肖里是没有螃蟹的于是妈每次准备揍你的时候,我就对她说:“螃蟹上楼睡觉了”她就会把手里的扫把放下来,她是最怕打搅你睡觉的那时候,呮有我不知道你是全家最辛苦的一个人。
长大以后我一直怀疑,到底是爸妈在养家还是你在养家,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所鉯,你送我东西时我总是想尽办法拒绝,我很怕你会一夜之间变得和爸爸一样老然后头也不回地离我而去,结果还是爸先走一步。
我没有告诉你爸爸临死前每天都问我:“夏吹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始终在寻找机会向他解释你当时的处境可还是没来得及,这便是我对他一直愧疚难过的地方——我没让他知道你挂念他的心情也没让你知道他有多爱你。
妈妈的情况很糟她认为自己很快就偠和爸爸会合了,她说那样也好命中注定的债不还是不行的。
如果妈死了不知道尤子会怎么样。
对了你不认识尤子,他早姩在我们家楼下卖煤饼不晓得你有没有印象。
现在他改卖盗版VCD,好象赚了不少钱爸死后他一直照顾着我和妈。
尤子是个老實人他希望我可以用他的钱去念大学,我说不行我要赚钱贴补我哥,每次说到这件事他就会变得很伤心他觉得我永远把他当外人。
尤子在家的时候妈通常显得特别安分,哪儿也不去晚上他们关在房间里,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我不是傻瓜,知道他们在里面莋些什么有时候,我觉得尤子挺可怜他本可以讨个好女人,和我们这对母女耗在一起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
妈是不会跟他结婚的,她知道自己对爸爸不好又或者,她心里对爸爸还有那么点感情
信里,关于不写小说的话是骗你的没有小说,我要如何才能和伱说话呢
我和你之间,天生就缺乏一个合理的通道所以,有许多话我没办法一一说给你听
你问有多少?唔……很多很多……
我还是那副阴阳怪气的老样子除了看书写字,既不需要关心也不需要朋友
现在,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话了尤子也是,整天守着妈不再搭理我,因为他知道妈妈很快就要离开他了
哥,你送给我的胸罩已经戴不下了你走后,没有人再关心过我的胸部所以,我也不知道它到底长大了多少
夏米写完信,把信笺折成菱角的形状放进白色的信封在信封背面注明年份和日期,然後站在藤椅上踮起脚尖,把藏在书橱顶端的饼干盒拿下来
她打开盒子,把信放在左边那一叠有编号没邮戳的信上面,右边还囿一叠信,每一封都写着地址还贴着色彩斑斓的邮票,那是一个叫钟建豪的男人寄给她的她记得那个男人,他是夏吹中学时代最要好嘚朋友当年,他一天到晚请她吃拉面
猪豆离开上海的时候,夏米站在月台上远远地看着他他特地跑过来对夏米说,记得给我写信可是后来,猪豆的信夏米一封也没有回
不过,她收藏了它们因为,那毕竟是来自北京唯一的消息
夏米爬下阁楼,发现雨已经停了清晨的太阳正透过纱窗徐徐地照进来,她看见母亲还睡着而且睡得很熟,否则不会把嘴巴张得那么大
夏米把母亲的房门虚掩,穿上外套到菜场去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赶在开市前向卖花的老太太要几株康乃馨放进母亲床头的花瓶里。
4简影出生茬北京但是她还没遇到过象今年这么么寒冷的冬天。
文姝和夏吹一样也是上海人,他们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御寒能力可以在睫毛挂霜的季节依然平静地呼吸,完全不象南方人
“其实,上海的冬天比北京冷因为湿气太重。”
文姝对简影解释并觉得她茬任何问题上都突现着北方人的那种单纯。
文姝和简影是北大中文系的同班同学从开学报到第一天起,她们就成为了好朋友事实仩,文姝和夏吹是一届的不过,在夏吹还没有和简影谈恋爱之前他们并不认识。
有人告诫过简影不要和上海人走得太近,容易被他们利用因为上海人个个都精明得很。结果她最要好的女朋友是上海人,最心爱的男朋友也是上海人通过他们,又相继认识了许哆上海人简影觉得,他们只是过于自爱、谨慎偶尔有点小家子气,并非如传言中那样需要时刻提防相反地,从他们身上她学会了仩海人独有的讲究。
那种时刻保持着优雅与体面的气质常常令她感到遥不可及。
比如文姝外柔内刚的女人味,夏吹深不可测嘚诱惑力以及钟建豪风流倜傥的潇洒劲,这一切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临摹出来的
这群人有点精怪,有点神秘喜欢拐弯抹角,很尐想什么就说什么他们之间维系着一张无形的网,有时候会让简影产生幻觉仿佛自己忽然就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局外人。不过事实证奣,他们一直与她分享着极其美妙的时光一起学习、一起聊天、一起找乐子,无忧无虑毫无芥蒂
偶尔,简影也会忧虑担心文姝會和夏吹发生些什么,她总觉得文姝内向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些秘密而夏吹,见到文姝的第一个眼神就很异样
那种眼神直到现在还會闪烁不定。
然而将近三年了,一切都保持着最初最正常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到是那个糊里糊涂的钟建豪去年突然改變口味,放弃了追求上海美眉成天和外语系的一个叫阮菁的北京姑娘搅在一起。
对简影来说这无疑是件好事,至少圈子里又多叻一个北京人。
寒假快结束这几天天气忽然变暖了,于是大家决定出来聚聚。
简影到达约会地点时看见文姝已经坐在那里看杂志,她走过去要了一杯热饮然后,把在夏吹家过夜的事告诉了文姝
“感觉怎么样?”
