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一章 敌战奇谋
林缚拿着顾悟尘的金质牙牌,率敖沧海及护卫武卒四十余人骑马从暨阳县城往南追出六十余里,看到太湖北滨广袤无垠的粼粼波光,也看到敌我双方近百艘战船在湖面上厮杀成一团。
“萧涛远这龟孙子龟缩了近两个月,竟在最后关头给奢飞熊从老窝骗了出来!”敖沧海下了马,将头盔摘下来,与林缚站在湖堤上观察就在千余步外的战场,恨恨的说道。
斜阳正将金***的光辉注入湖中,那粼粼的波光闪耀着金***的光芒,湖水里渗入的血色也格外的艳丽。
林缚恨不得萧涛远早死,但是这湖里与东海寇激战的宁海镇水师主力则是沿海诸府此时最大的凭仗,要是宁海镇水师此战损失过于惨重,江东郡除江宁水营外,将没有在水面上压制东海寇的战力了。
洪泽浦刘安儿部又是以渔民举事为核心,水上战力较强,林缚一直建议顾悟尘要郡里警惕奢家的声东击西之策,但是宁海镇水师此战若失利,即使知道奢家有声东击西之意,还是要从西线抽调兵力来弥补东部沿海府县防御之不足。
林缚在暨阳县时还穿着官袍,此时已经官袍脱去,贴布衫穿了青甲,他让人拿来笔墨,依着马鞍,将宁海镇水师与东海镇已然接战之事实在纸上写明,派人赶回暨阳,要顾悟尘与暨阳县做要防御准备,一旦水师溃败,这部东海寇很可能会趁势攻打暨阳县城。
“濠州方向若如大人所料那般再失一局,江东局势怕是要靡烂了……”敖沧海皱眉看着远处战场,忧心的说道。
林缚长叹了一声,奢家众志成诚,奇谋迭出,江东一府二司与下面的诸府县矛盾重重、互相牵制。此涨彼消,又如何能敌?他要现实的考虑宁海镇水师此番若惨败,对长山岛、西沙岛的部署会产生多大的严重影响?
宁海镇水师做惯了缩头乌龟,但是主力未损,对东海寇始终是威胁,东海寇也不敢出全力攻打一城一地,眼下林缚就要考虑西沙岛有可能会面临数千甚至更多东海寇直接登岛威胁的局面了。
看着宁海镇水师战船渐渐抵挡不住有后撤进东莱河之意,林缚与敖沧海及诸武卒也都上马撤往远方,东海寇所乘坐的海鳅子船并没有因为夜色即将来临而放缓攻击的节奏,往水师船阵里横冲直撞。
夕阳沉入地平线,数十艘战船给纵火烧起,熊熊大火将东莱河口的水面映照得通明如昼,那些在火光里挣扎而疯狂的身影以及嘶喊,就仿佛是湖面上最真实的幻影。
入夜后半个时间,水师战船就告溃败,萧涛远的指挥楼船最先撤出战场北逃,其水师战船也都毫无章法的逃窜,两艘大翼船甚至在河口因争水道猛烈的撞在一起来,一艘船给掀翻,一艘船头撞碎,水涌入船舱,使得后面的水师战船更是混乱。
林缚见宁海镇水师败局难以挽回,与敖沧海及诸武卒上马往暨阳县而去,跟顾悟尘汇合。
赶回暨阳,林缚登上县城南城门楼去顾悟尘。
顾悟尘与暨阳县官员以及驻军将领都在城门楼上,眼睛紧盯着东南方向。
在暨阳知县孟心史的身边站着一名青衫老者,林缚虽然未曾跟陈西言照过面,但看顾悟尘与他隔得远远的、绷着脸视若不见,林缚也知道这青衫老者就是在曲家通匪案后回暨阳隐居的陈西言。
宁海镇水师中了东海寇的圈套,若是水师给击败,这方圆百里没有一处地方比暨阳县城更安全。林缚让人捎信回来,县城附近的民众得到消息的都逃到城里来,陈西言出现在城门楼上,一点都不意外。
乡野里的夜晚漆黑如墨,只有东莱河进太湖的河口延伸进来有大片的火光,不用林缚解释什么,顾悟尘他们也知道是什么结局了。
林缚将牙牌还给顾悟尘,说道:“水师溃败,唯有从东莱河逃入扬子江,才能避免给全歼的厄运;无水师威胁侧后,东海寇涌入暨阳湖必攻县城……”
“你当真能如此肯定?”陈西言早看到林缚登上城门楼来,听到他如此断言,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林缚没有理会陈西言,眼睛看着顾悟尘,等他做决定。
陈西言气得身子微微颤抖,他身为吴党魁首,曾官居户部尚书高位,竟给一个无礼猖狂的竖子后生晾在一旁不搭理,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跺脚转脸看向城外,他知道此时也无法跟林缚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顾悟尘皱着眉头,他对陈西言的反应也视而未见,林缚在此前的信报里提到太湖北湖区东海寇的规模有三四千人,宁海镇水师若想保住战船,只能北逃进扬子江,不能弃船进暨阳城,能在救援暨阳的援兵都在百里之外。
“还有多久东海寇会到暨阳城外?”孟心史也顾不上照顾老尚书陈西言的颜面,走过来问林缚,这城门楼上知兵事的人不多,林缚又刚从前方归来,这些问题他只能跟林缚询问。
“水师已无有组织抵抗跟拖延,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东海寇就会涌入暨阳湖……”林缚说道,“进入暨阳湖后,还能拖延多久会登岸,就难判断了,关键要看多少水师船误入暨阳湖了……”
孟心史见宁海镇水师给林缚说得如此不堪,也无法评述什么,水师给打得大败,就是眼睁睁发生眼前的事实,他望向顾悟尘,说道:“顾大人,此间以你为尊,如何守住暨阳,还要顾大人你来拿主意。”
宁海镇水师给东海寇杀得大溃,即使回暨阳也是乱兵。暨阳除了百余刀弓手、陈西言带来协防的两百余陈家私兵外,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随顾悟尘而来暨阳的四百余缉骑,孟心史这时候就担心顾悟尘会带着缉骑远遁。
面临汹涌而来的三千余东海寇,暨阳仅凭借两三百杂兵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想守到援军赶来,难度极大。
顾悟尘笑了笑,说道:“陈尚书在此间,哪里轮到我发号司令。”
顾悟尘这时候自然不能弃暨阳而去,除非他不想在仕途上混了,再说这么多人手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他也有把握守住暨阳。
陈西言知道这时候也不是争意气的时候,语气僵硬的说客气话:“顾大人客气了,暨阳能否守住,全在顾大人了。”
顾悟尘就等孟心史、陈西言说这些话,不然在陈西言面前,他还真不方便将暨阳县的防务接过来,他问林缚:“你觉得暨阳要怎么守?”
“暨阳不能死守,”林缚说道,“我请大人将四百缉骑交给我统领,我率缉骑移驻城外待东海寇前来……”
“出城太凶险,守住暨阳城才是要紧,有顾大人与陈尚书在,不管是死守还是活守,暨阳城都能无忧。”孟心史心里一惊,就算林缚不耍滑头借机逃跑,要是顾悟尘这四百护卫在城外给东海寇击溃,暨阳最大的依仗就没有了,他忙劝阻想打消林缚出城的主意。
林缚微嘬着嘴,等顾悟尘决定,就是因为顾悟尘与陈西言在暨阳城里,他更要领部分步马移驻城外。
“……”陈西言听到林缚要带兵出城,转过头来看他,见他目光坚决,神色从容,不像是假言请托,嘴巴翕合张了片晌,想要说什么,总之是没有说出口。
陈西言总是比孟心史多些见识,他知道凭借这么多兵力死守暨阳县城是比较稳妥,但是东海寇见暨阳县城难攻,只要少许兵力将县城四门一堵,就可以分兵放肆的洗掠暨阳县乡野了,届时暨阳县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浩劫。陈西方虽对顾悟尘、林缚恨之入骨,但也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乡给海盗放肆的糟蹋。
林缚带兵移驻到城外虽然是异常的凶险,但也能有效防止东海寇分兵洗掠乡野;只要林缚率部不给东海寇消灭,暨阳县城也不会有多大的压力。
陈西言知道林缚说到底还是替他的主子顾悟尘分忧,要是顾悟尘在暨阳,拥有重兵还坐看暨阳乡野给东海寇洗掠糟蹋得不成样子,总是他仕途上无法抹去的污点,但林缚冒这么大的凶险,终究是对暨阳有大功。陈西言此时也觉得之前说林缚为“猪倌儿”过度了。
“你可有把握?”顾悟尘神色凝重的问林缚。
“依城而战,并非独立无援。虽说没有十全把握之事,但是暨阳绝不能成为累及江东全局的危子!”林缚说道。
顾悟尘与林缚在崇州详细推演过江东局势,知道林缚说这话的意思。
林缚率兵移驻城外,不仅仅要避免暨阳乡野给东海寇洗掠,更重要的原因,他们若是只顾全自己的周全死守暨阳县城,平江府内的驻军必定因承担不起顾悟尘与陈西言在暨阳被杀的责任而仓促来救,给东海寇逐一击溃的可能性相当大,蛰伏多时的刘安儿部也极可能会在洪泽浦顺势而动,届时江东的局势很可能会全局崩溃,难以收拾。
以一人之安危而累全局之崩溃,顾悟尘的仕途也算是到尽头了。
“那就拜托你了!”顾悟尘按了按林缚的肩膀,看了看身边的嗣元、赵勤民、杨朴等人,此危急之时,真正能挑重任的也就林缚一人了。
江东局势崩坏,实力尚弱、根基不深的长山岛、西山岛是根本无法独存的,领兵出城作战的风险再大,林缚也要承担起来。他轻笑了一声,说道:“还要麻烦大人、杨叔跟下面人训诫几句话,免得他们出城后不听话,到了城外,要是哪个手软、脚软,我手里的刀子可不会软。”
“我跟你出去。”杨朴平静的说道。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二章 暨阳坚壁
县城在暨阳湖南,西北角有沟渠将暨阳湖与护城河相连,沟渠上有石拱桥,东海寇所乘海鳅子船上皆是五六丈的高船桅,无法从石拱桥洞里穿过,只能在石桥北、暨阳湖西南河滩登岸。这里有一片平地,可以往暨阳城北门推进。
林缚牵着缰绳让给笼住嘴的马头贴近自己,远处宁海驻营方向已经烧起大火,仓惶间误逃入暨阳湖的几艘水师战船给封住湖口子,在狭长的暨阳湖面上艰难的躲避给海盗船咬住。
“宁海镇的那几艘船留在湖里对我们有利,不能让东海寇给灭了,我们这边可以动起手来了。”林缚将朱红头盔戴好,与稍远处的敖沧海打过手势,便翻身上马。
敖沧海率四十余武卒先往暨阳湖西南河滩登岸的东海寇奔袭而去,虽有夜色掩护,但是马蹄奔趹起来如鼓槌子击地,听得人心砰砰直响、热血沸腾。
百余多东海寇在上岸后利用拒马、木***在登岸滩地的湖堤外围迅速设置障碍做出简单的防御,一切显得训练有素,这时候听见骑兵来袭,更多的东海寇从滩地抢上岸来,加强外围的防守,只待看清楚夜色里闪出模糊的人影,这边“扑扑扑”的弓箭绷弦之声频频响起。
箭簇撞击铁甲以及钻入肉里、战马长嘶的声音相继传来,暗中也有数十支无羽***箭射攒射而来,再有几息短促时间,湖堤上的东海寇才来得及抽出第二箭搭到弓弦上,闪烁着寒光的横刀以及喷着热气的马头就像突然从模糊夜里明亮起来似的出现在眼前。
简易的障碍挡不住连马带人带兵五六百斤的高速冲击,当前的简陋防御阵在接触的瞬间就给撕裂,东海寇给冲得人抑马翻,领头的海盗大声吆喝:“刺矛,谁他娘拿矛的快到前面来,一根不够,四个人一组,有盾牌子的负在背上往后退着顶,拿大刀的从两边上……”想要将混乱的局面控制下,防止骑兵往纵深里突。
虽然河滩地的东海寇阵形更混乱,但是敖沧海深知自己身后这些武卒都是得来不易的精锐,不能陷入河滩地里死战给白白消耗掉了。他率诸武卒并不缠战,也不冲击河滩地里的东海寇,见把登岸河滩外围的防御阵形冲溃,他便手抓住缰绳,拿长槊将当前的两个东海寇打得脑浆迸流,提溜着缰绳率诸武卒错过湖堤的边缘,从空档里斜穿过去;待稍远一些再折返拿弓箭掠射湖堤上混乱中的东海寇。
先登岸的东海寇都是精锐,但是对敖沧海这路精骑的扰袭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使先登岸的人结阵往外突,并以一路精锐步卒拿大盾掩护往纵深里的穿插,限制敖沧海这路精骑的活动空间。只要大规模的东海寇在湖堤外的空场地站稳脚跟,三四十精骑的扰袭不是什么大威胁。
看着登岸的东海寇差不多有五六百人,林缚给杨朴打了个手势,拨出佩刀,将刀鞘远远扔开,回头跟身后诸缉骑将卒说道:“头阵需挫敌寇锐气,暨阳城才得保,尔等拨出利刃,随我杀敌去……”夹紧马腹,沿着湖堤往滩地袭杀过去。
随林缚来暨阳的武卒都有长兵器,马都是体重超四百斤的优等战马,可以说是武卫中战力最强的一拨人。
顾悟尘的护卫缉骑虽然给杨朴调教近一年时间,又多少经历了一些零星战斗,不再一无是处,但终究底子弱,又出于仪仗的要求,随身所佩都是长才三尺的直腰刀,缺乏长兵器,胯下马匹也都寻常。林缚只能使敖沧海率领武卒反复扰袭将登岸东海寇的阵形拉散,将其侧面的防御拉开空档来,他才与杨朴率领四百余缉骑从侧面掩袭……
陈西言与顾悟尘及暨阳县官吏站在北城门楼上观看远处的激战。
看到林缚将带出去的骑兵分成三拨,先以小股游骑不断的扰袭迷惑东海寇,等将登岸的东海寇阵形拉开,才亲率缉骑主力势如雷霆的骤然压上去,顿时将最先在河滩城登岸的东海寇阵列撕裂得粉碎,陈西言这才明白为何曲家勾结的千余湖盗在河口一战中会那么轻易的给击溃。
林缚一骑当先刺穿敌阵,不待距离拉开,便大声吆喝着使缉骑下马来。之前有过详细的战术交待,杨朴与众缉骑皆弃马步战,只留少数人约束马匹牵往远处。敖沧海率披甲武卒就近下马,返身厮杀。
之前是将登岸的东海寇阵形拉散,以便缉骑突冲;此时则要将登岸的东海寇往狭窄的河滩地压制,使其混乱的阵形越发混乱,得不到调整的机会,也使后续的东海寇无法登岸支援。
看着河滩上营火照耀下、交错而厮杀的密集人影,奢飞熊一脸严峻,他未料到暨阳城会分兵城外,趁这边半渡之时,将河滩杀得一片混乱。
最先登岸的那一波人有半数是奢飞熊直接从晋安带出来的奢家精锐,但是在暨阳守军如此凌厉而毫不拖延的穿插及折身围杀下,一旦给打乱阵脚,无力组织有力的反击,陷入各自为战的困境,即使再精锐的战力也难有大作为。
看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在火光映照下扭曲着给暨阳守军围杀,奢飞熊眼皮颤抖,却又无良策,一面使船将河滩上的人马尽可能都接上船,解轻河滩地的拥挤程度,一面使船上弓箭手往暨阳守军阵尾抛射箭羽,一面派遣精锐从其他地方抢滩登岸,从侧面支援,减轻河滩地的压力。
敖沧海率诸武卒往林缚靠拢,林缚带着他们往河滩纵深里厮杀,直杀到水边,给一阵急箭射退。林缚身上连中数箭,箭穿不透他身上的铠甲,襟甲遮不到的小腿却冷不防中了两箭,箭头钻进肉里也不觉得疼,他将刀咬在嘴里,弯腰将箭杆子折断,给诸武卒簇拥着再往横侧里穿插厮杀。
林缚能肯定眼前皆是东海寇在嵊泗诸岛会盟十三家里的骨干,甚至能肯定最先抢滩登岸的必有奢家直接控制的精锐在内,头阵挫其锐气,不仅能赢得更多的时间,尽可能多杀伤敌寇,也能为将来的长山岛、西沙岛减轻压力。直到越来越的东海寇从侧翼抢滩登岸,杨朴率诸缉骑在两翼承受压力渐大、渐感不支时,林缚才率众徐徐往暨阳北城退去,依城挨着护城河结阵休息。
登岸的东海寇给打乱的阵脚,伤亡惨重,自然不敢仓促逼到城下来追击,只是沿湖堤外围构造更紧密的防御,也将分散于暨阳湖别处的人马都聚集这边来,打算全力对付北门之暨阳守军。
林缚坐在泥堤,使随军郎中将留在他小腿里的两支箭头拿铁钳子生拔出来,初时没有感觉,此时痛得直吸气。
杨朴坐在林缚身边的泥地上,他虽然没有受什么重伤,但是体力透支得厉害,浑身上下都汗透,冲杀时不觉得什么,退下来休息,就觉得岁月真是不饶人。年纪一接近五十,武艺再高强,体力还是退得厉害。
杨朴没想到林缚身边四五十个护卫武卒还有专门的医官带着,看着林缚将医官打发走给其他受伤的人治疗去,他挨近些,问道:“接下来怎么打?”
