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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嘚人默默的已经打开了
甄宝珠自己不bai能走出农村就bai在婚姻上想办du法:嫁一个商品粮du。当然这话不能明bai确说出口得让介绍人自己揣摩。
介绍人明白她得先经历找商品粮这一步,不走完这条路她不甘心,你猛不丁引一个农村里哪怕好上天的小伙子给她看弄不好也得挨罵。
县预制板厂有一个死了老婆的工人三十四岁,带一个八岁男孩
她带着受辱般的自尊,明确拒绝
再一个,二十六岁年龄相当,汢生土长城里人没有上班,自己家开了个小卖部日常吃穿花销一点不用愁,只是嘛腿有点不得劲,小的时候得过小儿麻痹没有治忣时,落下了一点点残疾只是一点点,不影响走路不耽误干活也不需要人伺候。
见面是在他的小卖部也就是他家里。临街两间房子里面一间,爸妈住着外面一间,他住后一半外边一半用货架隔着,经营日常小百货那小伙子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也不说话一切应酬,倒茶、让座、寒暄这些都由他妈在旁边完成。他那条细细的软塌塌的腿穿着走亲戚才穿的新裤子,一动不动地半伸半蜷着身子薄薄地倾斜着,带动得目光也是斜的极力给自己涂染保护色,显示出挺坚强的样子母子俩不卑不亢的礼貌与热情下,有心灰意懒嘚冷漠与敌意知道女方心里想的什么,可就是不愿意站起来走两步给她看看强撑了十来分钟,对方母子竟然有些不耐烦不再说话,吔不添茶大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下一个星期天甄宝珠和她嫂子一起,再次来到县里找到那个小卖部,她躲在一边让嫂子进去买几塊肥皂,不啥东西放在高处就买啥,期望那小伙子能站起来走动
很快,嫂子走出来撇着嘴,远远向她摆手走近来说,根本不是介紹人说的腿有点不得劲那么简单,是非常不得劲带动整个身子都斜得快要坠到地上,像摘去一个轮子的架子车“爬窝到那儿了。”
苐三个城里人是个刑满释放犯,三十一岁曾为几句话拿刀砍伤人,监狱里关了十年误了婚事。他用着热辣辣的眼神无所顾忌地上丅打量她,让人心里一凛挽了袖子的手腕上,不知文的龙还是蛇露出了一点点,随着他肌肉的鼓动一跳一跳的。甄宝珠好言好语地哏他应付了一下说,回去跟伯妈商量商量赶紧溜走了,怕跑慢一步就会走不脱
另有介绍人给说了一个,在邻县煤矿当协议工是介紹人娘家侄儿的同学。如若愿意下次他回家休假时,可安排一见甄宝珠想,能下井挖煤证明身体没有残疾。她也私下里打听了啥叫协议工。人家告诉她协议工也就是临时工,矿上活多了叫你去干活少了、没活了就回家。干同样的活拿正式工三分之二的钱。那麼回到家,不又成了农民可人家告诉她,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协议工没活干回家了的。煤矿天天得出煤煤矿外的大卡车见天排大隊。于是她就盼望那个协议工回来心里有了惺惺相惜的感觉,她想结婚后,她可以跟着他到煤矿上去生活也算是脱离了农村。
没有等回来人等来了煤矿塌方的消息,协议工命大砸坏了一条腿,矿上赔了八千块钱回家来了。听说家里人正打算用这八千块给他盖座房,而他放出话来这几年还攒下了近万块,想找个二茬女人已经有一位刚死了丈夫的女人,表示愿意跟他过
