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暗夜之舞 暗夜的声音
1虚龄十岁那年,毛照财就会抠老鼠洞了。无师自通。只要看见老鼠洞,毛照财的眼睛就嘭地一下,亮得跟半夜时分的星星样,炯炯的两点。他瞅瞅天低云高,旷野无人,即弯腰矮头,作半匍匐状,手里攥紧的短柄抓钩使劲捣腾,只见老鼠洞一截一截被他的抓钩吃进肠胃里,然后立刻屙出新鲜芬芳的泥土。倘若从半空处看来,那新鲜芬芳的泥土蜿蜒着,非常像是一条正在不断成长壮大的蛇。而蛇的脑袋就是毛照财。老鼠洞被吃掉的过程中,一定会有老鼠在里面惊恐不安。它们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吱吱叫个不休,很有一种将要被毁灭的绝望在洞里蔓延。有时候它们就眼睛一闭,从毛照财的眼皮子底下拼命钻出来,从抓钩的金属牙齿间隙呼啦跳出来,毛照财只瞅一眼,就由它们去了。但有的讨厌,还要转身回来,前爪抱起,像是哀求毛照财手下留情,不要把它们美好的家园给毁于一旦。毛照财命中注定是它们的天敌,根本就不予理会。若是这老鼠还赖着不走,毛照财就会抬起脚来,作出要踩它成个肉泥的动作。有时候真就踩下来了,不过脚下踩到的还是泥土。老鼠机灵,你踩不着的;就是能踩着了,毛照财也不会真地就踩死了人家。你侵占了人家的家园,霸占了人家的财产,若再要了人家的命,十来岁的毛照财还做不出来。老鼠洞的长度各个不同,这往往取决于这一家庭的鼠口数量,或者主人夫妻的繁殖能力,以及对工作的态度。但一般的都得有十几米长,就是三十米四十米长的也有。如果放开私欲和贪心,单纯地欣赏老鼠洞,你会觉得这简直就是一件美妙的艺术品,是一项具有严格的科学理论体系支撑的地下工程。洞里面有居住室、厨房、产房、客厅,还有仓库,甚至有育儿室,有太平间。但在当年的毛照财眼里,也就是一个洞而已。假如再往深里说,就是一个有仓库可以占有的洞而已。他努力地抠。手里的短柄抓钩,是一种造型普通的农业工具。一个一尺半左右长的木头把手前面,***了一个像张开了指头的手一样的铁器。不过手指只有三根,手指与把手呈九十度角。这种农具挖掘起像老鼠洞这样小型工程来,是非常简便实用的。像毛照财这样的小子,只要用功也一样操作得起来。而且毛照财与一般同龄的孩子还不一样,他这一生,注定是要与老鼠生发关联的。挖掘工程量的大小,与挖掘点到仓库的距离成正比。只要仓库露出来,毛照财就不再往下挖掘了。他把随身带的用棉槐条子编的篓子扯过来,一屁股坐到新鲜的泥土上,一捧一捧把仓库里面的内容弄到篓子里。老鼠仓库里面的内容五花八门,但以粮食为主,最多的是花生,其次是玉米粒,还有大豆、高粱、地瓜之类。有时候则会出现某种干果,比如核桃、松子。后来毛照财也还是想不明白,周围十里八里的也没有一棵核桃树,更没有松树,老鼠是从哪里弄到它们的果实的?老鼠洞仓库里面内容的多少,同样取决于这一个家庭鼠口的数量。大家庭的老鼠,仓库就会大一些;小户人家就相对小一些。但对毛照财来说,只要找到了仓库,也就完成了任务。一家人也就有了额外的能够暂时填填肚子的粮食----毛照财抠老鼠洞为的就是这个。满载而归的毛照财在一个时间段里成了他们毛家的英雄人物。爹和娘,甚至爷爷奶奶,他们都喜欢毛照财。连毛照财那个头上扎了一个蝴蝶结,高傲得不得了的妹妹毛雪兰,也只喜欢她的这一个哥哥,口口声声照财哥照财哥地叫。当然毛照财也明白毛雪兰喜欢他的真正原因。而且他也真的喜欢他的这个漂亮妹妹,至死不渝。毛照财对付老鼠洞用这个抠字在农村再实际不过了。但如果换算成书面语言,则还是刨更准确些。毛照财刨老鼠洞,相当长的时间里是他们家庭的秘密,在王家庄不为人知。这是因为毛照财刨的老鼠洞,不是家老鼠的洞,家老鼠的洞总是与农家的房屋相关联。家老鼠们一般从墙脚开始打洞,打到墙壁里面,进入之后再向哪里发展就不知道了。但如果你要刨家老鼠的洞,那一幢一幢的房屋,首先就是最大的障碍。你不可能先拆了房子再继续前进吧?这一点就决定了家老鼠的洞是万万刨不得的。一旦刨了,就一定会生发出来不可预知的风险。毛照财刨的,是野地里的老鼠洞。野地里的老鼠打洞时,选择的入口一般在两块田地之间的沟边,往往比较隐蔽,比如有一块石头埋一半在泥土里;再比如有一丛荆棘什么的旺旺生长。洞口起点要多少带点惊险的味道,不容易被人发现。然后这个洞就进入到田地里去了。而老鼠聪明,它们的洞总是有两个出口,一前一后,像蛇一样,前面有一个嘴巴,后面有一个***。估计它们如此设计,为的是应付蛇的袭击。蛇喜欢吞食老鼠。倘若洞只有一个出口,那么一旦被蛇发现,蛇从洞口进入,里面的老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有两个出口,蛇从这边进入,老鼠们则可以从另外一个出口从容出逃。反正老鼠们又不是韩信,用不着置自己于死地而图后生。其实在乡村,即使在解放前,像毛照财这样喜欢抠老鼠洞的人也不多。一是大人们做这种事情,是要被别人龇牙咧嘴笑话的。堂堂一大人,竟然跟区区小老鼠争食,可怜而可悲也!另外,抠老鼠洞如果还在农作物生长期内,弄不好,是要破坏人家田地里的作物的。就是收获了之后,也还是要破坏人家田地的平整度的。至于十几岁上下的孩子,害怕老鼠模样的多,就是平常日子碰到一只老鼠,一般也要尖声叫起来,惊慌失措,面带潮红,语无伦次。你让他去抠老鼠洞,基本上是等于强迫他精神分裂。毛照财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不害怕老鼠,一点儿也不怕。甚至他可以扯着老鼠的尾巴,把老鼠倒过头拎起来,甚至可以把一只眼睛黑亮黑亮的老鼠放进盒子里,当宠物养活。就是老鼠钻进了他的被窝,他也只当进去了一只跳蚤。这在当时的王家庄,没人能够做得到。后来有人就说,毛照财之所以能够如此地不怕老鼠,敢于玩弄老鼠于掌股之间,是因为他姓毛。姓毛就是姓猫。猫要是怕老鼠,那就是没有天理了。但天理一定还是有的,所以毛照财也一定是不会怕老鼠的。这个道理粗想有道理,但细想又扯淡了。原因相当之简便。虽然王家庄只一户姓毛的,不过毛照财一家子,除了奶奶和娘,剩下的都姓这个毛字。爷爷毛家道、爹毛开化、大哥毛照喜、二哥毛照福,妹妹毛雪兰,五个了吧?他们可是都不敢捉了老鼠玩弄的。当然了,看见老鼠,除了妹妹毛雪兰外,他们也不会尖叫不已。毛照财抠老鼠洞,一般是在秋后时光。秋天收获了,大地一片干净,茫茫然。有时候地面上还落着一层白白的霜,雪似的夺目。毛照财的个子比与他同龄的孩子矮些。他十一岁的时候,看上去似乎只有七八岁。等抠了几年,十五六岁了,毛照财反而超出了同龄人,长得竟然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这是一件怪事。村里人议论了好久,也找不出具体原因来。毛照财兄弟三个,最后也只有他的个子长到了一米七八。他的两个哥哥,都在一米六五左右就被卡住了,往上再也长不出来。2十七岁那年,毛照财意外地离开了王家庄。当时上面来了个招兵的,这人年纪有三十来岁,挺普通的一个人,而且个头偏矮,但却长着一个奇怪的鼻子。村里人一时无法用语言形容他鼻子的奇特程度,只说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长着这种鼻子的人。但毛照财一看见这个鼻子,马上就喜欢上了。其实如果单纯从动物学的角度来比照,这人的鼻子则非常容易形容出来。因为那活生生就是一只猫鼻子。猫鼻子是个当官的。这个一看就看得出。他来的目的是招所谓的特种兵。跟下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但乡村里的人没有谁能够弄明白,这特种兵是什么兵。在他们普遍的想法里,兵只有一种,就是扛***打仗的兵。如果非要细分不可,也不过有扛长***和挎短***的区别,有骑马与不骑马的区别。其实呢,仅仅打仗这一方面,也还是有区分的空间,比如炮兵就与扛***的兵不一样。后来还有水兵、汽车兵、坦克兵、航空兵、导弹兵等等。但那时才刚刚解放不久,兵种显然不如现在的多。猫鼻子也知道他们不清楚他要招的到底是什么兵,就跟陪同他的当地武装部部长说,把年龄合适的小伙子们找来,让我自己挑。但下来跑了好多村庄,眼睛都差不多看麻木了,猫鼻子也没能看中哪怕一个人。也不是完全没看中,起码他心目中真正想要找的没找到。候选的有七八个,出类拔萃的则没有。等来到王家庄,一眼看见毛照财时,猫鼻子的两只眼睛顿时瓦亮了起来,隔老远他就把手直接指向毛照财,说,喂,你过来。毛照财刚刚出去抠过老鼠洞,回家还没来得及把身上的泥土清扫干净。而且,他出来也不是想去当兵的,就是听说上面下来找人当兵,一时闲着没事,出来胡乱瞅瞅而已。因为这个时候毛照财抠老鼠洞的秘密已经在村里败露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的。但也因为有好几年的铺垫,他也就无所谓别人知道不知道了。反正他抠完了后,则会好好地把抠弄过的地方给平整起来。等风把新鲜的泥土吹上一夜,第二天就差不多看不出来抠挖过的痕迹了。看不出来,不就是没有抠过?