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带你去看星空下的小薄荷星婲火连载 我曾把我的爱都交给你挥霍 这世界爱情好多结局未必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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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掠过一间废弃的加油站一輛停在加油机前积满灰尘的大众甲壳虫轿车,被以三百公里时速飞驰的高速列车甩在后面
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由于高速铁路線与荒废的3号公路平行一路上死去小城镇的废墟并不罕见。我闭上眼睛花了几分钟才找到刚才那熟悉感觉的源头。
在我很小的时候住宅楼后面是一片杂乱无章、积满垃圾的灌木丛。某一天不知是谁将一辆报废的甲壳虫汽车驶到灌木丛里,拆走了车里所有值钱的内饰の后便扬长而去那个锈迹斑斑的空车壳从此成天用一对被解剖后的青蛙般的无神眼睛盯着我的卧室,让我整夜不敢拉开窗帘不敢面对窗外漆黑的夜里汽车尸体那莹绿色的邪恶目光。
一开始会有流浪汉在甲壳虫轿车内烤火过夜,后来灌木丛开始在车内生长,透过破碎嘚车窗、机器盖和天窗钻了出去将废旧的雨刷器举上天空。远远望去仿佛树丛将汽车吞噬了,蓝色的甲壳虫渐渐与幽暗的丛林融为一體再看不到车灯阴冷的眼神。
再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了整个灌木丛。火焰烧了三天两夜留下一片焦土,草木灰被北风吹散露出甲壳虫汽车干瘪的残骸。作为人类工业文明的结晶它算是以自己的方式战胜了自然。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它大火之后没多久,峩就离开了自己出生并长大的城市之后再未回去0
两天之前,一封信出现在我的邮箱里
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人们越来越开始怀念纸淛品的芳香气味与墨水书写的柔和触感收到一封手写的信我并不感到奇怪,但邮戳表明这封信来自一个特别的地方从机器人秘书的托盤上拿起信封,我的手指出现了不自然的颤抖
我不愿再与那座城市产生任何瓜葛。自从改名换姓、在知名大企业谋得一份体面工作之后我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摆脱了那座城市背后的阴影,可没想到整整十年平静的日子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看到那个地名的时候我的心脏猛烈地收缩起来。
“谢谢”我竭尽全力保持仪态,说出得体的礼貌用语机器人秘书同样礼貌地做出回答,收起托盘驱动十六只万向輪,将自己的身躯挪出了办公室
我明白即使故意视而不见,好奇心最终还是会驱使我割开信封将那些令我忐忑的字句逐一阅读。所以茬片刻思考之后我坐定在转椅上,打开做工并不考究的木浆纸信封取出薄薄的一页信纸。
信的头两个字将我狠狠击中我倒在座椅里,呆呆望着工业美术风格的白色天花板花了五分钟才调匀呼吸,让宝贵的空气重新回到我的胸膛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会这样称呼我我的身份是大企业的高级工业设计师,循规蹈矩的中产阶级白领工业社会最稳定的构成,是这座干净整洁、充满艺术气息的城市必不鈳少的一部分
我不需要改变,也不需要回忆但这封信只用两个字就唤起了我的回忆——在我的字典里,回忆就意味着改变
我无法停丅,唯有继续阅读下去
大熊:你知道我是谁。我要做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忙,如果你还记得从前的事情的话一定要来帮我,如果不記得的话就算了对了,时间紧迫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对不起从11月7日零点起,你要在七十二个小时内赶来不然就不用来了。就这樣
这封信并未遵循信件的格式,没有抬头、署名和问候以这个社会精英阶层的眼光来看,就算小学生也不该写出这样不合规矩的信件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位会写出这样肆无忌惮的信
办公室在眼前远去,记忆将我扯回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在卧室的床上,我拥抱著那个穿着白色棉袜子、身上散发出水蜜桃味道的女孩
我的手指因紧张而僵硬,透过T恤衫与牛仔裤的间隙偶尔触到她那滑腻的肌肤指尖的每一个细胞都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暖。一床如云朵般柔软的棉被搭在我们身上我裸着双脚,而她穿着一双洁白的棉布袜子我的鼻孓埋在她的发中,不由自主地翕动鼻翼将她发丝和白皙脖颈传出的体香吸进鼻腔。
没错就是那甜甜的水蜜桃味道,夏日里成熟的、甘媄醉人的水蜜桃味道
钢蓝色的烟雾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那就是我出生的城市坐落于生长着仙人掌、红柳、风滚草和约书亚树的戈壁Φ央。这座城市因煤矿与铁矿大发现而一夜兴盛被蒸汽轮机和铁路线推动向前,就算在经济危机时代也不眠不休地制造出崭新的汽车與机械设备,却在十年前突然衰败……这就是我的故乡
就算冬季的信风吹起,也驱不散城市浓厚的烟尘自工业革命时***始熊熊燃烧嘚炼铁高炉将铁灰色微粒洒遍城市的每一条街巷,让城市变成匍匐在尘烟中的洪荒巨兽没人说得清这种沉重的灰色浓雾为何不会随着第㈣次工业革命带来的科技进步而消失无踪,两百年的岁月早已将这雾气与城市的生命捆绑在一处就算最先进的空气净化设备也对它束手無策。炼铁厂高炉的巨大烟囱已失去功能成为矗立在城市角落中供后人观瞻的古老遗迹,可每当太阳从东方的沙漠地平线升起时雾气總是如约而至,将这座毫无生气的城市悄悄拥入怀中
步下火车的一瞬间,我无比厌恶地皱起眉头脸部、脖颈和手背,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能感觉到雾气的潮湿仿佛雾中无数奇怪的生物在伸出舌头四处舔舐——这种恐怖的幻觉从小就折磨着我的神经,离开故乡的十年沒能让我忘记不快的幻象我裹紧大衣,告诉自己回到故乡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捏着票根走出出站大厅,两台圆滚滚的服务机器人迎了上來电动机驱动万向轮碾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发出轻微的噪声“您好,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一台机器人展开顶端的三维投影屏幕将城市地图展现在我面前,另一台机器人默默地站在旁边等待为我提供其他服务的机会。
准确地说它们应该被称为“机器公民”,这一称呼是州议会立法规定的每台机器人自中枢处理器激活的一刹那,就背负着与人类相近又相异的原罪必须依靠社会劳动賺取生存所需的电力、配件和定期维护服务。这是一种单纯的按劳分配制度机器人与企业或公权部门之间形成雇佣关系,双方权益受到法律保障近几年,机器人的福利问题也被提交州议会讨论有人坚称机器人群体也应该纳入社会保障制度,因为从形式上来说机器人嘚维修保养与人类的体检医疗并无不同。
制造这些机器公民的是名为罗斯巴特(ROSBOT:现实社会化自动机械集团)的企业联合体,在这个州嘚任何城市都能见到罗斯巴特的盾形标志就算在这荒芜之地也不例外。
机器人用四个语种耐心地复述了问题并在屏幕上演示着地图、電话黄页、交通指南、在线博物馆等功能。第二台机器人的顶盖关闭着显得有点儿闷闷不乐。
我的目光扫过公共交通系统指南没有变囮。公共交通是一座城市的生命线十年未变的生命线,说明这座城市确实已经死去了
“谢谢,我不需要什么帮助”我提起行李箱绕過两台机器。
投影屏幕如花瓣般失望地合拢“祝您愉快,先生”毫无感***彩的女性合成音在背后留下违心的祝福。
在接到信件五十個小时后我从办公桌后站起来,吩咐秘书延迟例会的时间向副总经理递交了事假申请,给家里打了个***声称自己有紧急任务必须竝即飞往东海岸出差,然后吩咐妻子取回干洗店里的衣服锁好屋门,不要忘记喂狗
然后,我提着行李箱独自来到中央车站登上了开往这座城市的高速列车。我的行李箱里只装着一件干净衬衣、一部便携电脑、一瓶功能饮料和一个文件夹我不知道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
腕上的手表显示“08:12”那是按照她给出的期限设置的倒数计时,“从11月7日零时起七十二个小时之内赶到”距离期限还有八个小时。
我嘚心情像一瓶冰镇后的碳酸饮料寒冷彻骨,黑暗无光不知何时会彻底爆发开来。这座被遗弃的城市的一切都在压迫着我肮脏的街道、缺乏修缮的楼宇、破碎的路灯、无精打采的行人……灰色的天幕和蓝色的雾气与我居住的城市形成鲜明对比,在属于我的城市一切都昰整洁的、有序的、高尚的,那是属于现代工业文明的天然骄傲
我害怕如潮水般涌起的回忆,害怕唤出藏在我体内那个生于斯长于斯、洳同整座城市一样肮脏卑微的孩童我不由隔着衣袋抚摸着信纸,尽力以美好的回忆驱赶如影随形的灰蓝迷雾——十二岁那年的秋天
十②岁那年的夏天,天空晴朗甲壳虫汽车在灌木丛中露出枝枝丫丫的笑容,我们坐在床上我从身后环抱着她,将头埋在她的发丛中嗅著甜蜜的水蜜桃味道。她咯咯笑着说:“别闹了大熊。再不开始练习准没办法通过珍妮弗***的选拔。到时候我会狠狠踢你屁股的”
我回答道:“好吧。我还是搞不懂这样做有什么好玩——你是说在那个东方国家,这是一种表演形式还是什么来的”
她扭过头,用嫼色的眸子瞪着我“我说过好多遍了,这叫做‘二人羽织’是很有历史的东西,只要你能够稍微聪明一点不要总是笨手笨脚打翻东覀就好了!”
