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缚王子攻略汉化版

《盐店街》番外篇:《栗子园》(第三章《归人》大结局已更新)_栗子园
《栗子园》(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那就是您想多了。)江天雪意一、玉郎道光十年初秋,“七盘关”官道上,敷了薄薄的一层白雪。这是从四川通往陕西的必经之地,所谓“蜀道雄千古,严关峙七盘。”七盘关峡高涧深,山势相耸,从山脚开始,需沿着险路盘旋七次方能上山顶,又处在多处风口之间,是以一地两季,山下农田晚稻方熟,到山巅已近冬寒。这一年原算得好光景,四海升平,只回疆出了点乱子。夏末,白山派首领张格尔之弟玉素甫和卓,伙同数部兴乱,突入喀什噶尔卡伦,杀关卡官兵数十人,逼近喀什噶尔城。参赞大臣扎隆阿遇伏,回城失守,汉城被围,扎隆阿率军民守御孤城。朝廷闻报,今上急命陕甘总督杨遇春为钦差大臣,调兵三万,往援喀什噶尔。杨遇春已年近七十,正在四川老家休养。自弱冠从戎,身经百战,冒矢石陷阵,即便冠翎皆碎,袍?皆穿,却不曾受过毫发之伤,因累战有功,朝廷绘其肖像悬于紫光阁,道光帝更将其称为“福将”。可说来不巧得很,奉召之时,这位“福将”已卧床多日,倒不是伤病复发,只是脾虚胃寒,不思饭食,累医不效,毕竟年纪大了。先头部队已集结西安,遇春不敢耽误,与几位亲信将士迅速离川,一路轻装简服,是怕沿途官员寻机酒肉招待、延误大事。可无奈杨遇春体弱无力,连马都骑不得了,行到七盘关,路险道滑,无力驾驭马匹,只好让人做了个滑竿,将自己抬着走,心气不免极为低落,回想起五年前纵马回疆,何等意气风发,孰料几年春秋更迭,却成了这般模样,更是怅然。午时行至山顶驿站,有茶棚一座,遇春命众人在此休憩,兼用午饭。这个茶棚由山中毛竹若干楹筑成,四窗虚敞,不胜寒冷,遇春自在最里头一角落坐下,店家见有官兵进来,十分惶恐,生怕怠慢了,忙端来2个大火盆,又煮了热粥和鸡蛋殷勤招待。遇春没有胃口,让副将把自己从家带来的茶煮了,喝了几口,解了些许疲惫,捧茶走到屋檐之下,看自天而下纷扬的白雪,念及千里之外的战况,忧心忡忡。忽然脚边一暖,像有一只小动物伏了过来,低头一瞧,却是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五六岁左右,不知从哪儿钻过来的,着一身宝蓝色绣袄,眉目如画,一对漆黑的大眼睛滴溜溜望着自己,白胖胖的小手伸出,指着自己奶声奶气地道:“杨家军。”遇春惊愕。杨部以往作战或行军时,必高举黑旗,旗面上书“杨家军”三字,可此时军旗并不在身边,这奶娃娃从何得知他与杨家军有关?将茶一放,一弯身把孩子抱了起来,瞪着他的小脸问道:“你是谁家孩子?谁告诉你杨家军的?”他是武将,虽然年老,但依旧声音洪亮,表情难免凶狠,小娃娃一点也不怕,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他,问:“老祖父,你要去打仗吗?”“我先问你的,不许胡缠!快说,你叫什么名字?”遇春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小男孩偏就把小脑袋一扭:“不告诉你!”遇春手腕轻轻一翻,把他斜斜1个倒提,夹在自己胳膊肘下,这是他最爱和小孙儿玩耍的游戏,小男孩没注意,突然头朝下被他提着,辫子在地上扫来扫去,毕竟年纪幼小,这下才有些怕了,双手双脚乱动,倒是没有大喊大叫,只闷声挣扎,遇春忍住笑:“小奶娃,胆子挺大啊。祖父问你话你敢不答?快说,你怎么知道杨家军的?”噗的一声,从男孩衣兜里抖落下一卷小小书册,捡了起来翻了翻,却是小孩子平日涂鸦的本子,画的东西五花八门,花花草草,小兔子、小鸡小鸭,连包子、馒头、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都有。男孩见他翻看自己的本子,大叫道:“还给我。”使劲扭动着身子,又踢又踹,旁边吃饭的兵士见状,起身要待过来给遇春帮把手,遇春眼含笑意朝他们摇摇头,他们也就笑着端碗坐下,见老人心情似甚愉悦,大家倒还松了口气。那男孩本是由家长托于店家暂时照看的,性子顽皮,一会儿在厨房看着做饭,弄锅耍碗,一会儿又跑到路边玩雪,朝山壁上扔雪球,现在竟然惹上了1个军爷,那店家在一旁不免有些紧张,赶紧跑去前方马棚找来孩子的爸爸。孩子爸爸大惊,慌忙赶来,直跑到茶棚外,也不敢近前,只在外头跪下,磕头道:“犬子年幼不懂事,误犯大人,望乞恕罪!”小男孩眼睛一亮,叫道:“爹爹救我!”“嘘!”男子使劲朝他摆手,不住做眼色,示意儿子不要吵闹,不时看看杨遇春,眼睛里露出担忧之极的神情,想是爱这儿子要命,生怕他出事。遇春打量他两眼,见此人衣着体面,约莫四十上下,容貌竟俊秀清雅,做商人打扮,见他惶恐,便笑道:“快请起来,我跟你家少爷闹着玩的。”手一松,小男孩扭着下来,滴溜溜跑到爸爸那儿,他爸爸将他紧紧搂住,申斥道:“小捣蛋,我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在,你就惹事!”