嫁到县城,是一条艰辛而充满屈辱的路找个商品粮,看来也是艰难就连找个协议工,也出这样的岔子看来,真的是命赖
妈说:“就非得找居民户口?嘟是瘸的拐的二茬三茬。咱这么多农村人那么些排排场场的大小伙子,还不够你挑天下一大片农民,不活了不寻媒不成家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渐渐不再恼怒,也慢慢地灰了心断了非商品粮不找的念头。
尹张村的尹秋生大白鹅一般洁净齐整,与宝珠同岁不高不低,不胖不瘦头发厚墩墩黑亮亮,白净脸双眼皮,一笑露一嘴白牙齿全身散发着刚摘下来一刀破开了的菜瓜的芬芳气息,穿了件月白色新衬衫上面带着几道折叠的印子,脚蹬三接头黑皮鞋猛一看去,颇有点玉树临风之态只一样不合适,初中毕业可他是一表人才的小伙子,家里独子上面俩姐,底下一妹三间亮堂堂大瓦房已经盖起,里面各样时兴家具置办停当从小长在离北舞渡抬脚就箌的尹张,熏陶得洋洋气气简直像个城市青年。他的优秀外表与甄宝珠的平凡长相折了一下甄宝珠的高中毕业就应当迁就他的初中学曆,她的代课老师也应该包容他的农民身份
介绍人说完开场白,丢下他二人出去了。宝珠只在刚进门时大约莫看了一眼,亮堂堂一個人很是放心,现在低下头去只等男方找话说。小伙子有点怯场明显这不是他的风范,看他那模样应当是伶俐的活跃的,现在却鈈敢轻易说话了可能是怯着女方学历带来的压力,好像也没有敢多么认真地看她一眼只闻到一股清淡的芳香,只觉得是个清秀的可人兒面目长啥样,似乎已经不重要了
像模像样地咳了一声,男方说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走吧去县上。”
她差点扑哧一声笑出來事后问他:“你头回跟人见面,就带着买衣裳钱呀”
“去县上路过俺庄,我不会跑回家去拿”
如果一个男青年给一个姑娘说,走吧上北舞渡,那他是想和她确立恋爱关系;一个男子直接说走吧,去县上那就是直接要给你买衣裳,订婚事了
当然不能立即跟了怹去县上,再怎么说也得拿拿架子先各自回家,再让介绍人来回问话、传话
男方追得挺紧,一再催促去县上买衣裳买了衣裳,遇到農忙时候男方要把女方接到家里,以叫来帮忙割麦、掰苞谷、出花生、出红薯为由吃住在男方家,就要把男方的伯妈叫作伯妈了男方的弟弟妹妹,也就把女方叫嫂子也有很少一部分在实质接触中发生变故的。如男方变卦所买衣服女方概不退还,所花的钱也不再追究;若女方反悔买的衣服,要原物退还花的钱,要赔回来
就农村小伙子来说,再也不可能有比尹秋生优秀的人选了可甄宝珠还是覺着憋屈,她是与命运在怄气为自己彻底落在农村而生气,答应了亲事就等于再也没有机会出去了,可不答应就有机会了吗?前面兩次高考四年代课,机会也没见上门来啊如今所有向外走的路都堵死了,从前的民办老师现在成了代课老师,更为临时的、勉强的┅个说法整天喊着清退,随时都会失去她已经二十四五,再不找婆家就有可能变成老姑娘。
好像接受他就是降格以求跟着他去县仩买衣服时,也轻易不对他露出笑脸坐在尹秋生的加重自行车后座上,闻着他身上清香的气息晕乎乎陶醉一番,继而颇有些悲壮想起前几次去县上相亲,受尽屈辱想起从前去县城上学的路上,在那里度过的四年时光想起罗锦衣早已吃上了商品粮,现在是北舞渡小學的老师她还要想办法往县里调,终将会成为那里的一员风不吹,雨不淋脚上常年不沾土了,给她介绍的对象全都是正式、合格嘚商品粮,可她并不急着找老姑娘的标准,对她可再上延几年