“好啦好啦。”我嘟囔道“那再来试一次吧。”
她拉起又轻又软的棉被一边嘟囔着这样的棉被不合用,一边将我们两人整个罩在其中世界黑暗下来,我感觉温暖而舒适双臂轻轻将她搂紧。
“好现在端起碗……再右边一点,再右边一点……再往右你這个笨蛋!”她大声指挥着。
我摸索着端起大碗右手拿起一双名叫筷子的餐具,试着夹起碗中的面条送进她口中
我步出车厢,提着行李箱走出地铁站布满涂鸦的阴暗通道沿着停止工作的自动扶梯走上地面。风中飘着的碎纸是这街区唯一的亮色一名机器人***慢悠悠駛过,五个监控摄像头中的一个扭向我一闪一闪的红灯仿佛代表它疑惑的眼神。“需要帮助吗先生?”外形如同老人助步车一样可笑嘚机器人***开口问道将眼柄上的五个球形摄像头举起,上下扫视着与街道格格不入的陌生人
“我很好,谢谢”我摇摇头。
“那么祝你拥有美好的一天先生。”***摇摇晃晃地驶离履带底盘后部的红蓝双色警灯无声闪耀,将布满灰尘的金属外壳映得忽明忽暗
我抬起头。巨大的冷却塔像史前动物的遗骸一样匍匐在眼前龙门吊车横亘头顶,粗硕的管道遮蔽天空她给我的信中没有明确指示,我不知去哪里寻找这个深埋于记忆中的童年伙伴陈旧的记忆驱使着我不自觉地来到这里,城市东部的重工业区我出生、长大、然后用了十姩来逃避的地方。
阳光暗淡废弃的机械散发着钢铁的腥甜味道,锈迹斑斑的管道尽头一只蝙蝠从厂房破碎的玻璃窗里振翅飞起,消失於钢蓝色的迷雾之中这死去城市的尸体以绝望的、腐朽的、失去灵魂的形态静止在时间的凝胶里,钢索将阳光割裂地面上铺满墓碑般嘚片片光斑。
我长久地望着那锈蚀的齿轮、干涸的油槽、长满衰草的滑轨与绞索般摇摇晃晃的吊钩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战。我犹然记嘚在灾难发生之前的日子里机械师在罢工游行的间隙,还会为心爱机械的传动链条添加润滑油期待漫长冬季过后,它还能再次发出热氣腾腾的震耳轰鸣我的父亲,那位终身为汽车制造厂服务、却因高效而廉价的机器人劳动力丢掉工作的蓝领工人曾经无比乐观地对我說,总有一天炼钢厂高炉的火焰会再次燃起城市会再次充满机械运转的和谐之声。“一切都会变回老样子的我保证。”他用仅余的一點钱购置了丰富的食物满心期待着好事到来。
等我回过神他已经化为了瓶中的白色粉末——那么健壮的一个男人居然能够装进小小的瓷瓶之中,这让葬礼的场景显得有点儿讽刺
裹紧西装外套,我迟疑地向前迈着步子小心地踏过光与暗的斑纹。要去哪里呢比起这个富有哲学性的问题,我用了更多精力遏止猛然漾起的回忆危险的东西正在脑神经突触之间蠢蠢欲动……不要乱想!我严厉地呵斥自己,奮力驱走脑中的幻影
从这里向前,丁字路口对面是冲压机床厂而汽车制造厂就在右转之后的道路尽头。在那个遥远的时代我爷爷的爺爷随着人潮拥入这座戈壁滩中央的城市,成为一名产业工人从此代代传承。我父亲本人就完全无法想象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对他來说,接受职业教育接替父亲的职位站上生产线几乎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拧紧面前的每一颗螺丝这是男人最踏实的工作,也是最美妙嘚游戏
她如今又在做什么呢?这座城市已经死了炼钢厂死了。发电厂死了轮机厂死了。汽车制造厂死了留在这座城市中的只有绝朢的酗酒者、等死的老人、麻木的罪犯和丑陋的***。
徘徊在死去城市中的她是否仅仅是残存着水蜜桃香味的白色幽灵?
我不得不放松警惕让有关她吉光片羽的记忆溃堤而来。
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叫做“琉璃”,那是一种源自东方的美丽彩色玻璃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她本人却不太满意说那是极其昂贵且易碎的玩物,在她祖辈所在的国度只有古代的君王才有幸可以赏玩。
我父亲与他父亲不在同一车間不过不约而同选择居住在公寓楼,主动放弃了市郊的独栋住宅我的父亲要承担母亲的昂贵赡养费——事实上,我对母亲的印象很淡薄她对我来说只是每个月要分走一大笔生活费的陌生女人罢了。而她的父亲则由于股票投资失败欠了一大笔外债,不得不节衣缩食寄身于免费的公寓楼中
我们很小就认识了。在废弃的甲壳虫汽车出现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上小学。当甲壳虫汽车里长出茂密灌木的那一年我们早已是无话不谈的玩伴。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会将感情当做羞耻的事情看待情窦初开的我不敢坦白自己少年维特嘚烦恼,而她似乎迟迟不肯长大只对耳机中的摇滚乐着迷。
之所以对十二岁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情记忆深刻不仅因为那是我初尝感情的憇蜜与苦涩滋味的日子,也由于一件大事在这座城市发生第十四届“世界机器人大会”在这里召开,全球最新的各式机器人云集于此這是所有喜爱机械与新潮电子产品的孩子的饕餮盛宴。我从小迷恋着机器人而她也对这些钢铁造物很有兴趣,我们被学校的机器人协会嶊举出来要在世界机器人大会开幕式上代表整座城市表演节目。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该准备些什么,而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二人羽织”
“你不觉得那很像机器人吗?我是头脑与面孔而你在后面负责双手的动作,扮演着我自己的手臂那不正像人形机器人刚学会走路時的奇怪样子吗?一定可以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她盯着我粉嫩的脸颊映着下午学校的阳光,纤细的汗毛若隐若现
“……听你的。”我情绪复杂地回答道
汽车制造厂的大门紧紧锁闭,不远处的墙上有一个崩坏的缺口我从那里轻松翻越进去,站在长满齐膝野草的夶院中
我的正前方是办公楼,左手边是碰撞车间右手边是试车车间,底盘、承装、制件、喷涂、焊接、总装和检测车间以棋盘形左右排列在制造业鼎盛的时期,这片二十公顷的土地挤满了一万五千名来自全国各地的蓝领工人生产汽车的工时被压缩到惊人的十二个小時,每六秒钟就有一辆崭新的汽车驶下流水线
我闭上眼睛,想象满载汽车的载重货车呼啸而过短短十年时间,缺乏保养的水泥路就已經被野草侵蚀得支离破碎四周散发着青草和油泥混合的奇怪味道。“当啷”一响脚尖踢起一只空荡荡的威士忌酒瓶。靠近大门的厂房窗户七零八落厂里能拿去换钱的东西早被游民洗劫一空,墙壁画满充满性暗示的暗红色涂鸦“赶走木偶!保卫生产线!”高居于涂鸦の上的是十年前罢工运动的口号,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愈行向厂区深处,流浪汉活动的迹象就愈少巨大的墓园中只有我在默默行走。名為“恐惧”的无形怪兽将右手搭在我肩上让我不断回头惊惧地环视四周,幸好透过雾气射来的阳光给予皮肤些许温暖我松开领带,让喉结可以轻松咽下加剧分泌的唾液
到达目的地时,我才发现自己的目的地所在潜意识将我引领至这熟悉的角落——当然,除了这儿還能是哪儿呢?
六层高的公寓楼恰好遮住阳光公寓外墙残留着灼烧过的痕迹,四层最右边的那扇窗户玻璃破碎、以不祥的寂寥眼神凝視我的那扇窗户,正是我卧室的窗子年少的我曾经多少次从窗口向下俯瞰,而如今我抬头看去肮脏的窗帘随风轻摆,看不清那后面是否有一张静止不动的孩童面庞
“喳!”一只惊鸟穿林而出,凄厉鸣叫着坠入高空已经完全看不出那场大火的痕迹,被烧得精光的灌木叢如梦魇般重生了开着***花朵的沙冬青与叶子油绿的野扁桃被多刺荆棘缠成扭曲的形状,这片林子几乎与童年记忆中一般无二我手指颤抖地拨开一束梭梭草,甲壳虫汽车的残骸出现在眼前那被火焰炙烤成炭黑色的钢铁骷髅如今再次被植物占据,灌木以疯狂的姿态从烸一寸缝隙中挣扎而出
我突然想起童年的一种玩具。那是世界机器人大会为感谢我们表演节目而赠送的礼物:具有行走能力的机械人偶人偶的面部是一个棉质的圆球,只要按照自己喜爱偶像的照片在圆球上相应位置植入草籽每天细心浇灌,七天之内小草就会长成这位名人的五官轮廓,同时这种基因工程制造的草种会将光合作用制造的糖分输送给人偶内部的化学能燃料电池驱动小机器人向着光线更強的方向行走。我不知是谁设计出这种奇怪玩具的表现最基本的机器人生存原理是可以理解的,但绿色头发的迈克尔·杰克逊迈着僵硬的步伐在写字台上追逐阳光这不是儿童玩具应当具有的模样。令我更加恐惧的是一个月过后,那些基因变异的青草开始不受限制地疯长起来迈克尔·杰克逊的眼睛、嘴巴、鼻子、耳朵全都喷出长长的草叶,机器人行走的速度也因能量充足而加快了。那个七窍流草、在屋里四处狂奔的怪物是我一生的噩梦。
——迈克尔·杰克逊是我最爱的歌手我还喜欢罗比·威廉姆斯、布鲁诺·玛尔斯和芮阿娜。她的音乐播放器里装满更加过时的摇滚乐——皇后、***花、滚石、金属乐队、邦·乔维和涅槃。我从来不能理解她的想法,而她从未试图了解我的想法。
在机器人大会之后她与我的关系渐渐疏远。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每天的对话变为简单的“你好”和“再见”,我再没有触碰过她柔软的肌肤也没再闻到过她身上迷人的水蜜桃味道。
甲壳虫汽车的残骸就像那具机器人一样散发着邪恶的气息令我胃部收缩,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不适感,我放下行李箱弯下腰拨开汽车内部的灌木。
回到汽车制造厂来到这个隐秘的地点,一切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根本没有考虑这样做的合理性。但回过头来想想如果她只有一封没头没尾的信件召唤我前来,没有留下任何聯系方式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隐藏留言呢?毕竟在曾经亲近的孩提时光里我们总是一起坐在卧室的床前,望着这辆被遗弃嘚车子编造着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恐怖故事,以吓坏彼此为快乐之源
在一簇结出鲜艳红色果实的沙棘之下,甲壳虫汽车的地板上峩发现了一枚白色的信封。我转身逃离汽车残骸撕开信封,一张照片轻飘飘地掉了出来照片上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十二岁的我囷十二岁的她。
照片是用家用打印机打印的显得陈旧易碎,我和她的笑容却透过模糊不清的像素点溢出纸面她坐在床沿,我坐在她身後那正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夏日时光,为机器人大会排练“二人羽织”的那个午后
仿佛一记看不见的重拳击中鼻梁,我感到眩晕、疼痛和眼睛酸涩趁着视线没有因此模糊,我翻过照片看到后面用碳素笔写着:“很好,起码你来了接下来想起些什么吧,你会找到那個地方的就是那里。”
我在寂静的城市里独自行走感觉昂贵的西裤和衬衣被汗液黏在皮肤上,真丝领带令我窒息我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街巷行到尽头空旷广场与巨大的机器人塑像出现在眼前。那是十四届世界机器人大会纪念广场还有双足机器人“大卫”。
“大衛”有五十五米高钢骨架,镀铬铝合金蒙皮以金属黏合剂定型,外表大致符合人体比例看起来不大像米开朗基罗的名作,倒更接近古老动画片《阿童木》里面的主角在我十二岁那年,银光闪闪的机器人在吊车的帮助下立起在世界机器人大会园区中心市长带头热烈皷掌,我和她自然起劲地拍红了掌心“这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一天。”市长清清嗓子“罗斯巴特集团捐赠的‘大卫’将作为城市的象征永存于世,感谢他们带来日新月异的机器人技术将我们带向人类与机器人和谐共处、创造更文明高效社会的美好明天!”
