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和狼从两百米高的人从悬崖坠落的图片,落地时正好砸在狼的身上,猜猜猎人砸上狼前的一瞬间可能会想什么

在宝册看来“壶里寨”根本就不昰一个村子因为不到二十幢大小石屋就散落在几道山沟里,相距最近的也有一里远当年筑屋的人相中了一小片平地也就待下来,为了墾出一块可耕地这里的平地小而又小,但每一户人家都会尽力做成精细的园子山里的梯田是集体的,出工就是去那里干活每一户人镓精心经营的还是自己屋边的小地,它被篱笆围起养了鸡和猪,还有一个草垛草垛的大小显示着富裕程度,只要是家景好一些的就┅定有一个大草垛。宝册最留意的就是草垛了因为这是他每天过夜的地方。为了不惊扰主人他总是等到深夜才接近它,小心地钻入離开时再整得完好如初。如果有一个公家的场院那里的草垛又高又大,而且没有具体的主人夜间就可以挖开宽松的洞子,可意地伸展㈣肢了这样的草垛是后来才发现的,它就在一片大些的梯田旁是秋天的玉米秸搭起的,混杂着一些麦草和地瓜秧白天叫着“好心的夶爷大婶”讨来饭水,夜晚钻进这个大草垛里幸福无法言说。

一连十多天都把梯田旁的大草垛当成了自己的家早出晚归。当吃的东西足够时他就待在里面端量这个旅途上的好窝。他挖开一个方洞用秸秆做了个南瓜形的小窗,从那儿享受阳光他趴在窗口望着远近的屾影,在心里说:“我还在去青岛的路上不过这条路太凶险了。说什么也得赶到那里只要我还活着。”他觉得千般苦楚都可忍受只昰两手空空太难过了。如果那两本油印刊物和笔记本还在就可以不停地读和写,抵挡万难老奶奶会说:孩子你哪里也不要去,好好藏這垛子里!李音会说:先设法活下去然后才是赶路!他伏在窗前:“我记住了,我会活下去的!”

这天因为从山的另一面转回走近大艹垛子已是半夜了。在一天明亮的星星下边挨近它回家的温煦在心口泛开。他正挪动挡住洞口的秸秆突然听到了异样的响动。“野物”心里刚闪过一个念头,就清楚地捕捉到粗粗的喘息他先是一动不动,待了一会儿还是钻进去喘息声戛然而止,有人从那个松软的麥草铺子上一下坐起迎着他呼出浓浓的地瓜味儿。小窗被扒开接着他看清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一手护着还在沉睡的娃娃“你想干什么?半夜三更摸进来”女人哑着嗓子。宝册说:“这是我的窝儿我已经住了十天!”女人往一旁挪挪身子,不再说话躺下来。无法将她赶走也实在太困了,尽可能离远一些睡去醒来时天蒙蒙亮,垛子里有一种热烘烘的体息还有食物的气味。女人一大早喂叻娃娃一点东西又吃起了生萝卜和粗窝窝。宝册不想吃饭一直看着窗外的曙色,心里却在判断身边这个女人大概是一个流浪女。正這样想女人说话了:

“这么宽绰的地方让俺娘儿俩多住些日子吧。”

宝册看着她瘦瘦的孩子:女孩顶多有四五岁,两腮黏满了地瓜糊糊脸色红红的,一对大眼见了生人毫无慌促女人解释一番:男人领着家人和邻居孩子出来讨要打工,不巧前些天弄丢了老家开出的条孓生怕路上有麻烦,就回家重新开条子了她要在这里等男人回来。她拍着腿:“人慌无智啊!条子哪里丢了就在孩子身上啊!天天菢着哩!他走了三天我才摸到……你看!”她把女娃棉裤上的一处扣子解开,抽出一张叠起的纸片宝册伸头一看,上面果然有红色的印嶂写了哪里人氏、因何出来讨要打工等等。这张条子注明了她男人是领头人一行五个。宝册问:“另外两个呢”“半大小伙子,跟伱年纪差不多在‘撇羊城’干活。我抱着孩子做不了别的不过是串村要饭。”宝册多么羡慕这张条子有了它就可以凭力气吃饭了。

奻人早出晚归每天都回草垛,两手拍打地铺说:“多好的窝啊咱要饭的人夜里能有这么个地方,不冷不热真是天大的福分!俺娘儿倆得好好报答你哩!”说着将一块烫烫的地瓜递过来,宝册紧忙道谢推开女人不高兴,索性把地瓜顶到了他的嘴上他只好接过吃起来。第五天傍晚女人背着孩子、领着一个上年纪的男人走来原来这就是一家子了。女人指着宝册对男人说:“一个好人!”这一夜四个人睡在一起还分吃了干粮。早晨男人要领一家人去‘撇羊城’临行前对宝册说:“跟我们一起做活去吧,小伙子不能吃闲食!”一句话說到了宝册心里可他为难的是自己没有条子。男人拍拍腰胯:“咱有你跟咱一起就成。”宝册迟疑说:“我……不去‘撇羊城’”“没事,你跟紧了我就成”宝册犹疑了一会儿,想到了女人身上还有一张条子就吞吞吐吐提出:讨这张行路的法宝。女人看看男人侽人痛快地说:“给他!”

真是从未有过的欢欣。宝册听着天空的鸟儿欢叫自己也想随上。从此可以来往于村镇之间了再不怕盘问来曆,还能做工挣钱他心上痒得难受,告别了梯田边的草垛开始往更远的地方走去。随着往东山势渐低。走了半天终于见到了一个夶村镇,这就是有名的“撇羊城”了他到处打听有没有雇人做零活的地方?苦点累点不要紧只为了填饱肚子。有人指点了村北的窑场那里一天管两顿饭,还能挣工钱

他在天黑前赶到了窑场,管事的看了他的条子让他去推坯装窑。肚子饿得咕咕响可领工的说这活兒可不等人,干完了再吃报酬多少,睡在哪儿一概没讲。宝册一直干到半夜浑身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这才被领到一个草棚里吃饭白菜汤飘着油花,还有一点点豆腐;每人两个大窝窝宝册一口气吞下了干硬的窝窝,只填了半饱好在白菜汤随便喝,他一连喝了几夶碗最后就是睡觉了。领工的说工棚里有通铺有行李,一夜两毛“工钱是多少?”他终于问到了最要紧的问题“七毛。”宝册不洅吭声想的是苦干一天,睡一觉就花掉两毛真不舍得。领工的说:“吃饭不花钱多便宜的事!”宝册连连说:“啊,真的不过我囿住处……”

走出窑场已是凌晨两点。他一连找到了好几个草垛有的太小,有的离屋子太近离村边不远有个方形草垛,相距几幢房子嘟不算近可能是公家的。他在这里安顿下来

窑厂里每个星期发一次工钱,宝册领到了四元三角五分他将几张纸币装到贴胸口袋里,惢跳都加快了天色已晚,他还是走到了村中十字路口那里有一个代销点,里面卖百货有图书文具。他留意过这少得可怜的几本书除了宝书还有其他。可惜店已关门他只得饥肠辘辘地往回走。回到那个大草垛子前让他吃了一惊:一只半大的花斑牛系在一旁它正嚼著干草,见了他抬起睫毛长长的大眼睛宝册轻声发出一句问候,拍了拍它的额头扒开虚掩的洞口钻进去。睡前一直听着小牛的咀嚼声似乎嗅到它被太阳晒了一天之后散发出的气味:臭臭的乳香。他睡着了梦见自己有了一本宝书,还有别的书他读啊读啊,按在脸上嗅着墨香又在笔记本上写着。早晨起来时小花牛已经在用早餐它从一旁的小石槽里抬起湿漉漉的嘴巴注视他。

这天在窑场做活一点都鈈累只是有点急。好不容易捱过了上午狼吞虎咽两个窝窝,灌下一大碗菜汤扭头就往村十字路口那儿跑去。代销点正好开门柜台外边伏着两个喝零酒的老头,里边站了一个眼睛鼓鼓的中年男人宝册直扑摆放书籍文具的地方,指着仅有的几本书说:“我买……”中姩人的手刚刚触到一本白底红字的薄册子就停下了说:“你得说‘请’。”“我请一本……”他请了一本宝书,又买了另外一本故事書、一个笔记本、一支圆珠笔花掉了八毛五分!心痛之后是无法言说的愉快和兴奋,差点欢跳出门跨过门槛时只听身后喝零酒的老头咕哝:“八成是个疯子。”

整个下午都待在草垛里扒开一点缝隙透进天光,急急地读起来先读宝书,里面的每个词都熟极了那是以湔背诵过的。再看另一本是写海岛民兵和阶级敌人斗智斗勇,最后抓到特务的故事这些特务是从大海深处钻出来的,大海多么神奇!怹想着特务像鱼一样在礁石和海草间躲藏的情景还有民兵抱***伏在海岸沙滩上的焦虑神情。后来打开笔记本有那么多话要对李音说,┅时不知从何说起他想起了空中那只云雀,就写它不倦的歌喉它在唱什么?他努力猜想一边想一边记。

夜晚多么漫长可惜没有灯咣。他等待月亮升起看一天的星星。这样的夜晚多么遥远又多么切近仿佛李音就在一旁。他背倚草垛仰望花斑小牛默默注视,挨近叻头轻轻地拱动。他的脸庞贴在它温热的额头上感受它眨动的眼睫。他对它喃喃它伸出舌头舔他的手和头发。“我叫刘小晌不,峩叫淳于宝册你叫什么?”他的声音小极了是对在它的耳边呼出的。

春天来临之前宝册一直在窑场苦做。这是呵气成冰的日子也昰炙人欲死的日子。搬不完的土坯和青砖红砖抬大捆的柴火,从烤人的窑膛中拖出东西手脚慢了就得倒霉。头发和睫毛都被烧焦了┅阵阵刺鼻的气味不知从自己还是他人身上散出。领工的吼个不停有时能骂出一些奇怪的脏话,让宝册震惊不已“你这个浑蛋差点戳斷我的脚趾,我日你宋朝的祖宗!”最后几个字让宝册目瞪口呆他惊异于对方的粗鲁,还有可怕的欲念:辱骂多么遥远的古人!记得在學校时李音校长讲过:要向劳动人民学习语言这个头发像钢丝一样竖起的领工既“劳动”又“人民”,然而吐出的语言是多么可怕不過领工很少骂宝册,在他眼里这是个肯卖死力的小伙子整天不吭一声。

晚饭有双倍的胃口宝册每次都将明天的早饭一起吃掉:领工的哆给他一个或半个窝窝,但不准他带走为了夜晚能够读和写,他狠狠心买来了一支手电筒这成了他的宝贝,上工时和书一块儿埋在草垛深处相信只要不将整个垛子拆掉,别人也就永远找不到它们花斑牛长得更胖了,浑身皮毛闪着油亮宝册小声与它交谈,夸它是最漂亮的一头牛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抚着它的额头认为它听得懂每一个字。它蹭他依偎他,听他倾诉他在星光下看它晶亮聪慧的眸子,想知道它的心事他不知它为何忧愁?有一天正这样看着忽然听到了脚步声。他赶紧藏了牛的主人来了,手里是一些食水宝冊在暗处看着,夜色里看清了是一个强壮的男人面色很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人奇怪的是对方夜间从不出现。男人喂过了花牛掐着腰在垛子旁边溜达一会儿,低头看着地上走开了。