按着儿子的小脑袋,要他给遇春磕头,别看小娃娃刚才那么犟,却很听爸爸的话,乖乖跪下,给遇春磕了1个头,遇春笑道:“罢了罢了,你家娃娃凶得很,他没惹我,是我惹了他!”男孩凑过小嘴在爸爸耳边道:“爹爹,他拿了我的画画。”后者瞪了他一眼,他只好不吭声了,父子二人缓缓站起,孩子躲在爸爸身后,探出小脑袋,大眼睛看向遇春的手----还惦记着他的画册呢。遇春心念一动,问那男子:“听你口音,莫非是川南人?”“是。在下林希年,是清河县的盐商,运官盐至咸阳,交完货,走荔枝道折返回川,现在七盘道打尖,刚才是喂马去了,没成想犬子无礼,叨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遇春点点头:“入陕的官盐多半是川盐。而川盐十之八九都是清河来的。你是哪家盐号?”“在下家中只有两口小盐井,现连家宅和盐铺均用1个名字‘玉澜堂’。待以后资产略丰,凿了深井,方敢再为盐号取个名。”“玉澜堂……”遇春沉吟,想是个小盐号,倒并未听过。见林希年父子肩上均落了一层细雪,便道:“进来说话,别冷着孩子。”林希年携着儿子进棚来,恭谨地站在一旁,遇春将手中画册晃了晃,“小娃娃,你爹爹也在这里,我现在问你,你是从何处听说杨家军的?若答了,我便将你的画册还给你,还请你爸爸喝好茶。”小男孩看看爸爸,后者朝他点点头,他便道:“我和爹爹在咸阳送官盐,见到有官军列兵,张有大旗,上书‘杨家军’三字。爹爹告诉我,杨家军的统帅杨旭春杨大人是我们四川同乡,曾活捉了回部叛军张格尔,今上赞之为天下第一福将,是一等一的大英雄!”童声琅琅,句句赤诚,遇春心中很是高兴,面上却未曾表露一丝喜悦之意,又问:“那你为什么指着我说杨家军呢?这里又没有你看到的那面旗。”孩子指指遇春的肩上:“长风破浪!”遇春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重将孩子抱起,这一次,却是在他雪白的小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难为你年纪小小,却这般好记性,这般冰雪聪明!”转头吩咐手下,“来人,快给我这两位朋友上好茶!”原来他虽未着军服,但外袍披风肩部的云纹却与军旗之上的相同。小男孩见了军旗,便将旗上的图案牢牢记在了心中,黑云卷沧浪,鹰隼飞长空,就此过目不忘。即便披风肩上的云纹只算得军旗纹饰的一角,但亦立时就对上,做出判断。杨遇春喜爱男孩聪颖无伦,更心感孩子口中所说的“长风破浪”之意,不由精神大振,豪气顿生,将士端上热茶,遇春笑道:“借令郎吉言,杨某人此番出川,定要长风破浪,直挂云帆,不负今上与家乡父老重望!林东家,来,喝茶。”林希年之前见这老人气度不凡,随行军士看来品衔不低,当是朝中一微服大臣,确万没料到他竟然正是皇帝钦点的钦差大臣,陕甘总督杨遇春。当下便带着儿子给行了大礼,这才起身双手接过热茶,“谢杨大人!”小男孩的大眼睛却扫向桌上的画册,杨遇春呵呵一笑,将画册还给他:“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多大了?”男孩接过画册,道:“回大人,小的叫林世荣。小名玉郎。今年刚满六岁。”林希年笑着解释:“林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到我这儿,年近不惑才有了这一子。在下夫妻二人都极是宝贵这个孩子,借家宅玉澜堂之名,给他取了‘玉郎’这个小名。让大人见笑了。”“玉郎,好名字,这孩子也当得上。”遇春笑道,“孩子,你这画册里有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宝贝啊?”玉郎摇头道:“没什么,这是给我练眼睛的。”“哦?”玉郎翻开画册,用小手指着里面的花草虫鱼,盆器瓶罐,和一些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图案,像模像样地说:“我要记住我见到的东西,就把它们画下来,在画画上打记号。”“记下来做什么呢?”遇春奇道。“我也不知道做什么。”玉郎挠挠头。林希年道:“这孩子性子刁钻古怪,他爱玩的这些名堂,有的时候我们大人也弄不明白。”玉郎憨憨一笑。遇春见他翻到一页,画着1个小女孩,笔迹拙劣,但依稀能辨出女孩抱着1个水罐,身边有几只动物。“这是你认识的人吗?”“不是。”玉郎道,“这是1个放羊的姑娘,有一天她的羊走到1个地方,舔舐那个地方的土,姑娘觉得奇怪,便也尝了尝土的味道,发现是咸的,后来她就从那个地方挖了一处泉眼,泉水有咸味,烧熬后结晶成盐,是最好的雪花盐。而那个时候姑娘所在的村庄里要吃到盐很困难,从此大家再也不缺盐了,更因为姑娘挖掘了盐泉,将盐销往各地,变得富裕起来,后来,大家便尊称姑娘为盐娘娘。爹爹说,我们清河因盐而兴,清河人受盐娘娘恩惠极深。所以,我就把她画进来啦。杨大人,等您打了胜仗,我也把你画里头。”“我要是没打胜仗,你就不画了?”遇春故意皱起眉。玉郎怔了怔,忙乖巧地道:“画,画!”遇春哈哈大笑,岔了口气,大声咳了咳,副将捧着一碗热粥上来,劝道:“大人,您一点东西也没吃,还是将就喝点粥吧,身体要紧。”