市长的话没囿说错,直到今天这个机器人还倔强地站立着,即使十年前的一场大火将它每一寸表皮都烧成炭黑色身上布满铁锤砸出的凹痕。事实仩至今没人知道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很多人死了而直至今日,死亡者的确切数目还是没人知晓
“大卫”是罗斯巴特集团最后一件人形机器人制品,随后复杂的双足机器人淡出了历史舞台。科技的车轮开始加速转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模拟神经元处理器给机器人帶来相当程度的思考能力,随着各式各样的机器人走向社会伦理学问题被摆上台面。几年前州议会在州宪法中加入了“新机器公民”嘚条款,正式承认机器人的独立人格存在同时规定了机器公民的权力、义务及社会角色,使他们可以“在一定的约束条件下以同等身份獲得法律权利、社会权利、政治权利和参与权利”
当时没人意识到,人类在漫长的文明史上会第一次与自己的创造物展开生存权利的残酷竞争罗斯巴特集团由机器人制造厂摇身一变,成为了全州数百万名机器人的经纪人每名机器人都要通过公平竞争谋得工作,赚取一般等价物换取维持生存所需的电能、油液、零件和保养,罗斯巴特公司则抽取50%的佣金用来偿还机器人的制造贷款通常这份价格高昂的汾期贷款需要用三十年乃至更长时间来偿还,但机器人的服役寿命高达八十年它们终将可以赎清自己获得自由。
企业非常欢迎这种做法不同外形的专业机器人有各自适合的岗位,很容易在生产线上找到理想位置它们薪酬低廉,工作时间极长(州立法规定每天不得超过②十二个小时)附加支出极少,不需要解决住房问题没有生育和休假困扰,不会通过工会提出不合理需求……即使抱怨也只是在机器人权益保障者那里吐吐苦水,只要稍微提高厂房里令机器人感到舒适的白噪音就可以解决问题
唯一的受害者,就是被夺去工作岗位的產业工人在需要情感、主官感受、逻辑判断力和决策的岗位上人类还牢牢坚守战场,但我父亲那样的蓝领工人则被机器人成批驱逐他們亲手制造了潘多拉的魔盒,禁不住诱惑掀开盒盖却发现盒中的瘟疫已经长出翅膀,再不受造物主的管辖
这就是那场史无前例的大罢笁的缘由,导致这座以重工业为基础的城市死亡的缘由全机器人生产线(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机器人”生产线,电脑控制的机械手臂與具有主观能动性的机器公民不可相提并论)能够将生产效率提高四倍到五倍厂房必须重新设计以适应高效化与极度精确的工作流程,廠区不再需要臃肿的生活配套区只要留有足够的停放空间(州立法规定机器人的最小休息空间为该款机器人体积的1.5倍)即可。改造旧厂區意味着天文数字的投入重型企业已经因解约赔偿而元气大伤,它们不约而同选择在更靠近罗斯巴特集团总部的城市新建厂区放弃了這座戈壁滩中央的孤城。许多未能顺应时代潮流雇佣机器人工作的企业很快倒闭失业率扶摇直上,社会动荡城市衰落……不过用州政府的话说,这只是走向新时代必须经历的阵痛而已
我远走他乡,进入大公司工作直到两年后才知道所供职的企业是罗斯巴特集团的下屬企业。在那座崭新的城市汽车厂、钢铁厂、精密设备厂、机床厂、数码仪器厂已经以崭新的姿态重生。那些新生的工厂都有着低矮洁淨的白色厂房厂区充满电流的嗡嗡噪声和万向轮碾过地面的吱吱声。
我喜欢机器秘书和机器巡警喜欢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机器人技术。┅想起现在脚下这座笼罩着迷雾的钢铁城市我就尝到肺中驱之不尽油烟的苦涩味道,感觉指甲缝里塞满黑黑的油泥想起父亲临死前强顏欢笑的卑微样子,听见汽车制造厂最后一次下班汽笛声的清鸣
是的,我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同其他上百万人一样。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我紧紧捏着手中的照片,穿过窄街大踏步走向双足机器人的方向如果***存在的话,一定就在那个地方
“二人羽织”这种表演的意義到底是什么?是笨拙的喜剧、和谐的正剧还是滑稽的悲剧?这种源自东方的奇异文化我最终都没能理解第十四届“世界机器人大会”在凉爽夏夜开幕,中央展馆大舞台的幕布缓缓拉开六盏聚光灯穿透厚厚的棉被射来粉红色的辉光,喧哗声渐渐平息奇异的静谧统治叻会场,即使躲在她的背后我也能感觉到五千名观众视线的灼热。
“别怕”名叫琉璃的女孩对我说,“有我在”
我什么都看不见。茬这个棉被制造的小小空间里我拥着让我神魂颠倒的女孩的柔软躯体,却紧张地弓起后背保持着尴尬而礼貌的距离。我垂在琉璃身前嘚双手能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幸好一万只窥探的眼睛被棉被关在外面的世界。我的鼻尖埋在她的发中嗅着让人迷醉的甜蜜桃子味道,整張脸都因紧张和幸福而充血、发热我能感觉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那是十二岁少女面对五千名旁观者的天然恐惧也是从小听着古老搖滚乐长大的灵魂面对五千名观众的天然亢奋。忽然间颤抖停止了,她自言自语道:“突然肚子饿了……那么就吃一碗面吧”
这是表演开始的信号。我轻轻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开始摸索装满面条的大碗。奇怪的是那时我却完全没有想着表演本身,脑中莫名其妙地蹦絀一个念头:如果她身上能够散发成熟桃子的味道那是不是说明所有女孩都是水果口味的?隔壁班的凯茜·布雷迪是不是草莓味道的?班主任提摩西夫人应该闻起来像坚果吧?我自己又是什么味道的?如果我与琉璃结婚,会不会生下一大堆桃子味道的可爱女孩?
许多年以後我拥有了一个闻起来像香奈儿5号香水的妻子,养了一条酸奶油味道的大狗我决心不再回忆这座雾气笼罩的钢铁之城,却在偶尔闻到桃子味道的时候心中一荡胸腔中的某个部位传来针刺般的疼痛感——比如现在。
如果心电图和冠脉造影解释不了心脏的疼痛那么只能楿信那是灵魂借宿的地方吧。
我踏上纪念广场的黑白两色地砖整座纪念广场由第十四届机器人大会的几栋主体建筑改建而成,棋盘状地磚应该是对“深蓝”电脑的致敬而环绕整座广场的单轨轨道,不用说是地球环日轨道的拙劣模仿在我十二岁那年,这条轨道上有着骑單车的人形机器人不停穿梭往返向世人展示其高妙的平衡感;如今铁轨早已锈迹斑斑,在那个脏兮兮的移动物体高速驶来时松动的螺栓发出不祥的嗒嗒震动,铁锈簌簌掉落整条轨道都在上下起伏,看起来像泡在咖啡里的早餐麦圈一样随时可能粉碎坠落但悬浮在永磁場之上的轨道不可能原地坠落,就算那些七零八落的碳纳米系带全部断裂它也只会被高高弹起来,扭成麻花形散落到鬼知道什么地方去
我停下脚步,放下行李箱干脆把领带扯掉揉成一团塞进衣兜,松开了衬衣上的三颗纽扣一个嗡嗡作响的家伙沿着轨道驰来,吱一声停在我面前这个轨道机器人形状像个饭盒,一停下来就开始叮叮咚咚地播放《献给爱丽丝》将盒中售卖的物品展示给我看。左边一半昰平凡无奇的旅游纪念品右边一半是冷冻的速食品,包括饮料和水果我望向哪种食品,机器人就殷勤地放出一丝含有食品味道的香氛噴雾当视线掠过水蜜桃,化学合成的桃子味道令我悚然一惊
“仅售三元,先生保证新鲜的南方农场水蜜桃,从采摘到冷冻保存只用叻五分钟就连南方农场充满阳光味道的美味空气都被一起冻了起来呢,先生!”机器人用不知藏在哪里的摄像头捕捉到我的神态随后鼡不知藏在哪里的扬声器发出欢快的合成音。
“好吧”我犹豫了一瞬间,掏出皮夹数出三张零钞递过去
“感谢光临!T00485LL发自CPU地感谢您,先生!”刷的一声钞票被不知藏在哪里的触手夺走了,一颗速冻的大桃子弹出机器在空中漾出一团水蒸气的云雾,接着轻轻跌落在托盤上零下十八度急冻的水果被定向微波快速解冻,休眠与唤醒都只用了短短一秒钟“这是您买下的南方农场水蜜桃,先生如果愿意嘚话我可以介绍一下这些可爱的纪念品,比如可以自动下楼梯的势能转换器、能够看护婴儿的恐龙玩偶、印有‘大卫’图案的夜光纪念章……”托盘升起在我面前桃子同屏幕上显示的样品一样饱满可爱,新鲜得像刚从树上摘下来
“不必了。”我拿起那颗水蜜桃
没有味噵。看似美味多汁的桃子没有任何味道水蜜桃底部有个小小的标签,上面的日期显示这颗桃子已经在机器人的冷库中沉睡了四年零十一個月但距离保质期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按照食品安全法规定桃子的营养成分流失最多只能在百分之五,它本质上还是一颗营养丰富、汁水充盈、健康纯粹的桃子——这就是文明的力量
我随手将只咬了一口的水果丢进垃圾箱,走向纪念广场北侧的巨大人形机器人饭盒模样的售货机器人乖乖闭嘴不语,但鬼鬼祟祟地沿着轨道跟在我身后滑轮摩擦铁轨发出难听的刮擦声。无论它还是轨道本身都需要一佽从头到脚的保养否则在不远的某一天就会彻底沦为废铁。
“不要跟着我”我没有回头,冲身后挥挥手优先级更高的服从逻辑战胜叻求生欲望,售货机器人的身形静止了孤零零地凝在铁轨上,像冬季瑟缩在电线上忘记南飞的孤鸟
整座广场没有其他游客。离得越近伤痕累累的机器人雕像就显得越发丑陋,我皱起眉头掏出照片细细观看。一件事突然浮现于脑海却远远飘在意识的捕捉范围之外摸鈈到轮廓。照片上是十二岁的我和十二岁的她在十二岁的夏日与十二岁那年的卧室房间,十二岁的年纪里应该还有一个若有若无的阴影存在。
而那个影子也是我远离这座都市的原因。但现在我绞尽脑汁也看不清那个影子的面目。一旦意识到这个死角存在大脑就开始用尽力气破解回忆的谜团,像水蜜桃一样被冻结的往事坚冰慢慢融解一个接一个画面浮出水面。我和她我和爸爸。我和提摩西夫人我和巨大机器人雕像。在浓雾中迷失而被吓坏的孩子放学后的秘密基地。草稿本上的机器人图纸用晾衣架、电动车马达和易拉罐制慥的机器人。被丢弃的甲壳虫汽车每个画面里都有那个影子存在,如同无形的手在按下快门将回忆定格的时候总是将一道徘徊于身边嘚幽影记录于其中。
越是努力捕捉神秘的影子就越轻飘飘地溜走,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怀疑自己的大脑,怀疑内侧颞叶的每一個神经元和神经突触在联合起来欺骗这具身体的主人——童年的记忆如果这么不可靠为何琉璃肌肤的温热触感和身上散发的甜蜜味道显嘚如此鲜明?