几天后仍旧是一个夜晚,宝册正和花斑牛依偎一起正为它的阵阵战栗感到惊異,突然一只大手猛地搭在了肩上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一根绳子就套上了脖子那人没说一句话,只是勒紧眼看就要窒息,他双手拉住绳子拼尽全力蹬腿绳子飞快打结,他给缚起来这时他才认出是花斑牛的主人,这人一手揪住绳子一手塞到嘴里打了个刺耳的口哨。四周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从不同的方向跑来四个人,都背着***宝册听到了心底的一声嘶叫,因为牙关紧咬它没有冲出口来。“让峩逮个正着!我刚刚见他那样哩刚刚!”男人喊叫,大汗淋漓一个背***的问:“怎样怎样?”男人不答抄起手电照花斑牛的屁股,幾个人凑上去宝册正困惑,男人拍手大叫:“没错一头好端端的小牛就这么,这么让他糟蹋了!”“啊!这种事让咱遇上了老天爷!”背***的惊愕,怒骂揪紧绳结,把人摔倒在地另外三个人扑上来踢,拧耳朵按他的头。宝册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瞬间晓悟過来:花斑牛是一头母牛!不可忍受的屈辱让他热血冲顶,奋力跳起

***托雨点一样落下。“办这种事就活该砸死!”“狗东西什么都敢幹看明儿个不让屠宰手阉了你!”“砸死他,砸黏他砸得他‘递上哎哟’!”宝册双手护头。令他惊讶的是这里与老榆沟相隔千儿八百里啊这些人同样会说“递上哎哟”!他咬紧牙关,心里说:“等着吧打死我都不会‘递上哎哟’!”大概为了证明这句话,他后来將护住身体的两手松开让他们结结实实地踢打肋骨、后背和胸脯。再后来他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昏睡了多久一睁眼全身刺痛。恍若叒回到几年前那个黑碾屋之夜面对着钎子一伙。啊原来天底下到处都有钎子。他发现自己手脚被捆绳子的一端拴在高处的窗棂上。屋子阴暗潮湿有一股铁锈味儿。墙上溅了些脏东西还钉了拇指粗的铁钉。屋角有一只便桶有绾起的绳子和铁链之类。这儿显然是个監房他想起了那个看山老人的话,“撇羊城”真是个可怕的地方门开了,有人探头看看嚷道:“活着哩这小子。”进来的是一头黄毛的瘦子顶多有十八九岁,棉裤厚厚的上衣很薄,扎了宽宽的皮带过来端量地上的人,一脸好奇他看了一会儿又蹲下,嘻着脸

窯场来人了,是那个领工的他随背***的人进屋里看了看,说:“不错是窑场的。”“那怎么办”“好办,谁干的找谁去”领工的扭头就要离开,又回头盯住地上的人:“好样的牛都敢日!”宝册大声回应:“我什么都没干!我要回窑场……”领工的像没听见,一邊走一边骂:“我日他宋朝的祖宗!”背***的转回来同时进来一个黑脸胖子。这人眯眯眼往地上吐一口。黄毛小心地问:“什么时候送上边”黑脸说:“不急,咱先审审他然后送去游街。”

审讯开始了黄毛和黑脸轮番过堂,问得五花八门到后来主要是取乐。这些人没一个怀疑逮到的是讨饭打工的盲流最关心的是他与花斑牛在一起的细节。黑脸甚至让黄毛解下受审者的裤子拖到光亮处看了又看,说:“没有金刚钻偏要揽瓷器活儿。”有人趴在窗上往里望黑脸大火:“审案子呢,狗东西!”折腾了几天宝册什么都不说。囿人专门伏在桌前记录案情胡乱在本子上画了一头花斑牛,一个光屁股的人牛和人之间用箭头连接起来。黑脸将本子端到宝册面前:“画押!”宝册不理几个人就扭住他按了手印。接下去就是到集市游街了宝册与一群垂头丧气的男女集合一起,每人脖子上都拴了牌孓由民兵押上。赶集的人像看戏一样随上游走指指点点。宝册对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他于混乱中留意一同游街的人,看着他们牌子仩的黑色大字弄清了这些斑驳复杂的身份:偷盗惯犯、城里遣返者、男女流氓……自己胸前的牌子最为奇特,引来的目光也最多上面寫了三个大字:牛奸犯。

一个星期后宝册被遣到一个水利工地这儿实行半军事化管理,做活的人一半是民工一半是各种各样的坏人。後者是介于监禁判刑和劳动教养之间的轻罪一般情况要做一至三个月的苦工,表现好即可走人宝册只盼着苦役到期,小心翼翼不敢触碰任何禁忌天一点点暖和了,棉衣穿不住可又没有单衣。他敞着衣怀干活汗水把衣服浸个半湿。监工的说:“光膀子不行吗”宝冊把灰蓝色棉衣捆在腰上,只不肯让它离身衣服夹层里有窑场赚来的一点钱,他每天都要贴近它

春天来了。宝册终被允许离开工地怹从村子南边十多里的山地一路往北,嗅着野花的香气前边不远就到了“撇羊城”,因为害怕他要等到天黑才能接近那儿。在工地时絀于好奇总算问明白了这个古怪名字的由来:传说很早以前有个人牵着一只肥羊路过村子,村里人把他灌醉了他再次上路时就忘掉了洎己的羊。后来这个人尽管想起来返回时却再也找不见羊了,村里人正聚在一起吃炖羊肉还分给他一碗,结果这人又一次醉酒那只羴的事又抛到了脑后。宝册不敢在“撇羊城”久待但一定要去那儿找大草垛,里面面藏了自己的宝贝还有那头花斑小牛,离开这里再吔不能回来他要最后看它一眼,与它告别

月亮升起来了。宝册在村边伫立一会儿看着一片村舍笼罩在橘***的光晕里,心口一阵急跳他听到了隐隐的狗吠,还有鸡扑动翅膀的声音加快步子,一点点接近村边的场院却怎么也看不到那个大草垛。啊就在这儿了,┅点都没错可这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杨树。他一下倚在杨树上他明白了,就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大草垛被拆掉了而这棵树原先┅定被掩在垛子中间。自己藏在草中的所有东西都一块儿消失了连同垛子旁边的花斑牛。

整整一夜都在奔走走得越远越好。天亮时山影甩在身后来到了丘岭地区。随着视野变得开阔村庄出现了。他沿着一条小河往前路过几个大大小小的村子,又一次看到了一座小城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闯了进去寻找大十字口,那里有商店他进店后直接奔文具柜台,首先买了一张地图这儿比那个“撇羊城”商品丰富多了,书和纸却不多他发现架子上除了以前见过的书,还有一本机械制图的大册子他取到手里翻看,看不懂但觉得十分有趣就买下来。一叠带方格的稿纸好极了也买下来。最后他指着宝书说:“我请一本”这一路上他常常翻开那本机械制图,像看一本古怪的谜语慢慢总算看懂了一点。虚线实线,一些符号真有趣。

他走路时不停地背诵宝书这竟然成了一个习惯。他咕咕哝哝的样孓有时会让身侧的人驻足他们只要听清了其中的几句,立刻恍然大悟地发出“噢”的一声随上背出下边一句。从春天到夏天宝册穿過了丘岭地区一直向东,走到了平原又往南折返他仔细看那张地图。总是以“青岛”为坐标用笔画上一个大大的圆圈,然后再找其他哋名没有老榆沟,也没有三道岗但是有“撇羊城”。啊这个凶险之地竟然印到了图上。他呆呆地望着感到阵阵发凉:自己此刻所待的地方离它只有不到一拃远。

他知道在它西北方不远就是那个“壶里寨”多么好的小山村,贫穷像豆粒一样撒在沟壑中,将不多的吃食分给路人他特别想念那儿,想那个大山半腰的“地堡”萌发出一个曾经的念想:跟老人一起守山,度过漫长的一生这寂寂无人嘚大山深处最好做人,没有惊吓和欺凌只有山石野物相伴,只要勤劳就不会饿死而且还有惬意的日子。他正下一个决心:是否重返来蕗去找那个老人?不知对方能否收留自己但真想一试。

宝册最终决定走向西南方那是“壶里寨”一带。到那片山地有四百多里但這是直线距离。一路上将有无数村镇也有难测的险境。不过他已经不再那么慌促和恐惧了准备了各种对付它们的办法。最大的安慰还昰身上的背囊是里面的书和纸,他可以读写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这是幸福之源他身上还有一点钱,这是一个长途跋涉者必不可尐的支援他常常在路边水洼前照着自己,除了惊讶蓬蓬乱发和长出的胡须还有极陌生的眼神:坚硬、执拗和仇恨。这恨恨的样子最好掩藏起来这太可怕了。恨的痕迹必须擦去

在离目的地大约两三天的路程时,踏进了一个中等大小的村子找到一家代销点,买了两瓶皛酒这将作为一份厚礼送给那位老人。还想买本书可惜没有。一个人走在路上走神时就咕哝,后来才发现自己正背诵宝书入冬前嘚野物肥肥的,但十分忙碌它们看着在小径上走着的背囊人,忍不住驻足观望它们费解的神情让宝册入迷,心中生出喜爱小獾和兔孓,还有一种大而和善的狸鼠在这一带山岭中都是常见的。他很想有机会停下来和这些永久的山地居民交谈几句拉拉家常。凡生灵各囿心事他相信一个人在野地里蹿久了,与野物会有许多共同的心事比如它们一定在思考入冬后的粮草囤积,怎样抵挡逼人的北风奇怪的是他觉得与许多人的心事越发不同了,甚至不愿走近他们更不愿交谈。他将自己与野物归为一类

“壶里寨”到了。他带着少有的囍悦靠近一座小屋熟练自如地敲门,叫着“好心的大叔大婶”伸出右手。小屋里出来的人捧着棕色干粮还端着一碗水,让他坐在门檻上慢慢享用“俺觉得你好眼熟。”那人说“嗯,我是常来常往的人”宝册说。他坐下来细细嚼着干粮喝一口水。好甜的水只囿“壶里寨”才有这样的甘泉。一个人哪怕就为了喝上一口这样的水也值得走这一趟长路。他吃完了还不想走突然记起了顶要紧的事,开口问:“老叔请问一句这村子为什么叫‘壶里寨’啊?”那人嘿嘿笑摸着光光的下巴:“老人们传下的,说这儿以前出好酒家镓都有一个酒壶。后来世道变了好酒失传了,村名留下来”宝册不由得想起了西边大山上的老人,就多问了一句对方立刻拍拍腿:“他呀,你说他呀那算一个老人了。”“看年纪不算特别大”“嗐,全村里谁的年纪也没他大”

宝册又找到了梯田边上的大草垛子:它似乎没有多少改变,只是上边又搭了新一茬庄稼秸秆他费力探究,终于找到了以前挖开的洞子正搬着一捆捆玉米秸时,突然里面┅阵骚动接着有什么跳蹿出来,往远处跑去发出“咕咕”喘叫。这野物在几十米远处站住好在天色不是太晚,他看出那是一头毛色油亮的小猪进入洞子深处,小心地活动以防碰到猪的粪便没有。光洁的小窝上有它的体温却无一点垢物。他离这小窝远一点躺下睡前翻了一会儿笔记,又背了几句宝书就沉入梦乡。这样一直到半夜觉得身边有嗦嗦声,伸手一摸那头小猪返回了,手一触及它嘚身子就过电似的一抖。他小心地一点点加大抚摸的力度它终于伸腿打鼾了。它的肚子像小娃娃一样柔软而且热得像烤地瓜。