没想到猫鼻子一眼就瞄准了他。他拖拖拉拉地过去。猫鼻子说,你身上有一种味道,与众不同。边上有人说,毛照财的味道当然跟我们不一样了,一样他也不姓毛了。猫鼻子抽了抽鼻子,顺手止住边上那个人的嘴巴,跟毛照财说,你刚刚挖掘过老鼠洞。毛照财和村里人面对挖掘这个词,都有点迷惘。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使用过这个词,甚至他们的词汇库里根本没有出现过这个词。所以就有人说,老鼠洞是对的。可挖掘是个什么东西?是一种厉害的武器吗?猫鼻子咯地一笑,就是抠。大伙也都跟着笑起来,纷纷说这就对了。猫鼻子问大伙,村里挖&&啊抠老鼠洞的人多吗?大伙说,不多不多。老鼠长得个个鬼样子,小嘴巴,小眼睛,吱吱叫,哪个见了不害怕啊?害怕,还不得躲得远远的?猫鼻子问毛照财,你哩?毛照财没有回答这个过于简单的问题,而是问猫鼻子,听说你是来招兵的?猫鼻子说,是。具体说是来招特种兵的。毛照财说,特种兵是什么兵?猫鼻子说,就是跟大伙心里想的兵完全不一样的兵。毛照财噢了声,也没想不一样在哪里,转了身要走。在村里,抠老鼠洞基本上是件丢人的事情,而被大伙都知道了,则更加丢人了。如今大伙又跟这小个子猫鼻子说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说了,毛照财根本就没有去想猫鼻子竟然真会对他感兴趣。毛照财走出去十来步,猫鼻子突然说,你等一下。之前他一直在瞅着毛照财走路的姿势。毛照财停下来,问猫鼻子,你是叫我吗?猫鼻子说,就是你。毛照财说,我害瞌睡了,想回家睡觉。猫鼻子说,你不能回家睡觉了。毛照财有点不高兴,为啥?我又不想当兵。再说就是想,你也不会要我。猫鼻子说,你去挖&&啊抠个老鼠洞给我看看。毛照财奇怪地看着猫鼻子,没说话。猫鼻子说,这是命令。猫鼻子那天穿着一套皱巴巴的军装,虽然鼻子有点不伦不类,但帽子上的五角星和上衣上的领章都鲜红得很。尤其他的腰带上还挎着一把手***,手***把柄上系着一块长条红布,初冬的风一吹,红布就哗啦哗啦招展不已。另外,猫鼻子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乡上武装部部长是一个,还有一个据说是他猫鼻子的警卫的兵,腰里也挎着一把手***,只是没系红布条而已。至于武装部部长,大伙都知道他最喜欢玩弄***了,怀里总是揣着一把。如此一来,毛照财眼前一共有三把手***。毛照财本家的***都说过了,***杆子里面出政权。既然***杆子能出政权,那手***里面出命令也再正常不过了。所以猫鼻子一说到命令两个字,就像老鼠洞见到了毛照财,毛照财立马就老实了。毛照财说,那我得回家取了抓钩。猫鼻子说,不用你取。他让村里人带他的警卫兵去取。片刻就连抓钩带篓子地取了过来。猫鼻子瞅瞅篓子,说,这个就不要了。他接过抓钩看看,又放到鼻子前,闻闻前面的三根亮晶晶的铁指头,跟毛照财说,走吧。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一个前来招收特种兵的部队军官,竟然对一个酷爱抠老鼠洞的人感了兴趣,而且还要让他专门去抠一个老鼠洞。大伙就紧紧地跟在后面,想也见识一下毛照财的能耐到底有多大。但猫鼻子不高兴这么多人跟在后面呼啦,猪尾巴似的,就对武装部部长说了几句话,武装部部长又对村支书说了几句话,村支书就对大伙说,都回去吧。首长说你们再跟下去,他就要真生气了。大伙知道手里有***的人一旦生气了,可就不得了了。要是真生气了,这不得了就更不得了了。所以即使再想看毛照财抠老鼠洞的水平如何,他们也不敢再往下跟了,只能远远地站着看。初冬的田野,除了种上麦子的田地还有一点绿意,基本上都是黄枯枯的一片。从十一岁起,毛照财都保持着秋后初冬抠老鼠洞的习惯,因此王家庄附近已经差不多没有什么老鼠洞可以拿来抠了。因此他们走得就远了些。后来毛照财在邻村的一块田地里找到了一个老鼠洞。他瞅瞅眼前的洞口,说,就是这个了。猫鼻子也瞅瞅,说,这个洞主要在麦田里,会破坏掉麦子的。毛照财说,若不是在麦田里,我早就抠过了,还能放到现在?猫鼻子说,有原因吗?毛照财说,我不能毁了人家的麦子。猫鼻子笑起来,这倒与《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步调一致呢。毛照财说,这个歌我唱过的。唱起来很有劲头,甩着胳膊踏着脚唱更有劲头。猫鼻子说,好。不过今天是为我抠的,麦子就麦子吧,损失多少,由部队负责赔偿。毛照财淡淡说,也损失不了多少。毛照财在老鼠洞出口停顿了一下,转身往麦田里走。走出十八步,又停了下来,说,这是后门。猫鼻子跟过去,看看麦田里果然有一个洞口,在一丛绿绿的麦子根部,就说,抠吧。毛照财瞅瞅手里的抓钩,问道,不知你想要里面的什么?猫鼻子说,这个还有什么讲究吗?毛照财说,若是要里面的老鼠,是一种抠法,若是只要仓库里的粮食又是一种抠法。猫鼻子说,我要那窝小老鼠。毛照财说,大的不要了吧?猫鼻子说,这有什么讲究吗?毛照财说,若还想要大的,就得把两个洞口都先堵上,要不它就逃跑了。猫鼻子说,大的就不要了,逃跑就逃跑了吧。毛照财噢了声,弯腰下来,把脸离地面一尺处,然后顺着后门慢慢往出口处走。走了八步半,停下来,鼻子抽了抽,又侧了耳朵听听,脚在地上划了一道杠杠。猫鼻子说,你这是做什么?毛照财说,你不是要那窝小老鼠吗?他指着那道痕迹,就在这下面。猫鼻子把自己的鼻子放到离地面一尺处,抽了两下,也侧过来耳朵听听,转脸问毛照财,你敢肯定吗?毛照财哧地笑了一下,你腰里挎着手***,***把上还系了块红布,风一吹就哗啦哗啦响,我敢蒙你吗?猫鼻子说,好,你把它抠出来。毛照财说,抠出来就再也没法养活了。猫鼻子说,老鼠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像国民党反动派。毛照财后退半步,让出那道痕迹,手里的抓钩一紧就抓进了地里,转眼就起了一小堆新鲜的泥土。毛照财丢了抓钩,蹲下来,手把泥土往边上推,慢慢推出一个坑,手再往一边转,转了一下,另一只手也跟了过去。只听吱吱一阵响,出来的两只手里果然捧着一窝小老鼠。小老鼠有四个,身上还没长出毛来,眼睛也没睁开,红嘟嘟的,在用羽毛什么絮成的窝里蠕动不休。毛照财说,给你。猫鼻子没有接,只说,先放一边去。转而又说,我想看看老鼠的仓库。毛照财没吭声,往后退了一半步,用脚在地上又划了一个圈儿,片刻之间就抠出了一个坑,他把坑里松散的泥土清理出来,说,成了,就在这里。猫鼻子一看,果然里面有好些花生和玉米之类的粮食。毛照财拍打着手上的泥土,跟猫鼻子说,你还要看啥?看它们睡觉的屋子?猫鼻子说,不用再看了。他把一只手按放在毛照财的肩上,你跟我走吧。这次我就带你一个走。毛照财有点迷糊,跟你走?我跟你去干啥?猫鼻子嗵地给了毛照财一拳,打在他胸脯上,小子,都这时候了,你还跟我装屁糊涂!回去收拾收拾,这就走!3毛照财离开王家庄,最伤心的是他的妹妹毛雪兰。毛雪兰这时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姑娘了。而且毛雪兰长得跟毛照财很像,个子高挑,模样俊俏,若是再过几年,定是王家庄最美丽最出众的女孩。照理说,这么大的姑娘,已经不会动不动就哭鼻子,可她就是哭得轰轰烈烈。她五岁的妹妹毛雪青都没这么哭,而是瞪着眼睛,对眼前眼花缭乱的变化感到无比的好奇。同样感到好奇的还有王家庄的百姓,大伙想坏了脑子也都想不明白,毛照财只不过是能抠老鼠洞,会抠老鼠洞。说得神奇一点,也不过是不用抠开洞,就知道老鼠的窝在哪里,老鼠的仓库在哪里。如此而已。可那个前来招兵的怪鼻子(他们是多少年后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那个怪鼻子正是猫的鼻子)却偏偏看中了他,而且只带走了他一个。难道会抠老鼠洞就可以参加神圣而伟大的人民解放军,就可以当特种兵了吗?外面的世界一定是很精彩的,这是人们的共识。如此,王家庄的年轻男人们,就开始疯了似地出去抠老鼠洞。他们轰轰烈烈地到处游走和寻找,个个手里都拎着短柄抓钩,但又无一例外地不带着篓子。他们并非为了粮食----这与毛照财一贯的目的是多么地背道而驰啊!他们疯狂的行为据说吓得当时由蒋介石亲自派过来搞破坏的台湾特务们胆战心惊,惶惶不可终日。以为人家是为了表达一种决心,就是把老鼠洞抠遍了,也要把他们这些特务给抠出来,捆绑起来,押到审判台上去绳之以法呢!其中的一个名叫史来富的特务直接就被吓死了;而另外一个名叫王太水的特务本来想自杀,但因为随身带的刀子保养不好,生锈了,迟钝了,加上挨饿时间长了,力气不够,自杀不成,只好拄着一根槐树棍,跌跌撞撞地找到当地武装部门,抻了脑袋自首了事。武装部长弄清楚了特务王太水自首的原因,也相当高兴。因为毛照财抠老鼠洞时,他也在现场,近距离地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如此一来,一死一伤带自首的两个特务的灭亡,也有他的一份功劳,也因此轰动了整个登城。