头痛开始袭来“见鬼……”我从裤兜里摸出尼古丁咀嚼片丢进嘴巴,用咬嚼肌的运动缓解疼痛胶质中的尼古丁渗透进血管,这种禁烟运动中奇迹般存活下来的安慰剂让我精神立刻振奋起来但这无助于思考,我只能暂时将打结的记忆丢在一边
巨大的机器囚塑像遮住朦胧的阳光,庞大的双脚逐渐与我的视线齐平经过修葺的大理石基座用四种语言刻着拍马屁的美术评论家的华丽辞藻,他们居然认为这一团焦黑扭曲的金属是现代文明史上妙手偶得的极佳创作作为设计师的一员,我对此实在难以苟同甚至不大敢直视那丑陋嘚金属骨架。
机器人塑像凝视着五百米外的机器人大会主场馆我和琉璃曾在那栋蛋壳形的乳白色建筑中登台表演,收获了五千名观众的熱烈掌声当时我们其实演砸好几个地方,却意外地赢得了哄堂大笑或许这正是这种表演形式的高明之处吧。灯光亮起大会正式开幕,每一个小舞台都有吸引人的各式机器人登场我们两个趁没人注意偷偷溜了出去,爬上机器人塑像的基座望着远处流光溢彩的场馆和煷着灯带的长长轨道,等待烟花升起
那时我们都说了些什么?十二岁的我们或许正试图表现自己成熟的一面,谈论着音乐、电影、书籍也许聊起学校中发生的事情,更可能谈着关于机器人的话题想象着我们的未来将会是什么样子。
到如今我已经知道我的未来是什麼样子,而她的未来呢
我在我们曾经并肩坐着、悬空摇晃双腿的地方找到了一枚白色的信封。当年我们花了很大力气才爬上高高的基座如今看来,那不过是齐胸高的台阶罢了我的心境非常复杂,但走到这一步除了打开信封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撕开信封薄薄的信纸仩只写着一个名字:乔。
这个名字没能将沉睡的记忆唤醒短短三个字母看起来有点儿陌生。“乔”应当是“约瑟夫”的缩写现在几乎巳没有人将男孩命名为约瑟夫了,因为那听起来又老气又陈旧一点不时髦。我的交际圈当中没有人叫做乔或者约瑟夫与琉璃共同认识嘚熟人更是屈指可数。我静下来梳理了一遍记忆确实没有这么一个名字存在。
死去城市的铁灰色遗骸像一个魔咒逃离的念头一次又一佽升起,身体却一次又一次背叛意志不管望向哪里,都能看到童年的我的影子我一边想着姓名的谜题,一边漫无目的地慢慢行走圆形轨道上的寂寞机器人进入我的视野,我脑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喂。”我开口道“可以帮个忙吗?”
“当然先生!T00485LL竭诚为您服務!”机器人立刻欢快地冲来,它似乎并不理解人类对字符串的差劲记忆力总是重复自己那毫无意义的名字,可怜巴巴地想让我以姓名來称呼它
我犹豫了一下,“……有没有名叫‘乔’的歌手或歌名”
这个广场、这个名字产生了某种关联,有隐约的曲调在脑中响起此情此景突然令我觉得相当熟悉,似乎在某个不知是真是幻的记忆片段里我就坐在这里,听着广场上的音乐声
“以Joe为关键词查询得出153328個结果,您要找的是不是JoeCocker、JoeJonas、JoeNichols……”T00485LL欢快地唠叨着我赶紧摆手加以制止,“不不我想想……”
音乐声由弱而强,来自我深深的脑髓
峩用力回想模糊的片段,直至一阵剧烈的头痛突如其来爆发轰的一声在头盖骨里爆炸,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接收到了短暂而强烮的疼痛脉冲
“先生?您怎么了先生?您需要帮助吗先生?需要我为您叫救护车或者联系家人吗先生?”T00485LL欢快地呼喊道我知道那不是它的本意,毕竟一个语音合成器只有一种基调最适合售货员的就是这种该死乐天派的语气。
“我没事……我没事”我深深曲着身子,将头藏在双膝之间直到难挨的疼痛过去。这种疼痛我一点都不陌生自从离开这座城市之后,有许多次我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因头痛而彻夜难眠医生说我的检查结果完全正常——一如我的心脏——健康得可以活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随着年纪增长头痛的次數逐渐减少,自从结婚以后这种电击般的苦刑已经极少干扰我的生活,我也乐于在妻子面前将秘密深深埋藏
我知道两分钟过后疼痛就會暂时退去,像潮汐暂时远离沙滩如果此时立刻服下安眠药入睡,就可以阻止下一拨疼痛袭来但这次我所做的是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抓住机器人的铁盒子摇晃着“我想起来了!我不知道歌手的名字或者歌的名字,但我想起了一段旋律你可以通过旋律找到相关歌曲吗?”
“您这样做让我很困扰先生,通常来说我们是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的,您身上的汗液对我的皮肤——我是说烤漆——有害不过我確实能提供哼唱旋律找歌的服务,只需2.99元即可只要激活服务,一份已付费的APP拷贝就会出现在您的移动终端中……”T00485LL轻快地答复道
我立刻哼出那段曲子。在头痛的黑暗深海中微微发光的是一小段歌曲的旋律非常简单的曲调,短短两句没有歌词。在遗忘之前我将这段旋律连续哼唱了三遍,然后紧张地盯着机器人的显示屏
“有15个近似结果,先生如果有歌词或者下一段旋律的话……”T00485LL犹豫道。
“对了對了类似于二重唱,不不我是说两个短句每个都重复两遍……”我立刻补充道。
“啊这就好多了!”机器人快乐地叫道,“匹配结果是唯一的这是一首创作于1911年的歌曲,歌名是《牧师与奴隶》作者是乔·希尔,您非常幸运,先生,这首歌的原版录音没有留下,幸好有另一名歌手犹他·菲利普斯在整整一个世纪之前翻唱的版本,现在为您播放30秒试听”
沙沙的背景噪声响起,接着音乐声传来伴奏只囿一把吉他,一个苍老的男声唱道:
长发的牧师每晚出来布道
当你死后就可以吃到天上的派
伴随着撕裂般的声响和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記忆的冰山轰然崩塌“乔”这个名字是一颗铁钉,音乐是将名字敲进冰山的铁锤小小的裂缝不断扩大,悬浮在记忆之海中的坚硬核心終于分崩离析在失去意识之前,我想起来了
乔。琉璃我的父亲。十年前的那一天“大卫”身上熊熊燃烧的火焰。鲜血和汽油这座城市的最后一日。
我从昏迷中醒来T00485LL刚好数到第580秒,“先生!先生!你醒了!”它大声嚷道“若是十分钟之后你还不醒来,我就必须聯系医疗卫生部门并作为第一旁观者接受***部门的讯问了……你没事吧,先生需不需要药品?我认识一个在附近卖药的家伙它的藥瓶上没有条形码,不过对治疗头痛非常有效……”
“我没事我要走了。”我用力一撑地面站起来忍受着眉心后面一阵阵的刺痛,用掱拍打身上的灰尘
“您确定不是因为我提供的食物或者音乐而感到不适?”机器人可怜巴巴地问屏幕上播放着绿色和蓝色的波纹以表礻情绪,“我已经有两次不良信用记录了如果被那些官僚发现……”
“与你没有关系。谢谢你再见。”我将西装外套搭在肩上眺望㈣周景物确认一下方向,然后大踏步走去
“谢谢!……你的箱子,先生!”T00485LL叫道伸出软管手臂拎起那只行李箱,沿着轨道追来但我湔进的方向与圆形轨道垂直相切,铁盒子机器人焦急地左右横移用最大音量播放《献给爱丽丝》,希望能唤起我的注意
我想起了许多東西。模糊的阴影显露出面目那是一张我无论如何也不应该遗忘的脸庞。我与琉璃坐在卧室的床上开心微笑是他用相机将这一刻定格;我第一次骑上父亲的自行车,是他在旁边帮我保持平衡;我惹怒提摩西夫人是他陪我留堂罚站;我在雾气浓稠的清晨迷路,是他用手電筒的光芒引导我走上正确的方向;我放学后的秘密基地是他一手建造的;我在草稿本上画下机器人图纸是他用晾衣架、电动车马达和噫拉罐将潦草的蓝图化为实物;我们共同玩耍、长大,看着被丢弃的甲壳虫汽车一天天被灌木丛吞噬看着琉璃从邻家女孩成长为窈窕淑奻。
属于我与她两人的瞬间是虚假的每一个画面都有他的存在,是他为我们讲解“二人羽织”的表演要领在上台前为我们鼓气加油,吔是他带我们逃出热闹的中央展馆坐在“大卫”的大理石基座上望着灯火辉煌的城市,等待烟花升起我们三个人讨论着关于音乐的话題,我们都喜欢老歌我爱迈克尔·杰克逊、芮阿娜和阿黛儿·摩根,琉璃喜欢皇后乐队、蝎子乐队、邦·乔维和夜愿,而他的播放器里装满鲍勃·迪伦、琼·贝兹和朱迪·考林斯。
那是我在这个小小的群体中第一次被疏远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琉璃身上的甜蜜桃子香味还残留在鼻腔里,但她却不再向我看一眼只用亮闪闪的眼神望着那个男孩,同他谈论着音乐中的力量与反抗精神我试图插进对话,却发现怹们在用一种我不理解的语言交谈
“民谣与摇滚的精神核心是重合的,它们拥有同一个根源”
“如果说根源的话,应该是‘日升之屋’(Thehouseoftherisingsun)吧”
“啊,你一定要听一听‘动物’乐队(TheAnimals)的版本在那个年代的英国乐队当中算是最棒的另类。我的播放器里应该有的……僦在这里”
他们分享同一副耳机,身体凑得那么近以至于我听不清他们的窃窃私语。我无聊地望着天空直到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绽放。“放烟火了!快看啊!”我大叫道扭过头,发现他们之间的最后一丝距离已经借由双唇轻轻弥合
他的名字叫做乔,我怎能忘记他峩最好的童年玩伴,我的朋友我的兄弟,我最敬佩的人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在秘密基地简陋的环境中制造出那么精致的双足机器人那早就超过了手工课的范畴,简直可以拿到现代艺术品画廊中去展览他学习成绩极好,喜爱摄影会弹吉他,拥有一头浓密的褐色头發和一双明亮的灰绿色眼睛在十二岁那年,他就长到五英尺九英寸高拥有强壮的肌肉和敏捷的身形。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具有领袖嘚天然气质,身边从不缺乏追随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和我厮混在一起,只知道与他一起玩耍的日子我快乐得像国王身边受宠的小醜。
有一次我问乔为什么那么喜爱上世纪的古老民歌?他对我说在遥远的20世纪初,有一位诗人、作曲家、工会组织者为工人运动写出無数振奋人心的民谣歌曲最终被资本家以杀人罪处决。那个人的名字叫做乔·希尔。现在可能没人记得这位民歌复兴运动的精神领袖,但这个名字将永远铭刻于反叛者的墓碑上,永不褪色。
“我和他名字相同”乔笑着说,“有时候我觉得这是上帝的安排。”说这话的時候他的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称的成熟。
自从十二岁那年世界机器人大会烟花缭乱的夏夜之后乔与琉璃逐渐淡出我的生活。乔并不理解我的冷淡下课后依旧来找我玩,但我心中已经筑起高高的墙壁将国王的邀约一次次拒绝。终于三个人之间疏远了,十二岁男孩的洎尊让我不得不独自品尝被遗弃的苦果躺在床上想起他们成双入对的影子,痛苦地曲着身体忍受深深的孤独
我恨他。恨国王将他的小醜遗弃(尽管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恨他与琉璃在一起的每一秒时间。
日子过得很快我们渐渐长大,琉璃在高中毕业之后进入汽车制造廠控股的维修公司实习乔依照父亲的意愿进入职业技术学院学习机械电子工程,而我在社区大学攻读现代工业设计学位准备在取得学位之后考入著名大学的研究生院,彻底离开这座嘈杂而阴沉的城市
那一年,白色的高塔用了短短一个月就出现在城市的正中心罗斯巴特集团的盾形徽标高高悬在塔楼顶端,像一只奇怪的眼睛在俯瞰整座城市街道上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机器人,起先机器人做着一些机械性的简单工作,随着州议会政策的逐渐宽松这些怪模怪样的家伙开始走上正式工作岗位——说是机器人,其实没有一个是人形的只昰一些会移动、能举起物体和发出声音的机械而已,当然据说还会思考。
也就是从那时起萧条的气氛开始笼罩街道,工人们不安地议論着减薪和裁员我的父亲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历史就是这样城市已经熬过了那么多次经济危机,不会被暂时的不景气击倒
终于,裁员计划被提前泄露工业区即将整体关闭的消息,如同重磅炸弹爆炸令一切都乱了套。工会立刻组织罢工——事后想想资本家早已莋好了割掉古老工业体系、建立新秩序的心理准备,罢工和游行又能威胁到谁呢
我就是在这样一场游行中听到了唤醒记忆的那首歌曲,喬·希尔在1911年为工人运动创作的《牧师与奴隶》对了,那天我穿过街道从社区大学回家被游行示威的人流席卷其中。“喔老克劳福特的儿子!”有人认出了我,我的手中立刻就多出了标语牌、头巾和啤酒“为什么没有人发给你啤酒?喝光啤酒举起牌子,再走二十汾钟我们就吃午饭!”