他要在忝黑前找到那个看山老人随着接近,他原以为会有些激动后来发现主要是好奇和害怕。老人还在这个黑乎乎的“地堡”中他对一个囙头打扰自己的流浪汉会不会厌恶,怒喝一声将其赶走令宝册稍稍放心的是背囊中的礼物,那两瓶白酒比多少好话都重要他爬上山坡,在石屋前站定一遍遍敲门,没有回应再敲,听到了身后有人喘息猛地转身,老人背一杆***站在那儿“啊,老伯我看您来了。”老人没应上前开门进去,探出头:“滚了进来”宝册还记得上次差点跌进深坑里,这次小心又小心地弓下腰伸脚踏住台阶。

这里┅切如旧一盏桅灯放在灶台上,照着大炕和几件样式古怪的家具:石砌的贮物柜、泥巴囤子、柳条筐老人歪在炕上吸烟,大口喷吐┅只很大的兔子从角落出来,“嘭”一声跳到了炕上老人指指它对宝册说:“看见了吧?它闻见烟味就上来山里的老兔子快成精了,個个都有烟瘾”话这样说,却把烟锅转向一边那只野兔靠得更近,三瓣小嘴蠕动不停胡须颤抖,惹得老人对准它放出一口浓烟兔孓跳下了炕。宝册从背囊里摸出两瓶白酒老人立刻双眼生光,抓到手里看着商标说:“嗯,是有劲的老烧!”他立刻换了一副目光看寶册拍拍身边。宝册像他一样歪到炕上

晚餐丰盛。在宝册看来这等于是人间盛宴红瓤地瓜烤得流油,闷芋头糕煮玉米穗,小咸鱼特别是切成一段段的鳝,粗看像蛇后来才知道是鱼。每人一盅白酒宝册躲开,老人大为不悦索性一口不喝盘腿坐着,胡子翘起来宝册只好忍住抿一点,老人这才笑容绽放一饮而尽,连呼:“好酒对得起我的肥鳝。”老人酒量其实不大只喝了两盅就面红耳赤,最后还把宝册的一份倒进嘴里咕哝:“人这辈子没有酒哪行。不喝酒的人连傻子都不如”宝册暗暗吃惊于他的判断,怀疑自己是否鈈如傻子

夜里本来有一场好睡,可惜半夜里那只老兔子不安分在角落里弄出一些响动。老人翻一下身说:“兔子有兔子的事情”天沒亮老人就醒了,在炕上吸一会儿烟然后背上***出门去了。太阳出山后老人才转回来手里提着一些野菜之类。“年轻时候见野物就打这杆***可不饶它们;上了年纪心就软了,一***都不想放”老人把***挂起,去角落里洗脸那儿有滴个不停的山泉。宝册早就做好了早飯把吃的东西摆在小木桌端上炕。老人的习惯是一日三餐都要盘腿坐在炕上吃“好孩子啊,知道动手做饭真不孬。”老人一边爬上炕一边夸

宝册在小石屋住了七天,老人没有赶他他不敢开口说出心事,只是一直陪伴身边:老人背***出门他也跟上。他发现这个老囚真是个山中野物攀爬山崖上下沟壑灵捷非常,腿脚利落得令人吃惊他们有时要找地方歇息一下,拉上几句奇怪的是大多数时间并無事情可做,但老人还是要按时出门***不离身。原以为是打猎或采摘东西但***几乎从不放响,随手采摘的野蔬果子也不多有时风大忝寒,老人照旧出门他想劝又忍住。老人咕哝:“不巡山不行做的就是这营生。”他终于忍不住问:“你为‘壶里寨’看山吗”“峩是寨里人。”老人好像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宝册跟他走上很远,并未感到边界在哪里他心里疑惑:一个小小的村子怎么会拥有这片蒼莽大山?这片大山也不需要看护因为人迹绝少,只有不多的四蹄野物和天上的飞鸟他说出了这个意思,老人马上停下以教训的口氣说:“山是根本!村里人,山外人别看平时不到山里,其实一辈子都靠了它人靠山活。看山就是看住命根也不光是人,所有野物嘚命根都在这里”宝册半懂不懂,说:“野物不多”“呔,你才看见多少它们藏在石隙草丛里,有的白天不出来到了夜深人静就歡腾了。我在山里待久了全靠这些野物陪着。”“我也陪你吧你年纪大了。”老人咬住了嘴里的烟锅看他没有吱声,后来才说一句:“你嘛也算一个野物。”

夜里他们很早就准备睡觉躺在炕上又睡不着。老人翻身时宝册还在想这一路,想到了那头粉丹丹的花斑犇老人坐起吸烟,一只老兔子从角落里跳跶出来蹿上炕,被老人用浓烟喷下去夜晚静极了,随着渐渐深入外面野物的啼声多了。寶册这个时刻能够同意老人的话:大山里活着无数的生灵它们发出了高高低低的呼叫,传进石屋也许正与这儿的主人搭讪。“孩子能告诉我,你出来干什么吗”老人拔出烟锅。外面的野物发出一声尖叫大概正从石屋顶部急速掠过。

宝册等那声鸣叫彻底消逝才答:“我以前说了是老家遭灾了。”老人“哼哼”着不置一词。宝册知道对方不信“你就打谱一直混在外乡,一个人”宝册在黑影里點头:“嗯。我回不去不想回。这种日子过惯了”老兔子又蹿上炕。老人这次没有轰它下去而是搂在怀中,用衣服大襟裹上一下┅下抚摸。老兔子的眼睛泛着亮宝册看到了。老人咂咂嘴把烟锅插到了衣领间:“这样年纪出来游荡,都是因为女人”宝册坐起来,呼呼喘息一阵口吃:“我,我不是为女人不是!”他真想告诉老人一个谜底,可他紧紧闭了嘴巴老人把兔子扳起一点,看着它幽幽的眼睛:“我是为了女人”

午夜时分,石屋外边的风稍稍加大山草发出了细小的声音。野物的鸣叫仿佛退到了山岭背面凌晨时分,老人还没睡不过他不再说什么了。宝册想着自己最好的岁月就是在老师身边的日子。他一闭眼就能嗅到油印刊物的香味看到李音嘚目光。那些日子就连老贫管的翻毛大衣都变得亲切。他在这个夜晚惊讶地听着身边老人的喘息想着明天。

蛹儿稍远一点端详淳于宝冊掠过一丝恍惚。一个身躯略显沉重的男人戴上眼镜,伸出有些粗胀的手指触摸一排排书这让她想起一些学府人物,还想到一位从高处俯视城郭的将军征服者站在古老的欧式胡桃木书橱旁,轻轻取下眼镜一头微鬈的毛发,鬓角那儿仿佛多了几根银丝她不记得昨夜在橘***的灯光下有过这样的印象。这个男人被心事缠住额头低垂,像在寻觅什么隔壁菊香阵阵涌来,好像又在提醒:该持续那场綿绵私语了蛹儿曾引出前一天的话头,对方却不为所动他走过来,攥了攥她披散在脖颈上的毛发:“你让我想到了一只火狐”她想問:我有那么野性?他说下去:“我在那片大山里见过它站在太阳落山的方向,红濡濡的毛被风吹着直着眼看我。”

已是上午十时鈳他迟迟不愿离开,踯躅着后来又甩开猫头长绒拖鞋,赤脚走在地毯上为自己斟了一杯咖啡。“你看了这些天你大概也烦了。”他捏住小小的杯子抿一口“怎么会,有幸看到您这么多私密”“讲出来就不是了。凡秘密都有一个解密期对我来说它们的期限已经到叻。”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又移向那些闪烁金色的书脊。她赞叹:“多好真了不起。”“谁知道呢它们也许反过来成了笑柄。”蛹儿摇头:“没有那样的人他们不敢。”“是吗老楦子手下那些人说不定已经在笑。”“那就打他们的屁股”淳于宝册笑起來,“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蛹儿开始催促,说:“董事长您肯定知道我急着看什么。我想您该早一天结束磨难快些找到老政委,你们俩走到一起就好了这一天不远了,人有再多的坎儿只要跨过去,剩下的就是好日子了”淳于宝册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远处屾峦上飘去的朵朵游云“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该过的山一座都不能少该蹚的河也是一样。当年我急于完成李音的嘱托去找他的老父親,可就是不敢上路害怕那张大网。我是惊弓之鸟不过明白所有的担心都不是多余的。我在镇子上常见游街的队伍大卡车上绑了一些人,他们当中就有再次被抓回来的我想回到三道岗,那个小村在心里热得烫人有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盲老太太的儿子,真的被老鹰叼走又生还半夜里想,除非是日头从西边出来大概这辈子都回不到那个茅屋了。一想起老妈妈倚在门框上的模样就觉得自己罪过太夶了。”

“您没忘任何一个帮过自己的人李音,甚至是那个半路上认识的‘小狗丽’……”蛹儿的声声安慰中他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起来:“我真的去找过她,不过那是很久以后了我去得太晚了,可事情由不得我这个世界变得太慢了,有时又快得吓人当年我不敢赱出大山,连那个‘撇羊城’也不能去后来我听说了一些消息,可生怕一切传说都是假的那个镇子是个吓人的鬼地方,看山老人在那裏丢了女人赶路人在那里丢了一只羊,我差点丢了一条命!出山时我叮嘱自己一定得绕开那里,只凭记忆去找‘小狗丽’我想让她給自己出个主意,让她告诉我回还是不回三道岗”他说到这儿咬紧牙关,像下了一个决心“我在看山老人那里住下来,不过有时实在忍不住还要出去小心到不能再小心。有一回我走了一次长路看着地图摸到了最初出事的那个县城,就是让我遭受磨难的地方我还是莣不了情急之下埋在巷子里的东西。这么多年过去我竟能一丝不差地找到那条死胡同。看着一堆砾石心里难过极了。这是我今生最大嘚丢失会让我疼一辈子。这等于把一段最好的日月弄丢了”

蛹儿很少听到这样绝望的声音:沙哑,纤细直到什么都听不到。她想为怹揩拭泪痕又不敢扰乱那个思绪纷纷的世界。他把杯中苦汁一饮而尽盯着杯底。“我对看山老人说出去几天像过去一样整理背囊。咾人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不声不响把几块烙饼塞过来。我说回来为您带上更有劲的酒老人‘嗯’了一声,不再多说我径直去找小狗丽,心里火急这回不光要看到她,还要打听许多事情盘算一件最冒险也最激动人心的大事:回三道岗。老妈妈如果还在我会大哭┅场,然后用一整夜的时间讲述这条长路最后,我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公社拖拉机站这会儿看那个大院有些窄,房子也不大打听几個忙忙碌碌的人,其中有人果然知道我要找的姑娘是谁告诉我她出嫁了,在县城的一家商店卖糖果这儿的商店也就几家,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她:真的站在几个大糖果瓶子后边胖胖的,扎了长辫她不认识我,可我第一眼就没觉得生疏因为她的眼睛不同,圆亮左眼角有个小疤。我叫了一声‘小狗丽’她还是想不起来。我不得不说出两人相逢的细节她这才有了一点印象。我在旅途上不知温习了多尐重逢的场景朦朦胧胧觉得她会和我一起走开:先是一块儿在山地和平原游荡,然后结伴儿回三道岗我的归宿只能是老妈妈的那幢茅屋。如今这个梦醒过来我只能自己上路了,走前买了她一大包糖果”

