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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新周刊
来源：新周刊
关键词：中科院,神仙眷侣,吴乃虎,黄美娟
来源 《新周刊》第436期
原文标题 年度爱情故事丨吴乃虎、黄美娟：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采访 蒋方舟 &&图& 李伟
吴乃虎和黄美娟1967年结婚，两人相濡以沫近50载。
&男生要懂得尊重老婆、爱护老婆，就算发了脾气，五分钟之内一定要检讨，大家要平等；女孩子不能小鸟依人，先要独立，再给你的爱人温柔体贴，那才是本事。&&&吴乃虎给学生的爱情经验。
2014年年底，在网络上，一组照片打动了很多人：一位老教授已经白发苍苍，还在教室里给中科院的研究生讲课；而他的妻子，同样白发苍苍，则坐在讲台边上帮着提供资料、播放课件。每当教授写完一黑板对普通人来说犹如天书一样的文字，他的妻子就起身帮着擦黑板。讲完课，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回家。他们这样共同讲课，已经延续了二十年。
什么叫相濡以沫，什么叫志趣相投，什么叫陪伴守护，什么叫白头到老，在这组照片中，都得到了解释。
讲课的吴乃虎，是中科院遗传与发育生物研究所的教授，他的妻子黄美娟，是北大生命科学学院细胞学系副教授。他们之间互称&吴老师&、&黄老师&。
在&吴老师&和&黄老师&家，吴乃虎说到自己青少年求学时代的女同学时，看一眼在另一个房间的妻子，稍微压低了声音；在赞扬妻子时，则有意放大了声音，还问道：&你说是不是呀，黄老师？&黄美娟故作冷冷地回答：&我都没听！&吴乃虎调皮地偷偷吐一下舌头，那是少年般的纯真表情。
吴乃虎和黄美娟以将近半个世纪的婚姻，印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话。
&我那时候那么穷，哪里敢谈恋爱？&
&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游戏&&&吴乃虎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快9岁时（1946年）上学的第一课：用福州话念一遍，再用普通话念一遍。
在闽江下游、福建闽侯县的一个小山村，那里一百多户人家都姓吴，民国时期的小学校，就设在吴氏祠堂里。这个地方虽然穷，但家家户户重视教育，当年的&小虎&经常站在有钱人家的窗外，听老师讲《古文观止》。老师了解到他家贫而好学，就想出了一个办法：从那以后，吴乃虎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闽江挑水。到了小学校，烧好热水，洗干净白薯&&用干活来换取学费，校长则亲自给他讲课&&《陋室铭》、《陈情表》、《黄鹤楼记》等。吴乃虎那时候还不知道生物科学，最喜欢的是语文和历史。
&英华中学的鸡冠花真漂亮！&因为母亲念叨过这句话，吴乃虎小学毕业时，决定报考这所学校。（吴乃虎的妈妈幼年时在福州英华中学的门口流连了一次，便记忆深刻。）这所至今已有135年历史的中学，曾经培养了林森、侯德榜、陈景润等许多名人。但吴乃虎回忆起这段求学时光，则五味杂陈，因为这所本由教会学校合并、全英文教学的中学，已经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政治运动的印记。
吴乃虎还记得考学的作文题目是《***爱我们》，历史题目是《万里长城是秦始皇修的吗？》，按当时的观点应该答：&不是。万里长城是劳动人民修的。&吴乃虎聪明刻苦，成绩一直很优异。不过到高考前，吴乃虎遭遇了一次巨大的打击。
他天生对政治运动不热心，但架不住有的老师天天催：&吴乃虎啊，你看别的班都写了那么多大字报，咱们班要超过他们！&于是，他就联合几位同学，写了一篇批判苏联赫鲁晓夫的大字报，在&反右&的形势下，他和几位同学都成了&内控分子&，失去了报考大学的资格。吴乃虎不服气，就去找校长。女校长一边叫他&小虎&，一边请他坐在紫红色的漂亮沙发上，听他哭诉&本意是为班级争光，结果成了这样&。原来，校长的儿子名字里也有一个&虎&字，难怪&小虎小虎&叫得这么亲切。当然，更深层的原因他后来才知道：那时的中苏关系已经露出破裂的预兆，所以批判赫鲁晓夫也算没有批错方向。
作为一个白白净净、长得不丑、穷而有志的少年，不乏喜欢吴乃虎的女同学。吴乃虎苦闷的时候，也找过女同学倾诉。但他不是个感情方面早熟的人，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不仅家贫，精神负担也太沉重了。