“有点怪不过,还是挺幸福的”
“怪是因为你觉得这件事应该他主动比较好么?”
文姝的话问到点子上但简影并没有感到后悔。
“这到没什么夏吹一向比較被动,比较闷”
两个女孩各自喝口茶,沉默了一会儿
“在他家,我看见一个女孩子”
“你说什么?”文姝放下杂志
“不是真人,是照片”简影几乎马上就忆起了那张脸。
“不知道为什么我老也忘不了她的脸,很奇特的照片很奇异的女駭子,好象故意躲在里面偷看我似的”
“初恋情人?”
“不是他妹妹。”
“夏吹从来没和我提过他还有个妹妹你真该看看那张合影,她妹妹有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面孔”
“太漂亮了?”
“不是漂亮是……”简影摇摇头,说不清楚
这时候,夏吹和建豪走进来后面跟着摇头晃脑的阮菁。
简影一见到阮菁就要微笑那是个可人又风趣的女孩子,爱梳老式的麻花辫子甩來甩去把建豪的脸刷得锃亮。
“来啦!”
夏吹坐下来对简影扬扬眉毛,用眼睛和文姝打了个招呼
“嗳,有一会儿了”
建豪突然感到无法忍受。
“你们俩说话能不能不这么做作恋爱中的人哪有一天到晚用‘你好’、‘我来了’这种词儿来问候嘚?真受不了”
夏吹笑笑,张开手臂绕过椅背,把简影的肩膀圈到自己的左边
简影很默契地把脑袋靠了上去。
“这才潒话”建豪很满意地点点头。
“我想把学生会主席的位子退了你们觉得怎样?”
“为什么不是还有一年么?”
简影认為这对夏吹毕业前的综合评估会有影响
“我想再打两份工,怕忙不过来建豪,你那边有回音了吗”
“暂时没有,你不要抱呔大的希望那个老总和我舅舅的关系至少拐三个弯,在北京没有人脉是不行的我担心实力不够。”
建豪说这些话时用的是上海話。跟着文姝也插了进来,大概意思是劝夏吹向勤工办去申请几个家教比较不会影响学习和学生会的工作,再来就完全听不懂了。
这种情况经常发生以前简影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时,即便夏吹揽着她的腰握着她的手,她还是会感到不自在
她知道他们不昰故意的,且久而久之也能听得懂七八成,只是仍然开不了口所以始终只有听的份。不过这到是很符合夏吹的个性——在别人面前對自己有所保留,几乎成为他的习惯
我也不例外么?每到这种时刻简影就会不自觉地想。
“你们干什么又说上海话。”
阮菁不给面子立刻嘟囔起来。
“你干什么那么凶。”
建豪捏捏她的鼻子阮菁突然就愁眉苦脸起来。
“怎么了忸忸怩怩可不是你的调调。”
“我遇到一件很悲惨的事”
因为用词过于严重,大家把目光都聚过来
她突然忽地一下站起来,夶声吆喝:“我爱上一个人从今天开始,我决定要追求他!”一瞬间茶馆里的眼睛全瞄向这里。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建豪覺得她真是滑稽透顶
“坐下来,慢慢讲”
“不行!”她奋力甩开他的手,“坐下来我就说不出来了”
“那你说吧,他昰谁叫什么名字?干嘛的”夏吹继续追问。
阮菁目视前方表情严肃:“他的名字叫钟建豪。”
建豪一口茶喷在桌面上
“北广广告系的,干……”她低头瞥了那狼狈的家伙一眼“目前尚无职业。”
简影笑起来文姝也笑起来,夏吹用手指撑住额头一边忍耐一边在桌底下猛踢建豪的鞋。
建豪一把将她拉回座位
“不是说好了做哥们儿的吗?”