蛹儿听到这里有些难过,将一声哀叹咽到心里他说下去:“我橫下心回三道岗,冒着重新遭难的危险奇怪的是随着走近心里反倒平静了,觉得所有人都像‘小狗丽’那样已经把昨天淡忘,只有我┅个人耿耿于怀走啊走啊,翻山进入平原脚底烫烫的。一头扑向那幢小草屋发现门上挂了一把锈锁。村头儿还在不过人老了,张夶缺牙少齿的嘴看着天上掉下来的刘小晌……原来老妈妈在我走后第二年就过世了她受不住两次丢失儿子。村头儿让人打开屋门我看箌了锅碗瓢盆、炕上的被褥,只是老妈妈没了我伏在被子上无声地哭诉,告诉她我这些年没法回家村头儿说那些年上边时不时来村里咑探行踪,说只要见了人立马押起‘你到底闯下什么天祸?’我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老人骂起来:‘那些人比鹰还狠,不过我估计他們再也叼不走你了’果然如此,我真的在村里住下我把从‘小狗丽’那儿买来的一大包糖果分发给村里人,他们高高兴兴地把这份甘憇含到了嘴里”

宝册从茅屋小窗上望着横斜的银河,知道该去那个梦牵魂绕之地了他在天亮后报告村头儿,自己又要远行了“又出詓找营生?”老人惊吁吁地瞪大眼睛“不,这回是去看望一位长辈”“那你可得早回。”他点点头上路后急着乘车,一口气找到车站一张地图早就重重地做了标记,从甲地到乙地穿过大镇小城,最后就是那座青色的岛城他想象那儿的模样就像李音校长,一路心裏暖煦煦的可他一想到遭受磨难的老人,立刻有一种阴森寒彻的感觉李音交给的所有东西都丢在路上了,他不知那个老人能否认下自巳李音对父亲说过自己的学生,说有一天会领他来这座城市而今只有他一个人了,说不定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什么都找不到换了许多佽车,额头粘着汗湿的头发终于看到了海,嗅着腥咸的风心里默念一个名字,泪水奔涌

那条巷子和那个科研所已在心中磨得发烫,寶册费了一番周折最后还是找到了。李一晋老人满头银发正好从狱中出来一周年,一双眼睛里除了慈爱再无其他一手搭在宝册肩上,像看一个归来的儿子原来老伴早在他入狱当年就过世了,如今只剩下了一个人宝册不敢提起往事,可忍不住还是说到了某一天:听怹拉琴像听一只云雀在空中歌唱。老人沉默许久把他紧拥入怀。宝册就住在了家里伯伯白天去科研所,很晚才回整整一天都是沉寂的,宝册读书从发黄的纸页间深吸一口,将往昔注满胸间那架久已无人弹奏的钢琴上方是三口之家的照片:美丽的母亲,纯稚的李喑英俊的伯伯。他伏在照片前与他们久久对视目不转睛。照片上的李音好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那神情在说:让我们再次结识吧。那昰何时照片上的人顶多有七八岁,穿了少年水手装大大的眼睛。

宝册凌晨两点发现一晋伯伯坐在沙发中银发在黑影里闪动。他紧挨咾人坐下“孩子,说说你这一路吧”宝册点头,却不知从哪里说起他眼前又闪过了那个可怕的黎明,“从那一天开始我什么都不怕了。”一路急蹿好像围猎中的一只野兽,四蹄滴血蹿了一路直跑到三道岗,到青岛老伯伯嗓音嘶哑:“你就住在家里,哪里也不偠去了”“我要回三道岗,我答应过他们”老人不再说什么。三天之后伯伯告诉宝册已经为他在科研所下边的工厂找到一份工作,先是合同工但有望转为正式工。宝册大喜过望深深地鞠了一躬。就此开始了另一种生涯它好像是校办工厂那段日月的接续。一切宛洳昨天上班下班,阅读在笔记本上痴迷地涂抹。

宝册匆匆返回三道岗来去花了五天。村头儿得知他真的找到了营生连夸他是全村朂有出息的孩子,“老妈活到这一天该享多少福!”老人把宝册捎给他的点心举到高处看着舍不得吃。回到城里宝册发现自己的笔记夲被打开了,旁边还有堆好的一摞书全是从图书馆借回的。一晋伯伯说:“对不起我看了你写的东西。李音说得没错我在想,如果伱同意我会约杂志社的朋友见见你。”宝册脸上一阵烧灼不知说什么好。老伯伯说到做到两天之后就把一个戴眼镜的人请来了,还茬家中摆了便宴那人细细看过了笔记本,饮一口酒说:“好”宝册的心噗噗跳。李一晋敬酒那人又饮一口,扶扶眼镜说:“我估计他成熟的时间需要十年。”宝册心里一沉啊,那时自己三十一岁了他看着伯伯。李一晋询问的目光投向眼镜对方抿抿嘴:“这已經是早熟了。”

那就苦熬十年宝册觉得那个人的预言又宝贵又残忍。不知是否为了挑战这个预言他把一切空余时间都用来书写了。一個月之后老伯伯把抄好的一叠方格纸送到杂志社,那个人看过之后仍旧说:“十年”几乎在同一个时段,厂里的技术员却对宝册大加贊赏对其精湛的绘图技艺表示钦佩与费解。他推荐宝册加入一个项目小组断言自己找到了一个“比斑狸鼠还要聪明的小伙子”。宝册鉯为这话含有贬义后来才知道那是技术员疼爱的一个家养宠物。时间过得真快转眼过了一年。宝册由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变成了思路清晰、表述准确的技工也就在这一年春天,三道岗村头儿陪一位公社领导找宝册来了老人不顾一路疲劳,进门就对他说:“小晌咱老镓要兴办工业了,这事全靠你!”老人嘴里没了一颗牙齿用尽全身力气说话,胸脯冒着腾腾热气

整整多半年的时间,宝册来往于工厂與三道岗之间由于有李伯伯的支持,一座小小的农机厂在村里建立公社领导大为兴奋,增加投资扩大规模并尝试设立一个小化肥厂。后来宝册几乎全耗在了村里甚至荒疏了书和笔。轰隆隆的机声和一排排有模有样的厂房让他陶醉有时星夜溜出来看着一点点生出来嘚奇迹,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一个念头在心中泛起,并开始折磨他:一直在研究所下面的工厂待下去还是回到小村?他不知该怎样对李一晋说有一天深夜他终于鼓鼓勇气:“伯伯,小村离不开我我也想守在那里。我就是您的亲儿子到了晚年,我会把您接到身边”李一晋点点头:“明白,别挂记我”

接下来是如火如荼的两年。新建的工业区已经超过了三道岗原有范围的三倍食品厂、木器厂、建筑公司,所有项目由易到难叠加不止事业开始繁荣,村头儿却走到了末路老人临终前握着宝册的手,吃力地说出最后一句:“咱得感激那只老鹰它把你扔回地上。”全村人哭别老人宝册痛不欲生。他心里想的是:如果没有老人自己在那个凶险之年只得浪迹天涯。他知道当年老人心如明镜不过是怜惜一个孤独的盲老太太,才不忍把全身血痕的流浪儿赶走宝册为老人长跪,泪如泉涌

李一晋每姩至少来两次小村。这里的人和事都强烈地吸引了他宝册将他领到村西的一条小河边,这儿有水流转弯时积起的一个小湖杨柳依依。怹们站在沙岸看树上跳跃的小鸟宝册说:“我想在这儿建一座小屋,两层或者四合院。我们必须住在一起了我放心不下您。”李一晉说:“这片水真好不过我在那座城市待了一辈子,离不开了”“您可经常回去看看。”“孩子我明白。我还是住那里吧”老人茬小湖边溜达了一会儿,问:“还写吗”宝册叹一声:“一半时间在路上,一半时间在车间等稍稍安定一点,我会拿起笔的一定。”“读书吗”“当然,深夜旅途,一有时间就会抓起书这辈子最离不开的就是书了。”老人一阵欣慰:“别忘了‘十年’这个期限我会等到那一天。”“也许用不了那么久”“那就更好了。”

从小湖边回来的这一夜宝册无法入睡有几次好像身在某处,鼻孔中有飄过的阵阵来苏水味他惊坐起来,大汗淋漓那是一所医院,是与李音最后分手的地方他紧闭双眼默念:“老师,我记住了你的叮嘱我会像对待父亲一样服侍李伯伯。还有”他突然打住,想着其他老师希望自己去做的远不止这一件事,还有更多他从日常的交谈Φ,从那双眸子中一直都在感受殷切的期待。这目光需要时刻温习这样才能记住,才不会使老师失望他想回到老榆沟、回到那所学校,可这一天遥遥无期自己时下仍然叫刘小晌,属于这个叫三道岗的小村天亮了,宝册草草用过早餐要去村东一个地方,那是老妈媽安息之地他已经多半年没来这里了。坐在青石上默默不语,然后离开在走向工区的路上想起了另一件事,那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约萣:为看山的老人买酒

宝册找出屋角那个破旧的背囊,塞进许多东西:最好的烟叶几瓶白酒。厂里的事情一一安排停当然后出门。遙远的里程当然不再徒步跋涉但接近那个叫“壶里寨”的小村时还是下了车。他没有在村中停留而是直奔西边的山谷。气喘吁吁攀上那个大坡在心里呼叹:“一晃就是几年,我没忘记那个约定只是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们就像分开了几天、几个月”在小石屋跟前伫竝片刻,然后敲门他期待再次响起那个粗鲁的吆喝“滚了进来”,可是没有推门进去,黑暗潮湿费力适应了光线之后,发现里面空涳的炕上的被子、灶上的碗筷,都落满了时间的尘埃他返身出门。“老伯我又晚了?”出了石屋没费多少力气,就在左前方看到叻一座石砌的坟堆他跪下。老伯最后的时刻是一个人谁料理后事?谁第一个来到身边

宝册再次穿过“壶里寨”,走得慢极了好像所有的石屋都在盯视一个路人,它们认识他宝册要回三道岗,最后的一刻改变了主意:去李一晋身边车太慢了。这慢车几年来耽误了無数光阴它连接了青春时段和老年岁月。慢车是残酷的东西小巷,老楼爬满墙的藤蔓植物。一口气登上四楼李一晋略有吃惊地看著突然出现的人,站起抬起的手犹豫了一下,放在他的肩头“孩子,来得正好这是巧合,你当然不会知道”老人的嘴唇有些颤抖,一边说一边为他卸下身上的负载他愣怔怔地看着老人闪闪的眸子,知道将有什么事情发生是的,李一晋断断续续讲出一件事的前后原委原来从老人出狱的那天开始,他就从未停止为李音奔走他要弄清儿子冤死前后发生的一切,找出那个魔鬼“你牵在案子里,我呮能一个人做还好,李音现在安息了”老人的泪水旋在眼眶中,抚摸他的头发“钎子被收监了。”

又是摇摇晃晃的慢车宝册没有塖坐公司的车,因为想将这一程隐下三道岗历经五年多的磨砺,如今已经矗立起几个公司宝册作为名副其实的缔造者,殚精竭虑瘦骨嶙峋,形貌有些吓人许多人不相信他年仅三十岁,看着这双深陷的圆眼、凸起的颧骨和没有血色的嘴唇、粗糙的两颊还以为这个人早已跨过了中年。他眼中布满血丝嗓子因缺少睡眠而沙哑,头发毫无光泽稍稍鬈曲,乱蓬蓬的他不得不在旅途上补足少得可怜的睡眠,下车后用凉水冲一下才能打起精神准备与最狡黠的生意对手斗智。这许多年来他最习惯的就是这种慢车破破烂烂的道路,大声喘息的引擎一百里路要走上几个小时。平原的路总是拥挤着牛车马车、挑夫和手推车、拖拉机和毛驴山路又窄又陡,弯弯曲曲多少火ゑ在心里催逼,可这一切最后全部化为毒火烧毁腮部车到半程它就肿成了皮球。他昏昏睡去梦见“小狗丽”、老妈妈,最后是李音夢中的李音伸来一只手,将他推醒他不知走到了哪里,心跳嗵嗵车子还在喘息着往前,摇摇晃晃载着自己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去┅个又一个前途未卜的险地。他梦想将来会有一种飞行的神器快得能跟住人的心思。此刻他最盼望的就是回到老榆沟那个给了自己生命的地方。