全县人民在县委县政府的号召下,广泛地开展了一场暴风骤雨式的抠老鼠洞的活动,反正已经冬天了,农活不能做,当时山西的大寨村还远远没有被树立成典型,更没有整修大寨田的事情发生,抠老鼠洞的场面则成了那个冬天最壮观最绚丽的一道风景。而且&&而且据后来在一定范围解密的相关档案显示,这场抠老鼠洞的运动也惊动了当时的最高领导阶层。据说***见了有关材料就显得非常之高兴,眉飞色舞,连呼过瘾。如果不是北京离登城这边过于遥远,又不通火车和飞机,他老人家就是亲自过来看看甚至体验体验,也是非常之有可能的。但即使他没有过来,不久开展的除四害运动,把老鼠列为四害之首,号召全国全民全军全力地抠之打之消灭之,不给喘息之机,也与毛照财这件事情有关。套用后来轰动一时的西方蝴蝶效应理论,毛照财就是扇动了一下翅膀的那只蝴蝶。前面说得不知道是不是有点乱套。理顺一下,就是,山东省登城县王家庄的青年农民毛照财,因为解放前家境贫穷,冬天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盖,挨饿,从十来岁起,就开始就习惯于抠老鼠洞的行为,并且因此抠得熟练无比。解放后,被一个前来招收特种兵的解放军军官猫鼻子发现后,力排众议,把他招走了,从而引起了当地年轻人的效仿狂潮。大伙齐心协力地抠老鼠洞,锻炼和发掘各自抠老鼠洞的能力和潜能,企图在猫鼻子首长下一次来招特种兵时也被招走,报效祖国。因为大伙轰轰烈烈地寻找老鼠洞,潜伏进来的两个台湾特务以为是针对他们去的,结果一个惊吓而死,一个受伤自首。而全县人民在得知了抠老鼠洞,还能有效地对付国民党特务这一重大发现,就纷纷上阵。最高领导层则从中看到了人民群众对老鼠的痛恨,甚于鲁迅先生之痛恨落水狗,除四害就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这些并非只是王家庄人自己的理解,当时许多地方的人都是这么想的。因此王家庄还一度成了消灭野外老鼠的典型村。唯一不足的是,县上进行隆重表彰的时候,毛照财无法前去参加。因为毛照财那时已经当兵好几年了,连七歪八扭的家书都寄回来过好几封。不过先前的武装部部长这时升任了副县长,非常感激毛照财的功劳,就特意让乡长给毛照财家一个名额,去参加县上的表彰大会,代替毛照财披红戴花,接受领导的检阅。乡长来到毛照财家,眼睛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然后指着毛雪兰说,姑娘,就是你了。那年毛雪兰已经十七岁了,出落得相当标致。她的皮肤是雪白的,头发是漆黑的,眼皮是双的,鼻子是挺的,嘴唇是鲜艳的,眼睛呢,则是大大的亮亮的,里面又是羞涩又是倔强。更加重要的是,毛雪兰长得竟然比她的另外两个哥哥还要高出几公分。看上去,纯粹是草鸡窝里飞出来的一只纯金凤凰。因为是乡长亲自指定的,毛照财的两个兄长不敢作任何反对,父母也是。乡长跟他们说,好好谢谢我吧你们。你闺女这次上县城,他娘的是一步登天啦!不过他的话这时还没有人肯相信,因为毛雪兰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王家庄里的一个普通姑娘。她是认得一些汉字,但也并不多,别的能耐也没有,对老鼠则丝毫也不感冒。而且她进县城的目的,不过是替她哥毛照财受政府的表彰,仅此而已。说是一步登天,难道不是过于吹牛不上税了吗?其实毛雪兰对到县城开会,内心深处是有着无比向往的。长到十七岁,她跟王家庄大多数人一样,别说没进过县城,就是十几里外的大镇大辛店都没去过。能进城,而且还披红戴花的,这份光荣,哪个能再有?所以尽管有些羞涩,有些忐忑,但毛雪兰还是跟着乡长进城去接受表彰了。抠老鼠洞表彰大会果然开得相当隆重。共有近千人参加。其中不乏抠老鼠洞的好手、能手。大家在进行经验交流时,不仅有抠野地里的老鼠洞抠出显著成绩的,竟然还有抠村庄里老鼠洞抠成功了的。比如那个叫周大牛的男人,抠村庄里老鼠洞的时候,他会在把老鼠和里面的粮食一锅端了后,房子根本就没受到任何程度的破坏。这个要比抠野地里的老鼠洞难度大多了。所以在经验交流中,周大牛占尽光荣,被再次评为劳动模范。不过没多久,周大牛又被人揭发出来,说他的经验纯粹是假经验,纯粹是糊弄上级领导。因为他抠过的自家房屋,在一天半夜时分,轰隆一下倒塌掉了。他的媳妇和一个闺女被当场砸死,自己也受了重伤。但因为这时已经成了劳动模范,已经被隆重表彰过了,这个不能更改,一更改政府的权威何在?所以关于周大牛造假一事,最后不了了之。另外政府还赔偿了一笔钱款,这是闲话,带过。毛雪兰因为从来也没有参加过抠老鼠洞的群众运动,不清楚抠老鼠洞的具体程序,只好老老实实坐在一边看别人呼天喊地、喋喋不休。但因为她是毛照财的妹妹,是代表毛照财来的,到底还是受到了相当程度的重视。原乡武装部部长、现人民政府副县长丛宗明拉着她的手,眼睛亮得咔嚓咔嚓作响。他兴高采烈地说,你就是英雄的毛照财的妹妹毛雪兰啊?记得你哥毛照财被我和部队首长共同选中的时候,你还是个拖着鼻涕的小姑娘。真是女大十八变啊&&他舔着干燥的嘴巴,如饥似渴地继续说,好,好,变得简直太好了。丛副县长的手很大,很温暖,握得也很重,很紧。毛雪兰有点承受不了。更让她承受不了的是,明明她从来也没拖过什么鼻涕,他却硬说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还拖着鼻涕,这不是糟蹋人嘛。所以她不高兴,用力往外抽自己的手。可是丛副县长力气大啊,到底没能抽出来。结果她只能故意哎呀了一声,假装被什么咬了一口,跺了跺脚,这才把手抽了出来。开完会,毛雪兰原本是要跟着乡长回王家庄,继续当她的农民的。但县里的一个年轻人过来找她,他说县里研究了,决定留她在政府里面工作。这个年轻人说,我是丛县长的秘书,政府迫切需要一个政治上可靠、有培养前途的打字员,而经过紧张而严肃的考察,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如果你愿意,户口马上从王家庄迁出来,落到县城来,人也马上上班。毛雪兰马上想起了乡长说的话,一步登天。难道这就真的一步登天了吗?想想吧,一个农村小闺女,没有任何背景,只是进城来开了一个会,糊里糊涂的,立马就成了城里人,而且还是县政府的打字员。毛雪兰想,这都是三哥毛照财的能耐哩,若是没有三哥毛照财,哪里有她的今天哩&&不过再一想,毛雪兰就高兴不起来了。她老老实实说,我认得的字不多,做打字员能成吗?秘书乐呵呵地说,这有什么?世上哪个人天生就认得字?你这么聪明,日后慢慢学嘛。他主动答应给毛雪兰当老师,一天认得三个字,不算多吧?这样一年就是一千多。常用字也就那么几千个,最多三年,你就能达到中学水平啦!毛雪兰马上就爱上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她回家把户口迁进了城里,然后就梦幻般地开始了打字员的生活。4做了打字员的毛雪兰,天天抽空跟着秘书学习。秘书姓苏,叫苏醒。在当时,这一类名字很有一点小资产阶级情调。不过县城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政府里面的领导的文化水平高的更不多,因此也就没有人懂得什么叫小资产阶级情调。毛雪兰也不懂得,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好怪。苏醒,难道这人以前是天天睡着的吗?要不就是让人打昏迷又醒过来了?哈哈&&她喜欢苏醒,学习起来也很有劲头。学习到了新的汉字,毛雪兰就先把它们广泛运用到写信上。她给家里人写信,两个哥哥不认得字,父母不认得,妹妹认得,可妹妹才几岁,认得也不认得几个。还有,在外面当特种兵的三哥毛照财也认得。她给毛照财写的信,比给全家人写的还要多。毛照财回信倒是不多,一年能回个三封两封的就相当不错了。毛照财回信,总是说正在执行重要任务,至于是什么重要任务,重要到什么程度,具体的内容,他从来也不说出来。相比而言,毛雪兰给毛照财写的信就频繁多了,不光频繁,信的内容也丰富,平日见到的人和事,平日想的什么,都写给三哥看,都说给三哥听,五花八门。在她的心里,觉得跟她最亲的就是三哥毛照财了。毛照财的地址不像一般的地址,没有具体地点,用的是代号。这样的代号除了有省份外,别的就没有了。而且似乎是省份也经常改变的。不过这正好也说明了毛照财当的兵的特种性质。如果只是像平常的地址那样,某某省某某县某某部队的,一成不变,毛照财也就算不上什么特种兵了。进了城后,毛雪兰很少能有时间回王家庄去。她忙着给政府打字,有时是机密文件,有时是领导讲话,有时是总结材料。不忙的时候就跟着苏醒学习。那时的打字机,用现代人的眼光看,简直笨拙得可怜,要打字,毛雪兰需要先在一堆铅字里面选中了一个后,用手段扯过来,在一张蜡纸上砰地打一下,再送回去,挑选下一个字,麻烦而无聊。好在毛雪兰因为能够与苏醒相处在一起,就是不喜欢这么砰砰砰地打蜡纸,毕竟是喜欢苏醒的。这个连丛副县长怕都看出来了。这样过去了不到一年,丛副县长突然把苏醒派了下去,让苏醒担任了一个乡的副乡长职务。用丛副县长的话说,这是升了。也几乎同时,丛副县长也升了。