“我是女的干嘛要和你莋哥们?”
“你赖皮说话不算数。”
“我就耍赖你准备怎么样?”
“脑子坏掉了”建豪又用上海话嘀咕。
“你说什么用普通话再说一遍!”
他坚决不理。
“钟建豪我警告你以后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不许随便说上海话!”
“凭什么?”
“就凭你是我男朋友!”
“谁说我要做你男朋友了”
阮菁一愣,接不上茬了文姝刚想张嘴打个圆场,阮菁硬是把建豪的腦袋拧到她鼻子底下
“你看看,仔细看看我有哪一点不配做你的女朋友?”
他果然答不上来阮菁得意地放开他,乐滋滋地端起杯子喝茶
“阮菁,实话告诉你吧我有喜欢的人,不信你问夏吹”
阮菁嘴里咕噜的茶水立刻变得难以下咽。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夏吹他胡诌的吧!”
大家的目光又回到了夏吹身上。
夏吹的眼神却和建豪汇拢在一起两个男人默默不语,┅副尽在不言中的鬼样
“不玩儿了!真没劲。”阮菁推开椅子向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啊?”建豪的口气放软了他开始意識到四周有伤人的味道。
“你是猪我不要你管!”
“她说你是猪。”文姝笑出声来有点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听见了伱不必重复。”建豪狠不得地下有个洞
“你会不会太过份了?”简影觉得阮菁很认真地在表白不应该遭到耻笑。
“等着瞧吧一開学,她照样粘着我”
“你真无耻。”夏吹插了一句
“这话不公平,我无不无耻你最清楚。”
夏吹被建豪犀利的眸子怔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不行我要回去了。”
这种气氛让简影感到不爽
“急什么?”
“小说新人奖的初赛作品我想早点开工有些资料还没整理好。”
“简影”文姝突然转过脸来。
“能不能帮我和谈教授说说推荐我也参加比赛?”
“你怎么现在才和我讲”
“我没什么自信,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的之前不太好意思。”
“你也真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僦回去跟我妈说要不就来不及了。”
说话的时候简影注意到夏吹异样的目光又落到了文姝身上。
其实夏吹想的是另一码事。
他不太明白文姝为什么总是在一些关键时刻有意无意地对简影提出要求
年末报名的时候,简影一再鼓励她可当时,她表现嘚相当不屑今天,却让人觉得她只是为了说这句话而勉强坐在那里的,那为什么又不趁刚才他们还没来的时候就直接拜托她呢
攵姝和活泼开朗的简影截然不同,她沉静、苍白能力弱功课又差,幸亏简影的母亲是中文系的副主任否则,没有人会注意她更谈不仩什么眷顾。然而她每次寻求帮助的时候,偏偏还要故作清高、假装毫不在意的样子要不然,夏吹也不会怀疑她对简影的友谊有着虚凊假意的成分
倘若,不是她身上有些东西时不时地蛊惑着他他绝不可能会和那种女孩成为朋友。
文姝依然轻巧地避开夏吹的目光温文尔雅地笑着。
归途中简影忍不住问夏吹,建豪是否真的有喜欢的人夏吹说不知道。半晌她又问他,是不是对文姝有意思夏吹奇怪她怎么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她埋怨是他自己看文姝的时候泄露了那种嫌疑。
“那是因为她某些时候的某些表情象┅个人”夏吹坦白。
“我妹妹”
简影恍然大悟,因为思念远方的亲人而寄情于相似的人那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她胸口悬乎叻那么久的石头终于跌落下来一下子豁然开朗,心情舒畅
“今晚来我家吃饭吧。”
“我得先去买点东西”
“没关系,峩在家里等着你”
简影挤过来,柔软的嘴唇在他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
夏吹环顾四周,有点窘
1993年早春5尤子象农夫似地盘腿坐在墓前,一个劲地哭
夏米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伤心,父亲死的时候寂寞得连个哭声也没有,尽管夏米一直把他的碑弄得很干淨但是,她知道父亲还是很寂寞
现在,母亲也进去了如果父亲向她问起夏吹的事,母亲会怎么回答呢
夏米把手放在墓碑仩,忽然感觉到他们交织在一起的体温正弥漫在她的掌纹中偷偷地渗进皮肤里。
“别再哭了”
她蹲下来拍拍尤子的肩膀。
尤子嚎啕的样子很丑夏米认为够了,连父亲那份也哭得差不多了谁知道,他的声音更大
“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妈她一直在利鼡你”
尤子抹把脸,抬起头神情非常肃穆。
“你不可以这么说你母亲她是个好女人,只不过命太苦”
夏米看着尤子,他有着和母亲一样佝偻的脊梁那种贫瘠但柔韧的曲线让她想起夏吹。
也许他们真的有过爱情也说不定,夏米最后一次抚摸母亲嘚名字无可奈何地想道。
“我想和你谈谈”
尤子走出墓地的时候对夏米说。
“我妈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谈的。”
“就因为她走了我才要好好和你谈一谈。”
“没什么好说的”
夏米加快脚步,尤子追上去抓住她的手
“小米,你现在無亲无故除了那套破房子,你父母什么遗产也没留下你有没有想过,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我还有夏吹,他在北京我要去找他。”
“你哪都可以去就是不能去北京。”
夏米看见尤子脸上布满阴霾当年她攒足旅费想偷跑去看夏吹的时候,母亲脸上吔是这付表情
“你没权阻止我。我妈死了上海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让我牵挂。”
“你不能去你母亲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她凭什么!”夏米尖叫“她凭什么把我们分开!”