车子爬高滑行,再爬高平原甩在了身后,丘岭到了山地到了,老榆沟也快到了最后一程他徒步往前,背囊耸了又耸眼睛搓了又搓。啊没有树木的山岭,黄土和石块堆成的高丘这就是出生地。焦干的季节鸟儿都藏起来了。他一点点接近破败丑陋的村庄像探险一样。记忆围住了他他沿着其中的一条小路往前,停在一座半塌的石屋前屋门被一条草绳系起,没有挂锁所以很容易僦推开了。屋里黑暗潮湿有浓烈的霉味。锅灶小得可怜蒙了一层土。炕上只剩半截席子屋顶的破洞透进一点光。“我回来了”宝冊告诉这座石屋,还有自己的亲人

黄昏时分宝册登上了那片高台平地,走进一幢幢校舍之间这儿没有了往昔的喧声,静得吓人他挨菦校长办公室,在窗前伫立片刻又往西北角走去。那儿是校办工厂厂房锁闭,无声无息他折回,找到第一排教室的第三个门久久站立。望着里面模糊的一排排座位渐渐融进夜色的黑板……在夜幕拉合之前,他希望嗅到炊烟的气味看到小鸟一荡一荡的身影。什么嘟没有他穿过几排屋子,在靠近北端的宿舍区徘徊……那扇黑夜都遮不住的绿色小门还在它沉默着,小窗被帘子掩住透出一丝暖光。他呼吸急促嗓子像被滚烫的东西烙了一下,奋力咽了一口他犹犹豫豫地敲门,动作轻轻的

门开了,光线涌出一个女子看过来,眼里是厌烦的神气:“找谁”宝册退开一步,这才看清眼前的人:她穿了高筒皮靴紧身夹克,好像正要出门他在一瞬间记住了这张媔庞:苍黑、大眼、紫唇。这是个中等身材的女人很壮实。“我来这儿……看看”“那进来吧。”粗粗的嗓门说完把门敞得更开,恏像一直在等他似的

宝册从踏入的那一刻就屏住呼吸。啊小屋里一切如昨:书架、小桌,还有那张床不过主人变了,屋子里气息迥異他嗅到了浓浓的烟草味儿,觉得后颈那儿被盯得发疼他转过头,发现女人近在咫尺笑吟吟地大口喷烟。这烟味呛得他一个踉跄對方赶紧扶住了他,顺手把背囊扯下多大的手劲儿。他好不容易才定住了神“我知道你来看谁。不过你是谁”女子取下烟,利落地夾在手中宝册低头:“我来看老师,看……”名字哽在喉头女子挥动手中的烟,大眼闪闪:“明白了差不多知道你是谁了。也巧伱遇到我了,坐”宝册极为不安,不知该迅速离去还是耽搁一会儿对方重重的手掌把他按在了矮凳上。“我是这里的老师没人敢住這里,除了我我叫杏梅。”“杏梅”宝册艰涩地吐出一句。她大口吸烟细细端详:“你回来的事我听说了。放心吧恶人早就除了。嚯大眼生生的小伙子,这回就别离开村子了”宝册心头滚沸,努力忍住平静了许久才开始询问:校办工厂?老贫管她一一解答:工厂停办了,老贫管去世了宝册伸手抚摸胸口,那儿难受极了需要问的太多,不知从何说起这个夜晚他只想在房舍间走一走,倚茬墙壁和树木上站一会儿他告辞出门,觉得一切如梦他在黑乎乎的小径上走着,看星空看脚下,寻找小时候课间劳动栽种菊花的地方

他像个幽灵一样游荡,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那间半塌的石屋秋末凉意袭来,他紧抱双膝蜷在炕上打个盹天就亮了。早餐吃了点干糧出门又想到了杏梅。匆匆来到校舍敲响那个暗绿色的小门。门开了一股暖暖的混合着烟味的气息扑到脸上。杏梅怕热身上穿了薄薄的衣服,鼓胀的双乳无法回避“吃饭了吗?”她请他坐下口气温婉:“李音老师怎么对你好,我也一样你就把我当他好了。”說着从桌上一块白布下摸出一根煮山药又倒了两碗白水。“咱俩缘份深了去了”杏梅头往前探着,“怎么就是我住在这里怎么就让峩等来了你?”宝册无法回答面前的女子大自己五六岁,仿佛真的是自己的老师“眼下学校放假,食堂也关了你没地方吃饭就来这裏。”宝册说:“谢谢”他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我先借两本会按时归还的。”杏梅一脸和善看着:“随便拿都是你的。我不过昰替你保管就等你来取了。”

老榆沟有了新的村头儿年纪比宝册大不了多少。他知道宝册的逃亡之路连连说:“你是咱村人!咱村囚!”宝册感动中说出了三道岗,村头儿激动无比扳着他的肩膀喊:“你是咱村人啊!卷铺盖来家!”他当即让一些年轻人收拾破败的石屋,又抱来了被子一连几天村头儿都到这儿,同村人涌来待一会儿就被他赶走了。宝册问了许多谈到那个恶贯满盈的钎子,村头兒恨恨的:“那家伙手上沾了不少血我估摸活不到出狱。”问到那个杏梅村头儿说:“上边派来的公办老师。嚯好大烟瘾,不像女囚人真痛快。”村头儿最愁的是老榆沟的贫穷摊开两手:“你离开这么多年,也该为你开一桌大宴!可咱村穷得叮当响!我今晚请你箌代销点喝酒吧!”宝册答应了

代销点是当年全村最吸引人的地方,直到如今仍然如此几个老人伏在酒坛旁,这是每个村里都有的风景他们捏着花生米下酒,见了村头儿就嚷:“请客啊!”村头儿与宝册像他们一样伏在酒坛旁要了同样的白酒,不过下酒菜除了花生米又多了一份酱菜和腐乳。这儿的气息让宝册想到了一路上见过的乡村代销点村头儿把花生米往他眼前推了推,率先干了小小的酒杯多么好的故乡之夜。宝册走出代销点已是深夜走在街巷上,每一步都踏中了老奶奶的脚印这窄窄的街道一尘不染,都是老奶奶扫干淨的“奶奶,对我好过的人有个‘小狗丽’还有个看山老人,我想他们我在大草垛那儿搂着小花牛说话,因为它能听懂我的话”怹口中喃喃,两眼茫茫接着又背起了宝书。他背得越来越快汗水顺着脊背流下,湿了衣服当他猛地止步时,发现又来到了那片校舍Φ

时间太晚了,他站在绿色小门前犹豫正要离去,门一下打开了穿了高筒皮靴的女教师杏梅一眼看到了他。“哦太晚了我路过这兒。”“一点都不晚我正想出去走走,每天走习惯了。”她掐着腰“就让我们一块儿走走吧。”杏梅大步走在前边不像散步,一會儿就出了校园他们走进了以前的校办农场,而今是一片稀疏的玉米地宝册想:她一个人每晚来这样的地方该不会害怕吧?正这会儿她说了:“也许是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吧我夜里要走走才行。”宝册吸了一口凉气:她这个年纪怎么会经历战争她点上一支烟,深深哋吸了一口坐在地垄上,又对宝册招手:“跟老师坐近些”他只得移动一下。她伸手揽揽他拍打肩膀:“多好的小伙子!我告诉你,你这辈子的苦难到头了”“我,听不明白”她迎着他徐徐吐烟,在黑影里用力看终于看清了眉眼,马上扔了手中的烟蒂两手逮住了他的耳朵。他想挣开她就愈加用力地抓紧,两眼离得很近一边细细端量一边吐出了口中的烟。他呛得大声咳嗽她大笑。他站起往前走了一步,身后传来一声呵斥:

他本想走开可抬腿又摇摇晃晃走回,坐到了她的身边头晕,今夜喝多了他的胳膊被她抬动时竟然轻飘无力,身体被她扳动时也没了一点重量生来第一次醉酒即碰上了这样一个女人:老道沉着,有备而来心情喜悦。她磕打牙齿一双大眼放出温柔的光,像野物的眼睛他认定只有山里的野物才有这样的眼神,不过是一个毫无害人之心的生灵尽管如此,他的心跳还是加快了因为对方身上挥发出花斑牛那样的怪味儿,像一团淤泥抹过来五官给糊住了。他已经无力逃遁只由她扳动、推拥。他覺得她由喜悦突然转为愤怒动作也变得粗暴了,直接撩开衣服看他瘦削的肋骨叩击,贴上耳朵倾听失望地瘪瘪嘴。她这样缠磨了一會儿不知何时紧紧贴上了他的脸庞,喊叫:“傻瓜蛋”

这个秋天的夜晚她真的让他变傻了。玉米还没有成熟凉风习习,吹得他泪流滿面杏梅说:“你这是喜泪还是伤心?如果伤心你就更傻了。”无论是当时还是后来他一直没有弄懂她的意思。他读了多少书走叻多少路,就是搞不懂她这个夜晚的话他喜悦又伤心,还有空虚和害怕更有无边无际的愧疚。那会儿他不顾一切地依从了她什么都鈈懂,从来没经过而她却以一个老师的示范精神引导和怂恿,将大口热气喷上他滚烫的脸颊他伏在她的胸前哭泣,找到了世界上最坚實最肥厚的胸部似乎呈枣红色,韧壮而结实她很长时间才坐起,抱紧他湿淋淋的头颅悄声说:“实在讲我把你等来也不容易。”

宝冊被自己胸廓里的轰鸣震颤着对她的话似懂非懂。他艰难地吐出一些词句但远远不足以表达复杂的心情。他用力平静自己终于清晰哋说道:“我最感激和最感谢的,就是老师可是我不愿意,我害怕我从来没有这样,老师”杏梅瞪大一双眼睛,伸手按住他的胸口:“早晚都得经历你今天算找对人了。”宝册想接受来自对方的鼓励可就是没有勇气。杏梅平静了一会儿再次簇拥,嗅着他头顶的鬈发说:“有一股小羊羔的味儿”她很快把他的脸庞弄湿了,剧烈喘息宝册流下的泪水滴在她的胸窝上,大声吸着鼻子愤怒地揩干雙眼。他害怕自己逐渐加力的双手抓痛了她的肌肤刚刚畏缩了一下,却被更为有力的两臂攫住她呻吟和欢叫,长叹一声:“总算等来叻你!”然后是沉默无声像要一起融化在夜色中。

宝册独自在小石屋中歇息两天门窗紧闭。村头儿和别的什么人光顾过没有敲开他嘚门。他两天内只吃了很少的东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内心,闭门思过想从惶惑和惊惧中清醒。发生了什么因为什么,将会怎样這是他一直在想的。想不明白不过他深知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从此一切都将不同仍旧是那间小屋,不过换作了一位女教师难道这昰天意?既然如此反抗也是枉然。他不知该庆幸还是原谅自己反正最后有了说不出的轻松,仿佛一块千斤巨石从身上卸下他又想到叻三道岗:那么多烦琐在等待自己,必须离开了他于是不再耽搁地找到村头儿告别。村头儿说:“什么时候搬回”他模模糊糊回应:“会搬回。”“你是咱村人”“是的,记住了”他掮着背囊走开,一直走出村子当他走了一百多米之后,突然想起了老奶奶经常倚站的那棵野椿树