母亲患肝腹水直至去世，哥哥因为家贫，二十七八岁还娶不上媳妇。雪上加霜的是，因为&母亲死了，家里少一个人，因此助学金减半&这样一个不近人情的理由，吴乃虎连上学吃饭都成了问题，只能从家里带米煮饭，自带咸菜，从来不敢在食堂饭桌上吃饭。有时米钵莫名其妙不见了，就只有饿着。到考上北大去报到的前一天，因为欠了学校的27元&煤火费&，户口被扣下，无法启程去北京。后来管理人员终于意识到&考上北大&的重要性，将吴乃虎写的&将来工作了之后一定偿还27元煤火费&的承诺用笔划掉了。
坐了几天的船加火车，到浦口的时候，晚上只能露宿。同时考上北大的是一位女同学，她爽朗地把自己的行李拴在吴乃虎手腕上，把自己的风衣往地上一摊：&吴乃虎，过来躺下！&&哎呀，躺过来一点，怕什么！&他这才敢和女同学背靠背躺下，手上还拴着二人的一大串行李。
上北大之后，助学金一下子多了好多，经济情况大为改善，但吴乃虎一心念书，并不敢接近女生。他太穷了，夏天劳动时，就算很热也不敢脱外衣，因为里面的衣服破成了絮絮条条，他羞于露出来。从小父母就告诉他：&人要有礼义廉耻。
年少夫妻老来伴，1994年以后，因吴乃虎身体不好，黄美娟坚持与他&同出同进&。
&是黄美娟娶了吴乃虎。&
北大毕业后，吴乃虎分配到中科院生物研究所，黄美娟老师先于他分配到这里。他对黄美娟可算一见钟情&&这并不奇怪，黄美娟很优秀，上学时是北京市三好学生，工作后是单位的团委书记，又能干又好看。他给黄美娟写信，第一次写&黄美娟同志&，第二次写&美娟同志&，到第三次就直接写上了&美娟&。
吴乃虎的文章写得好，因此他在研究所起初并不搞生物专业，而是从事档案工作。看上去似乎仕途大好，有人甚至对他说：&我们研究所北大毕业的，没有一个当官的，你一毕业就在要害部门，将来当官了可要提携提携&&&不过，1966年，随之而来的，是政治运动。
一夜之间，楼道里贴满了针对吴乃虎的大字报，有的人还找黄美娟，劝她重新考虑一下和吴乃虎的关系。黄美娟看了看大字报，沉吟了一下说：&写大字报的我知道是什么人，是没有达到目的的人&&本来我想两年之后结婚的，现在我改主意了，结婚！我们马上结！&
&没有达到目的的人&，无非是追求黄美娟不得，因而对吴乃虎&羡慕嫉妒恨&的人。
有件事，吴乃虎讲起来又好气又好笑。有个造反派头头，自己完全意识不到和黄美娟各方面的差距，大晚上的，约黄美娟谈话，一张口就说：&我想和你好。&黄美娟说：&你看我和吴乃虎都快结婚了，你要是个人问题方面着急，我可以帮你介绍对象。&黄美娟正苦恼怎么摆脱的时候，天空中一声炸雷，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巧的是，造反派本来正在点火烧&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东西，炸雷炸断了电线，大雨把火也浇灭了，造反派头头不得不去处理&意外事故&。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第二天，大字报墙上增添了一张大字报，上面写着：&吴乃虎，我要杀了你！&
1967年，吴乃虎和黄美娟结婚了。结婚是黄美娟提议的，新郎的衣服也是黄美娟买的。所以吴乃虎说：&是黄美娟娶了吴乃虎。&
70年代初，黄美娟被指派到五七干校下放劳动。吴乃虎很气愤，找到有关部门说：&黄老师从前到东北搞劳动的时候，把腿冻坏了。她不能下放劳动，再说我们的孩子才一岁，不能没有妈妈的照顾，不如这样吧，我替黄老师去下放！&就这样，吴乃虎顶替自己的妻子，去了湖北的五七干校。白天劳动，晚上天天开批斗会。
有一天，他去棉花地送绿豆汤。盛夏酷暑，棉花长到一人多高，他看到一个正在劳动的人，指着自己的嘴，大喘着气，显得十分焦渴的样子。吴乃虎问：&你是不是要喝水？&那人点头。吴乃虎赶紧给他舀了一茶缸绿豆汤，还多舀了一些绿豆，叮嘱他慢慢喝，别着急。谁知到了晚上，就开吴乃虎的批斗会，说他给&反革命&送水。吴乃虎说，我没有看到他后面的牌子，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是反革命。其实，吴乃虎早就看清那个口渴的人就是中科院受迫害的郁文同志。吴乃虎看不惯欺压践踏别人的行为，就算对自身有妨害，他也一定要出手相帮。
改革开放后，吴乃虎获得了公派留学的机会。深受政治动荡之苦的他，觉得自己终于迎来了科学的春天，一定要学到这个学科最前沿、最尖端、最先进的东西。他放弃了很快就能挣钱甚至可以全家移民加拿大的机会，选择了美国的康奈尔大学，师从吴瑞教授（康奈尔大学分子生物学与学教授、植物基因工程创建人之一）。