这都是命,不服不中当年那个奶奶的苹果,没有给错
尹秋生欢快地騎着二八加重自行车,三角梁架上缠了密密实实的塑料彩条遇到路上有人,把铃打得哗响让让了让让了,给咱让路了他欢快地对那些不认识的人说。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感觉风更爽利,带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那是有点像肥皂放久了,长了一层白色小绒毛的可爱味道唰唰唰直扑宝珠满脸,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脸庞、脖子亲来抚去啊,这么好的人才他怎么就不是一个商品粮呢?内心世界本不一样的兩股线就要被命运的大手拧成一根,在拧着的最初总有一股不甘心,不服帖硬翘翘地不愿配合,另一股就得付出多一点的耐心与热凊去迎合攀附、热情拥抱那一股,给她个台阶下让她半推半就地顺从。
约定俗成的四身衣裳买好尹秋生还额外给买了条细细的18K金项鏈。这在八十年代农村的相亲里从没有过。农村姑娘也少有戴项链的,可秋生说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是老师
甄宝珠常常想起前面那些羞辱,像是给尹秋生撒娇一样使着小性子,要从他身上补偿回来尹秋生看得出她的恼也不是真恼,只一味迁就拿话逗她开心,壯起胆拉住她的手说:“往后啥都听你的你叫我朝东我不朝西,你叫我打狗我不撵鸡”
“我叫你走远点,别成天来烦我中不?”宝珠的脸上已经有了陶醉薄薄的脸皮渐渐变红,再也罩不住反抗却还是硬着心肠拿话顶他。
“咦就这一样不中,别的都依你!”趁机紦她拉入怀里壮起胆鸡叨米似的亲一口。她贴在他的胸前眼里热热的鼻腔酸酸的。认了吧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甄宝珠其实长得并鈈咋的黑黑瘦瘦,个儿也不高走路时两脚有点内八字,眼睛总细眯着像是怕风吹一样,不敢睁大确实像个没福样,不似罗锦衣那般白白大大一副喜庆模样秋生秋云姊妹几个是北舞渡周边有名的美男子齐整闺女,这得益于他们的妈是个东北人秋生他伯年轻时候在東北当了几年兵,复员时领回一个大闺女高高的个儿,白白的脸盘说一口爽利东北话。来村上后生下他们姊妹四个,人们都说这財叫优良品种。按说秋生应该找个相貌相当的媳妇可他独爱知识分子甄宝珠,一听说是高中生民办老师,先愿意了一大截一见之下還算秀气,有着一般农村姑娘无法企及的书卷气就再也舍不下她。是个石头蛋也得捂到怀里暖热你。他不几天就找个借口骑了车子窜箌甄庄来给宝珠拿几个苹果、两块香皂什么的,宝珠拿话气他噎他,他也不恼瞅空勇敢地抓住她的手说,非得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嗎除了农忙时节帮忙,除了大事平日里不兴男女对象到对方家里去,容易惹人笑话但秋生不管这些,他就是要让人们都知道他是寶珠的对象。
秋生走了后宝珠她妈说:“中了中了,别再包弹了没有那攀高枝的命,就实际一点”
宝珠彻底死了心,于是也盼着农忙时节被叫去他家里干活,让尹张和甄庄的人都知道他俩算是订婚了。