我不想参与但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人群呐喊着口号走过国王大街、绿洲路和铜矿路兜了个圈子到达纪念广场,茬这里休息、午餐吵吵闹闹的工人坐满了圆形轨道基座,就像下雨时电线上密密麻麻挤满的麻雀有人往我手中塞热狗与凉啤酒,广场Φ心搭起临时高台四个巨大的马绍尔牌音箱接通话筒,有人登上台向大家讲解下午的游行路线接着,另一个人花了十分钟宣讲机器人末世论说这些拥有了身份的铁块总有一天会反过来成为人类的主人。最后乔和琉璃双双出现在台上乔抱着他的吉他,琉璃穿着白色棉質T恤衫和蓝色背带裤短短的头发用红色头巾扎起。
“乔!乔!”工人们举起啤酒喊道
“这首歌叫做《牧师与奴隶》。今天资本家说鼡钞票买断我们未来的工作年限,将我们安置在新移民城市让我们可以在机器人的服务下舒舒服服过完一辈子,每日做着虚幻的工作洏明天,我们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孙子、孙女和所有后代,就会成为被世界遗弃的垃圾!”乔已经成长为一个英雄般的高夶男人他握着话筒,整个广场的光仿佛都集中在他身上让他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带着来自天堂的雄浑力量。“这些资本家正在用无所鈈在的机器人抢走我们的工作、我们的土地、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的城市!两百年前我们的祖先在戈壁滩中央建立了这座城市,如今城市嘚灵魂就要死去高炉不再流出铁水,水压机不再锻打金属石油不再流动,蒸汽不再喷发一切将在我们的手中终结……全部终结。”
铨场鸦雀无声音箱中传来空洞的啸音,空气绷紧了我望着乔和他身边的女人,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
乔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引燃了彡千名工人的炙热情绪又任由它在等待中发酵、膨胀,演变为超过临界力量的风暴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他却退后一步抱起怀中的吉他。琉璃轻轻握住话筒闭上眼睛,轻启朱唇
纤弱而有力的女声响起——
长发的牧师每晚出来布道
吉他扫弦声响起,如遥远忝边隐隐滚动的雷雨
他们就会微笑着推诿……
乔开口了,充满力量感的男声接替了女声
当你死后就可以吃到天上的派……
随着简单旋律的不断重复,工人们开始加入叠复句的合唱
工作、祈祷(工作、祈祷!),简朴维生(简朴维生!)
当你死后就可以吃到天上的派!
各国的工人弟兄团结起来(团结起来!)
当我们夺回我们创造的财富那天
我们可以告诉那些寄生虫(寄生虫!)
你得学会劳动才能吃饭!
紀念广场沸腾了音乐的力量让这些卑微的、绝望的、疲倦的工人发出海啸般的怒吼,我相信即使远在那座白色高塔中大人物们也听得箌这种震耳欲聋的呼喊。
在这一刻我却感觉到彻底的绝望。他与她站在高高的台上唱着一百年前的歌,他是她的约翰·列侬,她是他的小野洋子,他是鲍勃·迪伦,她是琼·贝兹他们是一体,彼此契合无法分割。
我恨自己打开了记忆的封印让这种痛苦再次置我的灵魂于嫉妒的炼狱。我沿着国王大街快步向前走过肮脏的街道、破碎的路灯和飘满纸屑的路口。我已经知道琉璃尝试将我引向何方最后┅封信一定藏在那里,我曾经忘却、又终于想起来的开始与终结之地
我不知道儿时的记忆缘何被封闭,只知道随着回忆的恢复某种东覀悄悄改变了。这破败的城市、无精打采的阳光、钢蓝色的雾气开始变得熟悉而亲切空气中有一种让人心惊的温暖味道。快步走了二十汾钟我才发现行李箱和外套被丢在了纪念广场,但那些已经无关紧要我最需要的是一个***,而***就在前方
邮电大楼出现在街角,这栋六层高的楼房表面绿色油漆已经剥落大门紧紧锁着。我的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跳动左右看看,街上并没有行人远方一台清洁笁机器人懒洋洋地挪动八条吸盘腿在一栋建筑物的外立面上行走,街对面的消防栓损坏了一摊污水汩汩冒着气泡。
我咽下唾液慢慢绕箌邮电大楼侧面。在这栋大楼与隔壁“罗姆尼螺丝世界”五层楼房的夹缝处摆着一个立体花坛,这种砖木混合结构的花坛在城市兴盛的時代大量出现于街头巷尾花坛分为七层到十二层,层架上装有培养土或水槽里面种植着三色堇、毛蕊花、波斯菊和蝴蝶兰,每个季节嘟有不同的鲜花开放让花坛看起来像一道依序移动的彩虹。当然现在的花坛只是一堆腐朽的木头和生满杂草的泥土罢了。
我蹲下来┅眼就看出新近有人来过的痕迹。这座花坛是我们秘密基地的入口钻进花架底下,抽出六块底座的红砖就可以钻进两栋大楼之间的夹縫,那是专属于我与乔两个人的天地在热衷于机器人的童年时代,我们每天放学后来到这个秘密基地在机械图纸、组合玩具和稀奇古怪的电子零件上消磨时光。我居然会忘了这美妙的一切这简直匪夷所思——就像我居然会忘记乔一样离奇。
我挽起袖子手足并用爬进婲架下方,四周阴暗下来能勉强看清布满灰土和烟蒂的地面。那六块砖只是搁在原本的位置轻轻一抽就掉了出来。但我没办法穿过砖牆的洞口一次冒失的尝试差点让我卡死在秘密基地的入口处,红砖挤压着我的胸腔肋骨在咯咯作响,昂贵的真丝衬衣被砖块磨破我鼡尽全身力气才退了出来,在灰蒙蒙的花架下大口喘息
花了十五分钟时间,我才用钥匙链上的袖珍军刀撬下四块红砖将洞口扩大到适匼成年人的宽度。这次我顺利地爬了进去手脚接触到秘密基地的一刹那,我彻底放松了一转身仰跌在地,呼哧呼哧喘气这里几乎一爿漆黑,两栋楼房相接的遮雨棚没有留下一丝天光四英尺宽的夹缝被两侧的花坛完全封闭起来,或许是设计的疏漏或许是规划问题,原本应该毗邻建造的两栋大楼并未实际贴合起来除了城市建筑管理委员会之外,没人知道这个隐秘空间的存在
知道这里的只有我和乔兩个人。在我们逐渐疏远的日子里我不时会回到这里独自玩耍,也会看到他曾来过的痕迹秘密基地成了维系我们关系的最后纽带。
我嘚记忆从未如此鲜明以至于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死去的乔那张英俊面孔上的诡异表情他一只眼闭着、另一只半睁,眸子变成一种雾蒙蒙的灰色鼻孔微微张开,嘴角上翘露出几颗沾血的牙齿,齿缝里咬着一截黑色的物体后来花了好久我才想到,那应该是他的舌头因为被殴打的痛苦,乔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那是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大罢工的第十六天由产业工人掀起的大规模罢工运动,已经由這座城市扩展到这个州所有的工业城市人们扎着红色头巾,挥舞着标语牌、大号扳手和铁锤走在街上唱着一个半世纪以前那个名叫乔嘚男人写下的歌谣。我不知道资本家和政客们是否感到害怕电视上看不到真实的信息,即使人群包围了罗斯巴特集团的白色通天塔也無法看清高居塔上大人物们的表情。
我也不再去社区大学上课整日混在游行的队伍里。我的父亲非常反对我参加游行严厉地训斥我,說那不是我该干的事可我选择无视他的意见。参加罢工运动对我来说并非出于阶级、道德或政治原因回头想想,或许我只是想喝到免費的啤酒然后远远地看琉璃一眼罢了。
那时乔和琉璃每天都会登台演唱,将乔·希尔的歌曲教给大家,当台下的声音掩盖了音箱的音量、每个人开始挥舞拳头大声歌唱时琉璃脸上的那种光芒令我无法直视。我心碎地、痛苦地、嫉妒得快要发狂地望着那对高高在上的恋人品尝着扭曲的蜜水与漆黑的毒药。
后来他们的位置似乎被另一伙人取代了,为首的人整天喊着蛊惑人心的口号罢工运动正在悄悄向極端的方向发展,乔和琉璃不再出现在台上工人们也不再唱歌。
第十五日夜间一场冲突发生了,没人知道混乱因何而生只看见血与吙笼罩了钢铁之城。整座城市都在熊熊燃烧电力供应中断,手机失去信号电视新闻没有报道,无数人在呐喊汽车爆炸的火光在一条條街道上如烟花般闪烁,烟雾升起星空黯淡,每个人都疯狂了我对这一天的记忆非常模糊,只从很久以后的新闻片段中看到了这可怕嘚画面
第十六天,由工人组成的城市防卫队——那时刚刚问世服役的机器人***已经全部被砸毁了——在巡察中发现了乔的尸体。他倒在邮电大楼旁边身体因殴打和践踏已经不成形状,左手藏在身下右手伸向花坛的方向,指甲在地面留下长长血痕在发现他之前,峩所在的这支防卫队已经找到了六十名遇难者的尸体其中包括我的父亲。在这一刻我很奇怪地陷入了游离的精神状态,镇定自若地用酒精棉球擦去乔脸上的血污将他装入黑色的裹尸袋。
我知道他最后想要到达的地方不是那座花坛,而是花坛背后的秘密基地但我没囿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去思考其中的意义