原县委书记上调,原县长升了县委书记,丛副县长就当上了县长。当了县长后,他换了个秘书。这个秘书姓方,三十八九岁了,长着一脸发黄的胡子,偶尔还有眼屎没抠干净。不过把胡子一刮,脸一洗,还是比较整洁的。字也写得比苏醒的方正。而且他最喜欢写的是毛笔字。写完了,还在后面盖一个鲜红的印章。毛雪兰听说这叫书法。而且丛县长也爱写书法的。不光爱写,甚至还送了一张给毛雪兰。只是毛雪兰不懂得书法的好坏,随手一丢,过后竟然找不着了。苏醒下去当副乡长后,毛雪兰写信的对象又多了一个。这个时候国家已经不再把除四害当作工作的重点了。他们谈论的内容往往与赶超有关,比如赶超英国赶超德国甚至赶超美国,等等。这样的话题谈论起来,比较容易让年轻人热血沸腾。人的热血一沸腾,往往就容易判断失误。有一天丛县长要感谢天天为他工作的人员,说是你们辛苦了,就弄了一桌。他让大伙多喝酒。不论男女,都要喝。说是喝醉了也没关系,反正明天星期天,不用上班。毛雪兰原本是不喝酒的,因为判断失误,这一回也喝了。丛县长还主动跟她碰了杯,说,小毛的字打得好啊,简直是漂亮,漂亮极了,作报告时看着小毛打的字,能提神。他轻轻拍打着毛雪兰的肩膀,喝了吧。喝了日后就更上一层楼了&&毛雪兰看着丛县长一饮而尽,也赶紧喝了。这喝了后的感觉跟没喝就是不一样。没喝周围一切皆平淡,喝了看什么都是美好的。结果两腮娇艳,浑身软弱,很快就醉倒了,趴在桌子上嘻嘻笑。丛县长打发人把她送回宿舍好生休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毛雪兰无比惊讶地发现,她的身体是赤裸的,而且&&而且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人。她刚尖叫了一声,嘴巴就被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了。毛雪兰经历过这只大手,知道是谁的。转眼看那人的脸,果然是丛县长的那张方脸。丛县长也像她一样赤裸着自己。不过他的表情里面没有惊讶。他很从容,说,真没想到小毛你竟然还是个处女。要是知道你还是个处女,我就不会轻易这么了。起码也得好好洗一洗自己,再郑重一些的。停了停,丛县长又说,既然已经这么了,说明我跟你还是有缘分的,这就好。很好,非常好。因为缘分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得修炼一千年才能够得到。他搂着毛雪兰,把脸放在她的胸口,想想吧,这是多么大的福分,你一定要珍惜。这时毛雪兰还不到十九岁。本来她是想年底就跟苏醒结婚的。出了这样的事情,婚是结不成了。她躲在宿舍里哭,一共哭了两天。这两天里,没有人敢进她的宿舍,唯一来的就是丛县长。他给她送吃的喝的,然后留下来过夜。如果毛雪兰有拒绝的意思,丛县长就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小手***来给她看。丛县长说他当武装部部长都当习惯了,没有***还真别扭。况且如今是县长了,地位高了责任重了,更得有***防身了不是?毛雪兰看见亮晶晶的手***和黑洞洞的***口,身子也就慢慢软下来。在丛县长看来,毛雪兰就是一块柔软的雪白的面团,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揉搓出任何他想要的形状来。丛县长也不是个自私的人,他鼓励毛雪兰跟苏醒结婚,他说苏醒是个多么优秀的时代青年啊,将来他还是要继续提拔重用他的。他承诺,等过两年,他就把苏醒调回县城来,先担任办公室主任,再担任秘书长,等有了显著成绩了,还可以担任副县长,甚至县长&&前提条件是,他们的事情既不能跟苏醒说,也不能跟任何人说。丛县长说,想想吧小亲亲,你哥毛照财能有今天,难道不是我的功劳?你能进城,难道不是我出面安排的结果?若是没有我,你只怕现在早就嫁给了一个乡下满身泥巴、两脚牛粪的汉子,自己也成了又脏又臭的娘们了&&毛雪兰想想,丛县长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是再给三哥毛照财写信的时候,想起丛县长的方脸,毛雪兰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一滴一滴往下落。滴到信纸上,信纸就湿了一片,她把它晾干,字被洇了,干了后虽然也能看出来,但笔画却粗了,显得发福。所以毛照财有一次回信问她哭什么,在如此伟大的日新月异的年代里,难道你生活得不幸福吗?毛雪兰说幸福,新社会里的人哪能不幸福呢?甚至她说,我哭,也正是因为幸福幸的才哭呢。这封信寄出去后,好长时间毛雪兰也没有再收到毛照财的信。她写信问毛照财怎么不给她回信,是不是讨厌她这个妹妹了,毛照财也不搭理她。一共写了五六封信,也没见到毛照财的一个字。这让毛雪兰感到害怕,她非常担心毛照财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进城后,她也曾跟人打听过特种兵到底是什么样的兵,别人的回答五花八门,但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特种兵的危险程度,远远高于普通士兵。丛县长占有毛雪兰,是在这一年鲜花烂漫的春天。等雪花飘逸的冬天来到后,毛雪兰向上面打了个报告,要与苏醒结婚。丛县长的事情她一直不敢对苏醒说,苏醒也好像一无所知。这样就好。尽管丛县长不时地还过来找她,跟她睡在一起,反复不停地折腾她,把他自己的东西强加进她的身体里,她也只是默默承受,有时候甚至还会感到快乐,尽管这不是她想要的。有一天上午上班,县政府所有的人都来了,但丛县长没来。照计划是要马上开一个会的,主持会议的县长没来,办公室主任着急,就打发人去请。为了更好更方便地集中精力工作,丛县长并没有把家属带进城里。他一个人在政府大院里住着两间房子。去请他的人在外面敲打了半天门,叫了不止一百声县长,把嗓子都叫哑了,里面就是没有动静。最后只得找公安局的人过来,破门而入。结果大伙发现,丛县长已经死在了床上。现场没有任何搏斗之类的痕迹,门窗也没有任何被撬过的痕迹。丛县长的手***也好好地放在枕头一边。公安局的人检查了半天,任何蛛丝马迹也没有。唯一让人奇怪的是,床下面有一只身体僵硬的老鼠。再扩大了检查范围,才在后面的墙脚发现了一个老鼠洞。显然这个老鼠洞是由老鼠新开掘出来的,因为洞口的泥土显得很新鲜。很可能是这只死了的老鼠生前所做的最后的工作。但这与丛县长的死有什么关系吗?没有。肯定没有。另外,躺在床上的丛县长表情宁静,没有丝毫痛苦。仔细查看,还能在他的嘴角发现一绺被凝固了的笑容。本来公安局是要把丛县长的死定性为阶级敌人进行地疯狂破坏,或者是蒋介石派过来的特务下的毒手,但因为没有丝毫证据方面的支持,无法下定论。最后法医验尸结果出来了,说是丛县长的心脏有点问题。显然是由于连日连续的过度操劳,引起了心脏病发作,因而不幸牺牲了。这样,丛县长就被塑造成一个一心为工作奋不顾身的正面典型,被几家报纸挥泪如雨地宣传了一通。在当时,最容易接受丛县长死亡这一事实的就是毛雪兰。它让毛雪兰解脱,身心都放松下来。丛县长霸占她差不多一年了,如果他不死,即使她与苏醒结了婚,相信他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而现在,在她要与苏醒结婚前的一个月,丛县长自己死了,她感到的只有轻松,只有快乐,只有幸福。至于他到底是怎么死掉的,管他呢,只要他不再骚扰她日后的生活就成。毛雪兰当天买了一块肥皂,跑到政府开的浴池里,痛痛快快地洗了半天,把自己从里到外都洗得干干净净。出来时,毛雪兰就明白,她与过去不一样了,完全地彻底地不一样了。春节前毛雪兰就要与苏醒结婚了。结婚这天,她意外地收到了一个包裹。是三哥毛照财寄来的。拆开来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大包炒花生和一包上海出产的牛奶糖;另外还有一封短得不能再短的信,信里只有一行字,祝馋嘴妹妹毛雪兰新婚大喜。毛雪兰搂着沉甸甸的包裹,一时哭笑不得。毛照财寄这些,难道还记着她的嘴馋?婚后的生活幸福而充实。苏醒调回来了,到县政府工作。毛雪兰继续当打字员。又过了一年,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世,是个女孩,苏醒就给她取了个名字,叫苏兰。毛雪兰不愿意,说,哪有闺女跟娘一个名字的。苏醒说,那你说叫什么好?毛雪兰想了好几天,说,叫歌吧。苏歌。结果孩子真的就叫了苏歌。只有毛雪兰自己明白,苏歌的这个歌,其实是三哥毛照财的那个哥。5毛照财出去,很久都没有回来了。他给家里写的信也是又稀少又简短。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寄回来过。他最小的妹妹毛雪青连他长得什么样子都忘记了。王家庄也差不多都把他忘记了。暗地里有人猜测,说不定毛照财早就打仗打死了呢。毛照财当兵出去后,猫鼻子首长也没有再来招过兵。