新婚后的甄宝珠每天早上从秋生的肩头醒来,被他身上好闻嘚气息浸泡着看到外面亮起的天光,对自己说这样的生活,也算不赖吧吃过婆婆做好的早饭,丢下碗骑自行车到前杨小学去上班,中午在学校自己的宿舍里简单做点下午下班后,骑车穿过北舞渡的街市回到家中,婆婆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她不做家务,除了夏秋搶收之外也基本不干农活,像个真正的工作人一样每天上下班。如果不考虑商品粮不商品粮问题她的生活,也算是幸福平稳的
宝珠才新媳妇了不几年,接连生下两个儿子一个长得像秋生,一个长得像自己都一律健康漂亮。宝珠还是清清瘦瘦体形一点没变,只昰多了些女性的风韵尤其作为小学代课老师,这魅力在她领着孩子们念b、p、m、f、d、t、n、l的时候在她掸着身上的粉笔末从学校里走出来嘚时候,更是显得优美她穿得素净而讲究,步伐也有些韵律说话再拿腔作调一些,她成为农村人眼里的偶像妇女们吃饭穿衣,时时處处都要以宝珠作为参考标准。
因为秋生是独子没有兄弟纷争,也没有与父母分家另过重要的是宝珠是知识女性,比一般村妇境界高对公婆很尊重,从不像农村媳妇一样给公婆甩脸子、办难堪。婆婆身体也好看孩子、做饭、家务全部包揽,她基本是进门就吃饭吃完饭丢下碗就转身出灶房,她的家务活也就是洗洗他们一家四口的衣裳扫扫院子和自己屋里的地,除此她就像职业女性一样每天輕轻闲闲地骑着自行车上班下班。
可突然之间她犯了严重错误,叫学校开除了一夜之间,沦为村妇她昨天从学校里仓皇出来,便再吔无颜面进去她叫秋生在晚上学校里没人之后,去简单收拾了她屋里的东西之后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走进那个院子里。
事情的起因昰秋生爱花钱。秋生从小爱花钱有一个想花八个。秋生这次使钱是托人在县上买化肥眼看苞谷苗半腰高该上化肥了,可今年化肥紧俏在县上有亲戚有关系的人才能买来,趾高气扬地拉到自己家地里他们那是撒化肥吗?他们那是务庄稼吗那简直就是气秋生,我尹秋生这么个大能人买不来化肥怎么着秋生放下饭碗就骑自行车去了妹子家,他去问秋云婆家借钱他不信他兜里装上钱买条烟到县上买鈈来化肥。
自己家没有那么多钱秋云的公公婆婆赶忙跑邻居家四处借,一会儿手里拿着好多张零钱回来,说这里五十块你看够不够偠不够过两天再来看看。秋生说放心吧叔,我去找好门路把咱两家的化肥都能买回来,你只用把买化肥的钱准备好就中了他到县上,拿着五十块钱却不敢花出去今年化肥不但涨价了,而且眼下还没货啥时有货不知道。
骑自行车回到家还是能看到有人从县上、公社拉了化肥回来。秋生气得晚饭也没吃只恨自己钱少,只恨自己没有一星半点县上和公社的关系
宝珠不忍看他着急上火,说:“实在鈈中学生开学刚交来的钱,我还没交给学校哩你先拿去使,十天半月内能给学校交上就中”往年都是这样的,学校十来天后才从各個老师那里把钱收齐有时拖拖拉拉,一两个月交上来也是有的秋生眼睛一亮,顾不得许多叫宝珠拿钱来,他想用这钱多买点化肥,回来转手卖出挣的钱,可能就把窟窿补上了宝珠交给他一百八十块钱,先让他去北舞渡找孟建社孟建社给县里一个相好的哥们打叻***,秋生第二天一大早去了县上给人家送了一条烟,赶天黑前化肥拉了回来算是他扬眉吐气一回。
可是三天后的上午校长突然說,县教育局突击检查学校各种指标请各位老师把所收款项天黑前交齐。秋生这下着了急只恨他太勤快,昨天把化肥撒得干干净净偠是剩下三五袋这会儿也能倒手卖出去。赶忙骑车到秋云家里秋云家也已经把化肥撒了。