遇春接过粥来,却仅喝了一小口。玉郎担心地看着他:“您吃不饱饭,怎么打仗啊?”“去!小屁孩胡说八道。”林希年拍了拍孩子的肩膀,玉郎却抬头对爸爸道:“爹爹,我给杨大人做个菜吧?”林希年慌道:“小捣蛋越发胡闹了,你以为这是在家里玩吗?钦差大臣的菜也是你这小家伙能做的?”玉郎撅起了小嘴。遇春倒觉得有趣,放下粥碗,问他:“小不点,你还会做菜?”玉郎笑着点头,忽然攥着爸爸的衣襟道:“爹爹,爹爹,我要给杨大人做菜!我要我要!”发起顽童脾气来,扭着小身子,又是跺脚又是跳。他爸爸脸都红了:“小祖宗,这天寒地冻的,连食材都没有,这不是瞎胡闹吗?!”“我要嘛我要嘛!您夸过我的,您说我懂味道!您说过的!您还说我天生就是好食家好厨子!爹爹,爹爹……杨大人没胃口,我想给他做好吃的!他能吃东西,就有力气去打仗啦!”遇春忍俊不禁,制止林希年责骂儿子,摸摸玉郎可爱的小脑门,“小玉郎,你有这片好心,我谢谢你了。不过你爹爹说得没错,天寒地冻荒山野岭的,上哪儿找食材?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好吗?”玉郎想了想,忽然拍了拍小手:“我有办法!爹爹跟我来!”拖着他爸爸往茶棚的厨房走去。林希年没辙,被儿子一路拖着走,不忘回头朝杨遇春行了个礼。遇春摇头一笑,对副将道:“时候不早了,走吧。”“可您……”那副将甚是犹豫,“您的粥……还没喝完?。”“到下一地再说吧。”遇春摆摆手,站了起来,伸个懒腰:“哎呀,跟这小娃娃闹了下,倒精神了。”部下们抬了滑竿来,遇春系好了披风,正要坐上去,却听玉郎大叫:“杨大人,杨大人!”遇春一笑,心道:“小乖乖还真给我做了菜不成?”只见林希年父子从厨房快步出来,做爸爸的手里端着一土碗,摞着一小碗青菜,玉郎跟在爸爸后头。待走到近前,林希年向遇春行礼,赧颜道:“小儿虽然年幼,但在家自幼爱琢磨些吃的。我们这些川南人平日里吃得刁钻,但有一点不怕大人您笑话,对这世间美味的真髓,我们是领会得极深的。大人行走四方,天涯海角都去过,佳肴美馔也都尝过,这碗青菜,大人不妨尝尝,是小儿玉郎亲手拌的,虽简单,但却是家乡最真醇的味道。我们父子俩祝大人此行马到成功!”说着跪下,双手将碗举过头顶,玉郎亦跟着爸爸跪下,却加了句:“请您就着热粥吃,味道会更好。”杨遇春戎马一生,漂泊不定,在家的日子,除了少年的光阴,参军后竟不到三两年的光景。林希年的一番话,勾起了他深藏于心的浓浓乡情,又想起此番出战凶多吉少,今后是否还能吃到家乡的食物,实无法预料。一时感慨称万分,热泪盈眶,颤声道:“林先生快快请起,多谢您的这番话,也多谢您和令郎的这番情!玉郎,快起来,我吃,我吃你做的菜!”副将赶紧重新添了热粥来,杨遇春尝了一片青菜,只觉齿颊生芬,鲜美异常,喝了口热粥,粥是粳米和红薯煮的,带着甜味,而青菜却是咸香入喉,柔匀回甘,与热粥极搭,不知不觉1大碗粥喝完,又来一碗,到最后竟舍不得吃那青菜,咬一小口喝三口粥。直到3大碗粥下肚,那小碗青菜才终被吃光。抹抹嘴,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暖意,大赞一声:“好吃,好吃得很啊!玉郎,你小小年纪,这般有本事啊!”玉郎与爸爸相顾而笑,不胜欣喜。遇春道:“好孩子,你知道吗?生病三月有余,这是我第一次放开口吃东西。告诉我,你怎么能把这么一小碗青菜,做得比山珍海味还要好吃呢?”玉郎解开自己的小棉袄,从最里头的内包中拿出一布袋子,捧着递给遇春:“这是我家盐井的盐,适才拌青菜用的就是它。杨大人,我爹爹告诉我,五味之中,酸甜苦辣咸,各有它们的用处,所以我天天在家里,就琢磨味道。我觉得,有盐有味,有了盐才有了味道。咸味是最缺少不得的味道。只是要掌握好它的分量,多一钱少一钱都不行,和其他的味道要互相配合扶持。就像人一生,总要和别人一同协作,齐心齐力,各自发挥各自的作用,才能成大事。”“这通道理,也是你爹爹告诉你的?”玉郎眨巴下大眼睛:“有的是,有的不是,是听来的。我把它们混一块儿,一并告诉杨大人了。”“你这机灵小鬼!”遇春此时对这孩子已经喜欢得不行了,恨不得将他带走,想一想还真动了这心思,忍不住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玉郎,跟我一起去打仗吧,我会让你见识咱大清朝最广阔的天地。”林希年吓得背上出了冷汗,脸都白了,怔立无语,却听儿子不慌不忙地说:“我不要打仗,我对打仗不感兴趣。”遇春说过就罢,摆手笑道:“你对什么感兴趣?我若办得到,就成全你,当做谢你今天给我的这一餐了。”“我想尝遍天下的味道!”玉郎傲然道,“我还想让天下人都过上有盐有味的日子!”林希年在一旁越听越紧张,慌忙去捂儿子的嘴。遇春皱眉道:“傻孩子,这话说得没分寸了。能尝遍天下美味的,是我们当今圣上!而能让天下人都过上有盐有味日子,别说你,就连我也办不到。这两件,不行。”玉郎忍不住反驳:“能!我要给皇上做菜,给皇上当厨子,就能尝遍天下美味。我若当了四川第1大盐商,就能让天下人都吃到全天下最好的盐!” 遇春一惊,暗忖这孩子倒是说得没错,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嶙峋山道上,回味适才的拌青菜,铅华洗净,以最纯粹的滋味映照一颗难得的锦心。