那些抠老鼠洞抠成了高手的青年,年年冬天都盼着他来,但他始终也没有来。过了几年,大伙就不再抠老鼠洞了。至于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大伙蜂拥着到处去抠老鼠洞,已经与原先抠的动机彻底决裂,回归到毛照财当年抠老鼠洞的老路上去了。但即使王家庄的人比别的村庄更能抠老鼠洞,三年里也还是饿死了几十口人。这里面就包括毛照财的爷爷和奶奶。另外毛照财的大哥毛照喜的老婆也饿死了。如果不是毛雪兰偷偷从城里带回些粮食,只怕家里还会有人继续饿死。妹妹毛雪青出落成大姑娘后,给姐姐毛雪兰写信,说是让她在城里帮她找一份工作。原因没说,毛雪兰明白,毛雪青的心思一定与她当年的一样。接到信,毛雪兰就请了个假回来了。这时毛雪兰已经有了两孩子,二的是个男孩,叫苏康。她领着苏康走到村口时,正好碰到一个戴着墨镜的黑脸男人。这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的人操着半土半洋的口音问她,大姐呀,这是山东省登城县王家庄村吗?毛雪兰觉得这人有些熟悉,却又陌生得很,一时也不知是哪个,看了一眼,还是把握不住,就没敢问他什么,说,是哩。不过现在叫王家庄大队了。这人说,哪里是王家庄。要是,我咋个就认不出来了?毛雪兰不再理会他,领着苏康往家里走。走了一会儿,发现这人还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一时心慌,以为是歹徒,就哆嗦着心肠说,你来王家庄找哪个?这人说,我不是找哪个,我是回自个家来了。毛雪兰怔了怔,回家?你是王家庄的?我咋不认得你?这人叹息一声,我都十三四年没回来过了。出门时十七岁好年华,这回来,都整整三十岁挂零头了。他这么一说,毛雪兰当时就蒙了,她回过身来,一把扯下他的墨镜,结果她看见了一只空洞着深深黑暗的眼睛。但这男人的另外一只眼睛却亮,亮得吓人。毛雪兰哆嗦着嘴巴说,你是我照财哥吗?这人用那只囫囵眼睛盯着毛雪兰看,你是毛雪兰?毛雪兰哇地哭起来,说,哥呀,你这只眼是咋了啊?这人果然是毛照财。因为一摘下墨镜,毛雪兰就明白了,只有三哥毛照财才会有这样亮的眼睛的。毛照财笑了一下,取过墨镜戴回去,淡淡说,眼睛嘛,有一只就够用了。毛雪兰把毛照财领回家。毛照财现在对家里人来说是陌生的。他离开的时候,嘴唇上才刚刚长出一点柔软的胡子来,皮肤也嫩得很;现在不光胡子旺盛,皮肤也又黑又粗。如果不是毛雪兰领着他回家,他自己进门说他是毛照财,家里人没有哪个会信。不过只要有一个人认出他来了,大家再瞅瞅,就越瞅越是毛照财了。胡乱说了一会儿话,毛照财告诉大家,他不在部队上干了,转业了。至于那只没有了的眼睛是怎么没有了的,没人敢问,他也不说。别的情况大家就是问了,他也只是含糊过去,说,部队上的事情,坐在家里想是想不出来的。毛照财掏出一把票子,要二哥毛照福出去割肉买酒,说是正好毛雪兰也回来了,等于一家团圆了,得好好庆贺庆贺。毛照财就这样回来了。在家里住了几天,白天躺在炕上呼呼大睡;黑夜里起来,点了火油灯,跟家人说话,或者自己出去??。第五天上面下来通知,要他到人民公社的武装部上班去。安排的职务是武装部部长。武装部部长是要佩***的,但毛照财似乎是对***丝毫也不感兴趣。不过武装部部长需要管理全公社的民兵,需要带领民兵去站岗放哨,抓抓台湾特务什么的,这还离不开***。毛照财就只好把***往怀里胡乱一掖,有时候明明看见他是掖在怀里了,但他往外掏时,却是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的。王家庄的民兵也同样要听从毛照财的指挥。不过他们感觉到,现在的毛照财,跟十几年前抠老鼠洞的毛照财不一样了,甚至不是同一个毛照财了。尤其他戴着那副墨镜的样子,非常像是蒋介石从台湾派过来搞破坏的特务。甚至连公社革委会主任也有些看着他的墨镜不习惯,曾经请他摘下来,说是不要影响了别人的情绪。毛照财轻轻一笑,说,我没了一只眼睛啊。回来一年不到,毛照财找了个老婆。似乎毛照财对老婆也没多大兴趣。但是他都三十多了,如果还不找,肯定会影响到革命工作人员的形象的。毛照财的老婆长相一般,年龄比毛照财小三岁,曾经结过一次婚,因为男人好喝酒,喝醉了好打老婆,打起来轻重程度不好掌握,最后就不在一起过了。毛照财对二婚几婚的不介意,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年轻小伙,也不是处男,这就挺好。结果日子过得真的挺好的。毛照财回来后,其实王家庄的人都想好好问问,他在部队都做了些什么,有的还想问问猫鼻子为什么没再来招兵。是不是因为招了他毛照财回去后悔了?要不就是原本猫鼻子上次来,就是胡闹闹寻开心的?但一看见他的墨镜,一想起墨镜后面那个不着边际的黑洞,就都不敢问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毛照财就回来两年了。两年后毛照财到底是因为墨镜受到了连累。红卫兵造反的时候,开始并没有想把毛照财也拉下马来,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的。可是有一次,他们拉着革委会主任和妇联主任几个批斗的时候,毛照财竟然戴着那副墨镜,慢悠悠地踱上台来,跟那些个嘴上没毛的少年男女说,弄这个有意思吗?毕竟还是一家人嘛,又不是敌我矛盾。红卫兵问他弄这个没意思,那弄什么有意思。王家庄来的红卫兵,有好些都知道毛照财是靠着抠老鼠洞,才混进革命队伍里去的。他们就跳起来,说,你不就是个抠老鼠洞的吗?难道抠老鼠洞有意思?毛照财嘿嘿一笑,抠老鼠洞还真有意思哩。红卫兵问他怎么个有意思法,毛照财神秘地说,不告诉你们。就是这句不告诉你们,到底惹恼了红卫兵们,他们干脆把他一按,有人扯了他的墨镜,说,看看你整天戴着个驴捂眼子(指的就是墨镜),就知道你不是好人。快些坦白交代,你是不是被蒋介石用金钱美女收买了,潜伏回来当特务的?毛照财哼了声,蒋介石?若是说我收买他还差不多,他想收买我?他有那个本钱吗?扯了他墨镜的那个红卫兵瞅瞅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哗啦一下镜片就碎成了一地鸡毛。毛照财跳起来,说,狗日的你们,你们知道这墨镜是谁送给我的吗?大伙追问他是谁,毛照财摇摇头不说,只说,我怕吓死你们。但那时的红卫兵显然是不怕被谁吓死的。他们找出绳子捆住他的胳膊,把他跟台上的走资派一起批斗。毛照财也不在意,只是批斗了才片刻,捆绑他胳膊的绳子不知怎么自己掉了下去,再捆绑上,没片刻就又自己掉了下去。毛照财说,笨蛋,绳子有这么捆的吗?他把手伸出来,教导着他们怎样捆怎样绑。结果批斗会没开成,倒成了捆绑表演了。但遗憾的是,毛照财无论怎样教,他们也还是学不会。毛照财就轻轻一笑,说,算了,你们随便捆吧。我有老婆孩子,也不会跑。再说,我要是想跑,你们也拦不住啊。因为有毛照财参与,以后的批斗会也都开得不伦不类。被批斗的对象们要比别的公社少遭受了许多灾难。有些本想自杀的也没自杀,活下来了。6新成立的公社革委会报请县上批准,把毛照财的武装部部长给撤职了,发配他回王家庄劳动改造。毛照财很高兴,说,成啊,老子这狗屁官早就做得够够的了。结婚后老婆本来就放在村里,跟爹妈住一幢房子,他回去了正好。老婆这时刚给他生了个儿子不久,毛照财取了个名字,叫毛旺。每天劳动过了后,毛照财就拎着毛旺到处走。山高水低,月明星稀。走了几个月,有一天黄昏时分走到生产队的仓库前,他就不走了。站在门外,把鼻子贴着门缝伸进去,抽了抽,脸上就出来了一片灰色。让人用了墨一样。回到家脸色还是变不回来。第二天毛照财就找队长,说,咱队上的人,挨饿的不少,个个面黄肌瘦的,可仓库里的粮食咋就都喂了老鼠了呢?队长王占有年纪跟毛照财差不多,小时候还在一起玩儿过***。毛照财当兵走了后,王占有有一段时间里成了王家庄最能抠老鼠洞的人。他抠老鼠洞,手艺是练出来了,水平也有,但目的并没有达到。本来对毛照财还有几分嫉妒,但这时毛照财如此沦落,眼睛都丢了一只,老婆也不是原装的,原有的嫉妒也就没有了。所以毛照财这么一说,王占有就长叹一声,说,那些狗日的老鼠哟,我倒是想从根儿上治了它们的,办法想了不知多少,猫用上了,没用;老鼠药用上了,开始还能药死几个,过后就再也药不死了;老鼠夹哩,也用,仓库保管的脚都被夹肿了不知多少回。可这老鼠,咋个也灭不了啊&&毛照财说,人都挨饿,三尺肠子闲了二尺八寸半,还舍得拿粮食喂些个没脸皮的老鼠?王占有说,哪里是我舍得。***号召咱们消灭老鼠,白纸黑字,广播喇叭,这都号召了多少年了,哪个村子消灭得了?咱不是拿这狗日的没办法嘛。这要是野地里的老鼠,还能抠抠&&毛照财想了想,像是在下个什么决心样,说,要是你让我做仓库保管员,我保证仓库里面没有一只老鼠。王占有嗤了声,吹牛腿肚子吧你。这可跟抠野地里的老鼠洞不一样。当年外村一个叫周&&什么的,也抠过,可结果把自己老婆孩子给砸死了了事&&毛照财说,一样是不一样,可天底下什么事情都不是不能想的。