“天亮之前,东海寇不会轻易妄动。天亮之后,他们会努力将我们从北城与暨阳湖的狭长区域驱赶出去,”林缚给小腿上铜钱大的伤口浇了半瓶药粉,拿绷带绑结实,招呼敖沧海以及缉骑里的副尉、小校等中低级武官也一起过来坐下说话,说道,“接下来会是恶战,我们不能退出东边的石桥外,在北城与暨阳湖之间的狭长地带,骑兵能发挥的优势很有限……”
杨朴抬头看了看东边不远处石桥的暗影,一旦他们给逐到石桥以东,东海寇只需要少许的兵力在狭窄的石桥上建设防御,并在桥下拿战船封锁,就能将他们挡在北城门区域之外,届时东海寇将可以不受干扰的攻击暨阳城北门。
要在石桥以西、暨阳湖以南、北门以北的狭窄区域与数倍于己的东海寇周旋,当真是要打一场恶战,也幸亏头战打了如此顺畅,使并无大战、恶战经验的缉骑队伍的士气都给激发出来。
士气有时候很虚,有时候又很实在,杨朴知道这些缉骑是什么底子,东海寇里混有奢家的老卒,要是捉对厮杀,缉骑里难有人是奢家老卒的对手,但是一旦为首者能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便软弱如绵羊者也能激出几分浑不在意生死的凶悍性子来。杨朴年纪大了,体力透支得厉害,一般说来二三十的青年如此剧烈的厮杀,体力也不应该剩下多少,然后诸缉骑环立左右结阵,精神抖擞,面对不断从河滩时登岸结阵的数倍于己的东海寇并无惧意。
林缚与杨朴、敖沧海讨论接下来的战术以及周边地形的防守要点,缉骑少有长兵器,在马上作战优势不大,再说地域太狭窄,没有精湛的骑术与默契的配合,骑兵对战步卒受到的限制太多,林缚使三分之二的缉骑都下马做步战的准备,虽说从暨阳湖拿来的弓多为软弓,所幸众人皆披甲在身,士气可用,未必不能坚持到援军赶来。
“林司狱当真是顾大人座前的一员虎将啊……”暨阳知县孟心史看着林缚率武卒、缉骑在晦暗不明的夜色里将差不多人数的登岸海盗杀了落花流水,紧张得手心都捏出汗来,他甚至都忘记了林缚也是文臣的身份。这北城门楼子上的守军也看得势血沸腾,恨不得打开城门,跟着林缚一道厮杀个痛快。
顾悟尘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看出东海寇毫无退意,一旦失去掩袭的突然性,接下来的战斗就要比刚才艰难十倍、百倍。
陈西言不吭声,心里却也不得不承认林缚的悍勇以及带兵作战的卓越能力,心想此人以心计、以经世致用的才能论,也要远远超过常人,当真是智勇双全、允文允武,顾悟尘偏能捞到这样的宝贝。
他心里一边盼望着林缚给东海寇击杀于城下,一面又担心林缚若给击杀了,此时暨阳将失去最坚固的一道屏障,心思也是矛盾得很。
东海寇在湖堤外站稳脚跟之后,不急着攻击依城结阵的缉骑,而是先将河滩上的伤亡者抬上船,有序的收拾战场,做攻击前的准备。
不用顾悟尘吩咐,暨阳北城城门楼子上有专门的人员在计数,好日后给林缚及诸缉骑请功。林缚刚才一番掩袭以及随后坚决的压制围杀,将最先一批登岸的东海寇完全打残,给抬着上船的东海寇伤亡者竟达三百余人,也难怪东海寇不敢再趁夜色发动抢攻。
城门楼子这边,也拿绳索系着大竹篮子放下去,城下拿长钩***将竹篮子拉到护城河边,将重伤者置入其中,让城上守军将重伤者拉回城去救治。
这样一直僵持到天蒙蒙亮,集结于暨阳湖西南滩的东海寇完全看清暨阳城的防守形势。在晨光里,一拨拨东海寇陆续从湖堤阵地走出,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分批控制周边的有利地形,限制城下守军的活动区域,就开始对这批昨夜给他们造成惨重伤亡的城下守军发动强攻,誓要将这些人消灭掉重拾士气。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三章 暨阳磐石
夕阳下,林缚坐在石头上,也顾不上惜刀,直接将刀尖拄在地里,没有看在更近处结阵的海盗,眼睛望了望远处的湖光。
在夕阳下,暨阳湖变幻着迷人的色彩,青色垂柳夹榆杨等杂树,原木色的船舶在金色的波光粼粼摇晃,更远的水面倒映着绯红色的晚霞,淡淡的笼着一层雾霭,抽穗的稻田也泛出浅金色的色彩来,若不是近处刺目的黑色的凝固的血流,这片山河当真是美好。
林缚身上所穿的青甲,已看不到原来的青色,覆盖着暗沉的血。刀是好刀,刀脊没有一点变形,只是刀刃绷了好多个口子。趁着激战的间隙,林缚从腰间拿出剔骨小刀,将陌刀长柄上所缠、已经给血浸烂的暗红色细麻绳三下两下的割下来,手边没有多余的细麻绳了,他便将襟甲下给割烂的布衫下摆小心的撕成长布条缠住。
“要缠结实,不然刀柄浸了血滑手,”林缚一边缠布条子,一边跟身边随地而坐的士卒打岔,“记得你说过有了对象还没有成亲是不是?杀几个海盗了,攒足赏银回老家娶媳妇不?”
“杀了三个,还要多杀两个……”身旁脸上带着稚气的青年腼腆的回答林缚的问题,在林缚面前说话紧张,两句话费了好些力气,心里也异常的兴奋,旁人也多跃跃欲试的凑近来,听他们说些什么。
“杀了三个不错了,”林缚笑着说道,“你成亲我怕是不能过去喝酒,我给你两个首级算是随礼,我也杀死了不少,”吩咐旁边记军功的书吏,说道,“你将我名下的首级划掉两个,给他添上……”
青年既然紧张又是兴奋,性子老实木讷的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抱着兵器坐在旁边泥地里的人羡慕的捶着他的肩膀,说道:“狗娘的,让你捡了大人的便宜,还不快给大人叩头?”
“叩什么头?等将海盗打退了,我要给你们行大礼,暨阳父老都应该给你们行大礼……”林缚拦住跪下的青年不让他叩头。
初时东海寇想消灭林缚所率移驻城外的守军,意图给挫败后,双方则抢夺西石桥要点。东海寇想将移驻城外的守军要么限制在北门区域,要么从北门区域驱逐出,林缚为赢得战略上的主动,势必不能让进入北门区域的要点给东海寇掌握,四日来就西石桥争夺不计其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四日来浴血奋战,林缚身边护卫武卒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缉骑伤亡更为惨重,战死者的尸首以及重伤者都用吊篮拉回城去,身中数箭还持续作战得精疲力竭的杨朴也让林缚强行绑上吊篮拉回城疗伤去了,敖沧海所率十余精锐武卒还坚守在林缚的身边,已无人身上不裹伤、不挂彩,尚留在城外作战的缉骑也不足百人,马匹也折损大半,但是林缚身边有着更多是自告奋勇出城而战的暨阳守军以及在城中招募的民勇。
在三天时间里,林缚不仅使数倍于己的东海寇一次都没有能组织起对暨阳县城的直接攻势,也始终使东海寇没能够在西石桥战略要点上建立起坚固的防事。
奢飞熊脸色铁青,神色阴郁得挤一把能挤出水来,刀鞘给他紧握着几乎要裂开来,他一双鹰一般锐利却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的盯住西石桥与暨阳城北门护城河桥中间的地带。
暨阳初战失利,折损三百余精锐,奢飞熊尚可以解释说是暨阳守军大胆部署远出人之意料,但是接下来的苦战,令他领略到何为磐石意志,便是与李卓所属的陈芝虎部精锐作战,奢飞熊也没有觉得骨头有如此难啃。
峙守暨阳城外那片区域的守军此时或坐或躺,除了守哨者,在简易得似乎给一推就倒的拒马、木栅栏后已经没有几人还有力气规规矩矩的拿兵器站在那里,土地上血流就像凝固的痛。然而他这边发动攻击,这些疲惫得几乎像随时会跌倒的守军个个就像神鬼上身时的精神抖擞起来。
隔着三百余步的距离,奢飞熊能看到守军中间坐在一块齐膝高湖石的青年。他就是林缚,就是秦子檀在自己耳根子边说了无数次的林缚,或许真应该如秦子檀所说,应以西沙岛为优先攻打目标。湖石旁坚立着一支三丈余高的旗杆,旗杆也是两截给砍断后拿绳子绑成一起的,“按察使司兵备道筹粮使林”的旗帜,迎风招展,也只有“司兵备…使林”等五个字完整给人看到。
奢飞熊放眼望去,三百步的距离能让他清楚的看到林缚身上的铠甲已经从最初的青色变成黑色,在夕阳的照耀下,折射着紫红的光晕,那该浸染了多少东海寇跟他自己的鲜血?
那块湖石仿佛就是暨阳城外守军的定海神石,当他这边的攻势将守军压近湖石,林缚便会亲自拾刀而战,任何的凌势扑到那里都会随即瓦解,仿佛磐石将扑过来的海浪击得粉身碎骨。
最初时,奢飞熊为击杀林缚等暨阳城外守军将领开出一颗首级百两官银的悬赏,身边争先恐后的东海寇无数,此时单战场击杀林缚的悬赏已经开到千两官银,东海寇十三家里已经没有几人还有跃跃欲试的心思了。
太湖北滨一战,击溃宁海镇水师主力后,奢飞熊亲率奔袭暨阳的十三家东海寇还有超过三千人的完备战力,暨阳城守军即使加上顾悟尘的护卫队伍,也远不足超过千人。
无论是攻下暨阳城、俘获或击毙顾悟尘、陈西言等大佬,或者是围住暨阳城将平江府内仓促赶来的援军各个击破,都能将江东郡的局势彻底破坏掉。
在如此势态下,奢飞熊发动暨阳战事可以说是占尽优势,谁能想到林缚亲率移驻城外的暨阳守军会如此的难啃?奢飞熊甚至连封死守军骑兵进出的西石桥都不能,他都不能分兵去洗掠暨阳乡野,更不要说分兵去迎头痛击从别处赶来的援军了。
会盟的十三家东海寇轮番上阵,也许说其他东海寇还有保存实力的心思,不肯死战,但是奢家直接控制的三家东海寇里半数人马都是奢飞熊直接从晋安带来的老卒,他们所施加的凌厉攻势也都悉数给瓦解,伤亡异常的惨重,即使是杀红眼的奢飞熊都也心痛不已。
奢飞熊亲眼看到他所组织这么多波攻势也给林缚亲率移驻城外的暨阳守军以沉重的打击与伤亡,但是令他最感到意外的,在过去两个月里软弱如绵羊、任给东海寇肆意糟蹋洗掠的平江府军民却给城外守军的死战激发出昂扬斗志来。
在过去四天时间里,不管战事有多激烈、有多艰难,城里都不断有守军或民勇出城来补充到林缚的旗下,加入城外守军的队伍,致使林缚麾下能奋起而战、浑忘生死的士卒始终没有低于三百人。
“鹞爷,该退了,”奢飞熊的亲信在外人面前都以“鹞爷”唤他,他在东海是威风凛凛的东海鹞袁庭栋,“宁海镇水师残军在外江重新集结,随时都会进入东莱河;江宁水营也有四十五艘船靠近白沙县境,抵近东莱河口只需要半天的时间,平江府驻军以及附近的乡勇更是大规模的集结,再不退,迟则生变啊……”
奢飞熊虽说杀红了,但是理智还在,只是他心里不甘啊!
“顾大人、陈尚书、孟知县,海盗要退了……”暨阳县尉姚古冲进来城门楼子里来,给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手里的刀摔出去,差点砸到陈西言的脚,他也不顾惊着陈西言,又是惊喜又是迟疑、不肯定的说道,“海盗看上去是要退了。”
顾悟尘、陈西言、孟心史都忙不迭的走出去,扶着城头女墙望过去,虽说还有大群的海寇集结在河滩外的阵地上,但是海寇船舶不再沿河停泊,陆续有船舶驶往暨阳湖与东莱河相接的湖口,即使尚集结在河难外阵地的东海寇也开始设置更多的障碍物以防止从河滩后撤上船上受到守军的冲击。
这时候其他三门的守卫也都派人来通报,封堵其他三门的东海寇开始后撤了,东海寇是要退了。
县尉询问道:“要不要出城追击?”
“不能便宜他们,顾大人,你可命令林大人率城外守军缠住东海寇使其不能顺利登船,”暨阳知县孟心史说道,“平江府其他县的援军已然集结,再需半日就能赶过来相援……”
“孟知县,你看看城下守军还有几人有力气站起来追击敌军的?”杨朴向来不会主动干扰顾悟尘的决断,他这时却在顾悟尘表态前毫不客气的质疑孟心史,不管敌人在撤退时有无做好打反击的准备,林缚率领着移驻城外的守军已经承受绝大的伤亡,林缚身上的伤势也异常的严重,能否站起来还是个问题,要他们强行将东海寇拖住等待援军赶来剿灭这些东海寇,未必太残酷了,也太贪功了。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四章 战后米酒香
暨阳之战到尾声,东海寇见暨阳已无攻下可能,各处援军聚集众多,逐撤围而去。
对于追不追击的问题,顾悟尘要林缚自行斟酌视之。
没有水师精锐战力的配合,根本无法全歼敌寇,林缚与移驻城外的守军都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添伤亡,便回城休整,顾悟尘使最先赶至暨阳的宁海镇援军沿东莱河追击敌人。
由于林缚将东海寇拖延在暨阳城外达五日之久,宁海镇副将、六营水师统领、骑都尉萧涛远遂能够将军山水寨水军调来,又从容收拾在太湖北滨给击溃的宁海镇水师残部,在东莱河口集结两千余水军与仓促撤至的东海寇相战。
东海寇于暨阳一战伤亡惨重,撤围而走士气低落,也无心在江上恋战,让萧涛远捡得不小战果,相当程度上弥补了他在太湖北滨水战失利的责任。
暨阳守战与随后在东莱河口及以沿江追逐发生的系列水战,不仅挽回了太湖北滨水战的失利局面,也一定程度上削弱近两个月来东海寇患所带给江东郡的恶劣影响。
此战光林缚在暨阳城北门外就斩获首级三百余颗,平江府地方与宁海镇以及江东郡提督府、宣抚使司及按察使司对外、对朝廷宣称此战毙敌四千余人。
林缚回城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最后的东莱河口水战以及虚报功绩给萧涛远捞去不少实惠,提督府以及按察使司也决定不再追究他太湖北滨水战失利的责任,这个确实让人恼恨。量比起打击萧涛远来,林缚更关心宁海镇水师此战后能保全建制,这关系到沿海诸府县的形势不至于完全崩溃,也更关系到长山岛、西沙岛无需独力的去承受东海寇的威胁。
虽说毙敌四千余人夸张了一些,林缚估计前后能杀死千人就相当满足了,当然受伤人数会更多,也算是不少的战果。
要是在安吉县被袭后能立即取得这么大的战果,随后的太湖沿岸就不可能给糟蹋得这么厉害。
虽说盘距太湖西山岛的太湖盗在暨阳一战后见势不妙撤出海去,但是奢家所直接控制以及影响力最深的嵊泗会盟十三家东海寇遭受重挫是无法抹灭的事实,林缚至少能肯定东海寇在年前无法再对西沙岛形成致命的威胁,长山岛所承受的压力也将得到缓解,这才是林缚在暨阳城外死战的最主要目的。
此战使顾悟尘在江东郡的声望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顾悟尘的卫队是取得此番战果最直接的中坚力量,战后顾悟尘便在暨阳城里召集平江府及诸县官绅及宁海镇主要将领商议地方编练乡勇与驻军共同防御海盗之事,进展甚为顺利。
陈西言在此战后就深居简出,极少露面,至少没有公开的对顾悟尘在平江府的作为施加阻力。
时唯九月,林缚斜躺在厢楼软榻之上,望着窗外绯红与晚霞相映的枫林,秋色已深了。
林缚腿伤很重,只能静心躺在床上休养,顾悟尘找他谈事情,也都是用轿椅抬过去。
小蛮坐在窗前,支着下颔,小巧的身子依着林缚一起观赏着窗外的秋景。
海寇湖盗从太湖撤出之后,平江府也恢复难得的平静,林缚在暨阳养伤也需要人贴身照顾,小蛮便与柳月儿赶到暨阳来。
由于东海寇的威胁暂时得到缓解,林缚使驻守西沙岛的林家乡勇由赵青山率领直接回江宁河口去;缉骑的伤亡太多,林缚使赵虎率百余名守狱武卒直接到暨阳来加强顾悟尘的护卫力量,这几天也在暨阳县里。暨阳县安排来给顾悟尘、林缚等人居住的宅子,也都由赵虎率领武卒侍卫。
柳月儿此时不知去踪,小蛮留在屋里,除了照顾之外,也是防止旁人动不动就拿公务来干扰他静心养伤。
这会儿楼下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吵得院中枝头的黄鹂鸟惊飞走,小蛮站起来探头看向窗外,跟林缚说道:“好些人在院子门口不知道说些什么,敖大叔正过去呢?”
过了片刻,敖沧海领了三人上楼来,林缚见三人都是暨阳一战中出城助战的暨阳民勇,想来外面人都是,敖沧海只领了三个代表上厢楼来,跟敖沧海说道:“我的脚行走不方便,你让大家都上来坐,大家同生共死一场,我总不能拿架子让大家在院子里干等……”
“过来打扰大人养伤已经是万万不应该了,都是粗贱人,又不会说话,身上脏得很……”三人忙说道,“我们就是念着大人的伤情,过来看看你。”
林缚要敖沧海将所有人都请上来,端来长条凳,二十多人挤挤挨挨的在厢楼里拘束的坐下,柳月儿赶过来与小蛮一起给他们沏了茶。
顾悟尘明天要回江宁去,西沙岛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大威胁,林缚也将跟着回江宁养伤去,也许以后跟这些人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难得他们有心来探望,林缚要他柳月儿去准备几桌晚宴,他要将大家留下吃晚饭。
随意的跟大家唠起家常,问起战后暨阳县对伤亡者的抚恤以及赏银发放情况。
要不是大量自告奋勇的乡勇与临时招募的民勇加入(一部分人是县大牢里的囚犯,顾悟尘允诺战后消其罪招募其为死士出城援战),林缚也无法在城外坚守到最后。除了武卫与缉骑惨重伤亡外,这些没经过什么训练但浑忘生死的民勇伤亡异常的惨重,先后战死者超过六百人,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过来探望林缚的这二十多人,身上都还裹伤未愈。
准备好晚饭,林缚让人在桌旁给他准备软榻坐下,又让敖沧海将武卫们都一起喊过来吃酒用餐。
随林缚而来暨阳的武卫此战牺牲十七人,林缚将他们的遗体先用船运去江宁安葬;重伤者二十一人,林缚将他们都送去西沙岛治疗,又将他们的家人接送去西沙岛照应,有意将他们都安置在西沙岛;受轻伤还能随敖沧海留在林缚身边的武卫只剩下八人。
林缚也顾不上腿伤,陪众人喝了许多酒,中途顾嗣元与赵勤民过来,见这边酒喝得热闹,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林缚也没有管他们。
这些个暨阳乡勇心想顾嗣元、赵勤民过来兴许有事找林缚,陆续喝光碗里的酒不再让添酒,林缚看出他们有心事,坐在软榻上问道:“你们有什么为难做不成的事情,说来给我听,我帮你们去办?”
这些暨阳乡民听到林缚这么说,在大堂里就都跪了下来,带头的说道:“我们这些个人,无依无靠,身份又轻贱,好些人都是给海盗害得家破人亡,想追随大人,不知道开口,又怕没什么能耐给大人嫌弃……”
“快快起来,沧海,你帮我将大家都扶起来,”林缚坐在软榻上支起身子,让敖沧海与诸武卫将众人都扶起来,说道,“说起来是我愧对大家,”指着敖沧海及诸武卫,说道,“他们跟着我,风里来雨里去,吃了很多苦头,还出生入死,吃不香的也喝不了辣的,规矩还重,说起来是我怕对不住大家……”
“生死由命,只要是大人定的规矩,我们都能守,只求大人收留……”
这会儿杨朴从外面走进来,见里面跪了一地的人,笑着说道:“听说这边在喝酒,我还想赶过来喝两杯。”
林缚要敖沧将及诸武卫将众人都扶起来,跟杨朴说道:“这些人无依无靠的,信得过我,我明天带他们回江宁去,赶着夜里要知会暨阳县一声,我让沧海去办!杨叔找我有什么事情?”