而眼前这玲珑剔透的孩子,傲然站立,言谈举止间有这般有趣和难得的志气和胆气,不由暗暗生敬,倒想起自己当年初入军旅时的情形,那时的自己,不也是和这孩子一样,有着一腔大抱负吗?当下朗声道:“好,林家玉郎,我杨遇春今天记下你的话了,若能凯旋而归,我会助你实现你的抱负!将你家的地址告诉我,我会着人将凭证带到你家中。”林希年大喜,忙要玉郎磕头感谢,遇春止住:“所谓‘文齐福不齐’,凡事讲个天时地利人和,我看玉郎是个有福气的人,但他的功名富贵,还是要看天数。杨某不过顺水推舟,为这孩子凑凑时运,至于他今后是否能水到渠成,那还需这孩子自己好生造化了。”说着让人抬着滑竿,缓缓循山道离去。自有随行文官向林希年问了林家的地址。待他们行远,林希年定定神,狠狠敲了儿子1个爆栗:“小坏蛋,一天不闯点祸,一天不消停。”“爹爹,杨大人会给我们什么凭据?”玉郎揉着额头问。“我怎么知道。人家杨大人一定是逗你玩的。”大年初一那天,有成都的官员来到林家,说奉一等忠勇侯杨遇春大人之命,给林家公子送凭据来了。玉郎正在家中厨房里用剩下的菜薹秆子做菜玩呢,老妈子赶都赶不走,听到外头敲锣打鼓的,好奇地跑出去,躲在廊柱后头,见爸爸妈妈和官府的官员应酬着,挑夫将一红布盖着的大物件放在了庭院之中,待大人们都进了屋,挑夫们都散了,他方蹑手蹑脚过去,掀起红布一瞧,却是一紫檀大台子,上面横放了一棵六尺来长的树苗。树苗下压着一截布,脏兮兮的,但玉郎见了,小小的心灵却一片空明:那是从杨遇春的战袍上撕下的布料,那上面有大漠的烽烟之气与英雄的血汗印记。布上写了几个大字:“乡情难忘,一言九鼎。栗树结子,玉郎入京。”这棵栗子树,被种在了林家玉澜堂的大门外,六年后的秋天,栗树已亭亭如盖,结子累累,杨遇春荐书一封,将十二岁的林世荣送予内务府尚膳正佟南湘之处学徒。世荣进京一年后,杨遇春病逝于成都“望禾亭”别墅。天资聪颖的林世荣,之后终成为紫禁城的一代名厨,历三朝更迭,后因在慈禧太后面前直言生祸,被贬回川,却重拾老家盐业,成为川南第1大盐商,盐号“天海井”名动天下。以玉澜堂为中心的一条街,盐铺林立,被清河人命名为“盐店街”,成为清河盐业的核心地带,然而林家人在百来年中的际遇,却应了那句话:世事难料,祸福相依。物换星移,连江山都几易其主。唯有玉澜堂外的那棵栗子树,春华秋实,淡然不惊,仿佛早知红尘中车如流水马如龙,不过是转眼万事休的风景。(第一章 玉郎完)(第一章抛砖引玉。我喜欢林世荣老太爷,所以单独为他写个故事。说实话,自《盐店街》影视权售出后,我一直在想,假如它有一天变成电视剧,第一场戏该是什么呢?当然不应该是书上第一章!个人觉得最适合放在第一场戏的,就是《天命卷》中孟善存、秦秉忠,与林世荣、林伯铭“斗盐”那一段!不过现在有了《栗子园》,这第一章“玉郎”,或许也可以作为第一集中的内容吧?不过只是作者的臆想。这个番外纯属为感谢读者和朋友而作,不经作者允许,任何人和单位不得挪为他用或进行影视改编。PS:七七和静渊等人,将在下两章出场,敬请期待!亲爱的读者们、朋友们,爱你们,蛇年快乐!)第二章惊鸿(上)武红旗到四岁学名才终于定了下来。她的爸爸武保家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的一名普通军官,天府之国战乱方平,为响应“解放大西南、建设大西南”的号召,武保家随其所在部队,解放到哪里就建设到哪里,然后就留在了川南小城清河。武红旗和妈妈从江西来四川与父亲会合,安定下来后,父母决定弃用之前孩子的乳名“小红儿”,商量给她取个正式的名字。回想起生她那天满天朝霞,妈妈决定叫女儿“武朝霞”,可爸爸却觉得朝霞不够喜庆,衬不上全国山河一片好形势,便叫她彩霞,这名字被夫妻俩喜滋滋回味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爸爸一睁眼就又有了灵感:“要不叫彩旗吧?彩旗飘飘!”妈妈却立时接口:“红旗飘飘才对!”爸爸一拍大腿,大声笑道:“是的啊!”熟睡中的孩子被爸爸一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瞅了瞅,翻了个身继续睡,窗外光线透过雕花窗透了进来,红彤彤,有点威风凛凛。街上几乎每一扇窗子上都斜插了一面红旗,白色的粉墙上贴着大标语:“散兵游勇,土匪顽劣,若不投降,坚决消灭。”那是1952年的春天。一开始这个街道很空阔,人们陆续搬进来,把它改造成了住家,晾衣竿密布如蛛网,男女老少的内衣内裤迎风招摇,1个大屋被分成无数间小屋,门上原本悬着的牌匾被拆下,有的变作床板,有的被劈成了柴火,武红旗家里也有一块,是很完整的,红旗记得自己最初会写的几个字似乎就来自于这块匾:“香雪堂。”武红旗从来没有见过雪,更何况是香的雪,这个名字让她对自己所处的这条街有了1种近似于童话的想象,认为这条街上原本存在的一切充满着传奇与神秘。小城盛产井盐,这条街上大约有近20个盐铺,只做与食盐有关的***,因而叫盐店街,许多人家的后院,依旧有专门用来装盐的石槽与木桶,有的石槽和木桶中还留有雪白的井盐,散发出清润的味道。