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吧〉在汉江里面钓鱼的技巧的鱼摊有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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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鱼线组中铅坠的作用有哪些?
在整个钓组当中,铅坠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通过长期的实践我认为:在悬坠钓法中,铅坠除了平衡浮力之外,其最大的作用就是能够放大鱼讯。它能把鱼吃食的轻微动作加以放大,再通过浮漂的语言显示出来。而大多数钓友往往只注重对浮漂的选择,以及对浮漂灵敏度的追求,却忽略了铅坠的放大作用。比如:同一钓组、同一浮漂、同一调目的情况下,铅坠短粗和细长,在鱼吃食时,浮漂上所反映出的讯息会有明显的差异。铅坠短粗:在抛竿时鱼食下沉到位的速度快,讯口有力,幅度大,浮漂的小动作少。但由于铅坠短粗,水平截面积大,起竿时易惊扰鱼群,故适合深水钓、休闲钓、野钓。当铅坠细长时:食的下沉速度平稳,讯口清晰、缓慢,浮漂的小动作多,起杆时轻巧,鱼易连口。适合于竞技钓、浮钓。
由此不难看出:除了调整浮漂的钓目以求多拿鱼之外,改变铅坠的数量、大小和形状,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至于增加铅坠的数量,可能有的钓友会产生疑问,我以自身的例子加以解释。我曾用过子母坠,就是在同一钓组中配有两个铅坠,一大一小。大的在上为活坠,小的在下为死坠,大小铅坠重量比例为2:1(调漂时只增减大坠即可)。当鱼口轻且稀时,我多把两坠分开30公分以上;鱼口重且急时,就两铅紧贴,中鱼效果极佳。现我已改为用一大号8字转环(台钓专用的)来代替死坠,虽效果不如子母坠明显,但只要把调目减小(我一般为调2、3、4目),8字转环(子坠)的作用就出来了。如果你的漂子是很牛的那种&&我就不用多说了。
采用子母坠,子坠是固定的,其作用就是为了放大鱼讯。如果忽略脑线的重量,我加一个子坠就相当于在钩子上加了一块铅皮,钩动则坠动。而且子坠的重量固定不变,其讯号固定不变,从而鱼口的讯息就很容易掌握。而母坠是活动的,其作用除了放大讯号以外,还起到了增加脑线的长度、调整鱼食下落速度的作用。鱼口轻且稀时我上移母坠,就是为了增加脑线长度,减缓鱼食下落速度,增加动感,也减少了鱼吃食过程中的假口现象,也就是大家所说的&跑坠(铅)&。当鱼口重且急时,子母合二为一,就成了传统悬坠钓法。
再有就是现在出的半钢脚和全钢脚浮漂,用过的人都知道:其钢脚的作用就是为了更好的放大鱼讯,而且其翻身快,稳定性好,只是价格贵些(指好的手作漂)。对于某些钓友可将普通鱼漂的漂脚下半部三分之一处,缠绕细铜丝,并用胶水粘牢,再涂以防水明漆,效果也可以。而且我还发现:在平时的休闲钓、野钓时,小号长身的漂子并不实用。我多采用短身长尾、浮力较大的巴尔沙木中号漂(3#、4#),虽不如孔雀羽的漂子灵敏,但很实用,且铅坠的放大作用明显,适用范围更为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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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曾经听到过一条鱼开口说话。  当然,我的话你们可以信,但最好别信。  那时候我是一名屠夫,在幸福市场有个鱼摊,专杀活鱼卖。我的外号叫肖半分。这个外号跟我当年的杀鱼绝活儿密切相关。首先交代一下,我身高一米八三,跟这身高相匹配,我必然长着一双同样健壮的大手。这就有了矛盾。然而,任何一个在鱼摊前驻足欣赏我杀鱼的人,无不承认它们在工作时的灵巧堪与绣女的纤纤细手媲美。总之,当我把鱼从鱼池里擒拿出来,在池边上一磕,左手按住鱼头,右手持刀从鱼尾向鱼头方向把鱼鳞一刮,然后手腕翻转,尖刀从肛门处向鱼胸一划,掏出内脏,抠出鱼鳃,清洗,装袋----这个过程,我的最快纪录是半分钟。整个幸福市场没有任何一名屠夫敢跟我比这手绝活儿。  所以,我有肖半分这样的外号完全是实至名归。假如不是因为那天听到一条鱼开口说话,我可能会把这个行当干上一辈子。  说到那条鱼,我记得那是个跟往常没什么区别的早晨。啊,说到那个早晨,就要说到郑虚虚。我相信,一个人在他人生走到某些节点时,总会莫名其妙遇到那么一两个至关重要的人&&那天早上,最先光顾我生意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就是郑虚虚。男的把腰弯在鱼池上方,仔仔细细地检视那些鱼----事后我总怀疑,在那个过程中,有什么神秘力量驱使他最终选了那条会说话的鱼。被他选中的那条不幸的鱼,从此改变了我整个的人生轨迹&&我记得它态度相当顽强,跟我搏斗了有五分钟之久,基本可以说,这个时长粉碎了我的既往经验。  我还记得当时郑虚虚对男的说:“算了,别买了,它也是一条命。”男的说:“只不过是一条鱼而已。”  我拎着那条头冲下却仍妄图反抗的鱼,等着这对情侣做出最后的决定。郑虚虚说:“多可怜哪!”男的说:“一条鱼有什么可怜的。”男的又朝我笑笑说:“女人天生就这么优柔,你能有什么办法。老兄,还不快杀,我都等不及了。”  老实说,我也早就等不及了,因为那条鱼栽足了我的面子。我用比平时多两分的力道,把它往鱼池边上一磕,然后扔到案板上,操起刀。但它居然没死透,躯干一拱一拱的,害得我刮鳞的刀屡屡打滑。但这难不倒我。我拿起一把铁刷子,在它身上猛刷几下,鱼鳞飞溅。郑虚虚不满地惊叫一声,说:“这简直是凌迟!”  男的再次看看郑虚虚:“怎么了你?不过是一条鱼嘛,又不是人。”  郑虚虚说:“鱼怎么了,就没有思想感情了?它们一看见人凑过去就躲闪,该有多恐惧啊!”  男的说:“鱼能有什么思想感情?躲闪只不过是一种本能罢了。”  郑虚虚说:“地球上的鱼类肯定比人类多。假如有一天,鱼类忽然造反了,集体对人类展开复仇行动,到那时候,人躺在案板上,鱼手里拿着刀&&你想过没有?”  男的说:“不是吧,郑虚虚,你什么时候加入动物保护协会了?”  都是那条鱼惹的祸,我意识到它已把我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至少在郑虚虚眼里是。我决定加快速度,让它肉是肉皮是皮骨是骨。就在这个时候----当我把刀从它肛门处向胸鳍部位划开一条口子,食指中指伸进去,正打算掏出里面那些温热的东西时,它忽然叫了一声:“啊!”  我知道,这很不可信,我们小时候就学过,鱼是低等动物,它们没有声带,不会说话。但千真万确,那条始终没有死透的鱼,在被我开膛破肚之后,拼尽全力昂起头来,流血的嘴圆张,朝着我清晰地叫了一声:“啊!”  怎么形容那一声“啊”里包含的意思呢,如果像郑虚虚所说,鱼是有思想感情的,那我想,它可能是满含悲愤和仇恨朝我大叫了那么一声的吧,言外之意:小子,你给我等着&&  但我不是一个信邪之人。  那条鱼使出浑身力气大叫一声之后,嘴巴一张一翕,又发出些微弱的低语,类似于猫或者猪要么就是蜂类动物的声音。我觉得,直到彻底死亡,它都有点儿心有不甘的意思。我很麻利地把它扔到一个大盆子里洗了一下,打算装到袋子里。鱼啊,这是你的宿命,你就认了吧。  “等等,”男的说,“这鱼眼瞪得太大了,我看着别扭,我只买身子不买头,行不行?再说了,这家伙个头太大了,身子都不一定一顿能吃完。”  我说:“你提这意见很靠谱,这鱼的确太大了。”  我换了一把刀,把鱼拦腰斩断,鱼身子装袋递给男的。男的问郑虚虚:“你想怎么吃?”郑虚虚说:“我不吃。”男的说:“不至于吧?它不过是一条鱼而已。”  他们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我问道:“你们刚才听到鱼说话了吗?”  男的提着袋子,看一眼案板上的鱼头,说:“它说话?老兄,傻了吧?”  我又看看郑虚虚。这个名叫郑虚虚的女人,自始至终没告诉我她是否听到了鱼说话,却又让我感觉她听到了。她看我的表情仿佛在说:“怕了吧!”  