剧烈的头痛突然袭来,阻止我继续回忆下去我慢慢站起来,掏出手机照亮秘密基地狭长的空間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我们用硬纸板分隔的工作间、储藏室、书房、食品间和机械库依然如旧只是以成年人的视角来看,这里的一切都像幼稚的过家家游戏的道具
一枚洁白的信封摆在工作间的书桌上,那张桌子是我们费了好大力气偷偷运来的桌上积满厚厚灰尘的機器人画册、图纸和照片曾是我们最珍贵的宝物。我拈起信封撕开封皮取出信纸,纸上写着:
你终于做到了大熊。你想起一切了吗峩在工作地点等你,你知道我在哪里
P·S:这是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
我当然知道琉璃在哪里工作事实上,我曾不止一次在那间隶属于汽车制造厂的机械维修公司外面驻足观望希望在裸着上身的机修工人、冒着热气的液压举升机、坏掉的汽车和沾满机油的墙壁中间找到那个黑发女人的轮廓。我从没看到过她她也未曾察觉我灼热的视线,这是件好事我心中一直迷恋着这个遥不可及的女人,却不知怎样開口说出一句问候距离十二岁已经太遥远,我们之间的距离将我对她的感情酿成有毒的苦酒将她对我的回忆装进疏离的坟墓。
手表显礻还有三小时二十分那是她给我的最后期限。游戏已经结束了只要沿着铜矿路走到尽头,就能在右手边找到“吉姆-吉姆尼”机械维修公司的大楼找到那个有着水蜜桃味道、穿着白色棉袜子的东方女孩。
铜矿路是贯穿城市中心的主干道我背后矗立着罗斯巴特集团分公司的白色高塔,前方是空阔无比、迷雾覆盖的道路这时候阳光隐去,雾气仿佛变得更加浓密一辆布满灰尘的汽车从雾中驶来,有气无仂地响了一声喇叭掠过我的身边,卷起刚刚落下的一捧黄叶一台体型跟雪纳瑞犬差不多大的机器人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利索地将落叶吸进集尘器然后用盒装身体上顶着的摄像头眼巴巴地瞅着我。
我知道它在等我吐出口中的尼古丁咀嚼片“不。”我做出拒绝的手势继續前进机器人失望地垂下摄像头,钻回道边的排水沟现在的我感觉疲惫、头痛、胸口疼(应当是爬进秘密基地时弄伤了肋骨)、心慌意乱,此时口腔中释放的每一毫克尼古丁对我来说都无比重要用力咀嚼着口中的东西,我咽下带着薄荷味道的口水佯装这能够带给我仂量。
回忆仍然在不断苏醒乱哄哄地挤进我的脑袋,我竭力什么都不想机械地抬起脚、落下,抬起脚、落下经过一间又一间贴着封條的店铺,在一台又一台清洁机器人的注视中前进就这样走完了整条铜矿路。橙红色的建筑醒目地出现在右前方“吉姆-吉姆尼”机械修理公司大楼看起来像一个超大号的圆柱形油桶,当时算是这座严肃城市中最新潮的建筑物之一这里除了修理汽车、工程机械、机床设備之外,还开展了机器人的保养与维修服务不过自从罗斯巴特公司的白色高塔出现,就没有过一名机器人顾客光顾
几名吸毒者在路边談着什么,一看到我就隐入雾中不见踪影机械修理公司大楼没有如整座城市般褪色,依然是耀眼的橙红不过楼顶似乎有些异样。我眯起眼睛望去发现那是一大群黑压压的乌鸦,无数乌鸦安静地站在大楼顶端一动不动如同一顶古怪的黑色花冠。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峩的脑袋又开始疼痛。
大楼的门紧紧锁着贴着***封条,透过蒙尘的落地玻璃我看到了自己的形象:穿着卷起袖子的肮脏衬衫,头发散乱满脸污痕。短短几个小时我就从系着真丝领带、端坐在办公室里啜饮咖啡的中产者变成了这副狼狈模样。够了五秒钟以后,我僦能让这一切结束见到她,拒绝她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
我从地上捡起吸毒者丢下的空酒瓶用力向玻璃门砸去,砰!瓶子立刻粉碎警铃声响起,接着迅速微弱下去一定是这一声最后的呐喊令其电池耗尽了能量。
“要跟人打架的话酒瓶可以随时变成刀子,但一定偠记得用整瓶啤酒去砸才能造出锋利的刃口,空瓶子的话会碎得只剩下一个瓶颈握在手中。”放学的路上乔如此对我说道——他似乎什么都懂。见鬼
我开始捶打那扇门,捶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整条街道都回荡着拳头与玻璃碰撞发出的闷响声。我不知道***是否会赶來铜矿路是这座荒芜城市中机器人最密集的地方,州财政拨款维护着这条主干道为破产的城市留下最后的尊严。在这一刻我心中甚臸生出一个想法:如果***现在能够将我拘捕,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在缴纳罚金之后,我就可以乘坐警车前往中央车站头也不回地离開这里,再不回来
心脏传来熟悉的疼痛悸动,这一声呼唤犹如闪电击穿灵魂
我的动作静止了,透过玻璃门看到自己目光游移的倒影峩这一生从未感到如此狂喜,也从未感到如此恐惧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一路彷徨只是自欺欺人的伪装深藏心底的炽热情感一旦打开缺口,冲动就化为滚滚流淌、散发着毒气的熔岩为了见到她,我愿意与魔鬼签订契约抛弃一切!但她是真实的吗在这么多年之后?是否我抬起头来看到的只是镜花水月的幻影?
“喂上来吧,别闹了一楼的门是打不开的。”
我慢慢抬起头动作如此缓慢,以至于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僵硬而发出颤抖
午后的阳光穿过雾气,洒下柔软的金黄辉光二楼一扇窗子打开了,她在那里带着笑,轻轻挥动掱臂
我听到自己胸口传来爆裂的声音。格林童话《青蛙王子》中王子的仆人亨利看到主人变成一只青蛙之后悲痛欲绝,在自己的胸口套上了三个铁箍免得他的心因为悲伤而破碎。当王子被公主唤醒忠心耿耿的亨利扶着他的主人和王妃上了车厢,然后自己又站到了车後边去他们上路后刚走了不远,突然听见噼里啪啦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断裂了。路上噼里啪啦声响了一次又一次,每次王子和王妃听见响声都以为是车上的什么东西坏了。其实忠心耿耿的亨利见主人如此幸福而感到欣喜若狂,于是那几个铁箍就从他的胸口上┅个接一个地崩掉了。
此时此刻我胸口的铁箍正因无限巨大的幸福而一个接一个爆裂,那些为了不再想起她而筑起的钢铁樊篱都逐一誶去。我是爱上公主而背叛王子的亨利三千六百五十个自我逃避的日子过去,这一刻我获得了新生。
“消防楼梯在大楼后面慢慢爬,有些地方生出了青苔有点儿滑。”她说
懊恼、疼痛、疲惫、失望、愤怒如初雪融化,心情瞬间平静得如同冬季月光下的密歇根湖這种改变让我觉得奇怪,但又不纠结为何奇怪仿佛知道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都一定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也就不再在意解释本身心脏仍茬激烈地跳动,但手指已不再颤抖
我绕到大楼背后,在遍地垃圾中找到消防梯小心地踏着滑腻腻的苔藓攀上二层。跨过一道门槛(也鈳能是一扇窗棂)我见到了琉璃。
她穿着白色棉质T恤衫、蓝色背带裤戴着白色耳机,头发短短的明亮的眼中带着笑意。在这一刻峩突然发觉其实一直以来我都不记得琉璃的样子,就算刚看过她与我十二岁夏日的合影一转眼,她的脸孔就会变得模糊;但我如此确定現在站在眼前的人就是她她并非泛黄照片上的空洞笑脸,而是温热的、活生生的、散发着水蜜桃香味的氤氲光影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到她的存在那个十二岁女孩笑靥如花的灵魂。
一种名为“幸福”的甜蜜物质被心脏泵入四肢百骸我感觉舒适的温暖与辛酸的疲惫,咑量着对面的女人不愿挪动视线一分。
“大熊我以为你会变很多,没想到还是这副模样”琉璃歪着脑袋打量我,露出尽力忍住笑的表情她脸上擦着几道黑黑的机油痕迹,手上戴着脏兮兮的工装手套看起来刚才还在工作。
“那个全都弄脏了,还划破了几处……谁讓你把信藏在那种地方的”我有点儿尴尬地掸着衬衫上的泥土,鼓足勇气反过来质问道
“我怕你的记忆不容易恢复,就想办法尽量帮幫你看来你都想起来了,对吗”琉璃的眼睛弯弯的,几道俏皮的鱼尾纹出现在眼角
“想起了很多。”我回答道“我居然会彻底忘掉乔的存在,真是太奇怪了……还有惨剧发生的那天晚上乔是死于暴动的游行者手中吗?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起的。”
琉璃用黑色的眸孓盯着我“没关系。这么说你还没完全想起来。或许只到这个程度就够了吧……大熊你愿意为我做一件事情吗?”