我出去了这么多年,闲着没事时,比如跟老鼠样被困在哪里出不来的时候,我就爱瞎琢磨。天长夜黑,风花雪月,有些事情到底是经不住瞎琢磨啊。王占有还是不相信。毛照财就说,要不你到我家瞅瞅吧。若是在我家你能发现一只老鼠,算我白放了个臭屁。王占有真地跟毛照财到他家找过了。还真是没找到半只。开始以为毛照财不过是把老鼠洞口用石头塞死了,可看看原先的老鼠洞口还在,但却没有丝毫老鼠的味道,就说,成啊。你先到仓库干着。若是效果好,我就让你接手了。毛照财说,我在仓库里治老鼠的时候,不能有别人在眼前看着。王占有说,这是为啥?毛照财说,你要是再问,我就不做了。王占有哈了声,你这就拿上把了?不过还是答应了。毛照财又提了个条件,说,要是我治成了,你也不能跟别人说。这事情就是咱两个人的事情。说实话,在家里,我连老婆都没说过。王占有说,也成。毛照财不放心,说,你们些个当小干部的,往往口是心非,嘴巴松得像个老母猪***儿。你得用心发个誓。毛照财进了生产队仓库,把门一关,一整天都没出来。王占有几回想拍打开门进去看看,但想到自己对毛照财的承诺,就尽力地忍住了。毕竟对他这个生产队队长来说,粮食是最最重要的啊。他曾经算计过了,整个生产队的仓库里的老鼠,一年起码也得吃掉他几千斤粮食的。这些粮食若做成玉米饼子或者馒头,生产队二百号人,撑也能撑死好几回了啊。天完全黑下来后,毛照财才慢吞吞从仓库里面出来。他显得非常疲劳非常憔悴,走路都有些像钟摆样左右摇晃。王占有伸手扶着他,问他怎么样了?毛照财跟他要了根烟点上吸,吸完一支又要了一支,对火点上,才说,今天黑夜里不管了,明天天不亮,你找两个口风紧的棒劳力,帮我往外运老鼠吧。王占有想相信毛照财话的真实性,又觉得他说得过于荒诞;想不相信,又觉得他过于自信。不过好在明天一早就有结果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他就送毛照财回家,自己去找了几个靠得住的,要他们明天天不亮到仓库去,听从毛照财的指挥。第二天王占有起来得特别早。起来后天还黑漆漆的一团,直到吸了三支烟,天才有了一丝想要亮的意思。他急忙出门,快步去了仓库。到了那里,毛照财并不在,孤零零只他一个。隔着仓库的门听听,里面死了一样地静。而如果在往日,随时在门外听听里面,哪一次都是闹腾得很。就是开了门进去,那些胆子大得包了天的老鼠,也敢在你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它们根本就不怕人,反正你又捉不住它们,反正它们灵活得很。反正它们一转身就有洞可钻。这一次的静,倒叫王占有感到有点害怕。他不是害怕老鼠们统统地没有了,而是害怕这种静。他哆嗦着点了一支烟吸,吸到一半毛照财来了。毛照财说,你来得倒怪早哩,不是一晚上没回家吧?王占有说,你哩?毛照财说,你还吸香烟哩。我这一回来劳动,工资也没了,香烟也吸不成了,烟叶子也没得分,困得很呢,你给我支吸吧。毛照财把烟吸到一半,王占有叫的两个社员来了。毛照财瞅瞅他俩,再瞅瞅王占有,认真说,这事情你们万万不能出去说的。毛照财让其中的一个到田地里挖个坑,坑不用太大,一米见方即可,但要深,起码也得四尺。王占有问挖坑干吗,毛照财说,埋老鼠啊。他打开仓库的门,把里面的几盏提灯点着了,又摸出一只手电筒按亮,才和王占有及另外一个社员进到里面。这一进去,王占有和那个社员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肚子里。只见地上密密麻麻躺着的都是老鼠的尸体。多得连脚都插不进去了。而且这些老鼠的尸体,个个都血淋淋的,像是被什么凶猛的怪物给咬死了似的。整个场面恐怖得很,王占有两个都弯了腰想吐。毛照财说,想想就是它们把咱们的口粮给硬抢夺了去,自己享用,你俩就该恨它们了,一恨就不觉得恶心了。他把一个塑料口袋拎过来,让王占有撑着口,让另一个往里面装老鼠的尸体,没一会儿就装满了一口袋。等把地上的老鼠尸体收拾得差不多时,能装二三十斤东西的塑料口袋已经用了六个。算计一下,至少也有一百二三十斤老鼠的尸体。毛照财推过手推车,让他俩把扎紧了口的口袋装上车,由另外那个社员推着。他跟王占有跟在后面,一路上都不说话。到了野外,看看坑挖得差不多了,毛照财跳下去,又往下挖了半尺,这才让他们把老鼠的尸体丢进去,然后填土,踩严实,又在上面撒上些熟土,再踩严实。这样,白天如果再过来找,就找不到了。弄完了后,毛照财再三叮嘱大伙,今天的事情万万不可说出去的。因为虽说老鼠可恨,可毕竟一下子杀害了这么多性命,到底不是件开心的事情。说出去了,只怕是要生是非的。王占有也叮嘱过那两个社员,说是如果他俩出去胡乱说了,日后就甭想再有好活计干。他说,就是想扣扣你们的口粮工分,也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打发那两个社员回家,王占有正式让毛照财接手做仓库保管员。毛照财却突然不愿意接手了,说,既然老鼠都已经清除干净了,它们想要卷土重来,那也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所以做不做保管员也就无所谓了,再说我对账目什么的没兴趣。王占有说,我答应了你再反悔,这不是找着让你笑话嘛。毛照财说,是我自己不愿意了,与你没关系。而且我只剩下一只眼睛了,管理账目什么的,也实在是不方便。因为是毛照财主动不做保管员了,王占有就没再坚持。毛照财说,算计一下,从老鼠嘴里抠出来的粮食,还是一人一份,分给大伙填填肚子吧。王占有说,这个成。毛照财说,我不做保管员,你也不要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王占有说,我说出去我是吃屎的狗。7这件事毛照财以为做得稳妥,一切都是悄悄的。王占有发了毒誓,另外两个社员也都发过誓了。所以毛照财做过了,也就放下了。王占有呢,从此似乎是对毛照财格外关照,繁重的劳动不分配给他,让他只做些轻省的,工分却不少,毛照财也不在意,时间就这么往下哗啦哗啦过了。不过到底王占有这样的人,没有经受过专门训练,肚子里的秘密不可能甘心让它白白烂掉的。况且王占有好喝酒,酒喝多了就容易出事。这才过去了不到一个月,有一回上公社开会,开过了大伙会餐。因为文化革命成果显著,革委会主任高兴,就上了酒。王占有的脸一被酒泡红起来,嘴巴就管不住了。结果他就吹牛,说自己如何如何了得,把个集体的仓库了得得连一根老鼠毛也没有,更别说老鼠本身了。别人说他吹牛,他不高兴,吆吆喝喝着非得让人家到他的仓库里去参观参观不可。若是革委会主任不年轻,也就没事了,听了只当是笑话。可这个主任年轻,进领导班子的时间不长,再加上他也需要有政绩衬托自己的水平,就非常认真地问王占有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他王占有真的能够做出如此重要的成绩来,显然是为革命立下了很大的功勋。这样的干部是要重点培养的;如果是吹牛,那么结果正好相反,这样的干部要坚决清除出革命队伍,打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主任把事情上升到如此高的高度,本身就很能够镇住人。况且王占有成竹在胸,更况且主任还有重点培养的许诺,王占有就把胸膛拍得叭叭作响,说,如果我说了半句假话,我就不是我娘养的。有人问,不是你娘养的,那是啥?王占有红着脸说,是狗日的私孩子。结果中午饭吃过,稍事休息,主任就带领全公社各大队生产队的队长书记们,轰轰隆隆来到了王家庄。王占有找人叫来仓库保管员,打开门来,任由领导们检查。大伙一拥而入,四处都抠弄遍了,结果真如王占有所言,没有发现一只老鼠。被老鼠们害得头疼不已的队长书记们,一时都傻瓜了。但同时眼睛也都哗啦一下亮了起来。五彩缤纷。他们把王占有团团包围住,纷纷问他到底采用了什么办法,把这狗日的老鼠给弄得踪影不见?王占有大着舌头说,这个说不得。保密。主任问,他也是说保密。主任恼火起来,让人把他拖进主任的吉普车里,叫大伙且散了回家,说是待弄出这个密来,就印发文件,让全公社的仓库都像这里的一样。然后吩咐司机,把车开回公社。回去后,主任且让人把王占有扔进宿舍里醒酒。到半下午了王占有还没醒过来,主任就找人弄了一杯凉水,过去亲手泼到他的脸上。这一激王占有就只能醒过来了。看见怒气冲冲的主任站在眼前,一时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主任的口气却是无比严厉,说,好啊你个王占有,是不是想跟走资派坐到一起去吃喝玩乐啊?这几天我怎么瞅你怎么像个新兴的资产阶级分子,那眉目,那眼睛嘴巴耳朵&&今天再一检验,果然已经快要滑进美帝苏修的泥潭里去了。王占有急忙爬起来,顾不得抹湿淋淋的脸,惶恐着说,主任啊,我这是怎么了?我是一心跟党走啊我。主任哼了一声,好啊王占有,既然你这么说,我暂时也相信了你,眉目什么的也不提了。中午时分你带领大伙去参观了你们生产队的仓库,果然里面没有一只老鼠。可是大伙问到为什么时,你狗日的却像个黑五类似的沾沾自喜,说什么保密。啊保密。你狗日的跟党保什么密?你说!王占有这才明白自己闯了祸了。