是的,我怕了。这就是我不再干杀鱼这一行当的原因。我记得那天余下的时间我一直心不在焉,隔一会儿就去摸摸那摊从鱼肚子里掏出来的肺腑----直到中午,那些玩意儿居然一直是温热的。而且有意思的是,那天余下的时间没有一个人来买鱼,天空阴沉沉的。午后,一场暴雨突然而至,伴着沉闷的雷鸣。我的鱼摊在水产品区第一家,头顶上的石棉瓦棚大概因为年久失修,居然在一声炸雷之后哗啦啦掉下一块。这样,我的鱼池整个暴露在大雨里,水位眼看着一点点往上涨。旁边卖虾的老黄说:“肖半分,还不赶紧往外舀水?迟了你的鱼群就逃跑了。”  那天的结果就是这样:我的鱼群逃跑了。水位涨上来了,鱼一条接一条地跃出去,顺着雨水溜到一个下水道口,穿过铁栅,消失了。我觉得它们可能通过地下错综复杂的管路,回到大海里去了。  2  那天过后,我开始注意自己的长相。  作为一个纯爷们儿,我一年到头很少照镜子,连刮胡子都是用电动剃须刀闭着眼磨蹭几下了事。没什么特别的人和事在我生活里出现----多年来,我的生活里只有鱼、刀,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腥味。所以我长成什么样子,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但是,鱼群逃跑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不瞒你们说,我被梦里的自己给吓坏了。这事归根到底还得从郑虚虚说起,我认为,正是她那番关于鱼类取代人类地位的臆测,才使我在梦里提早领略了这一让人忧虑的前景。我记得我果然变成了一条鱼,躺在水产品市场我的鱼摊上,而那条鱼则变成了我。我作为一条鱼,从全新角度看到了我那令人恐惧和厌恶的脸。  有必要描述一下。那张脸皮肤黝黑,横肉堆积,眼球外凸,面露凶相。我想,皮肤黝黑是因为我常年待在市场里的缘故;横肉堆积,可能是因为杀鱼时咬牙用力致使脸部肌肉横向发展;眼球外凸,显然是我杀鱼时精力过于集中所致,怎么可能不集中呢,我可是仅用半分钟就能处理掉一条活鱼的;面露凶相,我想,肯定是由于杀鱼太多,杀性已经深入骨髓,以致我即便张嘴微笑,看起来也像是在冷笑。  总之,在我作为一条鱼的视角里,完全可以用凶神恶煞这四个字来对我面相的描述进行概括性总结。我记得在梦里,当看到这张脸狞笑着逼近的时候,我作为一条鱼,脊背上滚过一阵寒冷&&后来,我作为一条鱼,先是接受了那把铁刷子的酷刑,它把我引以为傲的一身盔甲片刻之间卸除干净,接着我的胸膛被那把刀子割开。这种时候,虽然作为一条鱼,我也难免在那不堪忍受的疼痛中张嘴大叫。那声叫喊差不多把我耗死了,还剩一点点力气,我就一遍遍诅咒这个屠夫有朝一日变成一条鱼&&  醒来以后,我想,昨天我所听到的那条鱼发出的低语,莫非真是一串诅咒?老实说,我是一个不信邪的人,在有限的三十多年里,我也从来没信仰过什么。但是说来奇怪,在经历了那么一天以后,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废了。我足足用了五分钟还没搞定一条鱼,买鱼的等得不耐烦,只好先去买菜。“肖半分,我看你该改改名字了。”买鱼的给我提了一条合理化建议。当然,这里面没有不敬的意思,他熟知我的手艺,因此只是跟我开个玩笑而已。然而,等买鱼的在菜市场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我还是没搞定那条鱼。那东西只是被我摔昏了过去,鳞片还好好地披在身上,连半成品都算不上。买鱼的见我握刀的手抖得太厉害,就说:“肖半分,你是不是病了?抓紧看医生去吧,别这么挣钱不要命。”  买鱼的离开以后,我坐在鱼摊后面定了一会儿神,手才慢慢不抖了。为了在下一个顾客面前不再出丑,我决定再杀一条鱼试试。我一共试了两次,结果是,案板上又多了两条半死不活的鱼,我的手抖得比帕金森患者还厉害。  当然,我并不担心自己忽然变成了一个帕金森患者,无论多么烦恼和恐惧,我都认定这样一个事实:我的手出现了问题,这问题隶属于精神意义,而非物理意义。对于心理障碍啦、心理暗示啦这些时髦的现代病,我虽没得过,但多少还是明白点儿的。  又过去一天。为了不让自己的声望彻底毁掉,我决定暂时金盆洗手。那天面对空荡荡的鱼池我总觉得还有心事未了,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什么心事。直到下午五点多钟,我才猛然明白,我是在等郑虚虚。当时郑虚虚站在大约十几米远的一个菜摊前,身穿一条粉色花朵图案的裙子,正在买两条碧绿色的丝瓜。由于在梦里我看到了自己那张屠夫的脸,现在,即使郑虚虚站在十米开外,我仍感觉自己是那么羞于上前。最后我只好偷偷尾随在她身后大概十米多远的地方,她走走停停,一条五十米长的菜市场搞得我汗如雨下。  离开市场,穿过一条浓荫密布的小街,郑虚虚在幸福幼儿园的偏门旁停下,猛然转过身来。我想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无奈身体实在是不够灵活----长期杀鱼,我只练出了两胳膊疙瘩肉,别的部位都像木桩子一样生硬。  “过来吧!”  郑虚虚嘴角挂着一丝颇有深意的笑,仿佛在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恶有恶报之类的话。  我尽力低着自己那张屠夫的脸,走到郑虚虚面前。郑虚虚不说话,只是一眼一眼地剜我。时间在流逝,妈的!我鼓足勇气,却说了这么一句:“那条鱼还好吃吗?”  “我没吃。”郑虚虚说,“我听到它诅咒你了。它说,让你下辈子变成一条鱼。”  “别逗我,”我吃力地说,“请对我说实话。”  郑虚虚扑哧一声笑了:“你不是屠夫吗,胆子这么小?”  我说:“从昨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想问问你,那条鱼当时是不是真的说话了。你男朋友说我傻了,可我觉得那不是幻觉。我今天一整天都手抖个不停&&但我没那么胆小,你别误会我。我只是觉得这事挺奇怪的,宇宙挺奇怪的。”  我像一个口吃患者,磕磕绊绊地乱说一通,竟然还扯到了宇宙,这使我一连几天都羞愧难当。那几天我什么都没干,就待在家里用暴风影音看电影。我专挑那种杀人越货的恐怖片看,越血腥越看。看了几天,我觉得自己有点儿小题大做了,不就是杀鱼吗?这个世界如此疯狂,我算哪根葱?况且,我已经金盆洗手了。  3  怎么说呢。现在,我是一名“鱼把头”。而且,是很有名气的鱼把头。你要是到养马岛去打听一个名叫肖大路的人,恐怕会非常失望的;就算你问到的恰好是我,没准儿也会听到“不认识”“不知道”这样的***。当然,并不是我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肖大路这个名字连我自己都许多年不叫了,我对这三个字的反应已相当迟钝,几近于无。过去人们叫我肖半分,现在叫我肖把头、肖老大。这些形象而生动的称谓已经取代了肖大路这个真实名字。  就是说,迄今为止,我仍在干着跟鱼有关的事情。过去杀鱼,现在捕鱼。早上五点多钟,我就置身于茫茫大海上了。我手下有二十个兄弟,他们跟着我出生入死。当然,他们相信只要跟着我肖老大,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整个养马岛的打鱼人都知道,肖老大天生就是跟鱼打交道的。每天白天我看看日晕,晚上看看月晕,就能判断第二天是个什么天,几天后会有大风刮起。我对老板的海区了如指掌,在茫茫的大海上,我根据浪花拍打船舷的声音,就能判断此刻船底下是什么地貌,是深邃的海沟、绵延的海岭,还是坦荡的海底平原。凭借敏锐的嗅觉和听觉,我能判断船所在的海域周围有没有集结的鱼群,什么鱼正悄然而来。我知道哪一秒钟把网撒下去、哪一秒钟拉起来是最合适的时机&&  在当鱼把头之前,老实说,我经历了人生中一段灰色的时光。假如说在那段时光中还有什么是值得回忆的,也就只有郑虚虚了。那个时候我多想谈一场恋爱,余下的时光,则跟大多数人一样,干着一份不咸不淡的工作。  啊,我人生中最灰暗也是最积极的一段时光,最平凡的两个理想&&可是,在实施它们的时候我除了碰壁没有其他的任何收获。为了靠近郑虚虚,我都干了些什么事情?现在想想,我还为自己的狂热和卑微感到痛心和羞愧。