“香雪堂”是其中1个盐铺的名字,与最里头的一家叫“六福堂”的盐铺,是最大的两家,而这2个盐铺的主人,曾经是这个城市最富有的两家人。其中有一家人,就住在这条街上,姓林,也曾经是这条街的主人。林家的宅院叫“玉澜堂”,就在“六福堂”的隔壁。高墙厚瓦,雕梁画栋,屋顶上立着彩雕的神仙,和和气气地捧着如意和寿桃。朝南的屋角斜挑,榫是榫,卯是卯,连接之处也有精美的雕塑,有些图案她看不懂,但竹笋是知道的,节节高,也是顶吉祥的寓意。鱼鳞青瓦被川南小城潮湿的雨雾浸得乌黑,流泻而下,到挑高的屋檐那儿却又收住,似一曲歌谣巧妙的回旋,该放就放,该收就收,绝不拖泥带水。在武红旗童稚的眼中,这个大宅子巍峨挺拔,却不咄咄逼人,它深色的屋脊与这条小街所有的屋脊共同组成灰白天色中温柔的墨线,悠远而安宁。院子外头有一棵百来年的栗子树,亭亭如盖,枝叶茂盛到走到它下面就几乎看不到天空。川南一年四季多雾多雨,细密的雨雾轻笼在树上,那般轻润酥柔,仿佛树叶每一次呼吸吐纳间都尽是膏腴和滋养。这棵树成了武红旗等小孩子的朋友,它忠厚安静,与街道上涌动的嘈杂是截然不同的,孩子们总爱躲在浓荫之下,在斑驳的光影里用细细的草梗钓牵牛。这种小昆虫喜欢蛰伏于柔软的土壤里,栗子树靠近根部的地方没有砌上青砖,裸露着红色的柔软的泥土,那里就有些针孔似的小洞,不知谁说那就是牵牛用来呼吸的小窗子,它们躲在土里睡觉呢。把草梗子搓细了,扎进小孔中,牵牛不能呼吸,便会咬住草梗,你轻轻一提,小虫子便出来了。谁都没有钓起来过,谁也不知牵牛长什么样子,据说它长着长长的触须,有着水牛模样的脸颊,像戏台上演的牛魔王。有些小孩很快便放弃了这树下垂钓的活动,他们坐在树根上,观察前方那座大宅子。大部分时间那里大门紧闭,寂静无声。有的时候宅子外头会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司机是1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很和善,偶尔从衣兜里掏出糖来扔给孩子们,但宅子内的人一出来,他便敛了笑容迎上去,小孩子们也都不由得从盘结的树根上站起来,站得笔直,表情里多少带着一点惶恐。出来的人一身黑色西服,面色冷漠,不过四十来岁,两鬓却已有斑白,目光往栗子树下的小孩身上扫了扫,看神情似乎很有些不悦,孩子们心里便有些怕怕的,有的忍不住把身子藏在树干后面,可武红旗却不怕。他是 林先生。虽然不爱笑,但却不是个坏人。武红旗想。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起初她也和其他小孩一样,怕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小孩儿们就像小麻雀,生来是有些怯意的,更何况对着那般凛然的人物。那时盐店街上还有些老人,见着林先生叫东家,鞠躬作揖,林先生也是皱着眉头,应也不应一声,直直地就走了。他的相貌,怎么说呢?文工团里有个唱歌的宋叔父,人人都公认是美男子,可武红旗小小心灵里做一比较,觉得宋叔父是田里的油菜花,而这林先生是青莲寺大雄宝殿外头那一株牡丹,是真好看!哪有用花来比作男人相貌?可见还是孩子气。但林先生真真当得起“相貌堂堂”这4个字,所谓气度雍容,经岁月磨砺了,变得天高云淡,淡到了极处,高也高到人无法企及的距离。因这距离,以及这气度的来由,有的人是敬与远,有的,则是厌与恨----免不了要遭受一番摧折。这又是小孩子想不到的了。林先生就是玉澜堂的主人,盐店街曾经的东家。人们之所以住进这条街,与他是有关系的。两年前,林先生将盐店街除了玉澜堂外的所有房屋,以远远低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政府,得的钱一部分购买了国家新发行的建设公债,剩下的全部***给了抗美援朝前线。政府本来想为此进行1个表彰仪式,被林先生婉言拒绝,那年头要拒绝这样1个荣誉是不可想象的,但他还是拒绝了,有领导甚至生了气,武红旗的父亲武保家一直在军管会工作,盐店街上盐铺账目交接就是由他负责的,对于这街上的一切,他知道些真实情况,便帮忙说了理由:林先生的老妈妈去世了,他家里正办着丧事。因这句好话,林先生着人送来一盒彩墨,说算给新街坊的一点心意,给小姑娘长大后画画玩儿。武保家捧着这“一点心意”觉得很烫手:那是明天启年间程君房孝子图套墨!想来想去,还是拿去还给了人家。可这个插曲从此印在武红旗的心里了,她虽然没有见过那套墨,也不懂一盒墨究竟能贵重到哪里去,只是因林先生说那是送给“小姑娘”的,说明连这林先生都知道有她这个小人儿在呢,这念头一起,便觉得和他有了一分亲近,至少人家并不讨厌小孩子。这一天,她起得早早的,跑到栗子树下等牵牛出来吃露水,有些守株待兔的意思在里头了。刚等了一会儿,旁边玉澜堂的大门却打开了,1个老仆妇和1个英俊年轻人一人提着一竹篓垃圾出来放在门口。那年轻人武红旗也见过,正是林先生的儿子,很和善的1个叔父,在盐场当工程师,武红旗虽小,也知道这年轻叔父的身份的,若是没解放,别人就得叫人家小东家了。