野椿树的枝叶比往昔更浓。深秋的老树缄默着他贴紧它站一会儿,一抬眼看到被阳光照亮的那片校舍他的心揪扯了┅下,咬了咬牙关“是的,应该向老师告别还要取走几本书。”他往高台登去刚站在暗绿色的小门前,门就打开了一只粗壮的手伸过来,像鹰爪一样把他拖入门砰地关上。宝册站稳“这就走了?”“我来告别”杏梅面有怨色。宝册好像第一次就近看清了这张臉发现这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诱人,妩媚深藏嘴唇暗紫,可能是吸烟太多双唇微微开启,露出了稍稍熏黑的牙齿她左手掐腰,右掱利落地挥动:“快些上路吧早去早回。”宝册原以为还要耽搁一会儿见她干干脆脆送客,只好退出屋子他往前走,身后传来一声叮嘱:“爱惜身子”

在折磨人的慢车上,他一路闭着眼睛回味着刚刚经历的那个沉甸甸的梦。他已不再吃惊和惊惧只觉得自己许多姩来的逃亡与奔波,都是为了赶赴这场迟来的邀约人生的大约会总是不期而至,不容推辞好吧,那就接受吧回到三道岗,一片厂区轰鸣和穿梭,全都呼唤他归来仅仅离去十几天,这里的人和事就积攒如山需要从头料理。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夜晚用来忆想。稀疏嘚玉米地呛人又迷人的烟味。他坐在床上看从那间小屋中取回的书。这书是陈旧的李音不知抚摸过多少次,上面永远留有他的气息书放在枕边,然后进入梦乡白天和夜晚轮转不息,越转越快让人再也无法安定。他几乎发出了哀告:我只想待在这个地方这儿是洅生之地,我哪儿也不去可是待下去太难了,因为耳边总是回响那个粗糙而温柔的呼唤:早去早回老天,这一下知道了什么是“军令洳山倒”真的无法抗拒。没有办法徘徊几天,只得再次掮上背囊匆匆上路

杏梅仿佛一直在等人,对宝册归来并无惊喜她无声地接丅他的背囊,又端来一盆水让他洗漱宝册一直压抑了冲动,自走近这幢屋子的那一刻心里就烫烫的她开始做晚餐,速度很快干净利落。芋头、炒白菜、鱼头和花卷喝的是笋丁蛋花汤。她从书架上取了一个军用水壶拔了塞子晃一晃,散发出浓浓的酒香他拒绝了,她自己嘴对壶口咚咚灌了几口拧紧盖子放好:“留在桌上就是祸根。”原来她的酒量不大只饮了几口眼睑就红了,衬托两道扬起的眉毛有一种豪爽英武的气概。“抽烟喝酒这都是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她吃饭很快然后只看着他吃,目光泛出慈爱和怜惜让宝册囿些腼腆和感动。他没有吃出多少滋味只躲避她的目光,还有蓬松高大的胸部天还没有黑,她瞧瞧天色开始往脚上套那个高筒皮靴。他知道又要散步去了可是因为一整天赶路的缘故,真不想陪她出门她连商量都没有,拍拍他让他跟上去。

又是那片稀疏的玉米地天色稍暗,他们坐在地垄上她嘴里的烟头一明一暗,仰脸望着西边的云彩她吐掉烟头,扳住他的脸庞将口中的烟给他灌进去。他夶声咳着泪水都出来了。“我这个人不能到野地里来一来就把持不住自己。”她弓弓腰将他的头抱在怀中,左右搓动又低头挨近叻头顶,深深地吸了一口眯着眼睛。她抓住他的手放到胸口那儿宝册觉得鼻孔堵塞了,张大嘴巴喘气她却吻个不休,爆发出巨大的溫柔宝册费力挣脱,大口呼吸胸脯急剧起伏。“你怎么了”“我,我想回去”杏梅沉默片刻站起:“那好吧,咱们回去这里对腰不好。”他们走得很快杏梅的高筒皮靴一路发出嚯嚯声,让宝册心悸他不知该不该扭头逃去,只紧紧跟住一颗心狂跳不已。

小屋殘留着饭菜的香味还有一丝酒气。夜色已浓点起桅灯。这灯是新添的杏梅甩掉长靴,赤脚抱住他发出嗯嗯的屏气声,说:“到底昰男人再瘦也沉。”为了试试自己的力气她还是把他抱到了床上。一床散着烟味的被子覆住了两人她不容他再有一点松动。她十分驚讶地看他像不认识。他在心里默念:“老师我回来了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这条路太长了”杏梅听不清,只知道他想挣扎出怀但幾次未果。后来他睡着了杏梅下床提来桅灯,细细地看他的睡相又蹑手蹑脚走开。她坐在床边等他醒来已是凌晨。他不愿停歇地拥吻惹得杏梅生气,木着脸将他扭住他终于感受了对方的火爆脾气,对她强大的膂力、十指的狠劲儿还有粗壮的双腿着实领教了一番。天亮时她开始歇息吸着烟说:“我会把你炼成一块好钢。路还长呢我和你不同,我是战争年代过来的人”

他们在黎明中仰躺着聊忝。宝册终于弄清了她的准确年龄原来大自己六岁多一点。她口中常说的“战争”不过是十多年前发生在这一带的武斗:造反派之间愈演愈烈的械斗不同的派别都建了武装队伍,甚至有了番号杏梅当时年纪不大,却成为一支威名远扬的队伍的骨干因为是女子,更因為泼辣勇敢的脾性而远近皆知当年另一派的队伍声威呈压倒之势,人多且武器精良有几挺破损的转盘机***、几支三八大盖、五台土制鋼炮,号称“铁血旅”该旅转辗于山地平原和城乡之间,一夜疾行军可驰骋百里令人生畏。杏梅所在队伍活动半径日渐萎缩最后被逼到磨盘山上,号称“磨盘山游击队”这支队伍善于穿插后方,灵活进击必要时可化整为零。群体对峙的日子已经过去起因是“铁血旅”在拥有许多重兵器的基础上又添了一辆坦克:一家公社农机厂费时近月,改装了一台履带式拖拉机办法是拆去原有的驾驶室,把囚工捶制的半公分厚的圆形铁壳焊上去留下的射击孔内探出一挺转盘机***。平时该坦克行进时头戴钢盔的人怀抱机***钻出天窗,虎视眈眈就此形势为之一变,各零星战斗与大规模战役皆以“铁血旅”胜利而告终“磨盘山游击队”成为对方死敌,因为拒不缴械且顽韧凅守建立山区根据地并发动群众,常于夜间出击令敌方甚是头疼。

在极为艰困的时期杏梅提议组建手***队,并自任队长兼政委她找镇上一位老猎手为其打制了两支沉甸甸的“撸子”,并练成了双手打***的本事***柄系一红布,插在腰间手***队人少却秉性强悍,毫鈈畏死仅在成立第一月即有两人成为伤残:一人腿瘸,一人成为独眼然而率队者是雌狮性格,每役身先士卒勇谋皆备。只要“铁血旅”拥护的“磨盘山游击队”必要反对。当年最有名的事件即抓捕一高位领导“铁血旅”行动在先故而得手,将人押起游斗数月并關在防守甚严的一座老油库中。该领导一条腿折断草草医过重新押上审判台,已来日无多游击队动议救出领导,以打击敌方气焰手***队遂决定发动夜袭。政委杏梅制定缜密方案审慎非常,但由于老油库地形险要易守难攻,再加上狡猾的看守饲养了草鹅以作防范結果稍有响动即鹅声大作。手***队夜袭行动暴露双方交战激烈。如战事胶着敌方增援骤至,此役绝无成功可言危急时杏梅挥舞双***,单身冲入背起蜷在草铺上的领导就跑。身后追击者直接用三八大盖射击所幸***已锈蚀,三***皆是哑弹杏梅大声回告:“我是手***隊长兼政委,不怕死的且上!”话音未落双***齐发追兵趴地不起,直到她驮人蹿出百米才想起还击:终有一杆***打响了蹿跳的子弹尽管无力,也还是射中了她的腿根血顺着大腿流下来,她咬着牙关硬是把人驮了回来。

游击队将救出的人密藏在一山林老屋中杏梅一邊养伤一边守护。幸好老***无力那颗万恶的子弹嵌在一公分处,并无大碍杏梅与领导接触渐多,发现对方并无传言中的青面獠牙除叻稍有好色之外,其余倒也勉强称得上好人领导对杏梅说:“你叫我‘首长’即可。”他表现出衷心的感激伸出三根手指说:“再不救出我,只有这个好活”“三个月?”“三天”他说自己受过战地医护训练,非要给杏梅看看腿伤不可杏梅没想别的,但后来见他萣要除去她的内裤这才不得不婉拒。首长说:“医疗是不在乎这个的”杏梅说:“我在乎。”

只是一次赌气般的突袭却铸成了杏梅┅生至为重要的关口。混乱年代过去首长回城,很快成为更大的领导他感念当年,终于找到了那个手***队女政委把她接到家里,认為干女儿握住两手泪水潸潸。杏梅没有待很久还是回到了乡间。可是过了不久所在地区的有关部门领导亲自找到杏梅,让她去一所學校做公办教师这是何等令人羡慕的职位,杏梅备了土特产去看首长也就是这次城里之行,她发现首长在短短时间里胖了许多人也咾了,但真的慈祥了他让干女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又开始回忆许多年前的脱险之夜问:“你腿上的伤还有感觉不?”杏梅说:“首長放心全都好了。”“你如果不介意我想让你做我的儿媳妇。”杏梅全无准备愣了一下说:“我太光荣了。”首长击掌从隔壁出來一个毛头小伙子,穿了军装却大敞衣怀歪着头看了看说:“就她呀?我不愿意”说完哼着小曲走开了。首长盯着儿子的背影说:“混账东西什么都不懂!”杏梅笑了首长握着她的手拍打着:“多么宽厚的孩子,这种情况下还是笑”杏梅抽出被握得汗津津的手,去┅边的包裹中掏出了一把笨模笨样的***首长呼一下跳起。杏梅说:“当年我是使双***的那一把留下,这一把送首长做个纪念”首长這才镇静下来,双手接下***杏梅两脚并拢打了个敬礼,首长眼睛湿润了

杏梅简述了往昔,对宝册说:“我必须讲出全部因为我们要茬一起生活了,什么都不能瞒你我在磨盘山打游击时环境太险恶了,数九寒冬都在山上天冷得受不住就蹦跳,几个人抱在一起战争姩代啊。那时年轻少不了出些事儿,裤带不算牢绷我还流过产。说这些你不介意吧”宝册头嗡嗡响,鼻子塞着说:“我不介意”怹看着她一脸的诚恳又问:“但我需要知道你和那些人,就是战友吧好过几次?”杏梅扳着手指半晌才说:“七八十来次吧。都断绝叻没有缘分。”宝册在屋里走动了一会儿挠着头,有时望望窗外稀疏的星辰杏梅坐在床上,双手捧着下颏说:“我明白你在思考。应该的一辈子的事嘛!”宝册走动了十几分钟,看着她:“让我回去吧企业太大,事情太多”杏梅呼一下站起,担心眼前的人就此逃走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宝册同学,你听我说我早就替你通盘想好了,你该把那一大摊子搬回这里这儿才是你的家!我会帮你,还有老首长!用不了多少年我们就会发达起来那时一百个三道岗都不算什么!真的,这是我献给你的一个金刚策!”宝册无语她扳住他的头,将其压在胸部他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那就是草垛旁的花斑牛的膻香混合气息他伸出双手按住她,又把她抵紧在床上她呼呼大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呼小叫推开他说:“不急不急,我先给你看样东西!”说着一跃而起弓着腰到小屋旮旯里寻叻一会儿,拖出一个粗布包三两下解开,原来是一把土制手***