那年夏天我不再杀鱼,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我狂热地想恋爱一把,对象就是在我心里如天使一样美好的郑虚虚。卖虾的老黄说郑虚虚长得一般,我觉得那是因为我们审美观不同,我看上的是郑虚虚内心里的东西。  起初我在幼儿园门口摆了一个卖玩具的小地摊,两天后就被城管没收了。接着我改装了我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在货架上绑了一个保温箱,卖雪糕。没过两天,有两个胳膊上刺青的家伙找茬儿把我那破自行车修理了一顿,让它彻底报销了。当然,我也被修理了一顿。老黄到家里来看我,问我:“那两个人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吗?”我说:“混社会的吧?”老黄说:“知道他们为什么跟你过不去吗?”我说:“不知道。”老黄说:“幼儿园门口有个小平房,你注意到没?”我说:“注意到了,小商店。”老黄说:“咱俩打赌,我说是开商店那家伙雇了那两个&刺青&找你茬儿的。”我说:“开商店的为什么找我茬儿?”老黄说:“你抢了人家的生意呗!人家商店门口摆着两个大冰柜呢,里面是雪糕,可不是别的。”  老黄不透露这个还好,一透露,我就躺不住了。我说:“我堂堂一个一米八三的屠夫,让两个小矮子给修理成这样,以后在江湖上还混不混了?”老黄说:“你可别小看那两个矮子,练过武术的!你?屠夫?不过就是杀过鱼而已。人家不杀则已,一杀就是杀人。”  几天以后我鼻梁上的一道口子结了痂,就去旧货市场买了一辆破自行车,又驮着一保温箱雪糕去幼儿园门口了。郑虚虚是幼儿园美术特长班的老师,每周一、三、五下午四点半,她都会把学美术的小朋友们送到门口来,交给家长,那是我最幸福的时刻。你们想象一下吧,一个一米八三的纯爷们儿,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幼儿园门口卖雪糕&&假如不是为了靠近郑虚虚,我怎么会去干这种活儿!连老黄都对我狂热而幼稚的举动感到好笑,他多次问我:“郑虚虚到底哪个地方好,值得你这样?”  老黄,爱情能像卖鱼卖虾那样斤斤两两一清二楚吗?若真能那样,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一般说来,郑虚虚每次花上半小时就能把小朋友送完,然后会去幸福市场买买菜什么的。出事那天是星期五,有个小女孩的家长迟迟没来,郑虚虚焦急地在门里走来走去。过了几分钟,郑虚虚的男朋友来了,就是上次买鱼的那混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额头上写着卖鱼这俩字,那混账一眼就认出了我,他上下打量我半天,调侃道:“改行了老兄?”  我真想揍他两拳。就在那个关键时刻,胳膊上刺青的两个小混混儿来了。我拿出刀----自从上次他俩把我修理了一顿,我就挑了一把杀鱼刀别在腰上----对他俩说:“早就等着你俩小子了!”  那天很多事都凑巧赶到一起了,在我拿出杀鱼刀的前一分钟,小女孩的妈妈来了,她牵着女儿刚走两步,我们的斗殴就开始了。郑虚虚在门里一看就急了,跑出来要保护小女孩。幼儿园门口场地不算大,用来斗殴有点儿紧张,我们从门左边的冬青丛打到门右边的冬青丛,其间,女孩和她妈妈、郑虚虚,都数次被我们推搡。两个小混混儿一看我拿出杀鱼刀,为了表示自己不是吃素的,也各自拿出弹簧刀。我们不知谁捅了谁,身上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反正都挂了红。  我就记得郑虚虚胳膊上也挨了一下,这当然很让我生气,我朝着让郑虚虚挨了一下的那家伙就捅过去。我也挨了一下,很快我就觉得头晕目眩,摔倒在地。最后,两个小混混儿、女孩和她妈妈、郑虚虚的男朋友都不见了,幼儿园门口就剩下我和郑虚虚,还有刚刚跑出来的看门老大爷。郑虚虚摇晃着我,带着哭腔。我四下寻找,问:“那两个杂种呢?”郑虚虚说:“肚子让你捅了个洞,去医院了。”我挣扎着站起来,好像听到幸福中路上传来警笛声,就说:“郑虚虚,我爱你。”然后我就跑了。  4  在茫茫的大海上,我总会觉得那些往事像前生的事。我刚跑到养马岛的时候,这里还是一个很闭塞的孤岛,假如没有几千年前秦始皇跟这里的那么点儿瓜葛,恐怕这个孤岛还要与世隔绝下去。我当初就是看好了它的与世隔绝----你说我是为了避难也行。  胳膊上刺青的两个家伙中的一个,据郑虚虚所说,肚子被我捅了个洞。我觉得,要是抢救及时,八成他还活着。否则,我早就被通缉了,幼儿园看门大爷、小女孩和她妈妈都是目击者,我的相貌又那么特别,写满了“鱼屠夫”三个字。但即便危险期已经过去,我却懒于出岛了。在岛上我能干点儿什么呢,除了游手好闲,还是游手好闲。当我杀鱼时积攒的积蓄缩水到将要影响生活的时候,我跑到船上当了一名打鱼伙计。  可是&&事实证明,我天生就是一个跟鱼过不去的人,我在打鱼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干了几十年打鱼营生的鱼把头都自叹不如。没过多久我就成了抢手货,最终我选择了一个出价最高的老板,成了养马岛上赫赫有名的肖老大。  传奇吗?这还远远不够。多年前,我在幸福市场杀鱼卖鱼时,曾经为听到一条鱼的大叫和低语而感到惊恐,如今,只要置身茫茫大海之上,我满耳听到的都是鱼的说话声。没人相信这一点。尤其是在晚上,鱼的世界里充满各种各样的声音,我能分辨出像***一样嗡嗡叫的是鲶鱼,会学猫叫甚至会吹口哨的是黄花鱼,像狗一样汪汪叫的是鱿鱼,小鸡一样叽叽叫的是青鱼。而当鲂鱼被捕到船上时,会愤怒地发出咆哮。  很奇怪,在大海上只待了两天,我就掌握了这种本事。或者可以这样猜想:这种本事是天生的。天赋异禀有时并不那么诡异。  随着对这种本事掌握程度的加深,我开始慢慢能理解鱼们那些声音所表达的含义。它们是在呼朋唤友,还是在传递食物及危险信息,或者是在向异性求欢,我都能理解个差不多。我相信,那些没有声带的鱼自有它们的方式,比如说,通过鱼鳔、脊椎骨、肌肉等这些部位的拍击和振动,在水里建立一套传声和通讯体系。而我,就是人类中能够破译它们这套体系的罕见者。  有一个梦是我多年来经常做的,那就是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这个变成鱼的梦里,我时常能看到郑虚虚,有时她在抚摸我受伤的脸,有时她看我的眼神又极度惊恐。在每年夏季和冬季的两个休渔期,那些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也生出过去城里找郑虚虚之心,然而,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就同时生出自卑之心。随着跟外面世界的日趋疏远,我似乎已经把自己主动跟那个世界隔离开来。有一天风和日丽,我让我们的船停泊在一处清澈见底的海域,在蔚蓝如镜的海水中,我看到自己的脸,它比多年前更难看了。首先,多年前在幼儿园门口斗殴我鼻梁上挨了一刀,留下一条很明显的疤,像谁在那里画了一个惊叹号。其次,由于常年起早贪黑在海上作业,我完全变成一个黑人;大约是风和海上的咸湿空气破坏了皮肤结缔组织,我的皮肤变得粗糙坚硬,头发也脱落得厉害,差不多快变成秃子了;眼球呢,现在外凸得越发夸张,并且时时迎风流泪。  这副尊容,我想,连鱼都不会待见的。我过去岁月里那单方面的美好恋爱,此生大概是最后一次了。忘了说,即便是变成这样一副尊容,竟然还有女孩子喜欢我,而且,我竟然还有挑三拣四的臭毛病!  毛豆就是这个傻姑娘。她是老板的外甥女,有渔村姑娘标志性的黑红色皮肤、粗身材、高嗓门。她是我和二十个兄弟的火头军,负责我们那巨大无比的胃。每天早晨天不亮,当我们呵欠连天地醒过来,她已经把饭菜准备好了。我们不知道她是几点钟起床的。中午或者晚上我们起网归航,那时候谁都不想,就想毛豆。确切说,是想她熬在大锅里的饭菜。毛豆有时偷偷给我开小灶,早上炒两个鸡蛋,送到我房里去。作为鱼把头,我有单独的一间房,可以不跟伙计们一起住大通铺。我的小房就在厨房隔壁。毛豆也有一间房,为了做饭方便,她的房间就安排在厨房的里屋。  伙计们是根本吃不到鸡蛋的,那些巨大的胃,一人能吃二十个鸡蛋,老板傻了才会给他们开鸡蛋荤。我不知道毛豆从哪儿搞来的鸡蛋。