可这衣着体面的小东家竟然帮着老佣人打扫卫生,她便呆呆地看着他们,且第一次与里面的庭院打了个照面,虽只有一角,但凋败的意味实打实透了出来,1个时代毕竟就那么过去了。林叔父见她蹲在树下,笑着走过来,看她手里的草梗子:“又在钓虫子吧?***妹倒是聪明,知道它们早上会出来吃露水。”他离得近,武红旗越发觉得他和林先生长得好像,尤其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长入鬓间的剑眉。可她随即发现他垂下的右手,手指萎缩成了扭曲的形状,她吓得心里突地一跳,别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又看,可是林叔父却认真地在树下寻觅着什么,指着树根下一截泥土说:“那里说不定有,你试试!”“真的吗?”武红旗眼睛一亮,“您钓到过吗?”“当然。我小时候也爱这里玩,我的牵牛还是我爸爸给我钓到的呢。”林叔父微笑道,“好大一只,背上的光是蓝色的!”“真的真的?”小女孩兴奋地叫起来。“这里以前被日本人炸过,连栗子树都被烧了,也是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在这儿看到过牵牛。”林叔父站直了身子,摸了摸树干,粗糙的树皮磨蹭着掌心,他轻声说:“不过好在你还活着,树祖父,是你叫它们藏着不出来吗?”“树祖父?”武红旗扬起小脸。“是啊,这棵树是我曾爷爷小时候种的,比我祖父的年龄都要大呢。”年轻人从武红旗的小手中把草梗接过,搓了搓,替她插进树根旁的小孔里。“这里会有吗?”红旗问,用小手拍拍裤腿,苏联大花布的小裤子上沾满了露水。“我记得就是在这个位置钓到的,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林叔父沉思道,忽然轻笑:“那时候我姐姐都还在这儿,也是爱玩的人,爸爸送我们一人一只水獭,就养在家池塘里,我们俩天天喂它们鱼吃。”“水獭?”他比划给她看:“这么长,像小狗,盐工们养它们来抓鱼。”武红旗像听童话般,张大了嘴,满脸怀疑。“文斓。”1个清朗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在那儿做什么呢?”年轻人回头,笑道:“爸爸快来帮我们看看。您说树下还有牵牛吗?”武红旗怯怯地站起来,林先生的目光很随意落在她脸上,带着笑意:“这不是武主任家的小幺妹吗。”武红旗红了脸,男人轻轻蹲下,拨了拨那根草梗子,轻声说:“别等了,不会有了。”“为什么?”林叔父和红旗都不约而同的问。林先生说:“这种小虫子餐风饮露,感应日月流转四季更迭,更喜清静太平。我们这儿多少年都没有太平过了。即便它们都还在地里,只怕也不愿意再出来。”“爸爸!”年轻人戒备地看了一眼武红旗。林先生摆摆手,示意儿子不要出声,好像是怕惊动了地里蛰伏的小小精灵。过了一会儿,他缓缓站起,定定地看着这条街,从树下往盐店街回望,在蔷薇色的晨曦之中,整个街道连同旁边这座邸宅显露出另1种模样,仿佛空中的楼阁,幻境般的虚渺。无数人影在他的记忆里交替着,熙熙攘攘好热闹,就似面对着面那般近。连他多年前带着他深爱的那个人儿回到这里,看到莽撞司机停车在栗子树下,开着车门呼呼大睡,当时自己的斥责声分明就在耳边。转眼间所有的人都消失了,云烟般散去。风吹过,栗子树的枝叶摇下雨般的露水,叮铃铃洒了一身,而蒙在草尖上的露珠是一滴滴突然凝结出来的,千星万点,光芒四射,他确信自己听到1种声音,在记忆中永远清晰分明,是栗子树下小虫子的触须探出来刺破了露珠,润进了大地;是远处河岸传来的声响,盐船云集、百舸争流;是湿漉漉的可爱水獭扑通扑通从盐船上跳进碧绿的河水,1个姓李的盐工送了两只来,说送给少爷***,便养在了玉澜堂里的水池中,后来那两只小动物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然后太阳出来,慢慢的,脆薄而美丽的声响,以及周遭这一座飘渺的蜃楼,被穿云破雾的光线慢慢蚕食而尽,终于露出了凄败的元神。他轻轻叹息了一声,看了一眼脚边正扒拉着泥土的小小人儿,憨厚天真浑不知愁的年龄,自有波澜壮阔的人生等在后头。而自己却是前世今生合在一身,岁月迅疾如电,照应内心已然空明。拍拍儿子的肩膀:“走吧,吃完早饭跟我看你大妈去。”“爸爸……”武红旗抬头,见年轻人脸上很有些犹豫,林先生却面带微笑,目光透着1种温柔和调皮:“我就不信我这天天给她送包子油条猪儿粑,她就敢硬着心肠一直不理。”男人语声里竟带着浓浓的执拗。“人家又不是没有不理过。”儿子苦笑,“她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你杨叔父在的时候,她想理也不敢理。现在不一样了。”武红旗回家,手里捧着一小包林先生给的猪儿粑,父亲母亲讶异问:“谁送的?”可她满脑子里想的却是:“她,她是谁呢?”(未完待续)惊鸿 中“其实你见过她。”妈妈小柳对红旗说,“我们一起坐火车从南昌到武汉,再从重庆转车……你这个小家伙拉肚子,弄得又脏又臭,人家好心让我抱着你去她的车厢换衣服裤子,说天气冷别冻着孩子。一聊才发现是同路。