前后想想,却也什么也想不起来。但恍惚着,又似乎是自己真地领着人回去参观过仓库了。这么一折腾,汗水哗啦一下就出来了,跟凉水混在一起搅弄,身子也哆嗦起来了,像是害了伤寒。主任这时倒有了耐心,他坐到一边去,等待着王占有狠斗私字一闪念,等着他悔悟过来,为人民立新功。而王占有确实也悔悟了,很快他就说,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啊。就是我们生产队的毛照财,是他治的啊。这个密,就是不保,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主任认得毛照财,但却对王占有的话半信半疑。王占有指天划地地发誓,主任就说,你回去把毛照财叫来吧。王占有说,成,我这就回去叫。可是一想,自己也跟毛照财发过誓的,说是自己如果说出去了,就是一条吃屎的狗。难不成真就做那么一条狗,趴地上吧嗒吧嗒吃屎?可是事到如今,也理会不得了。他就骑上自己那辆破自行车,摇摇晃晃回去了。见了毛照财面,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看看毛照财没啥反应,就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两个耳光下来,王占有的半边脸就出来了几个手指印,片刻就红肿了起来。毛照财坐着不动。也不是全不动。他怀里抱着毛旺,撕了一张日历,弄了些旱烟末,笨拙地卷烟。王占有赶紧掏出一支香烟给他。毛照财也不接,卷出来后,用口水抿抿,把细的一头塞嘴里,咬掉一截,点上吸了一口,这才说,你还有半边脸呢。咋不也打肿了?想充胖子就充全了嘛,省得别扭。王占有抬着手说,我是一条吃屎的狗哩。毛照财说,吃就吃嘛。狗能不吃屎?不吃屎能是狗?王占有就啪啪两下,把剩下那半边脸也打成了胖子。毛照财说,能耐了,你还真充了胖子了?毛照财把毛旺塞给老婆,拍打拍打手,跟王占有出来。王占有说,我骑车子带着你。毛照财哧地一笑,你那臭水平,我还真不敢让你带哩。王占有说,祖宗,我驴一样背驮着你行了吧?毛照财说,弄那么些人来参观,你狗日的风光了吧?王占有苦笑起来,风光个屁。我都恨不得找个老鼠洞钻进去了哩。毛照财笑,若是你能钻进老鼠洞里,只怕老鼠们会把你撕巴撕巴吃了。说完长长叹了声,补充说,我也是。看来主任倒是个有心人,王占有和毛照财刚出王家庄,迎头就碰到了公社的吉普车。车到他们眼前,停下来,司机抻出头来说,刘主任叫我来拉你们。王占有把自行车往沟里一掀,回头瞅,却见毛照财已经拉开车门钻进去了,他就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毛照财这是愿意了。革委会主任不计前嫌,见了毛照财热情地问好,还把了手不放。毛照财也没客气,说,都是为革命事业嘛。我呢,也豁出去了。只是这得我一手来。全公社所有的大队生产队仓库,加在一起能有一百个吧?不能让别人动手。一家一天,三个月我能轮遍了。他们只管负责第二天清理仓库。若是你答应了,我就做;若是你不答应,就是杀了我,我也要含笑刑场,昂首阔步,决不妥协。主任说,三个月时间太长了,三个月,不知狗日的老鼠又能糟蹋了多少粮食。毛照财说,好几千年了,老鼠们吃的粮食有多少,这个谁也算不出来。主任顿了顿,说,要不,我找几个口风紧的,你培训培训,让他们一起跟着你冲锋上阵?毛照财轻轻笑了一下,这个传授不得的。要是万一把世上的老鼠都弄绝了种,我不是罪过齐天了吗?主任也笑,你说这可能吗?毛照财也笑起来,说,是不可能。可到底杀害的性命太多了,会让老天生气的。主任说,前些年自然灾害,饿死的那些人,难道不是性命了?毛照财想了想,说,也有道理。不过这跟我没关系。我就是想自己动手。也省得别人跟着我手上沾满了老鼠的鲜血&&主任盯着毛照财看了半天,才说,好吧。我也不难为你。毛照财笑了一下,说,不是你难为我,是我难为你哩。8往下三个多月的时间,毛照财在全公社的各个大队之间,以王家庄为中心,呈辐射状四处出走。他空着两只手,来到某一个仓库门口,跟对方要上一些吃的喝的,要一盏或者两盏提灯,一个手电筒,一包香烟,然后就一头钻进去,把门反闩起来。一般直到黄昏时分,毛照财才打开门,喝醉了酒样从里面摇晃到外面,一屁股坐下,吸一支烟。然后对方就或者用马车,或者用拖拉机,把他送回家。不管离王家庄有多远,毛照财每天是一定要回家的。他从来也不在外面住宿。三个多月,死在毛照财手下的老鼠已经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了。因为清理的工作与他无关,他也不去想。只是一个仓库一个仓库地进去。到从全公社最后一个仓库里出来,毛照财已经消瘦得厉害,脸也灰蓬蓬的一团,毫无血色,像是身体里面所有的内容都被抽光了一样,回到家毛照财就大病了一场。因为病得厉害,村里赶紧把他送进公社卫生院。医生们检查不出毛病来,公社革委会主任亲自过来,让医生好生诊治。但毕竟公社卫生院的医生水平有限,建议主任把病人送到县医院,说是那里的医疗水平高,药品也齐全。毛照财说没事,想回家,但主任是得到过他有力帮助的,不忍心就这么完事,给县医院打了***,强调费用可由公社报销,那边就来了辆救护车,把毛照财拉走了。但县医院的医生同样查找不出毛照财到底生了什么病。各种检查手段都上去了,也还是查不出来。瞅着毛照财,就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大伙都想毛照财这一回怕是完蛋了,活不回来了。甚至连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也都暗中嘱咐家人,看看有什么他想吃的喝的,赶紧弄给他吃了喝了。毛照财病重,最伤心的是妹妹毛雪兰。毛雪兰已经不做打字员了。县革委重新结合时,苏醒被结合成了副主任,相当于过去的副书记。毛雪兰就成了有身份的人。只是苏醒革命性强,是个不徇私情的人,毛照财既然被下面的革命小将们给打倒了,发配回王家庄劳动改造了,他也不能给强行扶出来。但是毛照财病重,情况又不一样了。在工作上讲究的是党性,这时讲究的是亲情。他就打发秘书到医院,跟院长说毛照财同志是对革命有过贡献和功劳的人,在部队时虽说犯过错误,但却也立过大功。这样的人需要区别对待,要尽全力抢救他的性命,不能得过且过了。至于毛雪兰,则经常跑到医院去照看毛照财。因为检查不出毛照财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医生也不敢胡乱下药,只能把补药用上去,或者上点无关痛痒的药。毛照财倒是从容,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本质,毛雪兰一流泪,他就笑话她,说自己屁事也没有,就是透支了精气神儿。这种情况死不了人的。毛雪兰也相信三哥不会死,可一看到他的样子就忍不住流泪。毛照财在县医院住了两个月,毛雪兰就流了两个月的泪。出院时毛照财的气色好了些,但身体还是虚弱得厉害。走路走多了几步就喘,就得停下来扶墙。才三十几岁的人,感觉倒像是六七十岁了。王占有因为推荐毛照财有功,这时已经担任大队书记了,整个王家庄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毛照财回来,他心里充满了歉意,就让他拿满工分,不需参加劳动,在家里养病即可。王占有这样做也是有理由的。经过毛照财的治理,整个公社的仓库,老鼠们基本上都绝迹了。计算一下由此而节省下来的粮食,就是毛照财一家吃喝一百年也足够了。况且连公社刘主任都很关心毛照财,大队里哪个还能说毛照财的不是?毛照财就这么在王家庄不死不活地生活着。他不经常出门,有时候出来,远远看着,他竟然非常像是一只硕大的老鼠。他弓着腰,慢吞吞地走路,走十来步停下,抬头左瞅瞅右看看的,可不正像是一只老鼠吗?王家庄的人越来越相信毛照财其实就是一只老鼠变的。一只前世的老鼠,大老鼠,这一世不知怎么,投胎投成了毛照财。可是再一想,这又很经不起推敲。如果毛照财真的是一只老鼠投胎的,那他应该很爱护老鼠们才是啊,应该时时刻刻地保护着老鼠们的生命安全啊。他怎么可能如此地不择手段地迫害它们呢?从十来岁起毛照财就抠老鼠洞,把老鼠们赖以生存的粮食据为己有。更加可怕的是,他怎么可能连篇累牍地杀害了那么多的老鼠啊?这是前世是老鼠的他应该做的吗?经过毛照财的治理,王家庄的老鼠始终没有再兴旺起来。就是整个公社,情况也跟王家庄差不多。仓库里后来慢慢又混进来了老鼠,但往往也只有那么几只十几只,超过几十只的都没有。这一点老鼠都承受得起,弄只猫也看护得过来,也就得过且过了。有时候会有摆地摊卖老鼠药的,不远几十里上百里地前来找毛照财。他们来的目的无不是想说服毛照财,不要再用那种绝户法子治老鼠。老鼠不是那样治的,老鼠需要用老鼠药治。下了药,老鼠一只一只地死,细水长流地死,生生死死地死。要是哗啦一下都死了,天下的老鼠绝了种了,他们这些摆地摊卖老鼠药的,岂不就要饿死了?遇到这样的人,毛照财也是笑,说,瞅瞅我,哪里还敢再跟老鼠对阵了?