厨房地上那些编织袋子里,只有老板从菜市场批发来的大锅菜原料,夏季是土豆茄子方瓜,冬季是萝卜白菜。  谁都知道这个大咧咧的海边妞在狂热地喜欢着肖老大。按说,像我这样一个长得怪里怪气,除了打鱼别的什么都不会干的人,有姑娘喜欢就应该蹦着高儿地快乐才对,何况她还是老板的亲外甥女。老板有三条船。船、网、海区这三样加起来,保守估计,我的老板资产在五百万以上。但是&&  假如&&我总觉得这个世界上假如的事情太多。假如没有假如,这个世界会规矩得多。但世界是立体的,不是平面的,就好像养马岛不会永远只是一个岛。凭良心说,养马岛新修建的跨海大桥堪称壮观优美,作为这样一个享有盛名之地,有这样一座大桥并不为过。虽然这样一来,养马岛忽然热闹了,不安静了&&但假如不是这样,我能再次遇见郑虚虚吗?  5  从上次在幼儿园门口最后一次见郑虚虚,要想知道这中间过去了多少年,恐怕我得好好掰着手指头算上一算。郑虚虚现在变成一个颇有风韵的少妇,如果不是她老远叫了我一声肖半分,可能我根本无法把她从白马广场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辨认出来。  又是一个夏季,休渔期来临,多数时光我都是在白马广场上度过的。在白马广场上可以向大海极目眺望,也可以看一看那些通过跨海大桥来到岛上观光的人,他们对我来说很新奇。他们对毛豆来说也很新奇,主要是那些女人的衣着。她开始生出到岛外游玩一下的心思,并为此极力对我进行巴结讨好。其实现在,养马岛已经不能称其为岛了,跨海大桥把它变成了外面的一部分,毛豆抬起脚来就可以很方便地借助多种交通工具到外面去。关键问题在于,她想跟我一起到外面去。更关键的问题在于,我并不想到外面去。  我的眼睛告诉我,郑虚虚已经结婚生子了。那个和她一起到我鱼摊上买鱼的家伙,理所应当地成了她的丈夫,还有一个七八岁样子的男孩,也由此理所应当地成了她的儿子。照这么推算,我跟郑虚虚起码有近十年没见了。  买鱼的家伙记性真好,他上下打量我几眼,问:“老兄,现在干什么行当?”我说:“打鱼。”买鱼的家伙欲言又止,我们俩都好奇地打量对方&&奇怪,我有种在打量自己的感觉。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  其实,当说出打鱼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种异常羞愧和绝望的感觉把我笼罩住了。想当年,我手握尖刀杀鱼的时候,郑虚虚就对我这个屠夫没什么好感,若干年过去,我仍然在干着让她反感的勾当&&鉴于此,我觉得遇见她是个错误,我根本就不应该到白马广场来。好在我身边还有个黑红健康的海妞,这姑娘因为我把一条粗硬的胳膊搭到她肩上而兴奋得浑身颤抖。无论如何,只要我们看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对,别的都无所谓。  那天,郑虚虚跟我说话没有、我们那短暂邂逅中的所有细节,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多么奇怪。  但那次邂逅很重要。  第二天,郑虚虚的丈夫一个人偷偷跑来找我喝酒,恰好我又在白马广场上坐着。他开着一辆我不认识是什么牌子的车,绕广场转了半圈,停在停车场里。他从车里钻出来的时候我觉得他胳膊上一亮,像一种什么东西闪光似的。  我们俩就在白马广场边上的张家庄一家饭店里喝酒。老板娘递上菜谱,说虽然是休渔期,客人想吃鱼还是能吃着的。我问郑虚虚的丈夫:“你想吃鱼吗?”郑虚虚的丈夫说:“不想吃。你呢?”我说:“我也不想吃。”  到养马岛不吃鱼,就像去川菜馆不吃辣椒一样。  但我的确不想吃。确切地说,自从多年前喝过那一顿鱼头汤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鱼。那顿鱼头汤把我吃伤了。我记得多年前的那天,鱼群逃跑之后,我拎着那个鱼头回到家,把它炖了一锅汤。鱼汤很鲜美,我喝了以后就开始肚子疼,上吐下泻。我在呕吐物里看到一只尚未消化的鱼眼,仍然圆鼓鼓地睁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发誓这辈子都不再吃鱼了。  李成就,也就是郑虚虚的丈夫,他告诉我一件很好笑的事,多年前的那天,他也让那条鱼搞惨了,跟我症状一样。“从此以后我就把鱼戒掉了,老兄,而且我四处找你,幸福市场、你家,都找遍了。你老兄卖了一条有毒的鱼给我,自己却人间蒸发了,今天终于让我逮着了。”  “话不能这么说。你买那家伙的时候,它是不是活蹦乱跳的?而且它可是早上刚刚从海里打上来的,你凭什么说它有毒?再说了,***自由;再说了,你自己肠胃有问题,不能赖别人;再说了,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多少年?十年?你老兄记得清楚,我都忘了。我在茫茫大海上过了十年了?”  这个名叫李成就的家伙勾起了我的言说欲,多年来,我很少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时刻。  在茫茫大海上,我的话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而且不能称其为话,只能说是短语、词语----无非就是喊个号子,指挥弟兄们下网起网什么的。我越来越懒于说话了。  李成就很神秘地问我:“肖老大,你觉不觉得,咱俩中间好像摆着一面镜子?”  “镜子?没有吧!”我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摸。他问:“什么感觉?”我说:“粗。”他又让我摸摸他的胳膊,问:“什么感觉?”我说:“像鱼鳞,还闪光。”他打开他的单肩包,拿出一面镜子,让我照,说:“看样子你很多年没照镜子了。你照照,看咱俩是不是很像?”  我不记得十年前的李成就跟我长得像,那时候我一脸凶相而李成就是标准的好人脸,四平八稳没任何特点,挤到人群里就消失不见的那种。不过&&显然现在的李成就跟过去相比差别很大,多少也带点儿我那时候的凶相了。起初我只认为是十年岁月改变了他的青春容颜,并没往其他的方向猜想。谁知道这家伙居然拿了一面镜子给我照,不照则已,一照,我就发现我们的确很像,说是亲兄弟都不为过。  “怎么样?像吧?特别是眼,你好好看看!跟你说,这一两年,我皮肤的鳞化现象有点儿明显,眼也越来越外凸了,昨天在白马广场一看见你,我就明白了:我们正在变得越来越像一条鱼!老兄,鱼,明白了没?当年那条大鱼,我吃了一半你吃了一半&&”  6  我不能原谅这个叫李成就的家伙忽然跑来扰乱我的生活,并且把那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扔进我的脑壳。而且我不敢确定,是不是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给了我心理暗示,我居然疑心自己真是在慢慢变成一条鱼。  晚上我向毛豆借镜子用,她借给了我,并好奇地跟过来,想看看像我这么一个男人是怎么照镜子的。我边照边问毛豆:“你看我长得像不像一条鱼?”毛豆拍着巴掌笑得很开心,说:“你终于发现了!我早就想告诉你啦!你长得真像一条鱼!老天爷让你当鱼把头是有道理的!”  当然,有道理&&我又让毛豆过来摸摸我的胳膊。毛豆羞答答地坐在床沿上,靠近我,摸了摸我的胳膊。我问她:“什么感觉?”她又摸了摸说:“又滑又粗又黏。哈,你皮肤都像鱼!”  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胳膊,的确像毛豆说得那样,重点是有点儿黏腻的感觉。我把它凑到灯光底下看看,那黏黏腻腻的东西是从毛孔里冒出来的,如果粗心一点儿,会认为那是汗,而实际上不是。是黏液?鱼的黏液?  毛豆应邀摸了我的胳膊,而且昨天我还把这条胳膊搭上她的肩头,这给了她一种讯息。我发现她今晚穿了一条裙子,想必是今天一个人跑到城里去买的。她还像那些城里女人一样涂了时髦的黑色指甲油,但肯定是劣质的,有一股呛鼻的气味,熏得我头晕。但作为反馈我还是握了握这只熏人的手。毛豆说:“肖哥,我那边太热了。”我说:“不是有电风扇吗?”毛豆说:“今晚蒸了那么一大锅包子,炕都要烧化了。”