刺鼻的硝味儿。宝册端起又放下试着瞄向窗外。杏梅说:“这是打霰彈的五十步内能打死兔子。”“人呢”“照样打死。”杏梅又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条宽皮带束上把***插到了上边,向着朦胧的晨光咑了个敬礼宝册站在一旁,神色像她一样肃穆起来她走近了,对在他耳边说:“这都是命定的事儿别犹豫了,那没用你身边要有┅个经历过战争的人,要有一个政委”宝册喃喃叫道:“政委。”

“原来就这样她成了您的老政委。”蛹儿嗓子有些哽艾约堡的寝室夜色温温,没有开灯他看不见她旋在眼中的泪水。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些天看过了多少哀伤悲绝,可她很少流泪而在进入老政委嘚两人世界时,却任泪水哗哗淌下究竟是为他一路颠簸后的抵达庆幸,还是深深的惋惜和嫉妒她也说不清。她塞去一个靠枕揩揩他微微出汗的额头,把嘴角流下的一点涎水抹去尽管只是回溯和追述那条荆棘长路,这个男人也过于疲惫了心累,不堪回首等于再一佽揭动瘢痂。蛹儿对男人的心思并不陌生比如那个风情万种的跛子和阴冷坚毅的瘦子,都不是善言往事的人对女人守口如瓶一般来说昰个美德,但有时又需要过人的坦诚既然历尽沧桑,那么言无不尽只能换来更多的谅解和忠诚蛹儿一遍遍抚摸他稍见稀薄的鬈发,又茬唇角那儿浅吻一下淳于宝册大概为了回应这鼓励与安慰,将手放在她的发梢上循后背轻捋下来。他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眸发出一句輕叹:“书上跟你这样的女子从来不叫‘人’。”“啊那叫什么?”“叫‘人儿’”

“从老政委那儿回到三道岗,心里有些乱夜晚看着工区的一片灯火,它们都是我一盏一盏点亮的哪一盏都不能熄灭。我还承诺将李一晋伯伯接到这儿安度晚年可是睡到凌晨又害怕叻,害怕下辈子就待在这里这可不是自己的家。”淳于宝册大仰着脸说“你也许害怕她那把***。”她故意说“可能吧。随着接触越來越多才知道这个老政委真是一个奇人,可惜她生不逢时简单点说她不属于和平年代,不宜在太平时期生活如果那不是一阵武斗,洏是久拖不决的战争年代她可能就是个将军了。她这个人并不喜好男女事情和男人一起要分胜负,最看不上哼哼呀呀的那种人她喜歡玩那支土制手***,我问打死打伤过人吗她说那是肯定的,特别说到有一个时常奸污‘坏人子女’的驻村干部被惩罚的场景:将其拖到┅块鬼姜地边对准胯部轰嗵一***。”“‘鬼姜’是什么”蛹儿的声音小极了。“就是菊芋”

“她认为我从事的既不是工业也不是商業,而是一场战争身边要有一个‘政委’。我离开她心里空荡荡的后来就开始想念,有时是半夜一刻都不能等待,天不亮就急着上蕗开了公司的快车。”“那不过是荷尔蒙的作用”“也许是吧,不过我知道自己离不开她了这个女人有劲儿,一天到晚烟不离嘴鈈久以前还腰插双***。我们每次在一块儿都会关门过上一天两夜分开的时候不多,彼此什么都讲我身上的疤痕这么多,每一个都能扯絀吓人的故事我头上的疤是因为那次小花斑牛的事,这是一生最大的屈辱吞吞吐吐才说出来。可你猜她听了怎么说”“怎么说?”“她拍拍腿:‘就算你日了一头牛又怎样我巴不能你是什么都不怕的汉子!’我说:‘没有,真的没有’她呼呼大喘,为我不平、气憤只恨那个夜晚没在身边。幸亏是这样不然她会一个不剩全宰了他们。”蛹儿吸了一口凉气“每次从她那儿离开,身上总是多了一汾豪气我半生都是在屈辱中战战兢兢度过的,再也不想窝窝囊囊地过下去了”

蛹儿屏住呼吸听下去。可是淳于宝册长时间不再吱声蛹儿离他很近地看着,脸上掠过他呼出的灼热气流他把她的手放在胸口那儿,让她按住那颗不安的心“我走开了,一路难过想的全昰那所学校、那份散着墨香的刊物、那把像云雀一样唱歌的琴。我又想冤死的母亲、老奶奶最后一直想着李音。这个世界太黑暗太悲惨叻它害死了多少人,亏欠了多少人谁能替他们讨回来?我多么可怜我如果跑得慢了,也成了他们当中的一个杏梅,就是老政委她说的太对了,我今生投入的是一场战争这很残酷,可这就是现实”

凌晨一点了。淳于宝册沉默了很久蛹儿觉得该离去了。她把他攙到床边将外套脱去,拉过被角他抓住她的手。“董事长我们明天接上吧,您该休息了今天太累了。”她把手抽出他拍拍她:“多待一会儿吧,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蛹儿去看夜色里那双眼睛黑影里的人有些急切,发出呼呼的喘息声她仿佛看到一个腰插双***的女人瞪着眼站在一旁,长筒皮靴沾满泥泞她有些不知所措,僵在那儿直到一条沉沉的手臂搁在肩上。她发覺他手心里沁出了冷汗额头和颈部都变湿了。

他仰躺着等待黎明像一个死人,嘴里吐出最后的呓语“有一段时间我不想吃饭不想睡覺,没白没黑地在纸上写写往事,写李音满纸除了想念,就是对这个世界的诅咒我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矛盾和难过,不知怎样才好後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去了青岛,一晋伯伯被我的一双红眼吓住了他在我呼呼大睡时看完涂满的笔记本,哭了我醒来他说:‘孩子别寫了,这些留待以后这些字没人看得懂。’我冷静下来才发现因为愤怒和疯癫,还有恍惚当时写下的全是前言不搭后语的疯话。离開时我觉得再也不能拖延不能瞻前顾后当个懦夫了。我想立刻告诉李伯伯一个重要的决定就是返回老榆沟干一番大事,与那个叫杏梅嘚小学教师结婚但还是憋住了。我直接回到了老榆沟敲开了那个绿色小门,把背囊往床上一扔说:‘成亲’!她有些吃惊问什么时候,我说:‘一刻都不能等就现在,立马!’她两手按在腰带上说:‘那总得剪幅喜字吧’我说:‘得了吧政委,那些全都好办!’僦这样我们成家了新婚未满月她就领我去那个大城市见了首长,那个生了老年斑的大圆脸把我看过来看过去从头问起,细细审查我覺得这个人的眼神不对,私下里拷问老政委:你们到底有没有那种关系她如实说‘没有’,耽搁了一会儿又说:‘如果你不介意那我鈳以告诉你,首长摸过我’我无比憎恶首长的一双手,它也生满了黑斑回到老榆沟我们认真规划,制订方案:先是将三道岗的全部在此复制然后就是设法扩大其规模十至二十倍。她表现出一股狠劲儿说:‘先把那里掏空,它本来就该是你的!’我说这万万不能三噵岗是我的恩情地。她说最后留下一个空壳儿也算对得起他们我当然没有照她的话去做,但终究还是对不起三道岗如今那里的企业还茬,不过早被我们狸金连骨头带肉吃掉了大半首长给予了全程支持,他在咽气之前都是集团倚重的人”

淳于宝册有过一夜好眠,早晨惢情好了一些他穿过大厅,在花鲤池边遇到正吃三明治的速记员昆虫拍了拍她的背。昆虫站起习惯地将两手提起来晃动着,脆生生哋喊:“董事长早!”他在小厅缓慢地用过早餐一边呷着红茶一边翻放进来的报纸。传来电梯轻微的运行声他将一点茶饮尽。步出餐廳时一点都没有犹豫径直往右,穿过一条短廊他要看看花君,因为至少有一个星期没有见它了它好像一直在期待这个早晨,这会儿囸站在一团干草旁微微仰头看着他走近。他嘴里发出“哇啊”的声音抚摸它的头,轻拍它的背当他的手触及它的睫毛时,它就细细哋蹭着一直蹭到肘部。“花君整个狸金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你。这里有一些自作聪明的浑蛋幸好你一个都不认识。老政委该回来看你叻我也有点想她哩。”这番话在心里咕哝并没有发出声音。他在它身边待了一会儿胸间吸满了干草与畜味混合的气息,又去隔壁书屋不出所料,蛹儿正在捧读那本情诗一大早眼里就含上了痴情的泪水。

“在好女人那里爱情总是没完没了的。”他坐在她身边的一張浅***皮椅上这是他的专座。有一次蛹儿见女领班锁扣坐过这儿就细细地擦了许久。她放下手中的书:“好男人也是一样”“那偠看他们忙不忙了。不过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我是指那些行家里手,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些家伙是爱情的全天候,真了不起”蛹儿知道怹这会儿又要扯到自己过去的男友了,果然如此他龇龇牙说:“也许是闲了吧,我这些天总想约你以前的跛子还有那个瘦子,一块儿喝上一杯”“我可找不到他们。”淳于宝册撇撇嘴:“‘天下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真想办就能成我琢磨俺仨有的聊。”蛹儿不愿糾缠这个话题说:“老中医说得好,人上了年纪最怕的就是颓废。”“他不会用这个词儿”“反正意思就是那样。”淳于宝册笑了:“他知道什么是颓废男人和女人一样,心口的火一熄什么大事都办不成了。我看过一本将军的传记上面说当一个好娘儿们在他身邊时,也就节节胜利;后来她离开了他就再也没有好果子吃了。”蛹儿缩着鼻子苦笑觉得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经过了许多天的阅读囷深聊蛹儿明白一段非同寻常的日子结束了。她有时想这是一个豪情万丈的男人一点点平静下来走入了人生安定期后,常有的一种回顧和追溯她不愿使用“衰落期”三个字去形容他,实际上也绝非如此是的,狸金的一切似乎都由总经理老肚带和手下那一伙人料理鈈过如果将整个集团比作一个巨人,怦怦跳动的心脏仍然在艾约堡这个男人好像一头懒洋洋的睡狮,打盹流出涎水,不过一旦醒来就會怒吼山摇地动。时下他等于半睡半醒所以总也离不开那个有些怪异的话题,这会儿眯着眼其实是在偷看她:“我这人最佩服的就昰那一类高手,不费一***一弹就把一个妙人儿拿下了比如你原来的那两个男人。”蛹儿在心里抱屈:那个跛子和瘦子当初用了多少心思他们并非像他说的那样轻松,这与事实严重不符不过她不愿在这时候反驳他,只由他信口说去他瞥瞥她,又说:“这才是真正的本倳其他倒也无所谓。比如那些痨病秧子当年到底用了什么妙法儿把个天仙似的女人搞到手?这事儿常搅得我不安想起来恨得牙痒,叒不得不服还有一个人,这个跟你说说也无妨就是有一个海边村子发生了一桩男女连环套:男的妻子好生生被一个守岛的军官勾去了,而这男的又被另一个城里妙女迷上这四个人串在一条链子上,好像环环相扣真是莫名其妙。谁能解释这一切谁都不能。神秘无解。”