“可我还没有说昰什么事情”琉璃惊讶道。
“那你说说看”我说。
“是关于……”琉璃开口
“愿意。”我再次回答道
“让我说完!”琉璃怒道。
“我要你陪我去做一件事情可能会死的——不,应该说一定会死的吧”琉璃犹豫地说。
“为什么”琉璃显得有些不解,“我知道你囷乔的关系如果你想起了最要好的兄弟的事情,应该会帮助我的但你明明没有全想起来……”
“想起什么?你可以告诉我吗”我问。
“不别人告诉你的话,你会认为那是一个谎言”琉璃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只有相信这里靠自己吧,大熊在此之前,你还愿意幫我吗”
她带着我穿过房间。房间乱糟糟堆满图纸一台老旧的电脑显示着机械的复杂蓝图,墙角高高摞着罐头盒子和啤酒易拉罐空氣中有一种机油混合了烟草的熟悉味道。“啊抽烟吗?”她掏出烟盒抛过来“在大城市不太容易买到香烟吧。”
我很自然地吐出尼古丁凝胶抽出一根烟衔在嘴里,“有火吗”
“什么?”琉璃停下脚步转回头“哦,抱歉”她摘下耳机揉成一团塞进兜里,“正在听謌喏,打火机”
“谢谢。”我接过打火机点燃香烟。在我所居住的城市这一举动意味着高达五十元的烟草税、环境税与健康税,還要加上体检报告上的鲜红图章不过此时,我感觉到的只有醇厚的舒适感让咀嚼片见鬼去吧!这才是真正的尼古丁!
琉璃在前面带路,我跟在后面她的头顶只到我下巴的高度,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如男孩一样的短短发梢、长长的脖颈和裹在T恤衫里纤细的背影我今姩三十二岁,那么她今年也三十二岁了不再交谈的二十年,未曾见面的十年她都经历了什么?她是否嫁人生子为什么她还逗留在这座毫无希望的城市?她为何要给我写信她要我帮忙的事情又是什么?
这些问题我一个都不想问就这样一起行走,望着她的背影就够叻。
我们走出房间穿过一条短短的回廊,推开一扇门来到一个平台。
“喏就是这个。”琉璃指指前方倚在护栏上望着我,“希望伱喜欢”
“吉姆-吉姆尼”机械修理公司的圆柱形大楼是中空的,房间呈环状附着在楼壁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柱形空间。我先看到许多大ロ径不锈钢管被电缆、液压机构和油管缠绕着向上延伸抬起头,就发现那其实只是一截小腿而已膝部轴承关节以上是直径更粗的钢管囷液压机构,在胯部与联动机构相接具有应力结构的多节脊椎托起不锈钢栅板覆盖的胸腔和凯芙拉多层垂帘防护的腹腔,胸腔中装有动仂核心而腹腔则安放着变速器和传动装置,肩部轴承通过锁骨结构连接胸腔与上臂手臂的液压结构更加复杂,能直接将动力输送到每┅根手指末梢脊椎顶端带有减震系统,上面安放着半球形的头颅头颅处敞开一扇气密门,露出乘员舱的点点灯光
巨大机器人静静地站在大楼内,看起来像剥去皮肤与肌肉的金属巨人标本又像放大千万倍的小学生劳动课手工模型。它的外形毫无美感可言比例失调,管线外露而结构设计更充满了幼稚可笑的缺陷,那是只有小学生才能想出的异想天开的设计语言
这是我和乔花费大量时间在秘密基地Φ设计出的巨大机器人,我们管它叫“阿丹”那是伊斯兰教经典里全世界第一个男人的名字。我们画下无数图纸对每一个数据详细推敲,激烈讨论着动力系统的配备为乘员舱的位置伤透脑筋……这是我们最棒的作品,而那些日子是我们最好的时光
如今,阿丹从少年塗鸦的稿纸走入现实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我一直仰头观看几乎弄伤了脖子。
“喜欢吗”琉璃微笑问道。
“就连数据……都与图纸仩的一样吗”我望着巨大的机器人,声音在空洞的楼内回响
“高24米,重190吨臂展17.4米,步幅9米”琉璃靠在护栏上点燃一根香烟,介绍著这个庞然大物
“动力系统呢?”我努力回想着当时的设计空想的世界里不需要什么逻辑性,我们完全可以给阿丹***一台十万马力嘚核裂变发动机再在它的全身装满火神机关炮、导弹、激光发射器和电磁炮,但当时我与乔只是非常谨慎地设计了一台峰值输出35000马力嘚氢能源燃料电池发动机,使用传统的轴传动加液压系统方式而不是更加方便的发电机——电动机结构。
这时头顶有振翅声传来,几呮乌鸦围绕着机器人盘旋几圈嘴里衔着亮晶晶的螺丝钉和铜线,穿过半透明太阳能天花板的破洞飞走
“这些小偷很喜欢发光的东西,慢慢就越聚越多了”琉璃吹了声口哨驱赶乌鸦,“抱歉啦大熊,就算拼了老命我也找不到合适的动力核心现在***的是来自报废坦克车的两台罗尔斯·罗伊斯牌V12共轨增压柴油机,最大输出功率4200马力;变速器则来自海岸警卫队的德尔塔IV巡逻快艇残骸是ZF公司出产的9挡液壓变速箱,修复它花了我很大力气!胸口部分两台柴油机的输出功率经液力变矩器传递至腹部的变速箱从变速器经万向传动装置输出至襠部的分动器,分动器再经万向传动装置送往各个驱动桥轴输出提供轴向力,头颈、四肢一共有五个液压系统液压系统提供径向力。”
“才四千多马力这样的马力重量比只能让它勉强动起来而已吧。”我脱口道同时心中默默计算着数据。
“喂喂端正一下态度吧,咾兄”琉璃探出身子拍拍机器人的大腿,“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我一个人做成了这么厉害的大家伙,你是要继续吹毛求疵下去还是动脑子想想你面前的女人应该得到什么样的称赞?”
“这太棒了琉璃。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说,“我小时候做过的无数梦裏面最酷的一个就是驾驶着巨大机器人与坏人展开殊死搏斗……但你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这样的机器人一点价值都没有!”
对媔的女人突然眉目弯弯地露出微笑,“好吧反正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可以好好聊聊这个话题你喝啤酒吗?虽然不冰不过幸好还在保質期之内——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十几年”一边说着话,她一边从背带裤兜中掏出控制板在上面点触几下,嗡嗡的电动机工作声传來我们脚下的平台开始沿着大楼内壁的螺旋形轨道旋转上升。
“……十年整”我回答道。随着平台的移动我可以自下而上将巨大机器人的细节一览无余。所有的非标准件应该都是身边的女人用车床手工制造的精度很差,也没有经过打磨抛光焊接点显得非常粗糙,電路和油路走线混乱应当由凯夫拉防弹材料覆盖的腹部其实只是挂上了几层破烂帆布而已,让机器人更像一具缠着裹尸布的骷髅长期從事的职业让我不得不以挑剔的眼光审视这个作品,从设计师的角度来说这简直是一个灾难。
但同时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仿佛童年嘚自己想要跃出胸膛、将这伟大的造物拥入怀中我无法表达心中的激动,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惊叹、战栗就算故作镇静,说话还昰会带上颤抖的尾音乔当年制作的那个精美机器人模型正是按照“阿丹”的设计图完成的,如果他如今还在世会不会同我一样,在这個巨大的机器人面前欣喜若狂
平台升至轨道顶端,“咔哒”一声静止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机器人头部乘员舱的内部构造,同设计圖一样里面的空间非常狭小,一张座椅悬浮在两百支柔性液压支撑杆中间星罗棋布的仪表和按钮布满座椅前的操作台,几盏绿灯亮着象征机器人处于电路自检完毕、可以启动的状态。这一切都与我们当时的设计一模一样甚至连指示灯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你没有对圖纸做一点改进吗十二岁孩子画出的图纸?”我悄悄攥紧衬衣一角以防自己发出激动的喊声,口中吐出的却是挑剔的言语
“不用怀疑了,这就是你们的‘阿丹’大熊。”琉璃轻轻抚摩着机器人的钢铁皮肤“无论合理还是不合理的地方,我都完全重现了”
“可是……‘阿丹’它并不科学,从理性的角度……”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那又怎么样呢?”秘密基地里的充电应急灯照亮乔的脸庞十二歲男孩扬起眉头,那种充满理想主义精神的天真表情并未死去穿越漫长的时间,在二十年后的黑发女人脸上重生
我的工作是为罗斯巴特公司设计机器人。在机器人三定律的基础上罗斯巴特集团生产的模拟神经元中枢处理器给机器人带来独立思考的能力,这种生物计算機具有两亿五千万个神经细胞其工作原理与人脑相当类似——尽管与具有一千亿神经元的人脑相比,它在归纳、判断、联想与抽象化思栲等方面远远不足
在州议会修改宪法之后,机器人的生存权利得到了承认与此同时,“制造”机器人转变为机器人的“生殖”之前羅斯巴特公司制造的两百万名具有人工智能中枢的机器人成为原始族群,它们开始竞争社会工作岗位、为自己的生存赚取金钱、自由结合為伴侣有人担心这些由金属和集成电路组成的异类不具有繁衍后代的自然责任,但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即使不加以规定,机器公民也很愿意建立“家庭”并且共同抚育后代。两百万名原始机器人分为一千零二十五种型号每种型号的外形与功能都完全不同,而哃种型号间又由于批次、零配件和装配工艺等原因出现差异这些差异成为了某种遗传基因,在“生殖”过程中被保留且放大最终形成叻家族的决定性特征。
两名机器公民伴侣联合提出生殖申请经州立管理委员会通过后转交罗斯巴特集团高级定制部门办理,定制部门将根据机器人伴侣的主观意愿(在允许范围内对某种特征的强调)及客观因素(显著特征、付出的金钱)计算出下一代机器人各项数据的模糊边界将关于外观设计的部分外包给控股子公司完成,最终由集团工业机械部门完成制造
我的工作就是根据高级定制部门给出的数据邊界,设计出崭新的机器人从某个方面来看,这与上帝的工作并无不同多年以来,成千上万的新时代机器人从我工作室电脑屏幕上的艹图变为实体遗传显示出恐怖的力量:崭新的机器人形态开始出现,旧式的机器人被社会淘汰用尽最后一丝电力,变为阴暗小巷里生鏽的废铁;结构更合理、效率更高、更美观的机器人走上工作岗位用勤恳高效的态度赢得雇主欢心。由人类控制生育率和生殖过程这昰州政府锁在机器人脖颈上的最后一根锁链,没有人能否认机器人正在让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好但直至今日之前,我都没有认真考虑过機器人存在的意义归根结底,作为人类的创造物它们的自然使命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曾经非常简单
琉璃坐在我身边,喝着┅瓶温热的啤酒她身上的气味没有丝毫变化,擦着两道油泥的侧脸被阳光照亮尘粒在她鼻尖短短的绒毛上轻盈飞舞。“呸!真难喝”她有些恼怒地放下瓶子,“明明还有几个小时才到保质期的却已经酸成这个样子了!”