毛豆蹭着蹭着就倒在我怀里了&&  毛豆睡着了,打着她这种女人应该打的没心没肺的呼噜,满足地流下一条口水,我却在纠结着一个问题。我打开灯,叉开腿,两手并用检查那个地方是否正常,有没有鳞化症状。检查结果有喜有忧,喜的是没发现鳞化征兆;忧的是,我觉得那里明显不如以前伟岸了。我离开毛豆,走到院子里。墙角的大黑狗腾地从窝里蹿出来,它以为我是坏人,要来偷走它刚生的三只小狗。我低声呵斥它:“连我的味儿都闻不出来了吗?”它看清是我,摇摇头缩回到窝里去了。狗都快不认识这个主人了。一轮明月当空照着我这个被诡异事件缠身的人,真是让人哀伤。院子里到处堆着破旧的渔网、浮球和缆绳,空气中悬浮着经年不散的鱼腥味。我开始怀疑是不是这到处都是鱼腥味的地方在作怪,或者干脆这么怀疑:我捕的鱼太多了,整天跟那些身上长鳞的动物待在一起,我正在被同化?  天还不亮,我就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离开了。我的工钱要到年底才能一次性付清,这是打鱼这一行当的规矩。但我前两天刚从老板那里预支了一个月的工钱,够花一阵子了。我离开养马岛,打了个出租车回到城里。我家在铁路旁边的一个小区里,这么多年过去了,在微明的晨曦里我发现它还是老样子。我偷偷趁天还昏暗潜回家,看到家里曾经来过小偷,应该不止一拨,他们连床垫都割开了。我躺在割坏的床垫上睡了一觉,醒来以后觉得头有点儿疼,鼻子还流血了。我想起昨天晚上的忧虑,就打***给李成就,说:“老兄,我鼻子流血了。”李成就问:“你在哪儿?”我说:“我家,我回来了。”  李成就十分钟就跑来了,他研究了一下我的鼻血,猜测道:“肯定是因为不适应这里的空气。这里没有鱼腥味。”我说:“那你为什么不流鼻血?”李成就说:“跟你说吧,我虽然没流鼻血,但只要一到海边,我就觉着比在别的地方呼吸顺畅。”我说:“我觉得我的呼吸系统和皮肤系统都让大海给弄坏了,所以我得回来休养休养。”李成就说:“恰恰相反,你应该待在养马岛,而不应该回到城里来。”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李成就说:“难道你还想自我欺骗吗?我们正在慢慢变成一条鱼。我妻子当年就说鱼是会复仇的,真让她给说着了。”我说:“姓李的,为什么你一点儿都不着急,难道你希望变成一条鱼?”李成就说:“你说对了,我还真想变成一条鱼。这些年我当人真是当够了,当烦了。穷人我当过,有钱人也当过;老婆有了,儿子有了,情人也玩够了;别人欠我的钱,我也欠别人的钱;我追人家的债,人家也找我追债。告诉你吧,前两天我第六次破产了,一帮子人到处找我呢&&跟你说,老兄,我就等着这一天呢。况且,郑虚虚她早就不爱我了,自从幼儿园门口斗殴事件过后,她对我的态度就明显不一样了。是,那天我一看你们都拿出刀子,一害怕,就跑了。但我那完全是本能,有些本能是完全控制不住的啊。”  我这才知道,那天李成就这个胆小鬼跑了。感谢老天,他跑了,让我有机会躺在郑虚虚怀里,还对她倾诉了爱慕。  “老兄,跟你说吧,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我已经把家搬到海边了。我把最后一点儿钱拿来买了一套海景房,推开北窗就是大海。无论什么时候我变成一条鱼,郑虚虚都能一把抓起我,推开窗户把我扔到大海里去。”  “难道郑虚虚也相信你要变成一条鱼?”  “反正我是信了。我隔三差五叮嘱她到时候一定把我扔到海里去,她每次都会迫不及待地说:&我很乐意这么做。&我觉得,她可能很希望我能变成一条鱼,从她生活里消失。所以,肖把头,你应该回到大海上。这样当你变成一条鱼的时候,随时就会自己蹦进去,不用麻烦别人。”  7  我在幸福幼儿园门口坐着喘粗气。天太热了,胸部闷得要命。幼儿园门口拓宽了一些,还新添了两张长条椅,后边不知什么时候栽的树刚好有树荫罩着我白花花的脑袋。这段时间脱发严重,加上天热,我干脆就找了一家理发馆,让一个女孩给我剃成了个秃子。女孩管我要十块,我说这么简单的发型还要十块,宰人呢?或许是我样子比较凶,女孩赶紧答应五块给我剃光。  幼儿园放学了,家长们领着孩子经过我身边时都有些紧张。我在旁边一个女人那里买了个塑料玩具,那女人像我过去一样支着一辆自行车,后座上固定着一个黄不拉叽的塑料箱,上面写着“饮乐多”。塑料玩具们都挂在车把上,迎风招展。我打算把玩具送给一个小女孩,她哇的一声哭了,让我深受打击。但这没关系,只要能看到郑虚虚,所有嫌恶的目光我都可以视而不见。郑虚虚在门口一个一个送小孩,不时拿眼瞟一下我。老天,你可能不知道,仅仅这样已经足够了。我就这样在幼儿园门口待了大约一个星期,只是坐在长条椅上,没有任何别的企图。有一次李成就忽然开着小车风驰电掣地来了,在幼儿园门口的小街上很帅气地掉个头,吱一声停下来。他看到我后一点儿没惊讶,只是问我:“把头,乘凉呢?”我说:“乘凉。”他也在我身边坐下来,像说悄悄话一样把嘴巴贴在我耳朵上,说:“我知道你喜欢郑虚虚。”  我闻到李成就嘴巴里有股鱼腥味,就把两手捂成一个半圆围在嘴上,呼口长气,闻了闻自己的,果然也是鱼腥味。我说:“我只不过是坐在这里乘凉而已。”李成就说:“别装了,你忘了,咱俩合吃了一条鱼。”我说:“你什么意思?”李成就说:“老兄,别害怕,你喜欢郑虚虚是正常的,不喜欢才反常呢。咱俩是一体的,鱼身子知道鱼脑的想法。就这意思。”我说:“谁跟你是一体的。”李成就说:“你否认也没用。照我看,你喜欢郑虚虚就追一下,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时日无多了。你要明白,余下的日子就是让我们挥霍的。”  李成就加入到长条椅队列中来,更显得我们相貌怪异。更可怕的是,下次我们在幼儿园门口相遇,我发现他也剃了个光头。我们像双煞一样坐在门口沉默不语,搞得那里气氛压抑。大概在黄昏时分,忽然开来一辆110警车,两个***手里拿着电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说:“不干什么,乘凉。”***说:“这里是幼儿园,你们要乘凉到别处去,那边就有一个街心公园。不过我觉得你们还是好好回家里待着吧。”我说:“你什么意思?这里是不是公共场所?”***说:“是啊!”我说:“既然是公共场所,凭什么不许我们在这里待着?”***说:“这段时间全国发生多起幼儿园被袭案,上头要求我们加强巡逻,幼儿园门口不许闲人停留。”李成就一直不说话,这会儿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地说:“谁说我们是闲人?我老婆是这个幼儿园里的老师,我在等我老婆。”***问:“她叫什么名字?”李成就不说话了。我说:“你这个窝囊废,告诉他们你老婆叫什么名字。”李成就还是不说话。***让我们抓紧离开,我偏不。我往长条椅上更舒服地靠了靠,年轻点儿的那个***来拉扯我,我噌地站起来揪住他的衣领子。我们在幼儿园门口扭打起来。这场仗打得真叫累,主要是我呼吸困难,使不上劲,让***得手,电了我一下,我躺在地上费劲地喘气。  这时候,幼儿园里出来好几个老师,还有看门老大爷。郑虚虚也在里面。我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郑虚虚,可是她没像多年前那样冲出来把我抱在怀里,而是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问:“你们谁认识他?他是幼儿园小朋友的家长吗?”他们立刻统一摇头,说:“不认识。”郑虚虚不说话,她面无表情的容颜那一刻是那么让我沉醉,又那么让我伤心。我看了看四周,李成就这龟孙子又像上次那样,偷偷跑了。我缓慢地爬起来,看到地上有片东西在闪烁微光,是一片鱼鳞。我摸了摸被电击的后腰,那里火辣辣地疼,好像皮被扒掉了一样。我捡起那片鳞走了。  第二天我锁上门,回到养马岛。毛豆告诉我老板来找过我两次了,我问她什么事,她说:“还能有什么事,休渔期快过了,找你干活呗。老板都快急死了。万一找不着你,他上哪儿去找这样的鱼把头。”我说:“找着又有什么用,我又不能给他干一辈子。”毛豆紧张兮兮地问:“肖哥,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也快急死了。”我说:“我还能上哪儿,当然是回家了。”