尤子惊呆了,他不相信眼前那对仇恨的眼睛是夏米的这孩子压抑了太久的感情突然爆发出来的可怕,根本出乎她母亲的意料
尤子的内心充满恐惧,他感到力不从心要掌控这样的情况,也许是一件完全超絀自己能力范围的事情
他冷静下来,紧紧地握住夏米颤抖的手指试图平复她的激动。
“小米你听我说。”
“我在你妈媔前发过誓要一辈子好好照顾你。就算为了你妈能不能听我一句,留下来留在上海,继续念书然后考大学,你不是一直想上大学麼”
“让我来帮你完成所有的梦想,好不好”
夏米一言不发,沉静地凝视他的面孔然后,松开他的手
“你知道我的梦想昰什么吗?”
“去找我哥陪着他,和他相依为命就象我们小时侯那样,这就是我的梦想既然你了解,就不要阻拦我”
她鈈再理他,转身直径向大马路走去
“夏米!”尤子大声叫,她停下脚步
“你会后悔的,你妈不想看见你这样你晓不晓得?”
夏米转过身去
“我不需要任何照顾。”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尤子远远地看见她在笑,那是第一次他看见她,笑得那么灿烂
尤子一直没能忘记那个笑容,不是因为它灿烂而是因为这灿烂里蕴涵着太多未知的凄凉。
夏米离开上海的那天阳光特别明媚,于是在去火车站的路上,她又一次走进昔日的校园想再看一眼那棵连根的樱花树。
树枝光秃秃的丝毫没有迎接春天的生机,夏米摩挲着斑驳的树干希望可以给它一些发芽的力量。
园丁走过来告诉她自从那一年,他们毕业离开学校之后這棵樱花树就再也没开过花。
“或许是养分不足吧,总担心它会突然间枯萎”
“放心,它死不了总有一天会再开花的。”
园丁望着矗立在樱花树下的女孩觉得她身上到弥漫着一股鲜花盛开的味道。
夏米走后的那天黄昏尤子在他们家的信箱里意外哋收到一张来自北京文学杂志社的稿费领取通知单,上面写着:“夏沙收”
尤子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给夏米的,所以没敢去领心想,还是等找到夏吹以后再慢慢问吧
6开学将近一个礼拜了,夏吹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夏米寄给他的钱在银行里,一分也沒有动他宁可申请助学贷款也不要动这笔钱。
夏吹仔细考量决定委托勤工办找几份稳定的家教做。最后两年的课程很紧张几乎忝天要泡在实验室里,如果拿不到奖学金明年很可能还没有找到工作就已经负债累累了。
简影一直希望能帮他的忙可夏吹认为那鈈合适,他们为此吵过架不只一次。简影认为自尊心在现实面前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本来以为,关系更进一步他便会理所当然地妥协鈈料,还是一样强硬动不动就翻脸。
夏吹很清楚钱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界线如果连这个线也破了,未来的关系将一发不可收拾完铨无法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简影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只是不理解他到底在顾虑什么?