“主要还是喝酒,”杨朴笑道,“没想到你们都已经喝完了。”
“那就再温一壶,我陪杨叔接着喝。”林缚说道,刚才顾嗣元与赵勤民中途走进来,没有说什么话就走了,杨朴也过来了,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说,林缚让敖沧海带着诸人先去安顿下来,先将这些人带去江宁再做安排。
又让柳月儿在厢楼上再准备两样小菜,赶着赵虎守值回来,林缚便将赵虎也喊过来,打开窗户,就着窗户明月,三人一起喝酒。
“赵虎入武卒也有大半年了,这次在崇州也立了功,回江宁后,升个骁骑副尉是绰绰有余,”杨朴不跟林缚打马虎眼,知道有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跟他直说道,“大人的意思是让杨释去东阳军中锻炼,又怕你那边人手太紧了。”
“杨释也应该独挡一面了,”林缚说道,“狱岛人手再紧缺,凡事也要以东阳方面为要。杨释初去东阳没有什么底子,狱岛上有些武卒是他用熟的,就让他带过去好了。”
相比较编制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控制权来,狱岛的利益相对就小得多了,大概也是暨阳一战,让顾悟尘等人充分认识到直接控制一支精锐之师的重要性。
顾悟尘能用的人手很有限,旁人总不及杨释这个家生子值得信任,此外杨释也有领兵的才能,顾悟尘将杨释调去东阳,林缚知道这也意味着东阳乡勇的事务将没有他插手的份了。
顾悟尘要是调他插手东阳乡勇事务,林缚心想自己甚至还要找借口推托,毕竟今后的重心要放在长山岛、西沙岛以及狱岛这条线上,但是顾悟尘如此明显将自己排斥在外,林缚心里多少有些觉得不舒坦。
林缚很好的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在醇香米酒里。
缉骑此番伤亡非常的大,四百余缉骑,最后随林缚坚守到最后的才八十余人,多次事实证明军户不堪用,顾悟尘便直接从这次在暨阳血战中生存下来的民勇里招募补充。
顾悟尘甚至不惜为此多耽搁了两天,也难怪林缚留二十多暨阳民勇吃晚饭,顾嗣元、赵勤民看到了不说什么就走,或许以为这边跟他们争人手。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
秋月清凉,送走杨朴后,天色还早,林缚就坐在窗前,就着哔剥轻响的烛火,翻阅汇集各地消息的塘抄。
东胡人的势力在燕山以北继续扩充,燕山西北麓大同府等地边墙屡屡给东胡人的骑兵攻破进袭。
朝廷将原东闽军所属、在中州、晋中等地清匪的陈芝虎等部调往北线,加强大同、宣化等地的防御,八月中旬使陈芝虎替代原守将,加轻车都尉衔,出任大同将军。
至此,在陈塘驿惨败后,帝国在燕山一线蓟州、宣化、大同等军事重镇重新部署近二十万的大军,但能否防御住东胡人还待时间的考验。
中州、晋中、西秦等地匪事稍平,但江西、两湖等地夏季大涝成灾,流民拥挤,官府处置失当,致使乱事纷起,罗献成、龚玉裁等流寇首领名字频频出现在塘抄之上,内患又渐严峻。
太远的事情,林缚关心也没有用,他更在意聚集泗州一线刘安儿所部动向。即使东海寇退出海后,东线暂时稳定下来,洪泽浦沿线的防守仍然显得很脆弱,特别西线防区的核心长淮镇近期竟然还出现官兵闹饷给强行镇压的恶劣事件来。
翻看各地塘抄,除了歌功颂德的官样文章外,几乎就找不到一样能安慰人心的消息,林缚将厌烦的将大叠的塘抄推到桌角,想着眼不见心净。柳月儿走了进来,看他蹙眉愁苦的样子,说道:“让你不要忙累,你不听,看过塘抄又心烦,哪里能静心养伤啊?”
“就算头埋到沙子里,这些问题又不是不存在。”林缚拉过柳月儿脂滑如玉的温润小手,让她坐自己的身上。柳月儿怕压着他的伤腿,挨着软榻的边与他贴着大腿而坐。
林缚手指轻轻捻着柳月儿的脸颊,皮肤很滑,异常的细腻,有着幽幽的香气传至鼻端,微带媚意的眼眸子在月下就如一泓清泉,吸引人、能使人从烦心的琐事暂时解脱出来。
“你想做什么,武先生说了,你的腿不能动弹。”柳月儿带着羞意的挣扎,绵软的身子仿佛贴在林缚的怀里在厮磨,想要阻止林缚的手伸进衣襟里去。
林缚手伸进柳月儿的怀里,隔着绸质的肚兜按在她坚挺、丰满、弹软的胸上,绸布又滑又薄,林缚手指轻搓了两下,樱桃粒就立了起来,温顺的跟绵羊似的柳月儿依在林缚的怀里呼吸渐渐急促,身子又烫又软,只是嘴里还在坚持说:“你的身子不能乱动……”
林缚脚伤确实颇重,不能乱动,想着怎么开导传统而保守的柳月儿骑到他身上做那事,小蛮推门进来,眼睛盯着柳月儿的胸口愣神看了片刻,那处正给林缚钻进去的手撑得更大,小脸才飞起红晕,娇嗔的说道:“真是的,伤都没有好,小心害他小腿上的口子再裂开……”慌不迭的躲出门去。
“说你还不听,”柳月儿挣扎着坐起来,将林缚推倒在软榻上,又羞又恼的娇嗔道,“害那丫头以为是我勾引你呢。”拿被子要替林缚盖上,看着他下身坚挺的隆起,想着伸手去拍一下,终是没好意思下手,俯身贴到林缚的耳朵,温柔的说道,“就不能等到腿伤养好?”
林缚抓住柳月儿的手往被子里塞去,柳月儿的手碰到那话儿就要惊躲,给林缚抓住,便认命的轻握住那话儿,转过脸贴着林缚的胸口,害羞得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听着他胸口下心脏健壮而有力的跳动,又觉得心安得很。
林缚享受了片刻,只是事情不得消停,楼下院子里又响起脚步走动的声音,敖沧海在院子下问武卫:“大人睡了没有?”
柳月儿红着脸抽出手来,林缚坐起来隔着窗子问:“又有什么事情?”
“军山寨都监萧百鸣、营指挥陈千虎校尉在院子外要求拜见大人……”
“不见,”林缚干脆利落的说道,“也不要编什么身体欠安、早就睡下的借口,不见就是不见。”
萧百鸣是代表萧涛远来套近乎的,即使不说去年的崇州童子劫案,湖盗袭西沙岛、军山寨水军按兵不动,致使西沙岛灾民伤亡两千余人,林缚就绝不会与萧涛远虚与委蛇、有表面上的敷衍,不然让西沙岛安置的流民看到心里又会怎么想?
即使西沙岛与军山寨相邻而居,若是因为萧百鸣的上门而对军山寨再抱有什么幻想,当真是愚蠢之极了,林缚要敖沧海将萧百鸣、陈千虎径直轰走,想着日后还是要想办法将这颗钉子拔掉才能安心。
林缚寄居的厢楼院子不大,萧百鸣在院门口听得见林缚与敖沧海的对话,给院门口守值的武卫戏谑的盯着,他文士一般白净的脸在月下青一阵、红一阵,陈千虎脖梗子上的青筋乱跳。
萧百鸣扯住陈千虎的衣襟,让他按捺住不要乱发脾气,还是等敖沧海出来,才告辞离开,硬是要表现出读书人的修养来。
“这狗日的亏他还是个举子,我们三番数次的登门,他连见都不见,真是给脸不要脸,”在夹道里,陈千虎发脾气骂道,“他难道真是要为西沙岛那些贱民跟都尉翻脸不成?”
“不管怎么说,都尉此次是受惠于他,他理不理我们不打紧,我们要做出姿态给其他人看,”萧百鸣月下阴郁的脸轻笑起来有些邪气,他回头瞥了林缚所住的厢楼院子一眼,“他正猖狂得志,容忍他三分也是无奈。都尉应该在按察使院子里,我们一起过去,你不要乱说话……”
“我晓得,”陈千虎瓮声说道,“顾家公子跟顾悟尘身边那个姓赵的幕僚倒是好说话,我犯得着在他们面前发狗屁脾气,我只是看这竖子不顺眼。西沙岛就挨着军山寨,总是个头疼的事情,有碍都尉的部署……”
“眼下也只能如此,”萧百鸣轻叹一声,萧涛远将亲信都安排在军山寨,就是怕崇州童子案事发能有个进退两便的落脚点,西沙岛与军山寨相距才两千余步,要是崇州童子案一旦给揭穿,西沙岛将是他们盘距军山寨跟朝廷讨价还价最大的威胁跟妨碍,但是眼下林缚跟着顾悟尘声势大涨,便是崇州地方也转变态度,开始认同西沙岛有助屏护崇州南面的事实,他们此时也无计可施,想冒充海盗扰乱流民在西沙岛无法安身也要考虑集云卫勇与西沙岛乡营的存在,想了片刻,萧百鸣又说道,“林缚眼下有救灾的名义,但他总是要将他的人都撤出西沙岛的,我们要有耐心等一等。”
萧百鸣与陈千虎走到顾悟尘在暨阳县城里暂居的宅子,看到萧涛远的护卫在院子里,便一起过去求见顾悟尘。
应该说是萧涛远的前期消极避战,导致太湖沿岸诸府县受到东海寇如此摧残,再加上太湖北滨之战的失利,顾悟尘作为按察使有监军弹劾之权,他想将萧涛远从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的位子上踢开不难。
镇军是相对封闭的体系,将萧涛远踢开,顶替萧涛远的将领多半会从江宁水营调选,对顾悟尘并无明显的好处,赵勤民建议他与其在此事上与镇军闹僵,还不如示之以好,放过萧涛远一马,以换取按察使司在诸多事务上萧涛远等镇军将领的支持。
顾悟尘无法忽视这些现实的好处,特别是平江府地方对宁海镇水师消极避战的意见极大,拉拢萧涛远等水军将领会更有效果。
林缚对萧百鸣代表萧涛远过来套近乎轰之门外,顾悟尘在临时安身的宅子里接见萧涛远。
萧百鸣与陈千虎走进院子里来,萧涛远正坐在大堂下首毕恭毕敬的听顾悟尘训导。顾悟尘看见院子里走进来两员将领,记得是萧涛远的下属,霭声的说道:“怎么在院子里罚站?进来说话吧。”
萧百鸣与陈千虎走进来,先给顾悟尘行礼:“军山寨都监萧百鸣、营统领陈千虎见过大人……”便走到萧涛远身后站着。
“林大人那边去过了?”萧涛远问道。
“八月上旬西沙岛遭湖盗袭击,我等虽说有守崇州职责在身,但终究是铸下大错,害林大人部属损失惨重,林大人不肯原谅我们也是应该……”萧百鸣答道,明里也不提给轰出门的事情。
“说来也是我的责任,”萧涛远自责说道,“我等会儿陪你们一起过去请罪……”
“这个便不必了,”顾悟尘说道,“林缚此战受伤颇重,身体欠安,不大接见外客,倒也未必是不肯原谅军山寨之失。”他既然不再追究宁海镇水师消极避战之责,自然不会穷追西沙岛遇袭、军山寨袖手旁观之事;再说让萧涛远以骑都尉的身份去给林缚负荆请罪,也有失体统。
“唉,”萧涛远诉苦道,“太湖北滨一战,我等战力也想奋勇杀敌,将士们都浑忘生死,结果还是惨败。不是我等不敢与敌作战,只是水师战船数年来未得更替,船体腐损严重,触礁即碎,士卒战具也都诱蚀,一磕即断,我怕这一支水军若是作战失利、消耗殆尽,江东郡的门户将无人来守,那时我才是朝廷更大的罪人。”
杨朴站在顾悟尘的身后,冷眼看着萧涛远的精彩表演,作为武将,萧涛远体形庞硕,未必太胖了一些,好歹他是水军将领,要是骑步兵将领,真怀疑他有没有能力骑上马去。
杨朴心里想:林缚有些事情没有明言,但对萧涛远消极避战害太湖沿岸遭此匪患一事意见极大,甚至在崇州时就直言建议顾悟尘利用弹劾之权将萧涛远从宁海镇六营水师统领位子踢开,更遑论在暨阳养伤的这些日子对萧涛远一系的水军将领都避之如敌,大人却在此事上听从赵勤民的建议对萧涛远示之以好,难保不让林缚寒心啊。
即使作为父亲,杨朴心里也希望儿子杨释去东阳军中有更远大的前程,但是林缚又不是愚蠢之人,对东阳人事的安排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想法?
“萧将军这么考虑也是有道理,不然哪来东莱河一战的大胜,”赵勤民在旁边帮腔道,“西沙岛那边,林大人对流民也过于认真了……”不管怎么说,林缚动用本该用于编练东阳乡勇的资源在西沙岛救灾、安置流民,赵勤民能看出顾悟尘心里多少有些意见,只是顾悟尘此时还能容忍林缚做这些罢了。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六章 回江宁
离开三个月之久,再回到江宁已是九月深秋。
江宁的秋季不分明,炎炎暑夏过去,有几分秋意,才持续十几二十天,天气就陡然凉了,一捧捧落叶掺杂着尘土在路面上打着旋儿,似乎昭示着更为漫长的严冬即将到来。
林缚腿伤不便骑马,斜躺在马车软榻上看着车窗外萧瑟的秋景,柳月儿头依着林缚的肩膀打着瞌睡,小蛮也完全没有贴身丫鬟的自觉,头枕着林缚的大腿跟他说话。
柳月儿也不管她,只是这种亲昵的动作,她却无法当着小蛮的面做出来。
小蛮见林缚望着车窗帘子外出神,她翻过身子看车窗外的风景,胸口就压在林缚的大腿内侧上。
“在想什么呢?”小蛮声音酥软的问道。
隔着锦缎花袄子,林缚还是能感觉到小丫头发育得有些模样了,他抽动了一下给小蛮压得酸胀的大腿,又有些不舍她青春娇软的身子压在大腿上的感觉,说道:“想很多事情,觉得刚刚有了个头绪,再细想想,还是乱七八糟的,回江宁未必能好生休息。”
车外悬挂在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咚作响,车辙辚辚。
小蛮侧过脸来枕着,林缚看着她长长睫毛下扑闪的眼眸子清澈如泉,秀直鼻梁下唇色嫣红,与白皙、有着透明质感的脸颊相衬,更显得娇润诱人,有一缕秀发凌散的遮在脸颊上,稚气未脱的精致容颜有几分清媚诱人的味道。
林缚伸手将乱发撩到她晶莹剔透的耳根后,小蛮则抓住他的手贴在滑腻如玉的脸蛋上,闭起眼睛似乎在感受林缚手掌老茧带给她的微刺感,纤纤手指钻进他的袖口,在他伤疤累累的手臂上轻轻抚摸。
马车给磕了一下,柳月儿惊醒过来,看到林缚手贴在小蛮的脸蛋上,没有说什么,只是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抱着林缚的臂膀,头挨得他更近一些。
他们一行离开暨阳后,从丹阳府境内走陆路回江宁,陪同顾悟尘特地绕道去此次受东海寇摧残严重的地区巡视过,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者不计其数,再想想中原之地几乎没有几处是安定之所,柳月儿只奢望能留在林缚身边,不再奢望其他。特别是林缚离开江宁,时不时有凶险消息传来,她与小蛮又无法离开河口,更无法不懂事的奢望去到林缚身边去守着、照顾他,担惊受怕、相依为命,哪里会在意小蛮跟她分享一个男人?她想着让林缚早日将小蛮收入房中,她可以明正言顺的跟小蛮姐妹相待。
林缚享受着两具娇软身子贴在身上两种稍有不同的温柔,柳月儿身子丰腴一些,胸鼓臀圆,浑身透着女人的诱惑魅力,他感觉到柳月儿醒过来,将她手牵过来,与小蛮三人的手握在一起,如此才能更清晰的知道自己在乱世将至之时要把握住什么。
一阵有别寻常的急促马蹄从远及近,有人在外面招呼:“林大人,就要到九瓮桥了,大人问你进不进城去?”
“啊,都到九瓮桥了,”林缚探头看了看车外,顾悟尘身边的一名小校骑马过来跟他说话,他回道,“我马上过去跟大人说话,你先过去……”
柳月儿、小蛮移坐到另一辆马车上,林缚腿伤未愈,不便下马,坐着马车让敖沧海、赵虎陪他到前面去跟顾悟尘说话。
从暨阳血战中残存下来的民勇里招募人马,顾悟尘的随行缉骑恢复到三百余人。
大量的战死者及伤者早先就送回江宁埋葬或治疗,在暨阳血战中马匹折损不少,只有不到半数人骑马,但是血战中残存下来的人即使还存在训练不足等诸多问题,但是杀伐骁勇之气要远胜此前。
杨朴坐在马上,看着身后所率领的缉骑队伍,也不禁感慨:血战而士气不崩即为精锐,真正的精锐之师不是训练出来的,是林缚这样的优秀将领率领着从血战中锤炼出来的。
在缉骑队伍之后是赵虎所率领的守狱武卒,加上林缚的随行武卫以及在暨阳投效林缚的二十多个民勇,总共有一百五六十人,队伍规模比缉骑少许多,但是杨朴坐在马背回头看林缚坐车马赶到前面来,才恍然觉察到前后两队人马虽然从暨阳起就同道而行,彼此间却有着分明的分界。
杨朴心里想,也许是林缚太独立、太自成一系,让大人心生顾忌,彼此间有了隔阂,要是能让***嫁给林缚为妻,就像当年汤浩信器重大人,将夫人嫁给大人一样,翁婿相重,彼此就应该再没有什么隔阂了。
林缚坐马车赶到前面,将前面的车帘子掀开,移坐到车门口,跟杨朴说道:“杨叔,大人找我?”又与一旁骑马而行的顾嗣元点头示意。
“你离开江宁都有三个多月了,随我回府上喝两杯去。”顾悟尘掀开车窗帘子,露出半张脸来跟林缚说话。
“我这样子有碍观瞻啊。”林缚指着自己还打满绷带的双腿,笑着说道。
“什么有碍无碍的,让赵虎找两人抬你进去,”顾悟尘笑道,“只是坐着吃酒,没什么不方便的。”
“那恭敬不如从命。”林缚笑道。
顾嗣元轻勒僵强,让林缚坐马车到前面去与他父亲并驾齐驱说话,他退后与杨朴、敖沧海、赵虎在后骑马并行。
赵勤民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透过车帘子里的缝隙看着眼前的一切。
赵勤民能看出来,暨阳血战之后,顾嗣元在言行上有些刻意效仿林缚了。
顾嗣元不仅注意对此番招募到缉骑中的暨阳民勇关心居行、和颜悦色,学会了笼络人心,便是他本人也是从暨阳出来一直都坚持骑马,休息时还跟杨朴学习马术,更能吃苦;换作以往,他也绝不可能跟赵虎、敖沧海等身份远低于他的人骑马并行的。
赵勤民微微一笑,将车帘子阖上,也不去听林缚跟顾悟尘在前面聊什么,他知道相当长的时间里,顾悟尘在诸多事务上都要依重林缚,但是谁人没有一点私念,顾嗣元只要能吃苦耐劳,有进取心,顾悟尘哪有不栽培自己儿子当接班人的道理?
江东局势仍然严峻,正是如此,尤其要宣扬暨阳之胜战来鼓舞人心,林缚随顾悟尘进城,按察使司所属大小官吏以及陈元亮、张玉伯、柳西林等在江宁的顾系官员、武官悉到东华门迎接,便是江宁府尹王学善也派出代表相迎。
赵虎率武卒以及投奔林缚的暨阳民勇护卫着柳月儿、小蛮径直回河口去,敖沧海率诸武卫随林缚进城赴宴。
顾悟尘要显现林缚在暨阳之战中的首功地位,要他与自己并驾进东华门,林缚自然执意不肯,与杨朴随行其后,在东城尉马步兵及缉骑的簇拥下,从东华门直行至天汉桥南的顾府,腿伤不能行走,径直换坐软轿进府。
“林大人端真是威风,”顾君薰的贴身丫鬟翠儿从前宅探听到消息赶回来唧唧喳喳的跟顾君薰复述,“听武伢子说,暨阳城下,林大人坐的那块湖石便附了神似的,海盗的箭射到那里都会莫名其妙的拐弯,根本就伤不到林大人分毫……”
“胡说八道什么,”顾君薰伸手去扯翠儿的脸颊,要她老老实实的坐在烛火下,将打听到的消息说给自己听,“要真是不伤分毫,他怎么会让人抬进府来喝酒?”
“不是怕***你瞎担心嘛?”翠儿娇笑道,“林大人腿脚不便,人倒是精神,眼睛看人倒像是带着雷电似的。听武伢子说,在暨阳城下,林大人手刃海盗就有二十多人,刀就着海盗的脖子就将头颅割下来,垒在身后比他坐的湖石还高、还大;缉骑里谁敢不听令擅自后退的,也给他就着脖子割下头颅来垒在另一边。前院的汤贵就是因为畏战给林大人亲手所杀,说是以正军法。我就不明白了,汤贵说话那么俏皮的一个人,就这样死在林大人手里,真是可惜了,林大人就不念他是夫人带过来的人,又在老爷身边伺候了这么长时间?听说杀到后来,大家都杀起性子,海盗看上去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便是死,也不肯退到湖石之后,硬生生的挨了四天。要不是最后林大人下令让大家回城休整,大家还想一鼓作气追击海盗呢,白白的给宁海镇捞去那么多功劳,大家都觉得可惜。这些事听着直碜人,林大人跟杀人魔王似的,你听了就不怕?”