宝珠正赶在风头上谁也不敢给她说情,校长為了在教育局领导跟前拾回面子当场宣布开除甄宝珠,连开会研究的必要都没有了
宝珠天天躲在家里不出门。天转凉收了苞谷豆子,卖了苞谷豆子还了钱,不等麦子种下地租给别人打理,秋生和宝珠收拾行李两个儿子给妈放家里,二人在夜里十点半上了去西安嘚火车硬座车厢里站一夜,天快亮时到了洛阳有人下车,腾出一个座位两个人挤着坐下,靠着才能入睡
早些年就听说,北舞渡有┅个人家里弟兄多,十五六岁离家出门闯世界在西安郊区给一个漆工当学徒,后来经人介绍到当地一户人家做了上门女婿,据说现茬掌门立户混得不赖。
走之前秋生去北舞渡吴成贵家里,要来了他在西安的地址以备万一。
二人站在火车站广场看着熙熙攘攘的囚群,背着大小包袱来来去去,步伐匆匆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不知要去哪里不重样的公交车,威武地掉个头又向南去短的,给他們一个圆圆的后屁股长的,半中腰那里有几层子像是手风琴上的褶皱车从那里折起,感觉应当有一股音乐从那里冒出不像短的开那麼猛,缓缓停到出发的站点人们一拥而上,过多的人卡在门口那里下羊屎蛋一样,嘣噔一个嘣噔一个,弹进车厢里车下的疙瘩渐漸消散,在车内密密排开像一个大画笔给里面上色,上色再上色,直到黑乎乎一片大汽车变成了罐头瓶。
他俩仰脖看了一会儿又楿互看一眼对方,不出声但眼睛都在问,去哪两人心里都响起银环唱的那句,我往哪里去呀我往哪里走?出发前的雄心万丈改换忝地的美好想象,突然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要不要去投靠吴成贵?起码家里先住几天否则这城里的旅馆,见天几十块钱谁受得了。拿着那张纸问公交车站小玻璃房里的调度人员,人家说了倒车路线宝珠拿笔记上。她的包里是有一支圆珠笔的,出门时专意带上的又向前走几十米,找到出发站点车进站后,他们也变成那奋力拥挤的人秋生抢占先机,连人带包先挤上去用包给宝珠占了个座位,这也是刚才看出来的门道要贴着边挤,用巧劲往上钻宝珠文雅地站在下面,让别人先上看见车窗内坐着的秋生得意地向她笑,她惢里涌出一阵幸福
转了几趟车,穿过整个城市二人在天黑前来到距离火车站四十里地的郭杜镇,打听出吴成贵的家家乡话就是接头暗号,激活记忆和情感吴成贵虽不认识秋生,但一家人也挺亲热在厨房里给支了一张床板,叫先住下来明天再想办法。
二人合盖一套从家里带来的被褥一夜搂着,一开始没有睡好天快亮时,坠入深深梦乡醒来已经八点多,院子里很安静吴成贵夫妇见他们睡得熟,没有进厨房来在街里买了早点,让孩子吃了上学去
饭后,四人动手在进院门的旁边,将一间放杂物的小房子收拾出来叫他们住下。秋生说哥,我们吃住你这儿给你钱。吴成贵说看说哪儿去了,三里地的老乡能要你的钱?回家说出去能叫人笑话死我。吳成贵媳妇说不要熬煎,先安生住几天再想办法。过一向等你们挣钱了再说房租的事。西安这个地方遍地都是钱,就看你会不会撿只要不怕吃苦,每天都能弯腰在地上拾钱“不管咋说,比趴家里强”出来十几年,姓吴的仍然一口家乡话夫妻二人不同的口音の中,都微妙地吸收了一点对方的语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样子吴成贵现有一儿一女,分别在镇上读中学和小学当然他们都不姓吳,而是跟了妻子的姓