就是这会儿老鼠自己跑来找死,我也治不了它们了。你们就放心卖药吧。用药治,有时候管用,死上一只两只,有时候不管用,老鼠就当是吃点心了,嘿嘿点心味道好啊&&后来毛照财治仓库老鼠的事情被传了出去,也有别的公社派人来请毛照财,想让他为革命再立新功,只是一看到毛照财的样子,来的人就不提话头了。有的倒是想跟他讨了方法回去用用。毛照财碰到这样的人,就笑,说,我治老鼠,没别的办法,是拿自己的命往上抵的。你瞅瞅我现在这个样子,再去打听打听当年我的光辉形象。若你也敢拿你的命往上抵,我这就传给你。如此一说,对方就赶紧住嘴,老老实实转身回去。慢慢地,毛照财拿命往上抵,才治住了老鼠的话被大伙相信了。一旦相信了这个,就没有谁再来求他了,毛照财乐得清闲。儿子小时,他看守着儿子;儿子大了,不用他管了,他就出去,跟些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坐一起,冬天晒太阳,夏天躲阴凉。照外人看来,四十来岁的毛照财跟七十来岁的老人们已经没有什么两样了。时间长久了,就有人问起他在部队的情况,问他特种兵到底是做什么的。毛照财说,这个说不得的,部队有纪律。人说,你早就不是部队上的人了,部队的纪律纪律不到你。毛照财笑,这纪律是铁打的,一直管到我死哩。我跟谁也开不得这个口的。人说,连你儿子毛旺也不能说?毛照财说,不能说。大伙就不再问了。毛旺是毛照财最亲的亲人。别人哪个抵得上比他亲?再往后,毛照财被平了反。其实也说不上什么平反不平反的。也就是恢复了公家身份,补发了一笔工资,把老婆孩子的户口迁到公家的***里去了。儿子毛旺倒是聪明,二十岁不到,就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干脆连县城都没回,直接留在了省城----据说是猫鼻子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毛照财的儿子,把他留下了。大伙算算,猫鼻子如今也有六十好几了。年轻时候就是首长了,这会儿还不早就当了省长什么的大官了?毛照财老婆只生下毛旺一个孩子。王家庄的人都说,如果毛照财不跟那么多老鼠过不去,只怕再生几个儿子也是可能的。那会儿也不讲计划生育,想生几个都没问题。那么毛照财为什么只生了一个毛旺呢?说到底还是因为老鼠。过去了那三个多月的时间,毛照财就垮掉了,精气神儿都没了,哪里还有好种再种下去哩?其实毛照财自己也承认这个。别人就是当面这么说,他也不恼火,反倒是乐呵呵的。所以王家庄人都说,这毛照财,到底是个谜哩!9毛照财半死不活地活到了六十来岁。新世纪硬是没能跨过去。他死的时候,哭得最厉害的还是妹妹毛雪兰,这一辈子,兄弟姐妹里面,就数毛雪兰跟他最亲。退休后的毛雪兰已经没什么事情了,毛照财病重期间,她干脆就住在王家庄,不回城里去了。苏醒做官,一直做到地区的专员。因为有苏醒这层关系,毛照财哥哥的几个儿子都混进城里去了。当年毛雪青也如愿在城里找了个对象。只不过不是做官的料,到了也只是一个厂子的副厂长。毛照财临死前那几天,毛雪兰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他们回忆过去的事情。当年毛照财抠老鼠洞,回来时,总是先藏下一些外壳完好的花生,悄悄塞给毛雪兰。毛雪兰再找一个没人看到的地方,悄悄剥了皮,悄悄吃掉。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到毛照财死了后,知道的就只有毛雪兰一个了。如果毛雪兰也不说出去,等她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了。毛雪兰跟毛照财说起她被丛县长欺负的事情,毛照财说这个他知道的。毛雪兰不相信。因为她写信给毛照财,这件事连一个字也没提起过。毛照财轻轻笑了一下,说,你忘记你哥当的是什么兵了吧?毛雪兰说,特种兵啊。毛照财说,这就是了。想想吧傻妹妹,特种兵啊,就你那点小伎俩,我还能不知道?毛雪兰还是不肯相信,说,我有过小伎俩吗?毛照财说,噢,也算不上是小伎俩,我是说你流在信纸上的眼泪。毛雪兰想起来了,轻轻地啊了声,不说话了。毛照财就说,姓丛的是怎么死的,这个你知道吗?毛雪兰说,不就是心脏病发作,自己躺床上半夜死了的嘛。毛照财得意地笑起来,姓丛的有心脏病,这个应该是没有错的。可是心脏病哪里就能随便死人呢?毛雪兰想了半天,才问,那他是怎么死的?毛照财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姓丛的虽然罪该万死,可也不该就那么死在我手里。毛雪兰惊吓得脸色都变了,难道是你&&但她又万万不肯相信的。因为毛照财当时在部队里,离县城没有一万里,几千里是有的,况且当时的公安局无论怎样破案,都没弄出丝毫的蛛丝马迹来呢。所以马上毛雪兰就笑起来,说,你是吹不上税的牛哩。毛照财缓了一口气,慢慢说,不是吹牛。不知道公安局的是不是注意到他屋里有一只老鼠了。可能一只老鼠是很容易被忽略掉的。但那只老鼠对姓丛的来说,简直就是一颗致命的子弹呢。毛雪兰隐隐约约听说现场是有一只老鼠的。但老鼠怎么可能要了姓丛的性命呢?这个弄不明白。毛照财说,反正我也要死了。你又是我的亲妹妹,就是跟你说了也没什么。再说了,我就是跑去投案自首,只怕也没人愿意相信。毛雪兰撇了一下嘴说,连我都不相信,别说别人了。毛照财说,我也知道不会有人相信的。别的事情说不得,有纪律管着,这个说了也就说了。毛照财的意思是,他从毛雪兰写给他的信纸上干了的眼泪上感觉到了毛雪兰受到了谁的欺负。有一段时间,他正好出来执行特别任务,而且正好到这边来。这个是军事机密,别人当然不可能知道。来到登城后,毛照财连毛雪兰都没惊动,就查出来毛雪兰受到欺负的原因。接着他就实施了一项特殊的行动。丛县长关紧门窗睡觉时,在他的屋后,毛照财把一只经过特殊处理的老鼠放出来,老鼠马上就开始了挖掘的工作,而且是定向往姓丛的屋里挖掘。老鼠挖掘洞是很快的,挖通了后,这只老鼠就一定要在里面寻找到喘气的活物。而屋里当时唯一的活物就是姓丛的,因此老鼠直扑丛县长的床。上去后,就跳到他的脸面上,做出种种动作来。结果姓丛的睡梦中突然受到惊吓,呜呼掉了。毛照财说,照我原先的设计,姓丛的不应该死了。最多不过是惊吓过度,或者疯掉了,或者被吓破了胆。疯掉了,吓破了胆,这两种选择都可以。都能够让你避免再遭受他的伤害。可谁知姓丛的有心脏病,也许坏事做得太多,结果只好死掉了&&毛照财说了半天,毛雪兰就是不相信。因为区区一只老鼠,虽说能吓人一跳,但毕竟只是一只老鼠,一个大男人,吓一下就没事了。哪里会吓死了呢?甚至连吓得疯掉了或者被吓破了胆也是不可能的。再说姓丛的是武装部部长出身,当部长前听说还在部队里干过,打仗都打过几年,还亲手杀过人呢。胆大得很呢,还能死在一只老鼠手里?毛照财哧地一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嘛。那只老鼠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这一特殊啊,就跟原先的老鼠不一样了。看看毛雪兰怎么也不相信,毛照财就不说这个了。毛照财的最后一天,已经差不多不能连贯着说话了。可他还是跟毛雪兰说出了那个治老鼠的秘密来。毛照财断断续续说,其实治仓库里的老鼠很容易。你先捉一只活的,从它的***里塞进去一些黄豆玉米,塞满了,再用针缝上去。这样老鼠肚子里面满满的,屙又屙不出来,吐更吐不出去,痛苦万分。它一痛苦,马上就疯了,就会疯狂地到处乱窜,碰到什么活物就咬什么活物,拼命地咬。如果你在一个仓库里放上这么几只老鼠,你就什么也不用管了,只要里面还有一个活物,它们也要拼命把它咬死了&&毛照财说,跟别人我不能说,跟你说没事。你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心地善良,若是个私心重的,只怕老鼠们又要遭殃了&&毛雪兰惊呆了。原来神秘得一塌糊涂的方法,竟然就这么简单。她张着嘴,突然说,三哥,在你眼里,我还是个女孩子吗?毛照财笑起来,那只眼睛亮亮地看着毛雪兰,小傻瓜,在哥哥眼里,你永远是个妹妹哩。妹妹&&你想想啊,你三哥我都这么年轻帅气,他的妹妹难道会是个丑恶的老太婆吗?毛雪兰的眼泪哗啦一下流了出来。很久很久以后,毛雪兰再次想起三哥毛照财说的那些话,顿时恍然,当年三哥毛照财送进姓丛的屋子里的那只老鼠,也一定是像仓库里的老鼠那样经过特殊处理的。可是再一想又迷惘了。因为据说姓丛的死的时候表情安静,甚至有着淡淡的喜悦。而且&&而且脸上和身上并没有任何被什么啃咬过的痕迹。毛雪兰明白,这个秘密三哥毛照财到底是不折不扣地给带走了&&不过再想想,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结果更好的吗?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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