见你爱流鼻涕,就用我的手帕子给你缝了个口水兜兜,好巧的手,随便缝1个线头就是端正的五星花。”见红旗发着呆,小柳笑着说:“说来跟这条街还是有缘分。我们现在住的屋子,就曾经是她的盐铺。”“她还有家人在江西?”武保家却突然插话问。“夫家有人在那儿。她说丈夫不在国内,好些事情她得亲自料理。是去江西修葺祖坟了。”“嗯……是个能干的女子。但性子还是有些迂腐,说好听点,是美中不足,说不好听,就是不识时务。”小柳失笑:“还不识时务?几百口盐灶,1个大化工厂……”压低声音,做了1个双手捧递的姿势,“这还叫不识时务?”“就是为了那个厂。写了封信,说什么都可以放弃,但请不要否认她丈夫杨霈林创业的历史,希望能自己出资在厂里设1个陈列室,保留当年的资料、照片、档案,起个宣传作用。”小柳愣住了:“那……”“那什么?她一走老隋把信就给撕了。我说即便铁定不答应这件事,也犯不着撕掉信啊。老隋就笑:‘武主任,多的事做不了,但厚道还是得有的,撕掉是为她好。得做做她的思想工作,这样的事情不能有了。’”“唉。老隋是好心。”“还有个人跟她一样难缠。”“谁?”“还能有谁?”武保家指指桌上的小点心,“也是为资产交接的事,话都差不多。说天运号的兴起与发展,是已逝的老板孟善存一生心血,希望能肯定孟家人的成绩,对一直致力于盐业经营的孟家后人在经济上适当照顾,若是有困难,他可以放弃董事长的职务,积极配合革命工作,安抚工人、安排盐场业务……你说,这样严肃的事情,他能用来讨价还价吗?”说完,夫妻俩面面相对,均无奈笑了笑,又都轻轻叹了口气。武红旗听不懂父母说的话,只是在脑海里费力的搜索着。应该记得的,可是也应该不记得。毕竟还那么小啊,用尽气力,也拼凑不出那个女子的模样。氤氲迷蒙的记忆在时光缝隙中流淌,影影绰绰碎片般的画面宛如梦中的场景……火车鸣着笛,穿过了连绵崎岖的山岳,来到山青水碧的川南盆地。那个女子穿着剪裁得当的黑丝绒套装,靠着车窗,低头用随身携带的针线在一张小手帕上绣着什么……“总得找点事情做,这一路山长水远。”那个女子说,“不过你们一家就要团聚了。小娃娃就要见到她的父亲啦。”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微笑着,却又有泫然的泪意……栗子树结了果,孩子们在树下捡拾大人用竹竿打下的果实,银铃般的笑声,被秋风吹得零散,就似转眼间,小孩子长大了,玉澜堂的斗拱下空了燕巢结了蛛网,院外停的汽车没有了,那个胖乎乎的司机没有再出现,做家务的老婆婆也走了。门上的牌匾被摘下,大门多半时间都敞开着,门内的一切对于外面的人都不再陌生。那里成了街道居民委员会和工商部门的办公室,剩下的几间屋子,用来办了一所幼儿园。幼儿园的名字与“盐店街”就没有什么关系了。盐店街上再没有了“玉澜堂”,多了1个叫“栗子园”的地方。林先生和他的儿子住在朝北的几间屋子里,隔了一片竹林,屋子外头堆了些大件家具,就那么风吹日晒晾着,它们的主人则深居简出。有时父子俩大清早天还没亮便一同步行至盐场,路途远,走到厂房时天就亮了。林先生是依旧担着要职的,但有的时候人一旦消除了神秘感,离得越近,钦敬的心就淡了,更何况被戴上了帽子,年轻一点的人看他的眼神中,多少就有些鄙夷之意。武红旗进了“栗子园”幼儿园,在盐店街上渡过了她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武保家转业在统战部工作,小柳在工商联做会计,一家人都没有想过会在这个川南小城生活这么长时间,一家三口渐渐习惯小城多雾的阴冷冬天和它空气里清润的盐的气息。小城中哪有什么沧海桑田,不过是一天天消逝在平凡人生中的寂寂流年。盆地厚重的云层,再深重的悲喜也被它遮盖得悄无声息。武红旗最后一次见到林家父子俩一起出现,是读技校那年暑假。在“栗子园”的花园里,林先生坐在一把老旧的椅子上,肩上搭着一块布,儿子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把小刀,就着一盏破旧的玉兰花灯,给他修剪着头发。林先生神色平静,闭着眼睛,就像在睡觉休息一般,光线落在他的脸上,鬓边白发宛如透明。而身后的英俊青年,用左手拿着小刀,那般小心翼翼,萎缩的右手轻轻为爸爸扫着肩头的碎发,细心的人会发现----他的眼中,是晶莹的泪水。乘凉的人们是聚在一起的,聊着聊着,才发现这对父子在那个角落,可见他们有多静,静得宛如不曾出现过。剪完了头发,儿子找来一把扫帚把地上打扫干净,倒了垃圾,将没有点完的蚊香收好,和爸爸一起默默走进了那片竹林。武红旗后来听说,林先生的儿子被送去了遥远的新疆劳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有几次她在甜食店金福记看到林先生,人瘦了许多,衣服虽然很久,但依然整洁,顾盼间虽免不了寥落,但依稀余有神采,毕竟曾是个轩昂周正的人物。她想起那次在吃晚饭时听到爸爸说过的1个词:“釜底抽薪。”林先生很少去工商联领每月的股息,有一次不知为何去财务室,说想从自己的股息中支取一点钱。小柳做不了主,让林先生去找方主任,方主任很不耐烦,但又没办法,其实原本该给一百多元的,想了想,点了二十四块,将钱甩桌上:“去去去,老林,拿了就走吧。”