“有什么好怕的?”顾君薰莹白纤手支着秀气的下巴,出神的凝望着哔剥作响的烛火,轻声说道,“正是他们跟杀人魔王似的守在城外,城里却不会给海盗糟蹋;你觉得林大人凶恶啊,等海盗攻破城,你就会觉海盗比林大人凶恶百倍了。林大人是海盗的杀人魔王,却是守护城里人的天神呢。”
“好咧喂,知道不能在你面前说林大人的坏话,我也只是将外面听来的消息说给你听,你犯得着跟我斗嘴?”翠儿娇笑道,“你说林大人几时会派人来说亲,我看***你都迫不及待了……”
“胡嚼什么舌头,”顾君薰俏脸羞红,不依不饶的伸手又要去掐翠儿的脸颊,“你哪只狗眼睛看到我迫不及待了?”
“你跟我凶有什么用,听说林大人房里那两个女人可都是厉害角色,你这时候就知道欺负我,小心过门去没有人帮你对付那两个女人。”翠儿要闪出房去,冷不防撞到站在门外的顾夫人身上。
顾汤氏给撞到踉跄,抬手给女儿的贴身丫鬟一巴掌,训斥道:“做事说话都没有个规矩,没有个女孩子样子。”
“娘,翠儿只是胡乱说笑。”顾君薰忙帮翠儿开脱,使眼色要吓得脸色都变白的翠儿先离开。
“胡乱说笑,这些话也是她胡乱能说?”顾汤氏眼色严厉的剐了翠儿一眼,说道,“下回再敢胡乱说笑,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翠儿噤若寒蝉的退了出去,顾君薰也委屈的别头坐在一旁不吭声,只是内宅里,谁也不能违拧她娘亲的意愿,忍气不争辩。本来还想着假装凑巧路过去见林缚一面,这时便也作罢。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七章 变化
在顾府喝酒酣然而归,与东华门官道相接的车马便道两侧移植来的大树都已成荫,月光稀疏的筛落下来,灰暗的路面光影斑驳,仿佛长着一丛丛、一蓬蓬的野草。
南北长街及后街的新宅陆续建立,在过去三个月里,从曲阳镇移到河口的商户多达一百三十多户,容纳流散商户或周边民众的草市也从最初的半月一开频繁到三天一开,河口也就有了市镇的模样,分去曲阳镇近半的繁华。
赵勤民坐在马车上,看着眼前新宅林立的河口,角楼灯火堪与天上明月争辉,西侧的十数座围拢屋宛如堡垒森然,去年时,谁能想象河口这片旷野能在今日之景象?
在曲家通匪案之后,河口篱墙内的有限土地已经不能满足商户建造店铺或富户绅豪建造私园所用,特别是时人造私园好地广,动辄十数亩甚至数十亩,河口市镇规模已从篱墙往外扩张,不过篱墙仍予以保留,将河口分成内外两处区域。
林景中、曹子昂、赵虎、葛存雄、赵青山、林续禄、长孙庚、孙敬轩、孙敬堂以及赵舒翰、葛司虞等人以及河口的民众在篱墙南门口翘首企盼,等着林缚归来。这么多人将篱墙南门堵得里三层、外三层。
林缚坐在车首,直起腰端坐着朝在南门相迎他的众人及民众作揖行礼,说道:“累大家久候了,林缚在这间赔罪了。”
赵舒翰大笑着走上前道:“还以为你会在顾府喝得酩酊大醉归来,看你样子,还能陪我们再喝一摊……”
林缚笑道:“若不觉得我这般模样失礼,便陪你们吃酒到天亮亦无妨……”
“去司虞新宅里,我们已经备下好酒好菜,”赵舒翰说道,“你也不用担心会使你宅中佳人受累。”
“武先生、葛老爷子、赵醉鬼儿呢?”林缚问道,“赵醉鬼儿可是嗜酒的人,好些时间没有请他喝酒了,你们不要把他给忘了。司虞宅子里办了几桌酒,够我们多少人吃的?”又朝赵勤民作揖道,“也请赵先生过去再喝两杯……”
“我先回家里一趟,等会儿过来给诸位敬酒。”赵勤民说道,他知道这些人等候在这里不去只为林缚一人,林缚开口相邀他不便推辞不去,也不想过去就给遗忘在角落里受冷落,想着先回家去歇片晌,再过去敬一轮酒便是应付差事。
林缚也不为难赵勤民,让他先回家去跟家人团聚。
林缚看到七夫人的身边丫鬟在巷子口探头往外看,心里也急着见盈袖姐一面,只是赵舒翰、葛司虞等人盛情难却,总不能说自己急着要去见“婶娘”吧;又招呼孙敬轩、孙敬堂兄弟,询问运夏漕去燕京一路上是否顺利。
孙敬轩、孙敬堂兄弟启运漕粮去燕京归来有半个月的时间。
在暨阳血战之后,东海寇退出太湖流域,太湖沿岸诸府县极缺木材、陶瓷器、铁器、纸、桐油等物资。孙敬轩趁着西河会还有些资本,离秋漕启运还有些时间,便在江宁采办了许多物资与集云社、林家货栈名下的船只一起进入太湖贩售。
经过暨阳时,孙敬轩没能赶上林缚的行程,也就没能见得上面。
朝中党争惨烈,便是在党争中占据上风得势者也难保持长久之兴盛。
孙家不贪图一时的富贵,只是希望西河会能给贫贱的西河籍船工、水手提供长久的庇护。
孙家与西河会的根本利益在于此,那在政治上就不可能有太积极进取的姿态,更不可能进行政治赌博,否则不论有多少次得志,只需要一次失意就足以将西河会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虽说河口一战中,林缚与顾悟尘都取得决定性的辉煌胜利,孙敬轩对事先抽身而出也没有什么好懊恼、追悔的,西河会本来就没有资本参与到这种层次的政治斗争中去。
当然了,孙敬轩不想西河会陷入过深的政治斗争漩涡中去,但不是不想跟林缚维持良好的个人关系。
撇开西河会的利益不谈,林缚的行为虽为清流士林所不喜,孙敬轩倒颇为欣赏跟赞同。
像林缚在西沙岛救灾,并大力推动地方在西沙岛安置流民,虽然地方上人有所抵触,但是西河会所属的船工、水手绝大多数都为客居江宁、给当地人排斥的山东西河县人,孙敬轩在个人情感立场上是天然赞同林缚的,此外又有几人能有胆量在东海寇大举扑来之际亲率一支孤军移驻城外与数倍于己的敌寇血战数日不退?
恰恰是林缚不畏生死亲率孤军移驻城外牵制东海寇,才使暨阳县成为此次东海寇大举过境却唯一没有给大肆洗掠糟蹋的县。也许清流士林不会觉得有什么,暨阳县野的民众都会感激林缚,以及其他所有对官府失去信心的民众都会天然的对林缚生有好感。
在暨阳血战之后,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平江府到江宁来的商船、商户,许多更愿意在河口停靠。
另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集云社、林家货栈名下的船只在暨阳血战之后,进入太湖贩售当地所急需的物资,也试尝着收购当地的茶叶、米粮、蔗糖、布纱、绸缎等物产,地方上的排斥大为减弱,甚至有好些家地方势力主动要跟集云社、林家货栈合作,其中最主要就是林缚此前筹粮接触到的太湖水寨势力。
这些变化,孙敬轩能接触到,也能感受到。
表面看上去,集云社、林家货栈能够进入太湖流域收购物资是东海寇此次入袭无论对太湖沿岸世族势力还是水寨势力打击很大,太湖沿岸的商业体系受到严重破坏,但这不是关键性因素,根本上说还是暨阳血战对太湖沿岸诸府县的影响极深。
以往除秋漕时间之外,西河会会受江宁商户的委托将货物运往太湖沿岸诸府县贩售,但是平江府有平江府的河帮,丹阳府有丹阳府的船帮,西河会一般来说接不到平江府、丹阳府、湖州府境内的商户运务,但也使孙敬轩与太湖里的水寨势力多少有些接触,对他们颇为了解。
林缚此前筹粮接触到的诸多家太湖水寨势力,他们在朝野或者说在官场上没有什么的地位,在乡里却属于武力势族。他们不甘心沦落为湖盗,更不甘心与东海寇狼狈为奸,但是他们独力又不足以抵抗东海寇的入侵跟袭扰,官府对他们又不信任、甚至加以防范。
如此尴尬的地位,使这些水寨势力对之前以“筹粮”名义敲诈他们一把的林缚心生好感,也愿意保持接触的关系。这除了与林缚在按察使司的地位有些关系、太湖水寨势力又跟地方上为世家势族代表的清流士林没有什么瓜葛外,更主要的是与林缚在河口迎击溃盗、在安吉梅溪狙击海盗、分兵坚守西沙岛、又在暨阳城下血战诸多事日渐深入人心有关,赢得了太湖水寨势力的好感。
这才是集云社、林家货栈能渗透到太湖的关键性因素。
孙敬轩跟在众人后往葛司虞葛家在河口的新宅走去,看着坐在软轿上给众人簇拥入内的林缚的背影,细想来要真是有胆量赌一把的话,将筹码押在林缚身上说不定就是个本小利大的***,很可惜西河会两千名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的会众及近万人嗷嗷待哺的家属,使他不能放手去玩这种赌博。
当然了,文珮嫁给林景中为妻,林缚这边有什么需要,只要不涉及敏感的朝野党争,孙敬轩都尽力协助,像西沙岛安置流民需要从外面运入大量的物资,无论是集云社还是林家,都没有足够的船只,西河会就提供很大的帮助,这也使双方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在葛司虞的新宅里喝酒喝到晨光晞微,曹子昂、林景中、葛存信等人才各自散去,反正议事也不急于今夜,赵舒翰就睡在葛家,林缚坐着软轿给抬回草堂也是醉意酣然,醉眼朦胧,卧到床前看着眼前身影像是月儿,要去拉她的手,却无力的跌倒在床头,晕乎乎的睡了过去。
苏湄的手给林缚握了一下,一颗心给悬到嗓子眼似的乱跳,待看到他浑不觉的醉睡过去,又哑然失笑,心里恨不得踢他一脚。
“真是的,对苏湄姐也毛手毛脚的,明天等他醒来,非将他这只脏手给剁掉。”小蛮笑着将林缚死沉的身子往床里搬,将他的袍子脱下来,又将他伤腿上的绷带解开,看伤口愈合的情况,准备给他清洗伤口再上一遍药。
苏湄看着林缚腿上伤痕心里痛,也顾不上避嫌,帮着小蛮将绷带解开。
柳月儿端了给林缚洗脸的热水进来,看见苏湄陪着小蛮动手给林缚处理伤口,忙说道:“怎么能让苏姑娘做这些脏活?我跟小蛮来做就可以了,”看到林缚已经醉睡过去,心疼的埋怨道,“也真是的,腿伤都没有好,就给拉去喝这么酒,也没有人能管住他。”
苏湄尴尬的收了手,虽说乐籍贱户里男女之防没有那么严重,但是她走进林缚的卧室也是很不应该了,更何况还要触着他赤裸的肌肤帮着处理伤口。
苏湄的脸在灯下有些微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休息了。”
河口渐兴后,藩楼藩家在河口置了物业,苏湄也在河口置了一处别院,时不时住到城外来。
小蛮看了看窗外的晞微晨光,面带戏谑的笑着说:“天色还刚刚早得很呢!”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八章 庵堂经声
林缚一觉醒来才知苏湄昨夜在草堂做客到拂晓时分才离开,迷糊记得睡觉眼前晃过的身影,双腿分叉、箕坐在软榻上,问小蛮:“我有无失态?”
“你腿伤未愈,不应沾酒。说是盛情难却,今日听葛宅里人说你昨天夜里却喝了痛快,喝了酩酊大醉回来,还好意思问有无失态?”小蛮叉着腰娇怨道。
林缚打了哈哈,敷衍过去,要小蛮将桌上公文拿来给他。
他不在河口时,集云社、河口及狱岛诸多事都由长孙庚、杨释、曹子昂、林景中、葛存信、赵虎、林梦得等人分别负责,诸事只作简报传阅给他知道,此时回到河口,这些事便不能偷懒,所幸小蛮在他身边计算书文娴熟,能办上手。
林缚醒来迟,吃过午饭才坐船去狱岛,他拖着伤腿,也不便进监房巡视,只是将长孙庚、杨释、诸班头以及从囚犯中选任的牢头分批召到前厅询问狱事,了解情况。
刘安儿在洪泽浦聚众叛乱以来,诸府县轻重罪本地案犯多判入镇、府军中充役,唯流民没有根脚,充入军中动辄携带兵甲逃窜,为诸军所不喜,多送来狱岛来坐监或判流边戍,狱岛监牢时的囚犯已经增至一千四百余人。
长孙庚是有能力之人,为吏也能做到不同流而污,只是限于秀才出身,又无人提拔,三十多岁,还只是小小的吏员,连从九品的小官都没有做上,林缚离开河口,委托他治理狱岛监牢之内的事务,他都做得井井有条。
林缚将狱岛事务进行内外划分,高墙以内的包括囚粮、囚衣、吏卒工食银等物资的进存消耗、吏卒以及囚犯的人员管理主要由长孙庚来负责;除此之外的诸多狱岛事务,包括大量劳动工具及原料的购进以及狱岛所生产物资的输出以及进出狱岛的舟船及船工、水手及其他招募到狱岛做工人员的管理,都由林景中负责,以此掩护他在狱岛之上所做的诸多动作。
如今顾悟尘要将杨释调走,先由杨朴提前打过招呼,昨日又提及要推举授赵虎云骑副尉武衔。
当时除科举、门荫出身外,由部寺郡司长官“吏举”也是一个重要途径。
当世做吏容易,做官却难,“吏举”初衷是要吸收一些有能力、有才干的吏员晋身为官,如今也是长官笼络心腹亲信的一个重要手段。
“吏举”三年一期,名额有限,顾悟尘推举授赵虎云骑副尉,虽说才是从九品的武职散阶,但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却是跨过民与官的天壑鸿途,也为杨释离开后,赵虎全面掌握狱岛武卒铺平道路。
这也算是顾悟尘不让林缚插手东阳乡勇事务对他的补偿。
林缚倒不在意这些补偿,何况他此时的目光已经不限于狱岛,主要放在西沙岛上了。
他此时仍然要栖身顾悟尘这棵大树下,自然对顾悟尘仍要“忠心耿耿”、尽心尽职,促使顾悟尘在江东的根基更加的稳定,不然他哪里有资格按插人手控制西沙岛而不忌惮崇州地方势力?
老工官葛福为腿伤行走不便的林缚打造了一架椅车,形制与后世的轮椅差不多,只是没有轻便的材料,比后世的轮椅当然要笨重许多,但是用上好楠木制成,精雕细琢,表面仔细打磨过,费了好几天的工夫,看上去也精美雅致。
黄昏时,椅车停在狱岛西南涯,林缚坐在椅车上,用毯子盖住伤腿,将杨释单独找来说话。
“狱岛此间也无什么好交接的,东阳那边事势也急,去东阳后,你回江宁的时间就少,此间事,你这两天便回城跟家人好好团聚几日,文书一下来,大人多半就要催你去东阳了。”林缚说道,“你在岛上带的那队武卒也给你带走,到东阳后也有自己的底子,林济远、陈寿岩都是相好处的……”
初时在石梁县相遇时,年轻气盛的杨释与林缚也有冲突,对他也甚是看不顺眼,到狱岛之后,认识到与林缚之间的差距,心思也静下来,专心在狱岛做事。
“这些日子来,托你照顾了。”杨释轻轻的吐了一口气,说道。
“说什么客气话,”林缚笑道,“去东阳不要给大人丢脸才是正经。”
杨释笑了笑,他拙于表达,在他看来,林缚无论才能,还是这段时间来积累的声望,都更适合去东阳军中,只是这些都是顾悟尘的安排,他也不便说什么。
“这是我近来所思的一些用兵心得,于你或许有用,”林缚从怀里取出一份手稿来,交给杨释,“用兵之道,也没有太多的诀窍,放下身份来与士卒相处便知其妙,还有就是要惜兵……”
顾悟尘要借重东阳乡勇以助其官势,但是东阳乡勇不会完全成为顾悟尘的私兵,始终代表东阳地方以及林族的根本利益,也就是说顾悟尘首先要维护、保证东阳地方势力的利益,才有可能将东阳乡勇拉到他的麾下;这天下之间,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忠诚。
虽说彼此间有利益不一致的地方,但是从根本上,林缚与林族、与东阳地方势力都没有什么直接的冲突,甚至在更多时候要彼此借重、彼此依赖。
离开顾悟尘,林缚失去乘凉的大树;失去林族,林缚将在当世缺乏最根本的依托。
顾盈袖仍然是林族的七夫人,无论是林梦得、林景中、赵虎、赵青山等人还是集云社里过半的武卫,还是张玉伯、柳西林等人,都跟东阳地方势力有着密切的、不可分割的联系。
林缚即使不能直接插手东阳乡勇事务,但绝不希望在讨伐刘安儿部的过程中,东阳乡勇或者说东阳地方势力给削弱甚至给消耗掉,他更希望东阳地方势力能借助此战得以扩张、兴起。
再说杨朴、杨释父子,要比赵勤民、陈元亮、顾嗣元等人要容易亲近多了,杨释若能真正的成长为给顾悟尘依重的将领,在顾系里占据重要地位,也有利于日后,林缚对杨释传授,也无太多的保留,但是能否领悟用于兵事,还是要看杨释自己的悟性。
从狱岛回河口,林缚去了墓园祭拜林庭训,林家在墓园里专门给林庭训建了一座庵堂用来停棺,也方便林家人过来祭拜。
林缚坐着椅车让人推进庵堂,在灵堂上了香,又到厢院听庵堂住持老尼念了几段经文。说来奇怪,老尼信奉的不是佛教,而是在江淮郡民间流传甚广的一炷香教。礼拜形式也颇为简单,燃一炷香祷告,香燃尽祷告即止,教名也因此而来。
也因为形式简单,普通民众容易接受,所以流传甚广,不过教内没有严密的组织,朝廷与地方官府也因此能容忍一炷香教的存在。
身后微微薰香传来,林缚转头看去,明媚而清艳顾盈袖扶门而立,盈盈望来。
林缚微微一笑,他要想见顾盈袖,说话不给外人干扰,似乎也只有在这庵堂里。
老尼看见七夫人进来,便退了出去,临走时还帮他们将房门掩上。
林缚颇为奇怪,问道:“这老尼是谁,看着眼熟得很?”
“铁幕山上的庵堂你忘记了?她是山上庵堂里的惠妙师父,你有好些年没看到她了,也难怪认不出她来。我看她没有别的去处,便让她来这里,旁人都不晓得她是我的人。说来你也不信,老六今日午时与赵勤民在这里见面来着。”顾盈袖说道。
“……”林缚笑了起来,他就知道顾盈袖在河口不会太寂寞,赵勤民私见六夫人,多半还是想分化林家内部,顾悟尘此时诸多事都要依赖林族,但又不希望林族太团结,赵勤民却没有想到这庵堂里的老尼是顾盈袖的眼线,笑着说道,“只要他们在背后搞小动作不过了线,就由他们去,毕竟大家这时候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谁都离不开谁?”