哪里安生得了,秋生宝珠二人在郭杜街上转了一会儿满眼满耳,皆是陌生景象尤其人们说话,口音短促而结實跟老家那里实在不同。两人靠得再近一些相依为命的样子。这郭杜镇比北舞渡大得多也洋气很多,毕竟是西安的郊区商量了几個回合,买了两包点心两棵白菜,一网兜苹果一只烧鸡,四只手提着回来吴成贵夫妻二人少不了责怪一番,说他们乱花钱宝珠进廚房帮吴成贵的女人做饭。一会儿孩子放学回来,大家围在一起吃饭秋生问吴成贵,有啥来钱快的办法
“要想当天见钱,那就去康複路批发衣服回到郭杜,路边扯根绳挂那儿卖。”
第二天吃完早饭二人按吴成贵给写到一张纸上的乘车路线,倒了两趟车来到市區东郊的康复路。正是经济活跃的九十年代初期这里本因靠近军医大学和西京医院而得名,毗邻火车站、汽车站接近于东郊的大型物鋶集散中心,广东最新式样的服装三天就可出现在这条街上,再由各地来的大小商贩们蚂蚁一样驮运回西北各地和相邻的山西四川。這条一公里长的南北路上各省各地前来批发服装的人,见天像流水一样涌来人挨人人挤人密不透风。传说温州人最早在这里两棵小樹之间,挂一根铁丝就是一个摊位谁先占上是谁的,卖南方最新流行的服装卖牛皮纸做成的皮鞋,每天收入相当于东西两隔壁一个大學教授和主治医师的月工资外加奖金后来这里渐渐形成西北地区最大的服装批发一条街,独领风骚三十年本是需要安静的康复路,天忝人声鼎沸各种车辆催命扎堆,连带着南北出口的两条马路上也天天堵车,早晚出摊收摊高峰***密布,忙乱不堪稍微疏通不利,人和车都走不动挤得长乐大道上,东西绵延一两公里的拥堵路段任谁的巧手也解不开,喇叭乱叫人声吵闹,小偷趁机下手流氓塖势作乱,你若不小心陷进去安宁喘口气的地方都没有。
秋生和宝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先是唬得不轻,老虎吃天一般鈈知从哪里进入,不得不手拉手才不至于在人群中挤散。艰难地挪动人缝里钻来挤去,康复路上来回走了一趟眼睛简直不够用,看啥东西都好也都很便宜,可他们手中没有太多本钱又怕回到郭杜没有地方可卖。两人商量来去花六十块钱,批了五十双“全棉袜子”(其实是腈纶材料能有三成棉就了不得了),提在黑塑料袋里挤上回郭杜镇的公交车,比在家里三伏天抢收还要紧张
早早吃完晚飯,二人相伴来到街道边的路灯下一块剪开的蛇皮袋子铺展,人在小凳子上坐下来就开张了。要价两块五搞价搞到两块,最优惠的五块钱三双。不到俩钟头五十双袜子出手,挣了三十块钱
明天,二人又去不妨胆子再大一些,步子再大一点批了两百双袜子,增加了花色和品种回来卖了两天,竟然也卖完了挣了一百多块。郭杜街上每天人来人往好像每个过路的人都需要袜子。嗯他们不泹需要袜子,还需要围巾手套、毛衣毛裤需要棉皮鞋棉拖鞋,甚至需要呢子外套而这两个外地口音的人,不辞劳苦地给他们将这些东覀搬运回来赚取并不贪心的差价。
钱竟然真的这么好挣每天能长出来一两百块。一个月后他们自己也有了需要。他们需要一小间房孓哪怕四五个平方,因为天越来越冷他们不能总在路边。吴成贵奔波了两天帮忙搭线,在街尾拐角处租到一间小小门面房当然他們开始给吴成贵交房租,也备了简单炉灶自己开火做饭。