毛豆说:“可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都没见你回家过。”我说:“我一个快四十岁的人,有个家不很正常吗?”毛豆越发紧张起来,问我:“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说:“老婆孩子。”毛豆的泪就下来了,说:“那你还跟我睡觉?”我说:“是你跟我睡的。你跑到我房里来,说你那里太热了。”毛豆哭得更伤心了。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想必她又去城里了,脖子上围着一条看不出什么质地的链子,黄灿灿的。肯定不是黄金,黄金如今贵着呢。她还买了劣质眼影唇膏什么的,让泪一冲,眼影花了一片,乱七八糟的。我说:“毛豆,回你自己屋哭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说实话,我已经很多日子没好好睡觉了,城里的空气让我喘不过气来,还是老板这个腥臭烘烘的院子比较适合我。第二天我就觉得浑身舒服多了,只是多日未见,大黑狗又不认识我了。它的三个孩子又长大了许多,都是毛豆喂得好。老板中午赶了过来请我吃饭,他说:“肖老大啊,你是我爷啊,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报警了。”我说:“离了我地球还照样转。”老板说:“唉,海里的鱼是越来越少了,鱼把头要是再硬不起来,这行当就干不下去了。”我说:“哭什么穷呢,你不是刚刚从国外转了一圈回来吗?”老板说:“我那是到国外去考察一下,看人家都是怎么干的。”我出神地想,要是变成一条鱼后,我一路游啊游啊,越过公海,游到外国去,也挺好的,不用有什么花销。  8  重新回到茫茫的大海上,我把这个夏季的事情回想一下,又觉得像前尘旧事了。现在,凡是跟打鱼无关的事,我都觉得像上一辈子的事。我后腰上被电击的那个地方,现在又长上了新的鳞片。我身上的鳞片越来越密、越来越匀称了。  李成就那龟孙子终于又来***了,我就知道他迟早要来***。他问:“老肖,肖老大,你情况怎么样?”我说:“挺好的,你胆小鬼怎么样?”李成就说:“我真兴奋,老兄。我越来越有鱼的感觉了。告诉你件事,我搞了个文身。”我说:“搞个文身有什么了不起的?”李成就说:“文身和文身是不一样的。我在身上文了三个字,我的名字,李成就。”我说:“你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值得这样纪念?”李成就说:“咱们变成鱼后,时刻要记得跟其它鱼是有区别的。”我说:“要是真变成鱼,有什么区别?”李成就说:“当然有了!来路不一样!它们天生就是鱼,咱们是从高等动物降格变成鱼的!我建议你也去搞个文身,就文个肖老大,到了鱼世界里,保管还是老大,我就跟你混。”  我不明白李成就为什么这么想变成一条鱼,他即使第六次破产,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且可以第七次东山再起,没理由厌倦当一个人。应该厌倦的是我,而我偏偏不想变成一条鱼。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整天都在跟你开玩笑。  李成就那龟孙子第六感还挺准,就在他打***告诉我搞了个文身之后没多久,也就是一个多星期吧,我带着弟兄们在茫茫大海上航行,忽然就变成了一条鱼。那天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气象台预报未来一周天气晴好,日晕月晕及朝霞晚霞提供给我的信息也都是如此。所以当天空突然出现阴云,海面上飘来湿重的风,我就感觉要有什么事发生了。相对于人类的见识来说,大海当然是诡秘的,但多年来的打鱼经验又让我自信地认为,大海的所有异常都在我的可控范围内。可是显然,那天情况有些不同,你要是问我确据一类的***,对不起,没有。你要是问我第六感一类的问题,我倒是可以跟你唠叨两句。总之当发现海面上情况不好时,我想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我只记得弟兄们看看天再看看我的脸色,希望揣测出这趟出行危险系数有多大。  弟兄们啊&&在他们眼里我是一个天生的鱼把头,我有神奇的超能力,只要跟着我,就意味着危险系数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是那天他们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其实他们误会了我,我脸色不好,只不过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变成一条鱼,就要离开他们了。那个过程很快,我只觉得身上的鳞片开始发胀,撑破了我的衣服,然后,最先变化的是我的腿,它们奇异地缩短,变形,当然是变成鱼尾。接着是胳膊变成鳍。至于脸,我想可能变化不大,因为它早就变得很像一条鱼了。在腿变成鱼尾之后,我用尚是人类的嘴跟弟兄们说了最后一句话:“天气不好,把甲板上的鱼全都放生,包括我。然后你们逃命吧。”  真是可惜。那天我们遭遇了一个大鱼群,在天气变化之前刚刚在甲板上堆满了鱼,足有两吨,要是满载而归,能把老板高兴得尿裤子。因为我一个人,就要让老板损失两吨鱼,我也问心有愧,凭良心说,老板待我不薄。但没有办法,我控制不住整个局势。我记得当我彻底变成一条鱼后,我的弟兄们先是吓傻了,接着很快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开始想办法。有人说千万不能把我放到海里,很显然,放进去就找不到了,应该把我活着弄到岸上,送医院看看;有人说恐怕这办法不可行,因为只有把我养到装满海水的容器里,才能带到岸上去,而我个头这么大,船上没这么大的容器;有人说看看周围有没有别的船只可以求救,说不定他们船上有大容器。接着我看到弟兄们都手搭凉棚往四周看,他们很失望,说明周围没有别的船只。最后有人说,要不干脆用一条绳子把我绑上,让我在大海里跟着船游回岸上去。其他人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而我已经呼吸困难,快断气了。于是他们七手八脚地用绳子绑住我,把我放到大海里,绳子另一端系在船上。  天色越来越暗,仿佛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临。他们把甲板上的两吨鱼七手八脚全部卸回海里去,以减轻船体的重量。然后,我就被动地分开一条海路,跟着船往回行驶了,海水在我身边纷纷后退。我万分悲痛,到了绝望的境地。最后我张开嘴,咬断那根绳子,离开了我们的船。我听到一个弟兄在船上惊呼:“老大不见了!”有人说掉头回去找;有人说风浪太大,恐怕掉头回去会有危险;有人说老大对我们那么好,必须找到他;有人说现在他已经不是我们的老大了,他是一条鱼了,把他找回去,怎么处置;有人说或许咱们老大前生就是一条鱼,不知怎么的投胎转世成了人;有人说那就说明咱们老大是愿意回到海里去的,咱们还是祝他回到故乡后生活愉快吧。  我缓慢地摆动着鳍和尾,看着那条船跟我分道扬镳,箭也似的远去。天色渐渐地明亮了。一条鱼靠近我,试探地撞了我一下,见我没有攻击性,就跟我并肩而行了。接着又有几条鱼游过来。在我还是个鱼把头的时候,就能分辨出很多鱼的叫声,现在,那叫声已经进一步变成了我可以听懂的语言,它们叫我大块头、刀疤脸,问我是从哪儿来的。在幼儿园门口斗殴给我鼻梁上留下的疤痕,居然并没随着我变成一条鱼而消失,我想,这是对郑虚虚那场单恋留下的永久纪念吧。  9  郑虚虚多年前大胆想象过鱼类向人类复仇的场面,鱼们站在案板后手持利刃,人类躺在血淋淋的案板上----虽然至今仍停留在想象阶段,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会变成现实。我变成一条鱼,验证了多年前那条被我宰掉的鱼的诅咒,这件事情就很有说服力。  总的来说情况还很乐观,我想这得益于长期的思想准备,及我对鱼类世界天生的敏感。刚下到海里的时候,我一直在老板的海区游动,过去那些我在船上略知一二的海沟啦、海底平原啦、海岭啦、珊瑚群啦,现在都被我尽收眼底,不得不说,海底世界相当漂亮。