“你说的倒轻巧,我可就为难了,”顾盈袖说道,“我倒后悔之前没耐住性子就跟薰娘说了那档子事,前天薰娘过来找我,还变着话探我的口风。”
“……”林缚自嘲的说道,“我只能算个好部下,但算不了良婿人选。”
“这档子事要是不了了之,岂不是让薰娘恨我?”顾盈袖嗔道。
“……”林缚轻轻一叹,许多事情都无法兼顾儿女私情,事实上顾悟尘真要将顾君薰嫁给他,反而会让林庭训以及在燕京的林续文见疑,这里面事情过于微妙,人要难得糊涂才行。有如奢家,表面上看去铁板一块,但是奢飞熊、奢飞虎之间还不是一样有让外人借用的机会?
顾盈袖也不想拿这事给林缚心里添堵,走了进来,屈膝蹲在林缚的身前,手摸着他的伤腿,“会不会疼?”
“现在不疼了,长皮肉还有些痒,过些天就会能下地行走了,”林缚牵着她温润如玉的手放在大腿上,摸着她嫩滑的脸颊,说道,“你瘦了许多……”
“整日牵肠挂肚的,看到你回来,就安心了。”顾盈袖将脸温柔的贴在林缚的大腿上,享受这片刻偷情来的温存。林缚捧着顾盈袖丰腴的脸,使她坐到自己的大腿上来,凑近看着她美丽动人的脸,看着她情意绵绵的眼眸子,凑着她嫣红的嘴唇吻下去。
顾盈袖顺着林缚的意思,但不敢在他腿上坐实,怕压着他的伤腿,只是给吻得意乱神迷,恨不能整个身子都贴到他怀里去,也就无法顾忌太多,侧坐到他的大腿上,脸颊贴到他胸口,在庵堂里相依偎说话近半个时辰,才先离开。
卷四 江东乱 第二十九章 飞来一城
夜色下,月色稍黯,围拢屋的角楼灯火以及狱岛西南涯的灯塔将灯火打到江岸码头上,人们蓦然发觉离开河口长达数月之久的东阳号悄然返回江宁了。
南北长街以东的鹤翔楼乃藩家在河口所置物业,又习惯称之为小藩楼,只是规模、形制上远远无法跟城中五楼相对、四檐相叠的藩楼相比,厢楼高才两层、院落也只有三进,夹在南北长街的新宅,算不上显眼。
倒不是藩家舍不得银钱,当初从东阳乡党手里盘下这处新宅,赶着三个月里开张经营,就不便大刀阔斧的进行改造、扩建。
小藩楼在百业初兴的河口仍然要算一处繁华所在,毕竟是人的影、树的皮,便是藩家在河口造一间茅草棚子,也管保酒客盈门,更何况清冽的酒、美味的佳肴、青衣小厮白净斯文、红翠衣裳的酒娘娇娆妩媚、偶尔还有苏湄那清转的歌喉。
说来奇怪,小藩楼开张的那几日,从不在外面跑场子的秀白楼台柱子陈青青也到这小藩楼来一秀舞姿。
这不仅使小藩楼热闹沸腾,也使河口顿时有了江宁第二十五市的景象。
小藩楼北厢楼里,推开窗能看到江岸码头,元锦生盘脚坐在精编的席褥上,看着窗外停靠在码头上的东阳号商船。
说是商船,东阳号两舷竖起齐胸高的女墙护板,尾舱顶甲板以及前甲板都有拿漆布遮盖着。
骆阳湖水战以及梅溪湖水战的情形也非密不透风,元锦生知道东阳号尾舱顶甲板及前甲板上拿漆布遮盖的是床***以及类型投石***的强力战具。
以东阳号从骆阳湖全身而退、梅溪湖口给三艘船夹击还能全歼一船之敌的战绩来看,东阳号要算是标淮的大型战船了,便是江宁水营里与东阳号船体相当的坚固战船,也不过五六艘。
林缚从骆阳湖全身而退还可以说是幸运,河口之战还可以说是袭击河口的太湖盗都是乌合之众、曲家太过愚蠢,但是从林缚进入太湖后表现皆佳,已经不能拿幸运或敌人的愚蠢来掩去他身上的光芒了。
暨阳血战虽说是以顾悟尘护卫缉骑为主力,也使顾悟尘在江东声望再次提升,但是真正了解详情的人都知道林缚与其护卫武卒在暨阳血战中所起到核心作用。
林缚身上的锋芒难以遮掩,编入东阳乡勇而得以有正式名义的集云武卫虽然人数很有限,却不可否认是一支战斗意志坚如磐石的精锐力量。
要是整编有四千人的东阳乡勇都能精锐如此,洪泽浦刘安儿部大概也无法对东阳形成威胁了。
在顾系内部已经明确林缚将不插手东阳乡勇的军务,不明真相的外界却猜测纷纷,若是顾悟尘以李卓为目标,在外人看来,董原或陈芝虎并非林缚达不到的高度。
董原如今已是正四品维扬知府、陈芝虎更是从三品的朝廷重将,要非西秦党失势,董原与陈芝虎的前程更不可限量,即使如此,朝廷仍无法不重用董原与陈芝虎。
元锦生胡乱的想着,外间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来,又响起藩鼎的说话声:“世子,二公子在这间屋里休息呢……”他眉头微蹙起来,不明白大哥怎么突然到河口来,正愣神间,门给人从外面推开,元锦生就看见他大哥元锦秋大咧咧的走进来,薰香飘起,却是陈青青跟在其后。
元锦生眉头皱着更深了:陈青青这女子跟沐国公曾老头不清不白,大哥还是要纠缠进去,害得永昌侯府成为江宁城里茶余饭后的龌龊话题,有碍声誉得很。
“二弟怎么有闲情逸致一人躲在这里喝酒,也没有找个谈话的姑娘陪着?”元锦秋抖着唇上修剪得精致的小胡子,盘腿坐到席褥上,看着窗外码头停泊的东阳号,笑着跟陈青青说道,“我二弟一向自视甚高,偏偏这林缚叫他看走了眼。”招呼陈青青在自己身边坐下,拿到怀盅,端起酒壶,自顾自的倒酒喝了一杯。
藩鼎听着世子颠三倒四、口无遮拦的狂言,知道二公子听了不会高兴,也知道侯爷更疼爱二公子,但是他只能站在那里尴尬而笑,总不能将世子赶将出去,将来继承爵位的总是眼前这个放荡行骸的世子。
陈青青温婉而笑,执壶给元锦秋、元锦生兄弟俩斟酒,听曾老头说这永昌侯府祖上是高祖之弟,曾有机会问鼎帝位,终究是棋差一招,给太宗抢先了一步,兵权被捋,又给贬到江宁来连个王爵都没有捞到,虽说世袭永昌侯,但终究是给圈养起来,子孙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陈青青瞥了一眼窗外,看着东阳号下来几个人,集云社的管事林景中陪着,傅青河左袖管空空荡荡别无一物,十分的显眼,她心里奇怪:傅青河曾是苏湄聘请的拳师,怎么与林缚三人同行去白沙县再回来,便死心跟林缚了,这趟还在西沙岛丢了胳膊?
这会儿才看见苏湄、林缚以及给林缚强行讨去的小蛮出现在码头上,跟傅青河等人说话,苏湄、小蛮两人似在抹眼泪;这几人下船后,东阳号又起锚离开码头,不知道夜里要驶往哪里。
江面上没有灯火
这是一个平行世界,或者说,里面的人认为我们是他们的平行世界。
而陈一凡,便是这个世界里的一名优秀科研人员。
此时陈一凡觉得,来找他的几个人是些奇怪的组合:一名自称是知名作家的老者,两名自称是天体物理专家的年轻人。他实在想不出这两种职业有什么关联,也无从辨别几人身份的真假。
陈一凡只觉得其中那名作家有着格外的亲切感,好像在哪儿见过。约莫六十岁的年纪,戴着一副眼镜,穿着比较休闲的夹克,举止也很有礼貌。
“您好?请问你们找我什么事儿?”陈一凡很客气地说出了这句话,拿出口袋里的中华香烟,给三人递了过去。
“您是陈一凡?”老者问,他伸出了手,不但没有接过香烟,还挡在了二人面前,阻止了同行两人接下陈一凡的香烟。
“对,我是陈一凡,老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陈一凡看着老者拦着他递出去的烟,有些诧异。
“请不要在这种场合吸烟,这次我们的谈话不比诺贝尔颁奖典礼逊色多少。”老者很是郑重的说着,同时对着同行两人使了个眼色,几人点点头纷纷拿出了证件,摆放在客厅茶几之上。
陈一凡好奇的看向茶几上的三张居民***,分别是:刘慈欣、汪淼、罗辑。
“这·········这······,您就是刘慈欣?”陈一凡震惊的拿着其中一张***,反复的端详着的面前的老者,他终于知道了熟悉感从何而来。
这位2023年销声匿迹的世界级科幻作家,当时可引起了科幻界不小的轰动,如今竟然突兀出现在他的家中。还有汪淼,罗辑,不是他小说中的人物吗?难道是巧合?
“恩,我是刘慈欣,介绍一下,他们两人分别是汪淼,罗辑,你可以这样理解,他们两个,不属于我们的世界。”话罢,刘慈欣缓缓的坐在了客厅的棕色皮质沙发上,很是随意的拿起茶杯倒了一杯水,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陈一凡有些震惊的看着这位科幻界巨匠,手指向罗辑和汪淼,问道:“那冒昧的问一句,他们两人,和您的《三体》中的人物关联吗?”
“有!”他说着,放下了玻璃茶杯,玻璃杯与茶几骤然碰撞,发出“砰”的一声,让陈一凡紧绷的神经,仿佛拉断了似的。
听得肯定的回答,陈一凡开始沉默了,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想了很久,再次开口问道:“那我和这些有什么联系呢?刘慈欣先生?”
“有的,陈一凡教授,我想了解一下,最近你们的'微观粒子工程'对于时空的折叠试验,进行得怎么样了?”
“什么?”听到‘时空折叠试验’几个字,陈一凡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这是一个世界一级机密的浩大工程,外人眼中,这个工程只是一个巨大的粒子加速器罢了,若是之前,他敢肯定,了解这个工程真实目的地人,在这个地球不超过两只手的手指之数。而现在,却是突兀的增加了眼前的三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陈一凡想要按下茶几上的警报的按钮,作为项目总负责人的他,太了解项目的重要性,眼前几人,必须由国家给控制起来。
“我说了,我是科幻作家,按下去没用的,知道什么是全频率信号阻断吗?”
“执剑人,我叫罗辑。”
“我是汪淼教授,一名材料学教授。和他一样,也是天体物理学专家。”汪淼指着罗辑说道。
“咔嚓”一声,陈一凡按下了紧急情况信号按钮,然而,静静的坐了两分钟,想象中的防空警报没有出现,无力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的说着:“全频率信号阻断,全频率信号阻断?”
“不必在意,我们不会泄密,我们只是需要你的帮助!”罗辑认真的看着陈一凡。
“你们连全频率信号阻断都做到了,我还能如何帮助你们?”
“看看这个。”罗辑从背包上拿出了一个有点像路由器的东西,放在地上,拨弄了几下,一幕信息窗口凭空浮现在了陈一凡的眼前:
看着突兀出现的场景,陈一凡知道,这不是现有的科技,屏幕显示的背景,陈一凡认识,应该是镜像状仙女座星系,以方位判断,位置在与地球的相反方向,地球距离仙女座星系几百万光年。也就是说,这批舰队在仙女座星系的另外一边,距离地球上百万光年开外。
密密麻麻的犹如水滴的舰队,充满整片空间,犹如漫天繁星,淡蓝色的星光照耀着强互作用力的外壳,这种外壳,甚至可以抵御光粒的攻击,而为首的螺旋形巨大战舰,正不断的变换着形状,仿佛用这种方式传递着某种信息。
“这是二类文明最常见的着阵型,他们正在讨论对哪些暴露坐标的文明发射反物质粒子,把他们不留痕迹的毁灭掉,而地球,也在他们的清理清单之中。”刘慈欣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说道。
“您说二类文明?你知道他们是谁?”
“是的,二类文明,文明程度较低的文明,根据推测,他们很有可能是歌者文明,”
“您的《三体》我也看过,可,出现在我家的罗辑,汪渺。还有几百万光年外这些文明,真的存在吗?您的《三体》难道不是小说,而是一本预言书吗?就算存在,不是危机纪元之后的事儿吗?你们难道是穿越过来的吗?”
陈一凡清晰的记得,这些信息窗口《三体》中也描写过,不过那是二十三世纪才有的技术,现在出现在了他的家中,让他不得不出线了时空穿越的思考。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刘慈欣对于陈一凡的如此多问题,显然无法一次性回答,他挑了挑眉说接着道:“不过根据得到的信息,我们猜想,这是一个平行位面裂缝,而链接裂缝的入口,便是我《三体》书籍的信息涌入了你们微观粒子碰撞破裂而形成的六维裂缝,这裂缝,给他们带来的位面坐标。”刘慈欣举起了杯子,摇晃了起来,看着杯子中所剩不多的水。
“他们?您指的他们是什么?”陈一凡不解的看向沙发上的三人。
“所有《三体》中的高级文明!”刘慈欣有些兴奋,凑近了陈一凡说道。
“所有高级文明?”陈一凡愣住了,心中略微有些意动,他开始回想三体中出现的文明:
神级文明归零者文明、
四维碎块中的魔戒文明、
甚至还有微观世界文明,这也是陈一凡最关心的一种文明存在方式,三体文明在制作智子时,分子被低纬展开成三维形成的巨魔眼,最后被三体人消灭的文明。而他们微观粒子工程项目,真实的目的,就是想要逼出这样的文明。
每一个基本粒子,里面自成一个宇宙,他们无论是时间尺度还是空间尺度,都不是普通的三维世界可以理解的,陈一凡清楚记得《三体》中的被展开的基本粒子,触动了微观粒子中的神级文明。也许他们集中整个微观世界的科技,经过了他们眼中“千亿年”的努力,终于变为了魔眼,想要反击三体人,奈何其物质存在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微观世界的神级文明终究功亏一篑。
而陈一凡的项目计划便是想要通过“微观粒子工程”,和微观世界的神级文明取得联系,现在看来,事情一点也不简单。
“抱歉,看来事情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我只能告诉你们,微观粒子工程,没有丝毫的进展,好像反而引来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或者说,我们无法对抗的东西。”陈一凡看向罗辑,他知道罗辑作为成功地面壁者,或许有什么办法。
“行了,别在这儿了,我们去粒子加速器会议大厅吧,人差不多都到齐了,”罗辑站起了身,看向了另外三人。
人都到齐了?都有谁?他们怎么知道有这样的会议大厅?陈一凡不解的看向了其余几人,本能的跟着走出了家门。
陈一凡走出家门,门口有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那里,这是他的专车,只有他能直接调用,而现在却是突兀的出现,陈一凡知道,他的部门被完全渗入了。
一路无话,几人很快到了一个会议大厅,这是一个近千平米的圆形会议大厅,厅内反射着灯光的大理石地板和凌乱摆放的电脑设备显得格格不入,好几个全息投影设备在大厅中央无序立着,几十名工作人员继续忙碌着,看他们疲惫的神情,好像熬了一夜。
陈一凡清楚的记得,昨天的微观粒子撞击造成了一片约摸三立方米黑色的空间,让得他们的紧急事态处理小组顾不上整理会议厅,集中一切力量想要获取这片黑色空间的数据,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经过一夜的忙碌,不但没有获得一星半点的成果,反而让得他们的设备大多出现了严重的故障。
从所有工作人员脸上疲惫,陈一凡读出一句话,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都回去吧,好好休息一下。”陈一凡无奈的说着,他知道,继续耗下去依然不会有什么研究成果,索性看看他们所谓会议会弄出个什么名堂。
直到片刻后,临时拼接的会议桌摆放在了中央,上面堆满了各种文件,主持会议的是一名他不认识的军人,只是他的军衔明显不低,一名美国海军上将。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后来进入会场的几人中,其中两人都属于他的上司,也是知道微观粒子项目真正目的政府高层。既然领导都在,也让得陈一凡多了一些安全感,看来,首次展开微观粒子的精确碰撞,就已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会议还没有开始,陈一凡看向旁边的罗辑,凑近了问道:“罗先生,请问您是如何来到我们这个世界的?”
“陈一凡教授,你看完《三体》了吗?”罗辑偏过头说道
“您说《三体》,这本书我已经阅读了两遍。”从罗辑那认真的表情,陈一凡知道罗辑没有开玩笑。
“那就简单多了,这样和你说,记得当时,我还在冥王星的地球博物馆和星环号通讯,我告诉程心和艾AA,我要进画儿里了,我让孩子们一路走好。随后,降维打击来到到了我双脚,我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从上到下开始消失,感受不到一点的痛苦,就像梦里一样,直到片刻之后,我的大脑也开始消失,我进入了半梦半醒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者说那是超越时空的一瞬间,仿佛睡醒了一样,我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
“就这么简单的穿越了?”陈一凡绝得有着过于简单,他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他可不认为被压缩到二维空间就会穿越。
“年轻人,别急,我还没说完。”罗辑用一种长辈的口吻说着,让得生理年龄比他大的陈一凡觉得很不习惯。
“好吧,罗先生,您继续。”陈一凡深吸一口气说道。
“当时,我躺在白色的沙发上,那感觉就像睡醒了一样,周围空无一人,我面前玻璃茶几赫然摆放这一套《三体》,我好奇便翻看了起来,我随意地拿起了一本翻看,发现里面有着和我相同名字的人,好奇心使我继续看了下去,当时还是傍晚,我就这样一直看,待得第二天朝阳升起,我读到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孩子们,走好’的时候,刘慈欣进来了,他目光中满是疲惫。”说道这里,罗辑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诡异的沧桑,雕刻在他年轻的面庞显得有些怪异。他拧开面前的矿泉水,开始喝了起来。
“那之后,他说了什么?”陈一凡问罗辑,好奇心让他迫不及待的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罗辑继续讲到:“他进来看向我,对于我这名陌生人没有一丝的惊讶,仿佛我本该出现在他的家里一样,他问我:‘罗辑,你知道第三人称视角吗?’我问他是谁,他告诉我,他是这本书的作者,您知道当时我怎么想的吗?”
陈一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扭过头,看向会议厅的落地窗,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夕阳余晖,可以看到那巨大的环形粒子加速器,注目半响后,陈一凡缓缓的说道:“难道以为自己是被创造出来的?就像实验室中培养皿中的细菌一样,被更高级的文明创造出来的,而他们,就像玩游戏一样,以第三人称视角观察着你们。”
“哈哈···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想法呢。”罗辑笑了起来,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脸颊因为兴奋而有着一丝潮红,继续说道:“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我只是以为,我被雕刻成‘画’后,被逃出去的蓝色空间号的后人复活了,或者程心、艾AA、云天明人的后人利用某种技术手段给救了回来。而我的经历,或者说人类的经历,也被后人写成了书,不断的以第三人称视角重现世界被灭亡地球的历史。所以,当时我问第一句话就是问刘慈欣:‘先生,现在,公元记年是多少年了?您是人类的后裔吧?’他回答我说:‘后裔?算不上,我是先祖吧,现在公园记年2027年。’这之后,我知道事情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那么逻辑先生,您是穿越了吧,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老态龙钟了,可我看你比我还要年轻。”陈一凡今年35岁,他再次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罗辑,怎么看,也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我也不清楚,我重获新生,骤然间变得年轻,并且,这个世界总感觉有一丝的不同。就在来你家的路上,刘慈欣还告诉我,他也穿越了。那是2023年的下午,当时他拿起自己的作品再次读阅,不知道为何,看着看着,仿佛进入了书中一样,而后,他以第三人称视角看完了我的一生,他甚至跟着我活了200年!当他再次醒来,便是发现自己出现在自己家中,时间,也是2027年了,他看向了沙发上的我,问了我那句——罗辑先生,您知道第三人称视角吗?”