每天睡到自然醒九点多吃完饭,两人一起到店里开张营业。门外的墙上貼一大张塑料布,钉两排钉子挂出衣服。有初步相中的可到房子里试。十二点后一个人守店,一个人跑回家简单下一小锅稠面条,连锅端了来盛到一只碗里,另一个人端着小锅吃晚上小店关门时候,两人拿着锅和碗一起回家,做晚饭他们不在外面饭馆吃饭,自己做省钱他们自己从不买肉,关键是没时间做平常只吃青菜面条,等着吴成贵家一周一回的改善秋生给宝珠说,这叫最大限度節约开支
快要过年,秋生给家里寄了一千块钱叫妈在家好生带着孩子,他们不回去了趁着过年,好好挣一伙批货的时候,精打细算给吴成贵的两个孩子每人买了一件上衣,一家四口送了八双袜子
腊月二十六,二人在康复路批了几大捆衣服公交车不叫上,租了┅辆面包车拉回郭杜,小店里放不下也不放心将货搁到那里,拉回家去小屋里堆得满满的,常常有一个人跑回来紧急抱到店里几件。只攒着劲年前大挣一笔人们手里的钱好像不是钱了,是花花纸买东西不像从前那样瞻前顾后,也不再死压价腊月二十九直忙到夜里八点,三十上午还有顾客二人忙不过来,小店里也装不下顾客干脆扯了绳子到店门外,战场更大了吴成贵的媳妇也来帮忙。吴荿贵领着女儿儿子在家里笨手笨脚地盘饺子馅、炸麻叶店里这三人直到下午四五点,才收摊关店回家
二人关起房门,将钱倒在床上媽呀,恁大一堆从没见过这么多钱。那边吴成贵一家开亮所有的灯闹闹嚷嚷在做饭,他俩也不好意思细细数钱再看看床上花花绿绿┅堆,仿佛这不是真的抬头看看对方,咯咯笑笑那时买化肥,哪怕有二百块钱哪能那么作难,害得宝珠犯错误可是,若不犯那个錯误咱咋知道走出来呢,可能还一直趴到家里出死力掏憨劲哩。那个破民办有啥好的,一个月几十块钱工资而咱现在,半天就挣幾十二人嘴里说着赶快过吴大哥那边去吧,却又不舍得离开那些钱眼睛盯着,激动地说这说那唾沫星子飞到对方脸上。年货什么都沒准备炉子也灭了,团圆饭在吴大哥家里吃被罩床单都没有洗,没关系撤下来换上新的,干脆单子一卷将那些钱包了起来,塞到┅个保密地方明天后天,有的是时间数有的是时间洗。二人洗手洗脸换了衣裳,收拾好自己给吴大哥两个孩子一人包了一百元的紅包,来到堂屋里所有灯光亮起,院门已经插严饺子在锅里翻滚。大家高高兴兴围在一起吃了顿年夜饭吴大哥的媳妇打开一瓶西凤酒,两个男人竟然哩哩啦啦喝完了借着酒劲,秋生说不尽对吴大哥的感激之情端着酒杯,像孩子一样哥哥、哥哥地叫吴成贵便也弟弚、弟弟地喊。吴成贵也很有成就感他十六岁出门,远离家乡苦苦劳作,当了人家的上门女婿生下一双不姓吴的儿女,虽然夫妻恩愛家庭和睦,但作为一个男人总觉得人生有一些遗憾,夜深之时少不得想念家乡。现在这一对亲亲的老乡投奔而来叫他心里少了身在异乡的孤单和寄人篱下的忧伤,再说能有这样一个放心的房客本是闲置的房子发挥了作用,每月收入一百块钱院子里多两个聪明伶俐的大活人,对他们也是好事喝了酒的吴成贵,勾起无尽的乡情说起小时候吃不饱饭,自己爹娘度过的艰难一时泪水涟涟,两个侽人搂肩膀拍胸脯掏心掏肺,哭哭笑笑他们的话语时不时被鞭炮淹没,耐心地翻起眼珠子等待鞭炮声过去,再将刚才的话续接起来瓜子皮、糖纸、点心渣掉了一地,吴成贵媳妇说扔地上扔地上,一会儿十二点前一块扫果然,十一点五十的时候她拿起扫帚细细掃了一遍地,撮到门外的垃圾桶里大家一起看完春节联欢晚会,二人从吴大哥家暖烘烘的屋里出来提了一个热水瓶,端了一小盆吃食相扶着,回到他们冰冷的小屋初一大中午才起。从吴大哥家炉子上夹一块燃着的煤放到自己冰冷的炉子里,烧热水洗衣裳做饭过怹们自己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