但就在办理出国的过程中，他的名额不知为什么卡壳了，有取消的危险。吴乃虎无奈争取的过程中，路过郁文的办公室。郁文此时已经平反，是中科院的负责人，他听说了吴乃虎的遭遇，当即拍板，为吴乃虎拿回了出国的名额。
吴乃虎说：&我这个人很幸运，就像冥冥之中，总是有上帝帮助。&这个上帝，也许就是复杂黑暗背景下，熠熠闪光的人性之美&&正直、善良、坦诚的人，总会得到同样品质的人的帮助。
吴乃虎和黄美娟都在中科院工作，为了照顾家里，黄美娟当年放弃了去美国留学的机会。吴乃虎著书，黄美娟是他的最佳助手。
&如果没有黄美娟，这本书根本写不成。&
在康奈尔大学，吴乃虎抱着热诚的学术报国的念头，在写给黄美娟的信上这样说：&今天的美国如此繁荣，科学如此发达，将来我们一定会超过他们。&
在美国期间，吴乃虎对自己提了三项要求：1.一定要学到最尖端的科学知识；2.一定要在重要的学术刊物发表第一作者的论文；3.回国后一定要写一本书。
前两项说到做到，而那几大箱子的资料，就是为回国&写一本书&而准备的。吴乃虎的导师吴瑞把复印机的密码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因此，吴乃虎得以搜集大量最前沿的生物学资料。诺贝尔奖得主杰克&绍斯塔克追忆吴瑞的文章，就谈及&吴瑞教授发现了学生具备潜质，他会尽一切所能为学生提供成为科学家的机会和资源&。
另一个帮助吴乃虎&写一本书&的人，就是他的&黄美娟同志&。&如果没有黄美娟，这本书根本写不成。&
其实，黄美娟老师也有出国留学的机会，康奈尔大学也表示要她。这样，夫妻俩不仅学术上能齐头并进，还解除了相思之苦，生活花费上也会节省很多。如果携手奔美金而去，还会在很短的时间里累积财富。
但是，黄美娟老师放弃了。
吴乃虎出国没多久，在家乡的父亲就过世了。黄美娟把家里所有的全国粮票寄回福州老家，又向单位申请借钱办丧事。钱借不到，黄美娟急得直哭。后来单位特批了一笔借款，才得以安葬老人。那时，他们的两个孩子还很小，黄美娟硬是咬牙撑过去。吴乃虎感慨：&黄老师多坚强，连个***都不打。&黄老师则轻描淡写地说：&是根本打不通好吧。&
一回国，吴乃虎就开始着手&写一本书&。
吴乃虎说：&写书就要真写。不能东抄西抄，不能好多人合伙一起写（除了字典这一类书），我也不赞成总是翻译别人的书。&
吴乃虎是真写，他至今不会用电脑，全部手写，再由黄美娟老师输入电脑，他在打印稿上修改，再输入，再打印，再校对，再输入&&如此繁复浩大的工程，除了在生物学方面也是专家并且治学严谨的黄美娟，还真是没有第二个人能帮助他。
旧相册里，留下了吴乃虎和黄美娟年轻时的样子。
在没有电脑的时代，夫妻俩全部是手写，之后誊抄。到晚上，儿子在隔壁看电视剧《红楼梦》，吴乃虎说：&我也喜欢古典文学，也很想看《红楼梦》啊，但为了这本书，就只能夫妻俩很简单地弄个饭，就关起房门。&全都为了&写一本书&。
这本书就是《基因工程原理》，第一版写了8年，一共60万字。这本书如今重印了18次，每次都要增添最前沿的学术成就，如今已经增补到140万字，是每个学习基因工程的研究生的&案头红宝书&。
吴乃虎常常感叹：&你说黄老师这个人也奇怪。（帮我写书）工资不在乎，书上的署名也不要。&吴乃虎写《基因工程原理》还要倒贴钱。学术参考书不断地买，一本书动辄上千元。后来，再版《基因工程术语》和《分子学原理》时，吴乃虎执意把黄美娟的名字加上去，跟自己的名字摆在一起。
1994年开始，黄美娟执意跟吴乃虎&同进同出&。那天，吴乃虎上完课已经是晚上9点30分，又给学生答疑到11点，结果出毛病了，吴乃虎因为心脏漏跳躺在了医院。从此，吴乃虎每次上课，黄美娟必定陪他去，帮助擦黑板，操作课件，整理讲义。每当有学生想帮忙，都被她制止：&好好听讲。&自此，一陪就是20年。
&吴老师板书手劲极大。给他擦黑板，我都当锻炼身体了。&黄美娟这样解释。
讲完课，学生们总是捧着讲义，让吴乃虎签名。上册他签完自己的名字，后面总会留一个空白，那是黄美娟签名的位置；而下册，他把这个空白留在前面，自己的名字签在&黄美娟&后面。还有的学生要求多签几句话，他写的是：&女生要稳重，独立；男生要执着，勇敢。&
吴乃虎解释说，男生要懂得尊重老婆、爱护老婆，就算发了脾气，五分钟之内一定要检讨，大家要平等；女孩子既然来上研究生，就不能小鸟依人，先要独立，再给你的爱人温柔体贴，那才是本事。将来你们是要做知识女性的，如果没有独立精神，一定会吃亏。教授也要尊重爱护女孩子，&把研究生当自己的姘头，我最看不起这种人&。（）
(责任编辑：yixin.zh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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