陈一凡听完陷入沉思了,他消化这罗辑的话语,第一次体会到似梦般感觉,他本以为刘慈欣说的罗辑和汪淼只是个巧合和误会罢了,听完罗辑这番话语,陈一凡知道,这梦,可能相当复杂。
“会议,开始吧,我叫道格拉斯·赫德,中文名就叫我赫德就行。”考虑到与会的另外几人都是中国人,这名美国上将用蹩脚的中文开始了会议,“现在,我们这里已经成为了焦点,全是因为那该死的微观粒子碰撞实验,首先我把情况简单介绍一下。”
“焦点?什么焦点?项目不是一级机秘吗?”陈一凡有着诧异,从这位上将的第一句话,他就知道这人也一定知道微观粒子碰撞实验,他可不认为这个项目公布于众有什么好处,此刻贸然发言只是想要提醒道格拉斯·赫德注意保密。
“什么焦点?呵呵,整个银河系的焦点,方圆十二万光年的焦点!还有,请不要打断我的发言,等我说完基本情况,有的是讨论时间。”赫德语气中带着些许严厉地喝斥,以体现他作为会议中心的地位,“就在前天,你们进行微观粒子碰撞实验的8小时前,我们北约天狼星项目组从你们的人手中得到了消息,你们,也和我们三年前一样,进行着同样的试验。”
“能告诉我谁是卧底吗?”听到这,陈一凡再次忍不住发言,有些愤怒,他知道泄漏这个机密会被执行死刑,不仅如此,连他这个负责人,也会受到政治牵连。
“哈哈哈,你问我谁是卧底?你就是陈教授吧?如果继续用这种方式打断我的发言,我会请你出去!”赫德有些责备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两人,既陈一凡的两位直接领导。
“好了,小陈,听他把话说完,那名卧底,是我!”明黎将军目光平静的看向陈一凡,仿佛说着早餐吃什么一样的话语。作为某军区总司令,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听到这句话,陈一凡呆住了,他好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之前对领导的敬畏须臾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实在无法理解,国家核心的领导,有什么理由去当一个“卧底”?而反观他的另外一名领导,依旧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赫德,摆出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模样。他的态度看得陈一凡倒吸一口冷气。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两人同时叛变,会给国家造成多么巨大的损失。
“好了,这不是重点。”赫德继续说了起来,“昨天上午,北京时间9点35分,你们项目组也完成了微观粒子碰撞实验,得到了和我们一样的结果。几百亿美金的加速器,已经进入瘫痪状态,这种瘫痪,我们用了三年多的时间,依然没有解决。”
说到这,他拿出一盒雪茄,卡出一根,咬在上下牙之间里,并没有点燃,深吸一口气,兴奋地说道:“我印象很深,三年前,粒子加速器将两批质子加速到百分之九十九光速,而后相向运动撞击,再让紧随其后的质子不断的叠加碰撞,直到三轮叠加,所有的设备停顿了下来,灯光熄灭了,当时我以为只是停电了而已,我下令停了城市供电,让项目总负责人重启设备,此时仅仅是灯光再度亮起,所有的设备,都莫名的进入了故障状态,而在碰撞的中心,出现了一个直径两米的黑色空间。”
“我们是不规则的黑色空间,总的体积大约三平方米。”陈一凡开口说道。
赫德此时并没有责怪陈一凡的突兀插话,他看像陈一凡,道:“你知道昨天上午,北京时间9点35分17秒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的粒子碰撞实验完成了啊?”陈一凡很自然的回答道。
赫德没有说话,他看向明黎将军,等待着他的发言。
明黎目光深邃,用面前的电脑点开了一封邮件,而后两幅一摸一样的图片出现在投影仪上,看向众人,说道:“昨天上午,北京时间9点35分17秒52毫秒,碰撞实验结束的瞬间,或者说3立方米不规则黑色空间形成的瞬间,远在美国安第斯山脉下的2立方米圆球空间,骤然变形,时间被两边记录仪表精确的记录了下来,没有丝毫的偏差,原本的圆形虚无空间,变为和我们碰撞实验后的不规则黑色空间一模一样,就在刚才,红外探测仪发回的数据显示,相似程度,百分之百!”
陈一凡闻言一惊,这样说来,两个距离几千公里的不规则黑色空间,无论是形成的时间,乃至形状都一摸一样,让人匪夷所思。
“不单单是这样,”赫德说道,“三年之前的圆形空间,我们尝试把各种材料用绳子捆住,从圆形顶端丢了进去,绳子的另一头,能瞬间能感受到两倍重力,而后东西仿佛掉入无底洞一般,从来没有掉到底过,最长一次,是用纤维绳子放下去一万余米,直到绳子承受不了自身长度所附带的重力,断裂了开来。不过,进入黑色空间的物品,再次被拉回来,都能完好无损,除了生物,拉回来只有骨头了。”他顿了顿,眼神中透露着茫然,再次说道:“然而,就在你们的碰撞实验之后,一切都变了,黑色空间,仿佛是是吧无形的刀刃,把我们的空间给划破了,一切进去的物质,都被整整齐齐的切断,就连坚硬的钢铁,一旦触碰,也是留下整齐的豁口,按理说,钢铁被切断的瞬间,会产生高温,而今天发回的实验报告,除了由于物质变小而造成的重量变轻,温度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赫德,这里有新的一级加密文件。是你们的实验报告,需要你的权限才能打开能否现在点开?”明黎打断了赫德的发言,神色古怪的看他。
赫德把玩着手中的雪茄,神色之中满是犹豫,看着文件,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片刻后说道:“明黎将军,从一开始你主动给予我你们的实验数据我就觉得奇怪,不过我还是猜出来了,你这是要求我们信息对等吗?”
明黎将军抬起了头,目光有些坚定的说道:“是的,既然你都点明了,我就直说了。我知道,我们以前没有任何一个核心机密问题上信息对等过,如果,您现在拒绝信息对等,我将终止这场会议,对于我之前泄漏给您的消息,我将担负起责任,而以您的身份,为了国家稳定,您是绝对安全的。”
听得两人的对话,陈一凡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知道了怎么回事,明黎将军并不是所谓的间谍,他泄漏信息是想借此机会威胁赫德,让他答应信息对等的关系,如果赫德不答应,明黎将军将会被送上军事法庭,双方连合作的基础都将破坏,简单的说,摆在赫德面前只有两个选择:1,不合作,明黎将军上军事法庭。2,合作,建立信息对等关系。
“但我们不一样。”赫德有些紧张,他知道接下来说的话或许会改变历史,手中的雪茄不停的敲击着桌面,想了片刻后说道:“我们已经研究了三年的数据,此时让我们的数据和才起步的你们进行互通,未免有些不公平?”
“不存在公平的,”一位40岁出头的工作人员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他是陈一凡的副手,“两个同时出现的一摸一样的空间,你说不公平,单独研究你们永远都会失去一半的信息的。”
明黎将军点点头,再次说道:“别总常规思维来说什么公平,信息虽然是一方面,但人,才是更重要的一方面,如果你不答应。”话说到一半,明黎将军看向了罗辑等人。
赫德将军显然也注意到了罗辑三人,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皱着眉头,说道:“好,我同意信息公开,把电脑递过来。”说完,他接过了笔记本电脑,按下了指纹解锁程序,而后,一段视屏,出现在了前方的投影仪。
文件被打开,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赫德双击打开了视频,一名全身上下被实验室专用白刨套得严严实实地工作人员,出现在了投影屏之中,他开始靠近仿佛海胆的黑色空间。
“这人疯了?他是谁,谁给他的的权利进入粒子加速器中央的。”赫德对着卫星***,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咆哮了起来。
“将军,能听到吗将军?”***那头焦急地呼叫着。
“切尔奇,怎么是你,总负责人威廉·道奇呢?让他立刻接听我的***。”
“抱歉,将军,我做不到。”切尔奇沮丧的说道。
“混账,难道你想抗命吗?”
“不是的,将军,威廉·道奇,他……他在粒子加速器第二十三节,也就是黑色空间那儿,他启动了自锁装置,没有人能打开。”
“什么?你是说,视频中那人,是威廉·道奇,他干了什么?”赫德有些愤怒,不停地用鼠标拉动视频,想要快进,奈何无论他如何点击,下面的进度条纹丝不动。
“抱歉,将军,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就自己贸然进入二十三节,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行动?”
“该死,你们发的文件是什么,进度条怎么无法拖动?”赫德咆哮了起来,他的声音在大厅之中回荡,额头上一丝丝汗水开始益了出来。
“将军,我们一直无法主动与外界通讯,只能通过邮件的方式传递信息,加秘的视频文件是一个监控的转播器,它的延迟只有一秒,也就是说,这是实时转播,我们用中心控制室的通讯设备和他联系过了,可他怎么也不肯出来。”
“你说实时转播,给我转中心控制室,我要和他通讯!”赫德,站了起来,有些焦急地在会议室走来走去。
***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随后,是大门被打开的声音,伴随着滴滴的机械信号声,卫星***被转接了过去。
视频中,被裹得严严实实地威廉·道奇按下了腰间的一个按钮。他身后的不规则空间仿佛只是一个黑色的石块而已。
“威廉·道奇,听到请回答。”赫德说。
“将军,我是天狼星项目总负责人,威廉·道奇。”
“天哪!真的是你,现在我命令你,你赶紧从那个鬼地方出来。”赫德简单的命令道。
“将军,关于科研方面的工作,你无权命令我,重复一次,我才是天狼星项目总负责人!”威廉·道奇挺直了腰,回答道。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哼,你还知道你是总负责人?靠近黑色空间的生物有一个活着吗?你脑袋里携带了多少重要实验信息你也想带去地狱吗?”赫德冷笑着说道。
“将军,你在中国吧?听说过一句中国的古话了吗?”威廉·道奇偏过头,对着摄像头,用一口标准的中文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你究竟要做什么?”
“做什么?哈哈哈。”威廉·道奇大笑了起来,只是隔着全身覆盖的实验服,看不清他的笑容,他说道:“你们已经知道,我们目前的宇宙,只是大爆炸焰火的余烬,恒星和星系,不过是仍然保持着些许温热的飘散的烟灰罢了,这是一个低能级的宇宙,我们看到的类星体之类的高能天体只存在于遥远的过去。在目前的自然宇宙中,最高级别的能量过程,如大质量物体坠入黑洞,时空会扭曲,就连光,也会被完全吸收,在那里,没有任何的生命能存活,而这片黑色空间,我敢肯定,在中方进行试验后,这片黑色空间变为了一种最高级别的能量过程,并且,一定能容纳生命!”
“然后呢?那是你研究的工作!不是让你自己去当小白鼠实验能否容纳生命。”
陈一凡听了威廉·道奇的话语,目光骤然变得火热,面色也开始有些潮红,他说道:“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赫德将军,我敢肯定,你无法说服他的。”
“有生命危险吗?”赫德看向陈一凡。
“即使不死,也会消失。永远的消失。”
“那好,”赫德挂断了***,军人的效率奇高,在得知无法劝服威廉·道奇,他迅速地想到了其他办法,再次拨通卫星***。一个年轻的金发青年接了***,“你好,赫德将军,请指示。”
“启动G预案。”赫德平淡的命令道。
“收到,保证完成任务。”
挂断***的10分钟后,一架直升机停在了项目中心控制室的楼顶,一名黑发美妇,领着一名约摸10岁的女孩,走进了中央控制台。
中央控制室内,庞大的电子计算机散热系统发出翁翁声,红色和蓝色的指示灯不断地闪烁着。一名黑发蓝眼的混血小女孩走到了核心显示屏面前,仔细的看着屏幕中穿着实验服的男子。
二十三节加速管道内,凝重地气氛,被一声童声给打破了。
“小雅,别乱说,那儿是死亡黑色空间所在第二十三节管道,你爸爸怎么可能出现在那里。”
“妈妈,他就是我爸爸,实验服上的黑斑,是我过生日给画的,那是,我们生活的安第斯山脉地图。”小女孩倔强的坚持道。
控制室通讯一直和二十三节加速管道内联通着,威廉·道奇听着这童声,脸上的狂热终于消减了几分,他有些不知所措,对着通讯器喊道:“小雅,你怎么来了?”
“道奇?真的是你?你疯了吗?赶紧出来!晚上还有家庭聚会,你不能缺席。”美妇眼神中满是惊慌,话语中带着命令,黑色空间的恐怖,她早就在之前的实验视频中领悟到了。
听的美妇的话,名为小雅的女孩,也意味到了什么,惊恐地请求道:“爸爸,快出来,我不要爸爸和小白鼠一样变为白骨。”
威廉·道奇终于是愣住了,目光涣散的站在了原地,片刻后,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他的目光再次凝聚,坚定地说道:“小雅,告诉爸爸,你能记起来让自己最难受的事儿是什么。”
“最难受的事儿?”小女孩抬头用美丽的蓝色大眼睛看着大屏幕的白衣人,眼中开始含着泪水,“我在山脚下的城市中长大,我一直想要登上旁边的雪山,那次爸爸休假,说带我去雪山之颠俯视万物,可刚登上一小半,你的***就响了,说工作上有急事。那是个危险的雪山,小孩儿一定要大人带着才能上去,我也只好跟你回去了,后来你再也没时间带我去,爸爸,这是最让我难受的事儿,在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哭。”
威廉·道奇说道:“但是,好孩子,那个雪山你以后肯定有机会去。爸现在也在一个大雪山的山脚,那里面也有爸爸做梦都想看到的神奇的东西,而爸爸如果这次不去,以后真的再也没机会去了。”
小雅呆呆的站着,开始了抽泣,“那爸爸,你还会回来看我吗?”
美妇一把抱起了小雅,轻轻地用手擦去脸颊的泪水,看着屏幕中的威廉·道奇,眼神中流露出怨色,说道:“小雅,你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坏的爸爸,如果他去了,就再也无法回来了。”
威廉·道奇对着摄像头,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道:“可是,这片空间最多一个月将会衰变,我……我真的很想去。”
美丽妇女没有回答,目光冷冷的盯着屏幕,“停下来。”
“陈琳,别这样,我…………”威廉·道奇话说道一半,卡在了嗓子眼,泪水流淌了出来,却是被厚实的实验服完美的掩盖住了。他缓缓将一只手伸入了黑色空间,而后又拔了出来,令人窒息的一幕,出现了。
威廉·道奇的右手,被整齐的切断,没有一滴鲜血流淌出来,手臂截面的血管依旧流动着,肌肉,骨骼,完好的出现在了大屏幕上,
“没有痛觉,和我……和我预想的一样,依旧能够感受到右手每一根手指的存在,这是,一片高维度空间链接点。”如果有人能看到威廉·道奇的表情,一定会感到很古怪,激动,悲伤两种表情同时刻画在他的脸上。
“我再说一次,停下来。”美妇眼神中充满了决绝,“你要再进去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这是联邦给我的使命!”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联邦派来监视我的,可你看在女儿的面上,离开控制室好吗?”威廉·道奇劝说着,祈求着,希望她能带着女儿离开这里。
“不,我没有义务为联邦付出生命,但我,会为你献出生命。”美妇说完这些,把手伸向腰间,一把金色的手***,顶在了太阳穴上。
“陈琳,还记得在大兴安岭那个寒冷的早晨吗?你说要出道题考验我是否真的爱你,你问我,如果你的脸划伤得不成样子,我该怎么办?我说我将忠贞不渝地陪伴你一生。你听到这回答后很失望,说我并不是真的爱你,如果我真的爱你,就会弄瞎自己的双眼,让一个美丽的妻子永远留在心中。“
拿***的手没有动,但美丽的双眼盈满了泪水。
威廉·道奇一接着说:“所以,亲爱的,你深知美对一个人生命的重要。现在,宇宙终极之美就在我面前,我能不看她一眼吗?“
“你再向前走一步我就开***!“
威廉·道对她她微笑了一下,轻声说:“陈琳,天上见。“然后转身走向黑色空间,身后脆弱的***声和柔软的躯体倒地的声音,没能阻止他的步伐。
一名传奇物理学家,威廉·道奇,消失在不规则的黑色空间中。
空旷的中央控制室内,只有一名叫做小雅的女孩,痛苦的哭泣着,嚎叫着,她一边拥抱着倒在血泊中的母亲,一边抬头用充满泪水的朦胧双眼盯着消失在屏幕中的父亲,这一天,对于她来说,太过于残忍。
直到几分钟过后,悲伤过度的小雅,晕倒在了母亲的怀抱中,只是双手,依旧死死的拥抱着母亲,不肯放开。
远在中国的粒子加速器会议大厅,陷入沉默,所有人静静的看着投影仪中的一幕。
投影仪上的画面消失了,投影仪也缓缓的收了起来,一声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会场寂静,“那么现在,”赫德说道:“道奇博士,就永远的消失了,陈教授,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想,”陈一凡推了推眼镜,眉头紧皱,说道:“道奇博士已经告诉了你们,这是一片高维度空间。”
“高维度空间,那是什么?”赫德问道。
“我不知道,超弦理论还没有被证实,这只是一个推论,要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唯一的办法只有……”说道这儿,陈一凡的眼神中充满了渴望。
“只有什么。”明黎将军目光投向了陈一凡,他最讨厌人卖关子了。
“只有,”陈一凡看向了已经关闭的投影仪方向,瞳孔微缩,“只有亲自进去看一看!”
“哈哈哈哈……”赫德大声笑了起来,仿佛看白痴一样的看着陈一凡,他接着说道:“你和威廉·道奇一样,死脑筋,这算什么办法?就算你知道了真相又怎么样?能告诉我们吗?”
“陈教授或许不是这个意思。”罗辑正襟危坐,微眯着双眼,他将杯子里面罐满水,然后站起身来。
“罗辑先生,您有什么看法?”赫德对着罗辑说道,和这位将军对其他人的语气不同,他对罗辑的音调,透露着尊敬和谦卑之色。
罗辑走向墙角,拿了一个人物模型,将它放入杯中,而后模型的全身沉入了水中,只留下一只右手,他说道:“根据威廉·道奇提供的信息,进入这片空间的一切,永远也出不来,但也不会立刻死亡,那么,我们现在有两个方案。”罗辑放下水杯,说道:“第一,试验一切光学和声学仪器,看看能否传回来信息。”
“罗辑先生,这恐怕不行,一小时前,我们的我们已经进行了这个方案,但是进入的一切电子设备都无法穿回信息。”陈一凡观看手机上的邮件,很遗憾的对着罗辑说道,“那么?第二个方案呢?”
“第二个方案,进行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与会的几人,同时惊呼了起来,他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他们是人道主义者。
“罗辑先生,说下去。”赫德平静得说道。
“既然,人进入不会立刻死亡,那么看看这个杯子。”罗辑举起了杯子。用手指了指杯子中的人物模型,“让一个人,全身进入黑色空间,只留下一只右手在我们世界的空间,而这只右手,则是传递信息的工具。”
“您是说,让他把看到了什么,写出来?”赫德问道。
说话间,汪淼看着罗辑的杯子,杯中的水均匀的波动着,他迟疑了一下,说道:“或许,没那么简单,杯子中的水,和我们处于同一时空,而黑色空间并不是。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不过你说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我们必须尝试罗辑先生的方案。”赫德说着,打开了一个办公软件,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大大的A字,说道:“就把这个计划,叫做A计划吧,明天上午执行,好,散会吧,我得去准备这个计划。”说完,赫德也不理与会的众人,径直走出了会场。
见得赫德离开会场,与会众人也开整理桌子上的文件,准备离开会场,陈一凡看向已经起身的汪淼说道:“汪教授,我能和您谈谈吗?”
汪淼转过身去,走到陈一凡身旁,说道:“我在门口等你。”说完,也径直走向了门口,陈一凡慌忙地拿起了手中的文件,紧紧地跟了上去。
“汪教授,”陈一凡赶上了汪淼,有些疑惑的问道“您说不是同样的时间,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说的是时空,不是时间,您因该知道,时间和空间是不可分的吧?”汪淼加快了步伐,向着一片花园走去。
“说法不同而已,什么区别呢?”陈一凡问道。
“有区别的,陈教授,您知道光速不变原理吗?”