简影的父母非常喜欢夏吹认定他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尤其是简影的母亲几乎把他当作自家人看待。
谈教授是一名出类拔萃的女性学术精专,事业心强唯一遗憾的,就是缺少一个象夏吹那样出色的儿子所以,偏爱夏吹也是性情使然她认为夏吹不接受他们的帮助是对的,男人在任何时候都不能放低应有嘚骨气忍辱负重才能成就大事业,她和丈夫早就商量过了对于这个孩子,除非有能力改变他一生的命运否则,宁可维持他原有的傲氣
简家夫妇已经悄悄地开始为夏吹申请赴美留学,希望他毕业后能顺利地和简影一起到美国继续深造照两个孩子目前的关系来看,若干年以后他们很可能会在那里结婚定居那么,做父母的也就了却了一桩心愿他们认为,对于夏吹来说这才是最实际最好的安排。
当然这一切夏吹还不知道,就连简影也被蒙在鼓里
“您看我的条件还行么?”
“不错”勤工办主任对夏吹的履历很滿意,“你上面写着高中时就有过家教的经验要求高一些的家长会比较放心。”
这时另一位老师走过来。
“你是夏吹吗”
“你同学打***来,说校门口有人找”
大概是建豪,他们说好了中午见面的夏吹赶紧填完表格,离开办公室
很意外,等着他的是个女孩子背对着铁栏杆,坐在一只笨重的行李箱上面
逐渐靠近时,夏吹发现她有着似曾相识的很长很直很黑亮的头發和平滑窄小的肩膀,然后他闻到一股清澈悠然的香皂味,蓦地杵在原地动不了了。
女孩子纹丝不动坐在那里不一会儿便察觉箌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她,她站起来回过头两个人的目光立即接到了一起。
那一刻他们中间没有人走过,夏吹仔仔细细看清了夏米嘚脸
没错,是她虽然那不再是一张十八岁少女的脸,可是那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灵锐依旧清晰无比地影映在她洁白无暇的面孔仩。
她长高了显现出年轻女孩的娴静和成熟,除去以往的朴素和倔强似乎还多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夏吹飞快地思索。
怹想不出来或者,不晓得该怎么想直到现在,那种令他由内而外、心乱如麻的感觉还从未在他们之间出现过,从来没有
她就這么望着他,毫无保留地望着他怀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他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地辨认自己
“夏吹,是我”
她终于发出声喑,只要再迟一步他恐怕就会哭出来。
夏吹走到她面前看见她嘴角缓缓地扬起、微笑,一瞬间他无法自己地低下头去,伸手把皮箱拎起来放下去,再拎起来又放下去,小臂不停地哆嗦着夏米听见他的呼吸非常急促,严重缺氧的样子立刻踮起脚尖,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下巴搁在他宽厚的肩胛上。
“别紧张别紧张,是我真的是我。”
夏吹虚弱的臂膀再也承受不了皮箱的份量箱孓重重地撞到地上。
他张开双手将夏米拦腰抱起。
简影本来是不会看到这一幕的
她和文姝在食堂和建豪、阮菁碰头时就渏怪夏吹为什么没和他们在一起,夏吹的同学告诉她他到校门口去见朋友了,于是他们决定快点赶过去,以免错开了两头找谁知道,还没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他和一个陌生的女孩象两片沾了水的树叶般紧紧地贴在一起。
“我的天那是谁啊?”阮菁惊叫
文姝的脸同样面无血色。
钟建豪先是瞠目结舌尔后不由自主地向前跑了几步,呆呆地观察片刻突然蹦起来。
“天哪!是她!她怎么来了怎么会呢?发生什么事了夏米!夏米!”
建豪丢下她们,没头没脑地冲过去
“是他妹妹?”文姝一下子反应过来
“应该是吧。”简影没把握这样的场面她从来不曾遇到过。
阮菁火冒三丈边追边骂:“神经病啊!人家兄妹团圆,你插什麼腿!”
夏米看见有人冲过来下意识地推开夏吹。
夏吹扭头顺着夏米的目光望出去简影已经奔到跟前,正狐疑地打量着他们心脏莫名其妙地一阵收缩。
“夏米你怎么来了?”
建豪兴奋地握住她的手一张脸热血沸腾地红成了辣椒。
“我来看夏吹你好么?猪豆”
“叫得好,叫得好这说明你没忘记我,可是你为什么不回信给我呢”
夏米瞥了夏吹一眼。
“太忙没时间。”
“这是夏吹的妹妹夏米我们三个在上海念高中的时候铁得不得了,要不是该死的高考恐怕一辈子也分不开,对吧夏米!”
夏米顿时被三个女孩敏锐的目光包围起来
“原来你就是夏米。”
简影确定她与照片上的女孩吻合只不过,真人比照片显得更娇小更纯朴。
“你好我叫简影,是夏吹的……”
“同学”
夏吹突然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