当然了,危险也时刻存在,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吃海虫,海虫吃微生物。我变成一条鱼后四肢变得很短,几近于无,但即便如此,作为一条鱼来说,我也算个头不小了。围在我身边的鱼群规模越来越庞大,这完全仰仗于我的个头,及我鼻梁上那道代表着沧桑和经历的疤痕。几天以后我们遭遇了一条比我还大的鱼,多亏我的预警,那些小鱼小虾才幸免于难,这样一来,我的威望就更高了。  后来我就慢慢往远处游动,离开老板的海区,到别的海区去。但也只是到别的海区短暂地玩玩而已,我还没下定决心离开那片海域,毕竟那是我生活多年的地方,我的弟兄们还在那一带工作。我变成一条鱼后大概过了一个星期,老板那条原来归我领导的渔船终于在海上出现了,当时我正带着那帮小喽?在海里慢慢地游,忽然就嗅到了弟兄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气息。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鱼把头,我知道那张在鱼类看来完全称得上铺天盖地的大网漏洞在哪里,所以我带着小喽?们潜伏在船底下渔网够不到的一个地方。我听到弟兄们在船上说话,里面夹杂着女人的声音,居然是毛豆。  毛豆问:“肖哥变成了一条什么鱼?”有人说把鱼,有人说偏口鱼,有人说黄花鱼,有人说扒皮狼,有人说刀鱼,有人说黑鱼,有人说青鱼,有人说鲐鱼。毛豆急了,问道:“到底什么鱼?”有人说:“你就别问了,我们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鱼,怪模怪样的。”毛豆说:“那我们怎么找他呀!”有人说:“我看肯定找不到,他早就游走了,海这么大,游到外国去都有可能。”毛豆带着哭腔说:“闭嘴!你才游到外国去呢!”那人说:“求求你了姑奶奶,往一边躲躲,你在船上很碍事。我们已经一个礼拜没干活了,再不干活,你舅就把我们都开了。”毛豆说:“老大变成鱼了,你们还有心思干活?还不赶紧找他?”那人说:“我们这不就是一边干活一边找他吗?说不定今天晚上把网一收,他就在网里呢。关键问题是,我们认不出他来。”毛豆很坚定地说:“你们只管干活,认他的事我来干。”那人问:“你有什么办法?”毛豆说:“他屁股上有一块胎记,红色的,这么大,好认。”  我受了惊,在船底下啊地大叫一声,想捂住嘴,发现自己没手。好在我现在发出的只是鱼的叫声。那天我花了很多时间试图找到一面镜子照照自己的屁股,我不太相信变成一条鱼后那块胎记还在。大海里是没有镜子的,最后我找到一面亮闪闪的珊瑚壁,阳光透过海水照射到珊瑚壁上,光可鉴人。我前后左右照了照,发现那块胎记的确被带到鱼身上了。现在,所有弟兄都知道我跟毛豆的关系了,这真让我无地自容。  后来,每天我都能在那片海区看到那条船,毛豆每天都在甲板上指手画脚。弟兄们纷纷抱怨肚子受到严重虐待,因为毛豆总是跟他们一起出海一起回去,回去以后大家肚子都快饿瘪了,还得眼巴巴地等着她做饭。因为时间仓促,毛豆的饭就做得很敷衍,大锅菜熬得没滋没味。我觉得弟兄们应该找一找老板,让老板管管毛豆。谁知道,毛豆还是天天出海。我在海底下听弟兄们说话的意思,好像老板另外找了人做饭,因为毛豆坚持要出海。一方面我觉得自己真是罪过,干吗要跟毛豆睡那一觉,搞得我变成鱼还摆脱不了她,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这女子太死心眼也太可爱了。  一段日子过去,没什么新鲜事,直到我遇到一条鱼。怎么说呢,隔着老远我就闻到它身上有股味道挺熟的,它大概也有同感,我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人一样奋力向对方靠拢。会师以后我看到那家伙咧开鱼嘴笑起来,边笑边转过身,把它的后背亮给我看。我看到“李成就”三个字像标签一样贴在它后背上。李成就说:“肖老大,我就知道咱俩会在海里见面,就盼着这一天呢。”我说:“我可不盼。”李成就说:“咱们联手在海下创造属于咱们的江湖,多好啊!”我说:“我可没你那样的热情,我是不愿意到海里来的,不像你。”  但是李成就不理会我的冷淡,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我们现在不用人类的语言,而是用鱼的语言进行交流,他苦口婆心地向我描绘理想蓝图,恨不得立马在海底建立一个属于我和他的王国。跟随我的鱼群里当然有很多的母鱼,李成就边游说我边端量哪一条母鱼让他来感觉。  李成就对实现自己的理想充满信心,当然,支撑他这么自信的理由也是有的,比方,据他自己所说,他来到海里的方式跟他的策划几乎一模一样。当时他正在吃饭,吃着吃着觉得牙不对劲,马上预感到那神秘的一刻终于来临了,就对郑虚虚说:“老婆,我要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你记得帮我的忙。”郑虚虚说好。接着他就变成了一条鱼,过程跟我的差不多。然后郑虚虚就不负所望地推开窗户,把它扔了出去。他说:“那感觉真是没法形容,滨海路上很多人都抬头看着一条鱼在空中飞翔。”  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变成一条鱼过程中的基本环节,都没出李成就的预料。所以他自信心极度膨胀,觉得上帝这么做是有理由的,上帝不会无端地让他变成一条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懂吗?”李成就眨巴着鱼眼问我。  10  那年秋天,很快我就在海里遭遇了爱情。李成就一直鼓动我带着队伍游到更远的地方去,找适合我们盘踞的最佳场所,但我一直没下定决心。我想我的弟兄们,想那条船。有一天我发现队伍里多了一条很特别的鱼,是条母鱼。它性格忧郁,多数时候沉默不语,但我觉得恰恰是这种忧郁让它格外动人。老实说,我作为一个人时爱恋过人类,也就是郑虚虚,但她让我伤透了心。现在我成为一条鱼,虽然还想着多年前郑虚虚把我抱在怀里那一幕,但我已经对人类的爱没有了奢望。我已经渐渐地在变成一条彻底的鱼,先前是身体,现在是精神和思想。当看到这条忧郁的母鱼时,我忽然意识到,我有鱼的情感了。  鱼的世界不像人类世界那么复杂,因此我就很简单地恋爱了。它不声不响地在我身旁游动,就像我的影子。李成就有时候也游过来搭讪,我觉得他似乎也对它很感兴趣。有一次李成就私下里跟我说:“肖老大,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曾经很喜欢郑虚虚。”我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李成就说:“我们是人类的时候就喜欢同一个人,变成鱼后当然也会喜欢同一条鱼的吧?”我说:“你是不是想说,你也喜欢我的女朋友?”李成就说:“你喜欢郑虚虚的时候我没反对过吧?每天黄昏在幼儿园门口坐着,我还陪你去坐着呢,我挺够意思的。”我说:“它还没来的时候你整天跟那些小母鱼厮混,根本就靠不住。”李成就说:“你别忘了,我们现在是鱼,不是人。人类世界那些所谓的道德规范,我们是人的时候还没受够吗?就不要带到鱼世界里来了。”我说:“你要是敢碰它一下,别怪我把你撕碎。”  过了几天,李成就又找到我,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它是谁吗?”我说:“什么意思?”李成就说:“昨天我跟它聊天,它说从前的男朋友被一张渔网捕住,让一个屠夫给杀了,拦腰斩成两截,卖掉了。”  我说:“它怎么知道?”  李成就说:“跟它男朋友一起遇难的鱼友说的。那个鱼友说,那天忽然下起大雨,屠夫的鱼池很快就满了,它跟另外几条鱼一起跳出去逃生了。那鱼友还告诉它,听到了它死去的男朋友对屠夫的诅咒。我猜它知道你就是那个屠夫。”  怎么可能?这种巧合竟然会发生在人类世界和鱼世界之间?我观察我的女朋友,它还是那样忧郁,沉默不语。我想试着求证李成就的话,又问不出口。如果我女朋友怀疑我正是被它前男友诅咒过的那个屠夫,那么,它沉默不语地跟在我身边,究竟是何用意呢?它对我到底有没有鱼的感情?  我陷入纠结当中。有一天我打算向它和盘托出我的来历,但它用那双忧郁的眼睛阻止了我。