“这个,一切物质运动的极限速度的极限是光速,我知道的,大概是说,30万公里一秒的光速,是永远不会变化的,即使我们坐在29万公里一秒速度的宇宙飞船上,朝着前方照射光,光速,依然是30万公里,或者说,一切物质速度无法超越光速,这是相对论提出来的。”
“那么,您有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29万一秒的速度,加上30万公里一秒的速度依然等于30万,而不是59万一秒的速度?”
“这个,因为速度的极限是30万公里一秒,还能有其他回答吗?”
“那我再问你,你在一个比地球还大巨大的宇宙飞船上,飞船以每秒0.9999倍光速前行,而你在飞船上以为0.2倍光速前行,那么,你的速度是0.9999加02=1.1999倍光速吗?”
陈一凡想了想,片刻后,回答道:“不是,根据相对论,物质速度要想达到光速,需要无穷大的力做推动,可就算把全宇宙的力加起来,也比无穷大小啊,所以,我觉得我一定没达到光速,只不过后面多了些9罢了,或许是0.9999999倍光速吧。”
“那好,加法是不会错的,飞船0.9999倍光速,你以0.2倍光速穿越飞船,而你的速度的只是0.999999倍光速,中间的大约0.19倍光速去哪儿了呢?”
“去哪儿了?这个,我还真没想过。”陈一凡看向了汪淼,等待着他的解答。
汪淼随意走到了花园的中心,那儿有着几个石凳子,还有一张直径大约1米的桌子,他很是随意的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这样,”他望着陈一凡,说:“我给你举个例子。”
“汪教授,您可以直接说结论。”陈一凡有些好奇,都是科学共同体的人,汪淼为何要这样和他绕圈子。
“不,有时候,一个故事,一个例子,会让人更快理解事实。”
“行,汪教授,您说吧。”陈一凡点点头,坐到了汪淼的对面。
“现在,这石头是一个人。”汪淼随意的捡起花园中的一颗红色的雨花石,将它放在大理石圆桌子的中心,“这桌子,我们假设他一米直径,当作一个跑道,他以为1公分1秒的速度,想要离开桌子,需要多久?”
“桌子半径50公分,一秒1公分,离开桌子一共需要需要50秒,这是幼儿园的问题。”陈一凡疑惑的看着汪淼。
“那么,接下来,如果这个人,不知道怎么走直线,他走的曲线,离开桌子需要多久?”
“超过50秒,这还是小学生的问题。”
“为什么会超过50秒?给我一个解释。”
“因为他走的曲线,因为他的速度恒定不变,路程加长了,所以,他会走得更久,会超过50秒。”
“陈教授,你是说,路程分走了他的时间?”
“是的,这很简单。”陈一凡眼神中漏出了不屑。
“那么,现在问题就简单了,速度的极限是多少?”
“30万公里一秒,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突破这个速度。”
“那好,”汪淼再次拿起了桌子中的雨花石,握在手中,说道:“是的,30万公里一秒的光速,就是物质的极限。那么你告诉我,当你达到光速。时间怎么样?”
“时间,时间会静止吧。这是狭义相对论的结论。”陈一凡饶有兴趣地等着汪淼接下来的问题。
“嗯,你速度接近光速时候,你的时间流速相对我,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或许,我的1秒,你们已经过了100年。”
“嗯,和之前的曲线分走你的时间一样,”汪淼用石头在大理石桌面上摆动,他说道:“当我们接近光速高速前行,结果只有一种。无论我跑再快,相对于静止状态的人,我的1秒可能相当于他们10年,也就是说,时间变慢,我认为我一秒跑了6万公里的距离,那是对于我只过了一秒,实际上,我是花10年跑了6万公里的距离,时间,分走了你的速度。
更简单的说,当你在0.99倍光速的飞船上,你的一秒,相当于别人的一年,你认为你一秒跑了10万公里,实际上在我的眼中,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而你是用一年来跑完这10万公里。”
“这……汪教授好比方啊,也就是说,无论我在飞船中,穿行得再快,实际是我越快,时间流动越慢,无论我再快,就算我的速度无限快,我相对于外界,我的时间是静止的,只是我感觉不到罢了,时间会分走我速度。”陈一凡盯着汪淼手中的石头,漏出一副焕然大悟的神情。
“那么,你能理解我说的不是同一时空的含义吗?”汪淼看着陈一凡。
陈一凡依然有些茫然,他想了想,说道:“难道他进入黑色空间时间也会停止?”
“不,不对,”汪淼眼神漏出一些失望的表情他说道:“我实在想不通,您这样没想象力的人,如何能当上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
“汪教授,您直说吧。”陈一凡没有生气,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我有一种猜想,如果,那片黑色空间,是高维度空间,可能,不止一个维度,那么,那里面的光速常数一定会不停的改变,这就意味着,时间,给被分走,只是,分走的形式不同而已罢了。既不是变快,也不是变慢。”
“那是变成什么?”
“变为时间乱流。”
陈一凡想了想,问道:“您说的时间乱流指的是?”
“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词语,我觉得,如果进入黑色空间,他们经历的一秒,外界可能先经历3分钟,再倒退10分钟,然后跳跃5分钟。就是这样的乱流,我们外界的时间,对于黑色空间里的人,就像放电影时胡乱地拉动进度条一样,毫无规律可言,就连物理规律,也会在那片时空上不均匀。”说完这些,汪淼眼神中充满了复杂之色。
“这,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超弦理论只是一个设想,或许,你想多的吧?”陈一凡看向汪淼,这个推论对于他而言,太过于疯狂。
“推论?哈哈哈,你忘记我是谁了吧?”汪淼哈哈大笑起来。
“这…………”陈一凡这才再度联系上汪淼的身份,焕然大悟,三体世界中未来世界过来的人,对于科学理论,他知道的多得多。
“那么汪教授,您认为,如果我们把人送进黑色空间会得到什么结果?”
“我也不敢确定,但我知道,他一定无法传递信息的,或许,真的就像威廉·道奇所说,只有进去,才能探求真理,而对于外面而言,只是白白填一个人罢了。”汪淼肯定的回答道。
陈一凡点燃了一支烟,说道:“实验会在明天进行,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的话,我决定,像上级申请,我要亲自进入那片空间。”
汪淼摇摇头说:“不行的,他们也不会同意,陈教授,威廉·道奇走后,你才是最了解“微观粒子项目”的人,如果连你都走了,他们上哪儿培养一个接班人?你要知道,你是技术领导者,而非政治领导。你具有不可代替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多一个月,你会成为美国天狼星项目和中国围观粒子加速器项目的总负责人。”
“这不可能,谁会把关系国家机密的工程交给我这个陌生人?”陈一凡反驳道。
“会的,因为现在是战争时期。”
“战争时期?”陈一凡机械的重复的,似乎觉得这个词语并不真实,他问道:“战争在哪儿?”
汪淼讲到:“在哪儿?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你或许应该去问罗辑,我只是觉得敌人太过强大,以至于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存在都不知道。”
“可我们的科技水平大的可以观测到整个宇宙的尺度,小的,我们已经开始进行微观粒子碰撞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不知道敌人在哪儿吧?”陈一凡呆呆的问。
“呵呵,你们只知道把物质不停地缩小观察和实验,你有没有想过,把时间缩短到无限小进行实验?”汪淼压低声音说道。
“这……”陈一凡此时听到这句话,突然感到一种绝望,就像还在学习1加1的小学生,突然告诉他要运用宇称不守恒定律才能通过考试一样,那个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算了,战争,敌人在哪儿,你问我最多只是徒添烦恼,不过,或许,罗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陈一凡心里一动,便是站起了身形,他要去会议室打听罗辑的住所,他的上司会告诉他,当天晚上,他便是去找罗辑。
罗辑住在一个高档的别墅区里,陈一凡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这儿,这里灯光相对于粒子加速器周围要稀疏许多,别墅群四周环绕着人工湖,给人一种湖中岛的错觉。
推开罗辑居住的别墅大门,陈一凡闻到了一股酒味,罗辑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摆弄着一台天文望远镜。
“你来了,”罗辑偏了偏头,对于陈一凡的不请自来,罗辑没有反感,而是一副等着陈一凡到来的模样。
“罗辑先生。”陈一凡习惯性的递给了罗辑一根中华牌香烟,说道:“很冒昧这么晚了还打扰您。”
罗辑接过了香烟,并没有点燃,而是将它放在了茶几上,说道:“你领导的微观粒子碰撞实验,目前获得了哪些结论?”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得陈一凡有些吃惊:“碰撞实验结论?这个和战争有什么关系?”
“呵呵,战争?看来汪淼已经告诉你了。”罗辑说。
“你需要结论的数据吗?罗辑先生,我可以向上级报告,他一定会同意您进行数据浏览的。”
“不,我不需要,我是想说,把实验结论全部摧毁。”罗辑说。
“什么?”陈一凡认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罗辑没有重复之前的话语,只是看着陈一凡,目光平静。
“结论全部摧毁?现在环形加速器已经报废,几千亿的投资就只有那少得可怜的几个结论,您让我摧毁?”
“摧毁吧,那可以避免战争提前到来。”罗辑简洁的说道。
“罗辑先生,您究竟知道什么?我也需要信息对等。”
“哈哈哈哈,信息对等?”罗辑笑了起来,“我能告诉你的,就只有这些了,至于为什么,我无法和你解释。”
陈一凡想了想,说道:“就算你说的是对的,以我的权限,也无法对实验数据进行完全的摧毁。”
“你现在是摧毁实验数据的最后一道关卡了。”罗辑目光深邃的望着陈一凡。
陈一凡有些呆滞,他问道:“最后一道关卡?什么意思?”
罗辑回答道:“接连出现的匪夷所思的事情,已经让各国政府高层有所警惕了,关于是否摧毁实验数据,他们全权交给你了,陈一凡教授。”
“交给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真理永远掌握在智者手中,他们所掌握的信息加起来也没有你我多,今天本打算去找你的,汪淼告诉我你在来我这儿的路上,所以,现在就等着你的回答了。”
“罗辑先,您总得说原因吧?”
“原因?我很抱歉,陈一凡教授,我只能告你结论,至于原因,也就是推论原理,需要你消耗3年学习一些基础理论才能自行验证我所说的是否正确。”罗辑显得有些失神,苦笑着说道。
“可以给我一些时间考虑吗?”陈一凡有些紧皱着眉头,他怎么也想不通销毁数据的意义。
“可以,你回去考虑一下,后天再给我答复吧。”
谈话很短,但却带给了陈一凡一个关乎地球生死存亡的选择,他有些恍惚,没有告辞起身就走,罗辑默默地护送陈一凡走到别墅大门处,并且看着他走进了他的专车,正在这时,又一辆军用防弹车疾驰而来,一个男人走下了车,借着别墅中透着的灯光,陈一凡一秒就认出了他——刘慈欣。
“他答应了吗?”刘慈欣看着远去的汽车,问向罗辑。
“刘慈欣先生,还没,我给他时间考虑了。”
“我警告你,不要做的太过了。”刘慈欣冷冷的说道。
罗辑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刘慈欣进屋谈。而后,两人便是走入了别墅内。
陈一凡回到粒子加速器一号住宅区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他走下专车,想着回家睡觉,却不想第一个陌生人的影子吸引住了目光,能进入一号住宅区的,基本都是项目的各个负责人和他们的家属,一共就几个人,陈一凡都认识。
“你是谁?”陈一凡开口问道。
“我是美国海军少尉——马丁,前来执行任务的。”马丁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答道。
“任务?什么任务?”
“赫德将军的A计划。”
“什么?明天就是你进入黑色空间?深夜了,那你为什么还不去休息?”
“我用的是纽约时区,所以休息过了,赫德将军刚交代了我任务事项,还有9个小时,我就出来散散心,最后看一眼地球的土地,看一眼地球的星空。”
“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像是赶赴刑场似的,你是被赫德将军逼迫的吗?”
“不,没有逼迫我,当时有1600余人报名,能选中我,是我的荣幸,我不是赶赴刑场,而是前往真理。”马丁目光坚定地看着远方的粒子加速器,
“是啊,前往真理,真希望进入黑色空间的人是我,祝你好运,小伙子。”说完,陈一凡向着马丁挥挥手,走向了自己的家门。
走进了家门,妻儿已经熟睡,他听到妻子嘴里不停地说着“不要进去”这几个字,今天的视频直播,也传到了家属区,不知道给他带来了什么样的噩梦。
陈一凡打开了一瓶茅台,强制性的惯了自己半瓶,而后,便是躺在了床上。
第二天北京时间9点25分。
陈一凡并没有到中心会议大厅,而是来到公园的一处石椅上坐下,穿着一身宽松的花村衣,给人一种“闲杂人员”的错觉,他的旁边有着好几名工作人员,正在为他架设网络设备——一台笔记本电脑,在这个位置,虽然无法看到直接看到实验现场,但有着笔记本电脑的直播也不碍事。
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会议大厅中,数个巨大的投影屏幕全方位360度的直播着黑色空间,此时的会议已经看上去不是那么简陋了,不知道何时搬来了一张巨大奢华的会议桌。赫德将军,明黎将军,等一众人等,等待这实验的开始。
“明黎将军,为什么我没有看见陈一凡教授?”赫德开口问道。
明黎叹息一声,说道:“我们通知了他来,他不愿过来。”
赫德有些诧异的问道:“他是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怎么能这个时候离开?你们也太儿戏了吧?”
“不,赫德将军,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只是不愿意到这个地方来,他在家属区的公园里,那儿专门为他架设了通讯设备和视频设备,和我们一样能实时看到实验的进行,也能和我们进行正常的通讯,你知道,陈一凡教授不属于政客,很多东西无法约束他的。”
“哦——”赫德点点头,没有在继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把嘴靠近话筒,命令道:“A计算开始吧。”
“二号警卫报告,前方人员已出现,是否打开粒子加速器二节舱门。”明黎的步话机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陈一凡的步话机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
“打开二号加速器节舱门。”明黎将军命令道。
听到此话,几名警卫都是站起身来,对着加速器二节的舱门进行着解锁程序。舱门是一种圆形3米高的保险门,有点类是于金库的大门,只是更厚了一些而已,大约50公分的厚度,就算堵一把加特林在门口不停的轰击,也不会照成实质性的损伤。
“轰隆隆”,伴随着金属摩擦的浑厚声响,那道门终于是被打开了。
“报告赫德将军,舱门已打开,目标距离我300米,我能肉眼看见前方的黑色空间。”马丁声音中带着一丝兴奋,他没有穿实验服,而是一身简易的西装,赫德将军认为服装不会影响结果,便让马丁穿的如此随意。
“报告赫德将军,目标距离我50米。”
“关闭舱门。”陈一凡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到了会议大厅。
“收到,陈一凡教授。”警卫回答道。
“陈一凡,为什么要关闭舱门?”明黎将军奇怪的问道。
“防止危险发生。”
“危险?能有什么危险?”
“我不知道,但我从威廉?道奇的视频猜测,或许,我们此次试验有着危险。”
“这不重要。”赫德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他对着话筒说道:“只要不影响A计算的进行,这些细节倒是无所谓。”
“舱门已关。”通讯器的声音传了过来,
伴随着这一声呼叫,马丁上尉左手的小指已经放入了黑色空间之中,由于舱门的关闭,里面没有一丝的阳光,但是马丁此时正被里面无数的聚光灯给照亮,仿佛是舞台的中央的歌星,显得异常的奇幻。马丁将没入黑色空间手指给拿了出来,然而,情况和威廉?道奇一模一样,他的小指被整齐的切断,但却没有一丝鲜血涌出,他缓缓的举起的手指,数台摄影机,照相机,在这一瞬间,对着他的手指拍摄超过10T的照片数据。
马丁缓缓的放下左手,右手抚摸了一下小指的断面,而后拿起了通讯器,沉默了一下,缓缓的说道:“美国,海军上尉,马丁·肯利,做最后汇报,已经断开的小指仍然有知觉,能正常运动,抚摸小指断面有疼痛的触感,抚摸手指断面后,有血迹溢出。”他说到这儿,举起了之抚摸断面的右手食指,上面带有明显的血迹。
“测试完毕,能否进行下一项任务。”马丁的声音在整个大厅之中回荡,他在等待着赫德的指示。
“这个…….”赫德有些心不在焉,他还在回味着之前的实验报告,没有立刻回答马丁的话语,他说道:“第一,马丁的手指确实消失了。第二,他还能感受到手指的存在,甚至可以自由移动。第三,断面可触摸,这有点类是于隔空取物。”说到这儿,他把拉近了话筒,继续说道:“陈一凡教授,你觉得这结论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这已经超出了我们科技能够解释的范畴,即使我回答你,也只是推论罢了,那毫无意义。”陈一凡对着步话机说着,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接着,他再一次看向了笔记本屏幕。
“赫德将军,我是马丁上尉,能否收到我请求。”马丁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大厅之中。
“收到,马丁,请等待我的命令。”
“那么现在,”赫德看向明黎将军,沉思片刻后说道:“我告诉你,下一项任务,便是让马丁上尉身体进入黑色空间,留一只右手,进行书写文字,描述里面的场景,似乎汪淼教授和罗辑先生都认为这是一项很危险的运动,你觉得我们需要远离环形粒子加速器一下吗?”
明黎将军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拿起步话机,问向陈一凡道:“陈教授,接下来一项究竟会怎样?你昨天与汪淼交谈他告诉了你什么?为何他们今天都跑到了龙岭基地(防核武的秘密军事基地)去?”
“我真不知道,不过我建议,我们都进入龙岭基地之中,虽然这会让实验会推迟大约两小时,但我不认为汪淼教授和罗辑先生是杞人忧天。”陈一凡认真的回答道。
“那就执行吧,”赫德一拍桌子说:“虽然我不知道龙岭基地是什么,但我觉得你们有必要带我一起过去。”
明黎将军点点头,说道:“行,虽然时间宝贵,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进入龙岭基地。”
赫德也点了点头,靠近会议桌上的话筒说道:“马丁,两小时三十分钟后,聚光灯会闪烁,我将发出指令,届时请你执行下一项任务。”
“收到,长官。”马丁大声的回应道,那声音近乎是在咆哮,这或许是他在地球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此同时,赫德将军领着一众与会人员开始撤离会议大厅,陈一凡也拿起了笔记本电脑,向着一辆商务林肯车走去,所有的人,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开始了撤离。
北京时间,12点15分。
明黎将军、赫德将军、陈一凡教授,以及汪淼、罗辑等人都来到了龙岭基地。百公里之外的粒子加速器第二节,几十盏聚光灯开始了闪烁。
“执行下一项任务。”赫德的话语,飘荡在黑色空间周围。马丁身躯一怔,即使通过视频,也能感受到他身躯的颤抖。
赫德的话音刚落,角落里一架大众公司生产的智能敞篷车,启动了发动机,缓缓移动到了马丁的面前,这辆敞篷跑车经过简易的改装,挡风玻璃改成了一个电子写字板。马丁坐了进去,用右手触摸着前方的写字板,大众跑车开始缓缓的倒车,朝着黑色空间退去。
“距离终点3米。”柔和的女声,响彻在黑色空间的周围,也通过视频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黑色敞篷车转速表骤然变为0,车辆档位也成为的空挡。也就是说发动机停止了运行,车辆完全依靠惯性滑行着。
“距离终点一米。”
随着“黑色敞篷车”距离黑色空间越来越近,陈一凡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目标已接触黑色空间。”
敞篷车的尾箱已经开始接触到了黑色空间,而后,陈一凡看到,敞篷车尾部一接触到黑色空间,就宛如沉入悬空的一团黑色墨水一般,一点一点的消失不见,只是这团“墨水”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涟漪。
“目标进入黑色空间75.26%,即将进入80%,开始一小时的文笔记录。”此时,马丁的大半截身躯已经进入了黑色空间,只留下右肩和整支右手。
“目标进入80%,文笔记……………………………………”
“轰……………….”伴随着刺耳的声响传出,须臾间,一切视频,音频信号突兀的断开,所有的显示器,投影仪都陷入了一片漆黑。
与此同时,距离环形加速器八百多公里外的SH市。
ALB商务大楼第一百三十二层,一行人正在召开公司融资的会议,与会的众人都显得有些阴翳,会场给人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坐在前方的董事长正凝重的看着下方的众人,他的右方是一块巨大的钢化玻璃窗,从窗户向外面看去,能够看到几乎半座SH市。只是此时他没有心思欣赏这座繁华的都市,他沉重看着前方投影仪上的公司资金报表,说道:“公司资金缺口达到79亿美金,现在,我们每年光是资金利息就高达3亿美金之多,我们需要融资重组,或者,同意被AL公司的并购!”