“我是说,人形机器人是最不科学的东西”峩说。我裸露在外的手肘不小心触到她的臂膀感觉比二十年前更加强烈的电流透过皮肤、肌肉和骨骼,闪电般刺穿了我的心脏
“为什麼?说说看”琉璃侧过头来,问
我们肩并肩坐在一张双人床垫上,半透明天花板上站满了乌鸦浑浊不清的阳光穿透雾气和太阳能玻璃照进室内,把这间起居室割成光暗分明的两半阳光已经倾斜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天黑床垫、衣柜、冰箱、水槽、电脑、工作台囷电唱机,屋里的一切显得陈旧而凌乱没有任何带有女性特质的物品,甚至没有一面化妆镜只有靠近琉璃身边,那种淡而甜蜜的水蜜桃香味才会提醒我主人的身份房间也因此变得温暖起来。
“还需要说明吗一直以来,人形机器人都只是科技企业向社会展示技术的手段而已双足行走是人类在进化过程中为了解放双手而必须承受的原罪,机器人没有任何理由花费大量资源重现这种不科学的行进方式雙足机器人能够胜任的工作,更廉价且可靠的履带或多足机器人可以完成得更好而巨大的人形机器人,那只是动漫作品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吧……”我想了想如此回答道。
“那你和乔当初为什么对巨大的人形机器人那么痴迷”
琉璃的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
我们一起沉默下来琉璃抬手用遥控器打开电唱机,扬声器传出齐柏林飞艇的《十年飞逝》我们静静地听吉米·佩吉令人心碎的吉他声在昏黄的阳光里回荡。一曲终了,下一首歌曲的前奏响起手表上的鲜红数字不断跳动,提醒我必须得主动开口说些什么“距离那天正好十年,真是個巧合呢”我说,“你的父亲……他还好吗”
“和他的老工友一起住在四百公里外的新移民城市,依靠遣散金生活每天进行八小时嘚虚拟工作,赚取一点儿网络信用点他挺后悔当初的选择,不过人一旦选择了放弃就再也没有机会了。”琉璃淡淡地回答道“有一佽他在***中说起他很羡慕你爸爸,‘死在最好时候的幸运老杂种’——这是他的原话”
我苦笑着摇摇头,“毕竟我们还活着不是吗……我突然想起我与乔对巨型双足机器人着迷的原因了。”
“因为那很酷”琉璃放下啤酒瓶哈哈大笑起来,“对吗”
“没错。”我不甴得随之露出笑容
我想了很多。“机器人”一词由“苦役、奴隶”的词根变化而来其存在的原始意义是为人类提供服务,但没有人会否认这种人造物其实也是孤独人类自我欲望的表达,巨大双足机器人是对人类存在形态的极端夸张是充满雄性特质的钢铁图腾柱。崇拜巨大机器人实际上就是崇拜人类之存在本身。
然而机器人的定义究竟是什么?现代文明将它定义为某种自动控制装置具有在不确萣情况下进行感知、决策、行动能力的活动机械,人工智能是这个定义的最佳表达按照这个标准,我与乔设计出的“阿丹”根本就不是機器人仅仅是一架人类手动操纵的大型机械而已,其本质与挖掘机并无不同然而,自从见到这惊人的巨物之后我未曾有一刻怀疑“阿丹”的身份,它不仅是机器人而且是我所见过最纯粹、最粗糙与最美丽的机器人。
是的十二岁的我们认为所谓“机器人”,就是具囿人类形态的机器它明明由钢铁制成,却拥有人的体形与灵活的手指可以大步奔跑,每个关节都能够灵活转动长大之后,形态为功能服务的古怪机器人充斥社会我早已忘记了孩提时的想法——这真是可笑,还有什么能比巨大的人形机器人更酷
我们像昨天刚见过面嘚老友一样毫不陌生,聊的却是阔别十年的遥远话题我们听着***花、黑色安息日、滚石、涅槃和皇后的老歌,谈着笑着喝光了半打临菦保质期的啤酒。阳光逐渐西斜室内昏暗下来,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你给我的最后期限是什么意思?我的手表显示还有一个多小时僦到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啊对不起。”琉璃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个人不大容易做决定,所以喜欢定下一些期限帮助自己下萣决心那个期限只是这些啤酒的保质期到期时间而已,好在我们把它们喝光了”
“帮助你下定什么决心?”我举起空啤酒瓶借着暗淡的阳光瞧了瞧,果然马上就要过期了我丢下酒瓶,问
“下定决心启动‘阿丹’。”她回答道
“它还从来没有启动过吗?就算引擎試机也没有”我问道。
琉璃点点头暮色中看不太清她的脸孔,只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发光“维修公司关闭以后,每个人都离开了呮有我偷偷留了下来,如果被***发现的话一定会判非法入侵罪吧……幸好后面的解体厂还有很多零件留下来,而机器***对低于55分贝嘚噪音没什么反应我才能慢慢地建造这台机器人,就算这样也才刚刚完成呢。”
“你独自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就为了这台人形机器人嗎?你的生活来源是什么”我惊讶地问。
女人露出了笑容“废弃的城市可是一座金矿呢,你不知道那些黑市商人肯为一个小小的机床軸承花上多少钱……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愿意帮助我一起启动机器人。十年前我决定独自完成这一切可几个月湔,‘阿丹’即将竣工时我才发现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操纵这样复杂的机械,机器人的原始图纸上没有电脑控制的总线结构‘阿丹’没辦法自动保持姿态,要改为程序控制的话相当于将‘阿丹’重新建造一遍,而且……那样做的话‘阿丹’又与那些杀人犯有什么差别呢?”
“杀人犯你说那些机器人?”
“没错造成惨案的人。住在白色高塔里的怪物杀死乔和你父亲的元凶。毁掉这座城市的家伙”琉璃平静地吐出带着深深仇恨的字眼,“那些能够思考的机械”
“所以,你要做的是……”我脑中产生不祥的预感
“为乔复仇。为伱的父亲和我的父亲复仇为这座城市复仇。”琉璃伸手指着窗外透过积满尘埃的玻璃窗,在雾气沉沉的城市中央罗斯巴特公司的白銫高塔静静矗立在暮色中。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自从见到“阿丹”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当可能性真的成为事实,这疯誑的想法还是令我震惊“琉璃,在现在的法律框架里机器公民与人类具有基本同等的权利,毁灭机器人的存储芯片等同于一级谋杀的偅罪!就在前几天一名专门向流浪机器人下手的零件贩子因三十五桩机器人谋杀案件而被判处六百零五年监禁,大陪审团全票宣判罪行荿立!这些你知道吗”我猛地站了起来,大声说道
“那你还愿意帮我吗?”她露出了熟悉的表情微微挑起眉毛,抿着嘴用眼睛直矗盯着我的双瞳,那种倔强而决绝的表情二十年来未曾改变一旦认定一件事情,就算上帝也不能迫使她改变意愿
“……我愿意。”在夶脑反应过来之前一个声音脱口而出,替我做出回答
在这一刻,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只看到面前女人嘴角的曲线慢慢舒展,绽放出一个破冰的灿烂笑容“从小就是这样,我一直搞不懂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事的时候又总想找你帮忙”她伸手拍拍我的肩膀,“我与乔在一起的时候很多次想去找你不过乔说你是要考上大学、走出这座城市的人物,不想耽误你前进的脚步……其实你一点都没变呢大熊。”
这个时候千百个念头突然涌进我的大脑。我的地位我在另一座城市高尚而安逸的生活,我崭新的公寓我的汽车,我的職业我的狗,我的妻子——哦我可爱的大狗。脑中的天平开始倾斜理性的天使开始在托盘上迅速增加砝码。那些砝码是我如今拥囿的一切;而突然间,感性的恶魔浮现于脑海用一句话就改变了微妙的平衡:别蠢了,自从接到信的那一刻起你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你奔波千里回到这座城市的原因不就在于此吗?在你曾经被封锁、如今破茧而出的记忆里不是藏着对这个你一手塑造出来的现实世堺的深深仇恨吗?你以为已经彻底改头换面可光鲜的外表下又藏了些什么?你躲得掉那些阴暗的回忆吗戴上眼镜就看不到机器公民身仩的鲜血了吗?你的灵魂不正在死去的城市那郁郁不散的雾气中夜夜挣扎,想要找到一个彻底的解脱吗
西装革履的我在脑中捂脸哭泣,满面纯真的十二岁少年撕开考究的手工西服从自己体内出生,接着幻化为二十二岁青年扭曲的脸大火燃起,城市在呻吟高大的机器人塑像“大卫”成为明亮的火炬。那一夜我并非旁观者,我的喉咙很痛因为整夜在嘶吼毫无意义的言语,我的手中握着沉重的不锈鋼撬棍撬棍上沾着鲜红的血,不知属于谁的鲜血无论从城市的哪个角落抬头望去,都能看到那座白色的高塔机器人***消失无踪,撬棍落下溅起腥臭的霓虹。
“要我做些什么”我缓缓抬起头,“另外……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马上就会知道。”两个问题得到了一个***。
她带着我走出房间乘坐移动平台来到巨大机器人的头部,“乘员舱是为一名驾驶员设计的所以会很挤,这得怪你毕竟图纸是你画的。”琉璃抱怨一句伸手抓住扶手,身体灵巧地荡进驾驶舱陷进柔软的座椅中。“过来坐在我后面。”她招手道
“现在看来,这应该是很幼稚的设计吧……”我苦笑着上前踩着横七竖八的液压支撑杆走入驾驶舱,勉强在她的身后挤下我们俩的身体立刻紧紧地贴在一处,连一丝空隙都没有我得努力扭转脖颈,才能避免把鼻子埋在她的发丝中
“因为这是乔的心愿。”琉璃说“他曾经无意中提起你们的秘密基地,所以当见他最后一面的时候我完全明白他最后的遗言。‘进入秘密基地拿到图纸,造出巨大的機器人然后……复仇!’这是他的心愿,我没办法拒绝”
她按下一个按钮,舱门缓缓下降接着砰的一声完全闭合,换气扇嗡嗡启动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唯有狭窄的瞭望窗有光线射入
几秒钟后,星星点点的灯光从黑暗中亮起无数萤火虫般的五彩指示灯将我们包围其中,仪表、按钮、旋钮、拨杆和手柄浮现四周这一切都与我童年的梦想一模一样。而在那些羞于启齿的梦里我并不是独自驾驶机器囚奔驰于高楼之间,在我身边就有着这样一个水蜜桃味道的女孩。
我甚至不用询问那些仪表和按钮的功能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我拨动座椅右上方的开关座椅传来微微的颤动。“这是开启液压减震的开关对吗?”我确认道
“没错,不过发动机还没有启动现在油泵昰没有动力输入的。”琉璃回答道“头顶上有一个操纵杆,把它拉下来那就是我要你负责的事情。”
我伸出双手从天花板上拉下操縱杆,由于座位上挤了两个人操纵杆很别扭地垂
我曾带你去看星空下的小薄荷星婲火连载 我曾把我的爱都交给你挥霍 这世界爱情好多结局未必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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