我不知道它是已经确知了我的身份,还是不想知道***。我变得很痛苦,甚至比作为一个人时还痛苦。这根本不在我的预料当中。李成就跟我说:“肖老大,你知道为什么咱俩都对它有感觉,它又是怎么找到咱们的吗?因为你吃了它男朋友的头,我吃了它男朋友的身子。所以咱俩身上都有它男朋友的味道。它喜欢你,你也喜欢它,是因为你脑子里有它男朋友的思想。”  李成就总是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但不可否认,正是因为他这个让我并不喜欢的人,还有他这些想法,我才对自己要变成一条鱼有了那么充分的思想准备。他所预言的事情,都变成了现实。  我说:“如果我是它,我就会想办法给我男朋友报仇,而不是爱上我的仇人。”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我跟它一起在海里散步。静静的海底世界散发着幽幽的蓝光,美丽的水草和珊瑚轻轻摇曳。现在我已经喜欢上了海底世界,倘若不是爱情的痛苦重新把我折磨,我想,我会心甘情愿永远做一条鱼。那个晚上是它主动邀我散步的,我有种奇怪的预感,似乎感觉到它身上的细微杀气。在那面我当镜子照过的珊瑚壁跟前,我们停下了。月光透过海水照射在珊瑚壁上,我看到它的影子在我身后变幻不定,它朝我的后颈张开嘴,牙齿一颗颗像贝壳一样闪光&&  它终于要复仇了,这意味着我可以解脱了。这让我很怅惘,也很高兴。我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等着它咬我。但是忽然出现意外,一条比我还大的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我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是超强的,想必是刚才只顾沉湎在伤感之中,放松了警惕。那条大鱼的目标是我,它箭一样蹿过来,我根本来不及把自己调动起来去攻击。算了,我想,死在它嘴里也行。当着我女朋友的面死去。  就在我等死的时候,我女朋友从后面插上来,视死如归地挡在我前面,我眼睁睁看着它被吸进那条鱼的大嘴里。我也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结束的,那条大鱼把它吃进去后大概是对我没兴趣了,反正最后只有我自己孤零零地在珊瑚壁前顾影自怜。  李成就对我女朋友的做法大加褒奖,他说:“它开始时想暗害你,关键时刻却挺身而出保护了你,这就是爱情啊!歌德曾经说过,伟大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说得多好。”  这个龟孙子,在我这么悲伤的时刻,还搬弄歌德出来嘲笑我。我这么大的个头,却要被那么娇小的一条鱼来拯救,怎么说都是一件羞耻的事。我绝食了很多天,不仅仅是惩罚这具无用的肉身,主要是因为我已万念俱灰。  11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做了一次长途旅行。身为一条鱼,自从来到海里我就在老板的海区活动,最远也就是到相邻的海区去短暂地玩玩,还没见识过更远处的风景,怎么说都是憾事。我遣散了那帮小喽?,让它们找别的老大去。它们自然不愿意,但我狠下心来离开了它们。我飞快地游啊游,离开了老板海区那些我熟悉的海沟、海岭、海底平原。  只有李成就死死地跟着我,他说:“你是那条鱼的头,我是那条鱼的身子,我们是无法分开的。”  他要跟着我,我也拿他没有办法,他也曾经是一个人,而且我们能闻出对方的味道,所以想甩脱他不那么容易。我们周游了我们能到达的海底世界,遇到了更多新鲜的鱼和新鲜的事。但那些事对李成就来说很新鲜,对我就未必了。我已心如止水。  很快,冬季休渔期到了。海里的小鱼们终于敢放心大胆地出来活动了,再也没有渔网突然从天而降。他们快乐地在海里游来游去,指责人类的渔网。大鱼们看着快速生长的小鱼,其实心里也没有多么快乐,因为它们知道,小鱼们快速生长,还不是给人类准备的?休渔期一过,提心吊胆的日子就又要来了。李成就鼓动鱼们展开想象:假如有一天世界秩序发生混乱,鱼们主宰世界,手持利刃站在海产品市场的案板后面,人类躺在案板上,你们想想,多有快感!  李成就到处大肆演讲,我对此不置一词。他鼓动我也加入到这场洪流中来,我问他:“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他说:“让郑虚虚的想象变成现实。”我说:“得了吧,你是不是当够鱼了?”李成就说:“难道你没当够?”我说:“你不是当人当够了,就想变成一条鱼吗?怎么这么快就厌倦了?”李成就说:“我们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要体验各种各样活着的感觉。总一种活法,没劲。老兄,肖老大,说实在的,我真的开始怀念人类的花花世界了,哪怕回去还要被追债。”我说:“那你就回去呗。”李成就说:“说什么鬼话呢!你回去给我看看!在沙滩上晾你十秒钟你就得玩儿完。所以,我们得想别的办法回去。”我说:“什么办法?”李成就说:“把全世界的鱼都发动起来,展开一场摧枯拉朽的运动,引发海啸,让城市的街道到处都是海水,这样我们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街上行走了。现在正是休渔期,要让大伙儿抓紧繁殖,让小鱼们快点儿长大。”  听了李成就的一席话,我差点儿昏厥过去。我离开这个丧心病狂的造梦人物,继续我的周游之旅。但,不管我落下李成就多远,他都有办法追上我。  休渔期很快就过去了。李成就的造梦计划没能成功,他蔫头耷脑地跟着我,表达着对人类世界的无限怀念。我开始往回游,他有气无力地问我为什么往回游,我没告诉他。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里,我游回了老板的海区。那些熟悉的海沟海岭珊瑚群旧貌依然。我看到了那条原来归我领导的渔船,我的弟兄们,还有毛豆。  我偷偷潜到船底下,竟然发现,毛豆成了这条船上的鱼把头!说实话,打鱼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有女把头呢,这真是开天辟地的新鲜事。我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毛豆极有当一个鱼把头的天赋,让我对她特别地刮目相看。李成就在我旁边唠唠叨叨,说:“你在听什么呢,再听也没用,我们也回不去。”我说:“李成就,你听着,我之所以游回来,就是要回到岸上去的。你自己选择,是回去,还是不回去。”  李成就惊讶地瞪大了鱼眼,问我:“你打算怎么回去?你明知道我们作为鱼被打上去后,只有死路一条。”我说:“我就没打算活着,因为我被诅咒过了。”李成就畏畏缩缩地说:“我不回去。让我选择死还是继续当一条鱼,我选择继续当一条鱼。”我说:“那你抓紧往远处游吧,能使多大劲就使多大劲,他们的网马上就要撒下来了。”  我终于要摆脱李成就了。我安详得像个久经沧桑的老人,浮游在海水里,等着那张网。然后我混在众多的鱼里面,被网摔在船上。我昔日的弟兄们开始按照种类和大小分拣我们,其中一个弟兄忽然叫道:“把头,你过来看看这条鱼!”然后毛豆就走了过来,低头看我。她把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查看那块胎记。我的弟兄们也凑过来,他们认出了我鼻梁上的疤痕。这样,我被他们放进一个装满海水的大池子里。毛豆说:“这个大池子总算没白准备。”她趴在池子上试探地叫我:“肖哥!肖哥!”  我不吭声。黄昏时分我们的船回到养马岛,弟兄们把池子和我抬到我原来住过的房子里。半夜时分,毛豆过来看我,告诉我说,要把我送到北京去,找专家看看怎么把我变回一个人。  对此我不抱喜悦,也不抱盼望。其实我更希望他们把我放到海产品市场的案板上。可惜我已经无法跟他们对话。  ----我说的这些,你们可以信,但最好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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