“我不同意,董事长,我们是全球最大的核污染处理环保类公司,倘若我们被并购,他们将进行对公司进行改造,成为扩建核电厂的机构,而不是整治核污染,黄亦董事长,这您知道的啊!”一名中年微胖男子说着,音色充满了恳求。
“我也不同意,我们不是单纯的盈利公司。我把7亿美金投入公司的那一刻,就没想到过盈利!”
“那你们说,能怎么办?我们去哪儿找到几百亿人民币的投资?我们………..那是…………..啊…..那是………..”黄亦话还没说完,忽然伸出手,他的思维从公司几百亿的资金缺口信息跳开,用手指着窗外的一团亮光。所有人也向着那方看了过去,他们看到,地平线上突兀的出现一顶“太阳”,那亮度甚至盖过了悬挂在半空之中的太阳,所有人都震惊的站起身来,朝着窗外看去。
就在所有人震惊的看着窗外时,一名穿着西服的公司通讯员,忽然破门而入大声说道:“董事长,我们的2H型核辐射监测设备得到了一组信息,800公里外的Z市郊外,监测到500REM强度核辐射,啊……对…..就是那光源的方向!”
“5…..500REM?你确认信息没有报错。”黄亦偏过头有些颤抖的说出这句话,
“天哪,这是核爆才能产生的核辐射吧?800公里任然可见的亮光,这得千万吨TNT级别的核武器,难道第三次世界大战开始了?”
千万吨TNT级别的核武?黄亦嘴角抽搐了一下,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那感觉,就像卖棺材的遇到朋友家亲人死了一样,他神色颇为复杂的说道:“快…..通知公司信息部,把我们所有监测到的信息,迅速传递给政府,赶紧…………”
赫德看着突然黑去的显示器,猛然站起身形问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的看向众人,然而还不待得周围的人回话,所有的视频画面便是骤然恢复,只不过此时所显示的画面不再是柔和的黑色空间,而是环形加速器外围,距离黑色空间20公里外一处监控器拍摄到的画面,在那儿一股浓烈的白光骤然亮起,恐怖的冲击波瞬间毁灭沿途的一切物质,视频持续了一秒不到便是再度中断,因为监控仪器也被爆炸冲击波给毁灭了,整个视频中只有淡淡的风声,没有爆炸形成的恐怖声浪。
“某公司的感应仪器发现强烈的核辐射。”陈一凡盯着笔记本紧张的说着,大量的数据涌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他看了看电脑,眼球不断的睁大,就像看见了恶鬼似的,额头一丝丝冷汗出现,有些焦急的说道:“目前获得的数据可知,爆炸波形成的高温火球向外膨胀,压缩周围空气形成高压气浪,爆炸气浪的速度高于音速,所以回馈的视频听不到任何的声响,这爆炸因该是………..。”
“是核爆吧,难道是恐怖袭击?”赫德面色凝重的说道。
“我不知道,因该不是恐怖袭击,没有任何的预兆,这太不可思议了。”陈一凡看着显示屏,双手微微颤抖。
而此时,一旁的数名工作人员,手忙脚乱的敲击着电脑,他们在不断的切换监控的来源以更换监控的地点,这也让得投影仪一直都有监控视频播放,只是所有的视频都重复着相同的内容:爆炸的恐怖冲击波疯狂得蔓延,所过之处的树木,房屋,公路,河流,都是被瞬间气化,冲击波不断扩撒,最后接近监控仪器,而后“轰”的一声,便是出现监控仪器毁灭的声音,显示屏变得一片漆黑,而后再度重复切换监控地点。
直到片刻后,冲击波的速度开始低于音速,监控视频才先听到猛烈的爆炸声,然后再是监控仪器破碎的声音。
“赫德将军,卫星监控调用完毕,是否切换?”步话机中,一句带着美国德克萨斯州口音的英语,传了过来。
“切换!”赫德本能的回应道,双手略微有些颤抖,他想看清楚这次核爆的具体威力,因为这关系到此处临时会议厅是否安全。不仅是他,此时周围的科研工作人员,政府高官,心跳都是骤然加速,毕竟人面对死亡是难以做到坦然的。
会议桌最前方的投影仪开始视频切换,一幅从上往下看的俯视的视频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一个巨大的圆形光球在山脉底部出现,宛如一颗微型太阳,只是在屏幕上,无法感受到那强大的威慑力。
陈一凡看着投影仪上的画面,有些颓然的皱起了眉头,在场的其他人或许并没有山脉大小的概念,所以也无法估算火球的范围,但陈一凡作为微观粒子工程项目的总负责人,自然知道周围的地形,有些无奈的对着场内众人说道:“看来,整个微观粒子工程项目,废了…..”
“陈教授,你是说全废了?一点也不留?”明黎将军深吸一口气问道。
还不待陈一凡回答,赫德面前的卫星***响了起来,一个急切的声音传出:“将军,核爆数据分析出来了。”
“快…..快进行汇报!”赫德大声喊道。
“报告将军,我们对已经汇拢的数据进行分析,大致得到核爆数据为:
核爆形成的火球直径:4.92 公里。(上百亿度高温火球,没有生物能够生存。)
20psi大气压强度冲击直径:8.91公里。(除了防空地堡,死亡率100%)
500REM强度辐射:9.85公里。(几乎必死的核辐射)
5psi大气压影响范围:20.7公里。”(生存率极低)
预计受到核爆冲击波影响范围:半径736公里。
电池脉冲影响范围:半径1359公里。”
“我的天哪!”陈一凡摸着笔记本电脑的手,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工作服被汗水打湿,他颤抖的音色说道:“这……..这得大于5000万吨TNT的当量的核武器吧,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报告,”明黎的卫星***响了起来,一个焦急的声音传入,“爆炸预计5900万吨TNT当量,爆炸冲击,还有1分钟抵达龙岭基地,基地只有被核弹直接击中处于核爆火球直径范围,才会有危险,基地距离爆炸中心直线距离大约93公里!只会有强烈震感,请各位做好防范措施,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伴随着“轰”的一声,龙岭基地硕大的地堡开始了剧烈的震动,而在龙岭基地的周边建筑就不是震动这么简单了,各式各样的建筑一接触到爆炸带来的热浪冲击波便是轰然碎裂,化为粉尘。
“报告赫德将军…….核爆已经接触……..到……..滋滋滋滋。”
“喂…..你说的什么?”赫德扶着一根的钢铁支柱,勉强站稳身形对着卫星***喊道。
与此同时,所有的显示屏,投影仪,通讯设备,也终于是全部中断,地震幅度也越发的加大,场中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法站稳,即使这样,他们此时依然在设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3分钟后,地震开始缓缓平息下来,但基地内忙碌的动静却没有停息下来。
“喂…….能听到吗?”一名通讯人员调整着步话机的频率。
“喂…..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军区司令明黎,请求协助,收到请回答。”
“喂…..我是美军海军陆战队赫德将军…….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没用的,各位,”陈一凡苦笑的摇摇头,说道:“是核爆的电磁脉冲辐射,我们距离核爆中心100公里,短时间没有任何通讯能传递进来了。”陈一凡说着,看向了一边靠着墙一副无所谓模样的几人,问道:“罗辑先生,汪淼先生;刘慈祥欣先生,你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请不要再隐瞒了好吗?这场核爆已经关乎到千万人的生命,请与我们信息共享。”
对于陈一凡的质疑,汪淼并没有说话,只是很随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罗辑点点头,看着陈一凡说道:“的确,我能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我不能预测。”
刘慈欣淡然一笑,说道:“是啊,别误会,我们并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无所不能。”
一旁的明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对话,他再度拨弄了几次卫星***,依然没反应,将手中的卫星***摔在了地上,而后指着三人愤怒的吼道:“你说你们知道?你们知道情况为什么不阻止?你们知道这5900万吨的TNT当量核弹会死亡多少人吗?周边的ZE市,HT市,GZ市,还有一座省会DC城市大部分人都要死光!即使活下来的,也会受到严重的核辐射,你们的不作为就是犯罪。你们是恶魔!”
“我再说一次,我们只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可能预测未来。我们不是先知。”罗辑面容平静,这种面对上位者的咆哮依然云淡风轻的思维方式,是用他那历经两百年的大风大浪换取过来的,对于见证了太阳系二维化的罗辑而言,一切不可思议的事儿都没有那么可怕。
赫德抓住明黎的肩旁,说道:“明黎将军,请您冷静一下,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我们需要想办法如何救灾。”
“冷静?你让我如何冷静?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五军区司令,我的义务就是保卫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可如今,在我直接领导的项目下,发生了5900万吨当量的核爆,我……我…….我比中国最大的汉奸还要可恶!”说到这儿,明黎将军的情绪越发的激动了起来
“明黎将军,你知道事情不寻常,这不是你的错,我们先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再说。”说到这儿,他焦急的看向罗辑问道:“罗辑先生,请您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赫德很怕明黎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那样只会让本来就很糟糕的情况变得更加的混乱。
罗辑点了点头,但他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刘慈欣,说道:“把它放出来吧,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
“它?”陈一凡好奇的看向刘慈欣,
刘慈欣面色犹豫,有意的避开了罗辑的眼神,他伸出右手想要去拿桌子上的水杯。然而手刚刚碰到水杯,“砰”的一声,水杯便是被明黎将军打落在地上,落下一地的玻璃渣。
陈一凡见的明黎将军这等动作,心中也是大惊,他清楚的记得当年这位军区一把手,2022年面对R国舰队入侵南海时,依然镇定自若的指挥反击。可如今,完全就像一只发怒的狮子。
“我告诉你!”明黎指着刘慈欣,音色带着极端的愤怒,说道:“我不管你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如果这种时候还想藏着掖着,我明黎保证,有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这……这哪儿是你这种身份该讲的话啊?”赫德摇头说道。
“哈哈,”明黎将军冷战两声,不屑的说道:“身份?对了,你是海军陆战队一把手赫德是吧?如果5000万吨TNT核弹在美国太平洋舰队基地爆炸,你还能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吗?”
“好了,”刘慈欣看着愤怒的明黎,皱着眉头说道:“那我就让你们看看发生了什么,不过这或许会过早的暴露我们的坐标。”说完,他便是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手心之中,淡蓝色的光晕开始闪耀。
正当大家不解的时候,刘慈星手中的蓝光瞬间消失,而后他猛然睁开双眼,说道:“智子,进行三维展开,把你在粒子加速器获得的信息,用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展现出来!”
话音刚落,一幅画面便是突兀的出现在大厅之中,这不是2D屏幕画面,而是真真切切地3D画面。马丁进入黑色空间的一幕被完美的展现了出来。
首先,马丁的手,伸了出来,本来是要与前方的的电子写字板进行接触的,然而,人们看到,他的手瞬间便是消失。
而后,画面迅速放大,直到能画面变为分子级别的尺度,下方附带着一行文字。
“速度,百分之七十光速,马丁的手掌与空气剧烈摩擦,质量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九九九解体,相对论效应发挥作用,手掌基本分子被分化,瞬间变为一堆碳原子。”
最后,画面显示,高速状态下的碳原子,与空气中的氧、氮等原子发生剧烈碰撞,原子核被撞击,让得原子核聚变,因原子核速度太快洛伦兹收缩成薄片。
“核聚变产生,此时的每一个碰撞原子都带有700亿电子伏特的能量。由于速度太快,还有部分空气分子被卡在了碳原子之间被带到地表,在接触地面后,大量的能量被释放。这不是简单的核爆炸,地面被击穿五万三千五十余米,能量传入地壳,超越9级的地震将会开始四处蔓延。”
“您能在说简单一点吗?”一名通讯人员问道。
赫德直接瞟了那人一人,意思很明显,没有他说话的份,那名通讯人员也意识到自己的多嘴,连忙不好意思的退到墙角,然而智子并不会识别谁是权贵,它只是认定刘慈欣发布的任务没有完成,画面中文字再度浮现了出来
第一,马丁的手变为百分之七十光速。
第二,手上的分子和空气摩擦,发生核聚变。
第三,手上的物质携带着部分空气中的分子,以百分之七十光速撞击地面。释放爆炸的主要能量。”
“那么原因呢?加马丁的手加速到百分之七十的原因呢?”陈一凡有些急切的问道,毕竟智子回答的只有结果,没有原因。
“…………”没有回答,画面也变得一片模糊。
“智子,请回答这里人的所有问题。”刘慈欣眼神看向众人说道。
话音刚落,“数据不足,无法回答。”几个大字便是浮现在了空中。
“那么,”陈一凡兴奋地感到:“那片黑色空间,究竟是什么?”
“数据不足,无法回答。”几个字依然浮现,陈一凡又想说些什么,却被刘慈欣出手拦住,刘慈欣说道:“关于黑色空间,智子也是一无所知,我早已尝试过无数次。”
“这便是高纬度展开的质子吧?”赫德有些兴奋的看着这真正的3D画面,还用手进行触摸,然而什么也没摸到,他说道:“为了你们,我还专门去看了一遍三体,既然黑色空间这么危险,并且连质子都无法获取信息,现在我们暂时不要进行吧实验吧。”赫德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日期,而后喃喃自语的说道:“实验,实验………………….啊……糟了!”
“发生什么事情了?”陈一凡看着赫德的表现,有些奇怪的问道。
“G计划,明天早上纽约时间15时30分………..哦,不,该说北京时间4点30分开始实行!”
“G计划?那是什么?”陈一凡好奇的看向两人
赫德苦笑着说道:“那是对安第斯山脉里的黑色空间进行………”
“呜……..”刺耳的警报,打断了赫德的话语,所有的人都莫名的看向了声音的发生方向,明黎大声嚷嚷着什么,只是他的声音完全被警报给掩盖了下去,直到一人拉下了警报的阀门,大厅才再度安静下来,明黎将军面色发白,从桌子上随意抓起一个拿着扩音话筒大声喊道:“快躲避,这是地堡受到致命冲击前的预警!这是地……….”
“轰!……..”一股比之前警报声更加巨大的轰鸣声响了起来,伴随着这刺耳地轰鸣声,陈一凡看到一幅宛如噩梦中的画面,整片地堡开始剧烈的震动,地面上下摆幅的距离几乎超过来3米,各类物体直接被抛入空中,飞快上升,而后又快速落下。其中好几处巨大的大理石桌狠狠砸在几名工作人员的身躯之上,整个地堡此时就像一个人肉搅拌机,不断的有物体被抛入空中,又掉了下来,砸在场中的人员的身上,空气开始弥漫着灰尘和血腥的气息。陈一凡只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开始失去视野,他只感觉到大地在不断的将他抛入空中,又落下底面,而后又抛入空中。整个人摔得七晕八素。
“轰…”又一声刺耳的轰鸣声传来,陈一凡清楚的感受到,距离他几厘米的大理石会议桌被抛入了空中,而后他也跟着被抛入了空中,剧烈的恐惧充斥了陈一凡的内心,他清楚的知道,这个高度倘若被大理石压在地面,那将成为一对肉末,死无全尸。陈一凡双手抱住头,本能的护住头部,紧接着便是落下了地面,只是地面有些凹凸不平,被抛起近乎5米的高度砸在这样坑坑洼洼地面上,让得陈一凡直接内脏受损,一口鲜血从嘴中喷涌而出。只是幸运的是,大理石会议桌并没有砸在他的身躯之上,地面被强烈的地震竟然把厚实的地面震开了裂缝,而陈一凡,刚刚在裂缝之中,蜷缩着身躯。
他在裂缝中不断的听到外面人们发出的凄厉惨叫声,陈一凡自己也痛苦得想要发出悲鸣,却发现自己痛苦得连呼吸都快跟不上了,更别说发生什么声音了。
此时的空气之中的灰尘越来越多,直到一厘米的距离也看不到任何物质,这样的灰尘密度,已经到了无法呼吸的程度,不过所幸,地震终于开始缓缓减弱,空气之中的灰尘也开始快速的沉淀下来。
“这得…….”明黎将军喘着粗气说着,他的脚此时被压在一套大的音响设备被,“这得上十级的地震啊!这该死的微观粒子工程项目,究竟会害死多少人?”
“不………啊……..不知道,”赫德回答着,此时他的情况比明黎惨了多少倍,他正好被大理石桌面压在胸口,
眼看着活不成了,紧闭着眼,面色痛苦的说着:“至少…….害死了一名美国……..三……….三星上将,记得…………停止G计划…..啊…..咳咳咳……”说完这些,赫德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由于整个胸腔完全溃烂,这一咳,几乎带着手指大的肉脏碎片,而后气管也被咳嗽带入的肉块堵住,痛苦不已的昏死过去。这也是美国历史上死于意外的最高将领。
“赫德将军………..坚持住!……医务人员,还有没有活着的医务人员,快……快来人…….优先抢救赫德将军!”明黎大声呼叫了起来,如果这样的美军高层在中国死于一场核爆,那么对于两国的外交而言就是一场灾难,此时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灰尘,明黎将军也看不清赫德的状况,他只能焦急的喊着赫德的名字。
“别叫了,他活不了的。”陈一凡勉强爬行移动着,相比于其他人,他所受到伤基本算是最轻的一群人,他爬出了裂缝,距离赫德只有半米不到,自然也能看清赫德大致的状况,大半截身躯变压成肉饼,陈一凡长出一口气,而后强忍着痛苦朝着明黎的方向爬行过去,想要尽可能的帮助一下他们。
“哎……”明黎将军目光中充满悲哀,这种强度的地震,建筑内基本不可能活,地堡天花板由于是钢铁制作,所以没任何大石块碎落,可即使是这样,地震竟然强烈到把地面的物品给抛入空中,就他们这样的世界顶级的防空地堡都死伤过半,外面的人呢?才经历了核武器的热浪,现在又遇到世界上最强的地震冲击,又有几人能幸免于难呢?
北京时间14点42分,超级地震后30分钟。
整个地堡内,大约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员都濒临死亡或者当场死亡,即使是幸存下来的也受了不轻的伤势。即使是现在,依旧没有任何的通讯设备可以使用,存活的几名军医正在简易的处理着还有生还可能的几人。
“咦?”罗辑从赫德的掌心之中,拿出了一个U盘,十分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
“插入笔记本电脑看看吧,赫德临死都抓着,一定是很重要的文件了。”汪淼说着,用他那被鲜血染红的双手,捡起了一台边缘破裂的笔记本电脑,很吃力的移动到罗辑的身旁,将笔记本递给了罗辑,喘息着说道:“先别急着救人,看看赫德将军U盘里的内容,或许…….喝……咳咳咳………..或许能救数以万倍的人。”汪淼说完,将罗辑手中的U盘插入了笔记本电脑,而后搬开了显示屏。他发现整个显示器凹了进去,不过所幸显卡主板等没有损坏,屏幕依旧能够正常显示,有些期待的点开里面的文件,里面一个没有任何加密的文件展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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