男人并没挪步,一张张数着手里的钞票,二十四块钱,慢吞吞数了两遍,数完了,抬起头,修长的凤眼闪闪发光:“方主任,您刚才叫我什么?”方主任翘起二郎腿:“老林啊,怎么,听不惯啊?难不成要我叫你林老爷?”沉默了须臾,男人也不过笑了笑,“当然不是。我只是没听清,以为您叫别人,现在我听清楚了。方会计,再见。”说完转身离去。他一出门,方主任转头对小柳说:“当年怎么没把这龟儿***毙啊?革命是什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这些漏网的败类,阶级敌人,牛鬼蛇神,天生长着一张欠收拾的脸,对他们绝不能宽宏大量,就该整死这帮龟儿子!给他发工资?我1个月才十五块七,他就二十四了?凭什么?他对国家、对人民做了什么贡献?这寄生虫,吸血鬼,臭资本家!我日他先人!”说着义愤填膺,满脸通红,猛捶了几下桌子。小柳咳了咳,轻声说:“他捐过飞机打日本人,这条街,这栋房子也是他捐给国家的。”“那是他该的!”方主任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他的一分一厘都是剥削人民得来的!你敢说不是?!嗯?”小柳只好点头。晚饭闲聊时跟丈夫说了,武保家半晌没吱声,过了许久方道:“孟家那位现在被关着,他去要钱,多半也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不是说了要宽待要保护的么?怎么还关着。”“有海外关系在,肯定是要多吃点苦头的。林老师来求,秦家的人也来求,所有人跑得团团转,没有用。好在大部分老职工念情,不落井下石,写联名信求工会保人。老隋跟我看不过去,也想了很多办法,要不哪会是关着那么简单?”“老隋自己都是泥菩萨了,你别跟他凑热闹。红旗都还在读书,家里不能出事。”“唉,这些老家族对国家建设是有过贡献的,如今被釜底抽薪,已经筋脉尽断。可怜,可怜。”“嘘……”小柳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女儿,“孩子面前别乱说话。小心点。”武红旗听在耳中,嚼着口里的饭粒,如鲠在喉。那个被“釜底抽薪”的人,手中拿着用***牛皮纸包裹着甜酥饼,他目光温柔,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武红旗看着他想,他是不是都还在买点心送给那个女子?这样也好。孤苦伶仃的1个人,在人世间总得有一盏希望的星火,照着他在风雨飘摇中缓步前行。武红旗在心中祈祷那位“被关着”的女子一切平安。盐场不再叫盐场,成了国营的“盐厂”,新式机器大规模替换了老旧作坊,新的工人替换了老工人,但盐井却依旧是老盐井。古老的盐井有它的不识时务与怪脾气。一天,老盐井香雪井发生了井喷,天然气冲垮车间,引燃灶房,变成一片火海。站在盐店街的高地,能看到半片苍穹都被火光照亮,而就在不到四天前,栗子树在雷雨中被闪电劈掉了1大根树枝。大冬天打雷,也真是邪了门。盐厂领导,工人,附近的农民,还有许多学生全投入了抢险工作,武红旗是年轻工人中的积极分子,自然也在其中。近五百人苦干了一天,将火势控制,有老盐工找来废旧盐井中的推水木筒插入井中,用使用了数百年的古老方法将地里乱窜的天然气引顺,避免了更大事故的发生。火灭了,出事的盐井被封住了。可在这次意外事故背后,人们也发现了井中天然气无法估量的巨大价值。怎么利用呢?忙于革命忽略了生产的人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统战部老领导隋庆兴被从牛棚里请了出来,听了盐厂领导说的情况,考虑再三道:“业务上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懂这些名堂的人,我确实记得几个,怎么用,你们得自己掂量。”由老隋牵头,武保家四处奔走,各方领导主动或被动的支持或默许,新时代的盐厂,破天荒聚齐了旧时代盐场的人。商讨会就在“栗子园”的工商联会议室进行,为表诚意,长桌上放了许多糖果、瓜子和红橘。有的人已到耄耋之年,手都是抖的,多数也已白发苍苍。林先生也在,他习惯性地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只是手中拿着盐厂负责人给他的一张图纸,聚精会神地看着。又有人进了会议室。负责倒茶倒水的武红旗抬起头,虽然谁都没有告诉她,但她已经确定,进来的人就是那个在二十年前就曾抱过自己的女子。《惊鸿》下的链接:.cn/s/blog_15qe3.html第三章归人(上):链接如下:.cn/s/blog_18smk.html第三章 归人(中):链接如下:.cn/s/blog_1917t.html第三章 归人(大结局)链接如下:(A版).cn/s/blog_19iuk.html(B版).cn/s/blog_1aa4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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