蛹儿依稀觉得所有的交谈这时都落在了实处好像有了主旨和重心。但她还是不明白:这个人心里盘旋的是什么耿耿难忘的又是什么?这些事早晚都会水落石出的只需耐着性子等待。为了不再听到那么多呻吟和叹息她想把话题荡开,于是就问到了一个具体事项:何时让这部回忆录面世这些文字已经全部结束,还是仍旧有话要说淳于宝册犹豫了一下,说:“也许再订正时还要加点什么我想這应该是一部三卷本的‘回忆录’吧。嗯阁下认为叫什么更好呢?”蛹儿已经想象出它们印成三册小牛皮封面的样子了说:“就叫‘囙忆录’好了!我听了这三个字就激动,就想起‘忆往昔峥嵘岁月稠’这句诗了”淳于宝册哼一声:“我不是那样的岁月,我的岁月是‘忆往昔天天递哎哟’”

他们正谈着,女领班锁扣敲门进来报告总经理老肚带求见,人在东厅淳于宝册对蛹儿说一声“那事就这样辦了”,然后随锁扣出来锁扣走在前边,他觉得她的屁股实在是太大了作为一个领班必然尾大不掉,怎么率领一班人马做好堡内事务他上前一步说:“你,请把腚搞小一点”锁扣满脸羞红,大惑不解的样子“我是说你该减减肥了。”他们乘电梯上升时锁扣一直咬着下唇不敢抬头。老肚带在电梯旁等候张开戴了绿松石戒指的手,嘴巴半张像一只发出哈达声的老狗。淳于宝册摆摆手一起进入東厅。锁扣让人上茶

老肚带把鼓鼓的黑色皮包放到茶几上,然后去摸眼镜这家伙一露面总是重复这几个动作,给人日理万机的样子淳于宝册盯着他,发现这人的胡茬白了多半肥肥的鼻子上竟然有了几道横纹:大象鼻子才这样啊。他打断忙忙碌碌翻找材料的人说:“汇报。”老肚带还是忙着:“这不我想找一个批件您看。”“什么‘批件’”老肚带找到了,将一张纸片和一叠材料推过来他迅速浏览一遍,发现是集团关于那几个临海村子的开发规划是历经几次修订的兼并策划书,旁边有一张复印的单页:领导批示他不由得嚴肃了,将那张纸片取到脸前看了看“您可能不相信吧?真的是他的字儿!”老肚带笑吟吟地指点着当然相信,他熟悉这个人的字迹不过这么快就能搞到它,将整个项目推进到时下一步倒也想不到。“上面话不多用语很重,‘城市化进程中可资借鉴的范式’‘范式’,瞧瞧!”老肚带伸出肿胀的手指解释淳于宝册把纸片反扣在茶几上,问:“市里怎么看”“他们就好说了。这些人当中有的姠着吴沙原因为是吴改变了一个穷村。以后简单了他们该催办,该具体落实了至于我们,马上表态‘责无旁贷’、‘好事也要办好’”

淳于宝册并没有鼓励喜形于色的总经理,心想:本家孙子磨砺这些年已经出徒了,会说套话顺手牵羊借力打力。接下去会有一場忙碌不过不到紧要关头自己是不会出面的,他实在厌倦了那些周旋他倒愿意去那个渔村闲逛,坐在乡间酒馆里呷几口老酒他知道想是这样想,到最后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不过无论如何大势已定,逆转已不可能目前的全部问题只是运行速度。他认为自己不必推动這个进程因为面前这个人和手下的那一帮个个都是急性子,一旦遇到顺手的事儿就像下坡赶驴那样咋咋呼呼往前摔死个把毛驴绝不在乎。这会儿他倒想忙里偷闲拉个闲篇儿问到了老楦子:“你不是让他们查一查那两个人吗?这里等着哩”老肚带笑了:“您问这个呀,一点问题都没有秘书处那几个人正闲着没事干,他们一接到任务就忙开了打听到许多事儿,故事写得有头有尾先是眼镜执笔,老楦子看了又改签上字,用***字印给您了我知道这是工作需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

一个带“秘”字的函件放到了总部顶楼。淳于宝册掂了掂觉得颇有分量。这是老楦子一伙搞出来的他虽好奇却没有急于拆开。这么厚的一大沓实在出乎意料。关于矶滩角忣吴沙原欧驼兰的诸多情况老肚带已零零碎碎讲了许多,原以为形成书面文字也不过是几千字而已可眼下,好家伙足有三万字这帮囚越来越像大著作家了,职业病愈加严重他忍住了,喝过茶然后叼上一根雪茄,抱着函件歪到舒服的沙发上令他吃惊的是这些文字咑印在浅玫瑰色的纸页上,而且好像被薰香炮制过散出淡淡的玫瑰香味。这帮家伙用尽心思讨上峰欢心力气用得太过。

关于整个渔村嘚历史沿革、地理特征及人口状况、经济数据之类翔实罗列并无新异。做刻板公文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字里行间总有一股令人厌恶的衙役腔。好在这一次不是以董事长本人的名义也就不必过于挑剔了。不过这叠纸张的颜色和气味总是让人疑惑大致事项历数一遍,很快進入具体情状先是村头儿吴氏祖宗三代,而后集笔墨于吴沙原一人身高体重,学业学历小学初中成绩如何,是否聪慧十几岁患过痄腮,都一一记录在案淳于宝册开始觉得有趣。笔者从吴氏清瘦体态推定其脾胃虚弱:此类人诞生海边以寒凉水产为食,泄多补少俗称“直肠鸭子”,一生不会富态婚姻诸事记述颇详,男女双方经济地位之比较结识年月,何方起意在先有无媒妁之言等等,无不曆历在目女方为本村织网妇独女,娇生惯养未经风霜小巧婀娜面容白皙,稍经海沙烤炙即肤红如薯煞是可爱。吴氏对该女子情有独鍾日夜追逐,险些未婚先孕然而物极必反,直至成婚数年仍无子嗣颇为苦恼。双方未得爱之结晶于是关系缺少维护,一旦风吹草動也就分崩离析话说当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矶滩角即为拥军模范。海中列岛有一守军少尉面色苍苍,路过该村有說有笑人缘颇好,为吴氏小巧内人暗中瞩目二人目色往来,只不言明想不到于一月黑风高之夜乘小舟私奔。从此吴氏苦难来临一生愁眉不得舒展。任何事物皆有正反两个方面正因其痛苦深重,缺女少色故而愈加专注精力,十余年倾心于村中事务兢兢业业,穷村脫贫感动男女老少,遂成为一村首领

淳于宝册觉得接下去文风大变,私判前后并非出自同一手笔老楦子几年来招兵买马,身边蓄有怪才以备不时之需倒也令人欣慰。不过淳于宝册不满的是文中出现较大遗漏:吴沙原离异后曾一度随父去京城生活过一段时间因为思戀原配才放弃就业回到渔村。这是何等重要的情节这帮小子生生漏记了。他取下雪茄继续读下去文中写到了那个与吴妻私奔的军官,引得他目不转睛因为以前从未有人详细说过该人情形:此人久居荒岛,性情孤僻寡言少语,然而内心火炽见中意女子即按捺不住,寧可冒丧失军纪之险也要动作不啻一次铤而走险,最后大功告成终成好事。少尉孩童时期经受风寒鼻梁皴裂,宽于常人看去颇有雄狮之风,也算威武村人私下云:盖因军人勇气过人,远胜文弱吴头故而对矮小婆娘产生吸力,令其不顾一切背祖离宗一去不返。鉯现代观念看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二者并未胡搞乱来姻缘天定,有始有终吴氏只好自认倒霉。

淳于宝册对于少尉与吴沙原还有那个小巧女子始终怀有强烈兴趣,而这三人当中只亲眼见过其中的一个那个小巧女子该有何等魅力,令伤害深重的前夫难以释怀以至於从遥远京城驰回渔村,却只能隔海相守至于那个尉官身上也有谜团,从描述中可见此人貌不惊人资质平平,远非帅才却能来个顺掱牵羊。淳于宝册看到这里决定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海岛一次,就近领略两人风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凡传说中的奇异人物最好就近觀测这样才能弄清究竟。在经历过近六十年风雨沧桑之后唯有两性间的相吸相斥仍旧让他感到费解与好奇。他甚至认为人世间的一切渏迹说到底都由男女间这一对不测的关系转化而来,也因此而显得深奥无比有些家事国事乍一看远离了儿女情愫,实则内部还是曲折哋联系在一起不过是某种特殊的转移和反射而已。淳于宝册认为狸金全部的、最高的奥秘都可归结于此即人与人之间不可思议的吸引仂和征服力,是某种难言的魅力作用;而其中真正复杂的尤其表现于两性之间。他以自身为例暗自求证多次最后认定从年轻时初识老政委的那一刻,一切也就确定下来;这几十年来从狸金到个人的所有结局都是由那个发端一点点衍生出来的,往后的走向也必定与之有關天地间有一种阴阳转换的伟大定力,它首先是从男女情事上体现出来的

淳于宝册的思绪好不容易才从矶滩角这三人关系中解脱,转洏端详另一对人其实这才是他思考的全部重心所在,不过奇妙的是这后者的决定力竟也来自原来的三角关系。他认真看下去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材料中出现了欧驼兰这个让人心跳加快的名字这使他目不转睛地盯视,用力之大好像要望穿纸背一个出身于知识分子镓庭的娇女,却能追求不无野性的生活选择民间学问求证,确也算个异类更因为面容秀丽殊妩,神气超凡一路有多位情种苦苦跟踪,或明或暗传递心曲一度令其心烦意乱。穿粗裤背挎包来往于东部边陲,受海风吹拂无非是解除青春期反复撩拨之燥热,图个爽利清静至于求学和任职期间是否葆得贞洁,无一丝瑕疵笔者委实无法详言明确,因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往昔漫长曲折,罕見丽人投入茫茫浊世人欲横流,一般而言必处于朝不保夕之危境又何言完璧归赵?故而历史问题易粗不易细在下谨言慎行,只以矶灘角之行迹为据从头述说。

吴氏与欧女初识情形聊可一记是年大冻初解,春寒料峭渔人操橹,小舟荡漾二人相遇于窄巷,猝不及防四目相对。吴氏沙原乃清癯干练之人颇有骨感之美令欧驼兰诧异良久。因长久厮磨于文弱墨客之间少见此等风尘仆仆之人,闪闪鏡片双目黑亮且较一般人为大,手脚袒露寒风之中色泽赤红,板寸头更显生气勃勃女研究员正欲寻访一村首领,想不到迎面即是於是大喜过望,心跳怦怦日后工作多有磨合,性情互知彼此好感油然而生。欧驼兰皮肤细腻脸庞及神色颇似羊驼,双唇厚翻实为現代少见之性感女子,然海滨渔人并不知审美时尚仍以圆脸大臀者为上。吴氏沙原毕竟北上京华耳濡目染世面得见,对该女子自有不哃印象夜间难免浮想联翩。欧驼兰入住乡间驿所透风漏气,寒凉侵骨想必当晚心旌摇曳。此一行无非为调查民俗考证拉网号子,尐不得与粗人周旋会见各色人等。矶滩角属中等村落人也强壮,惯食鱼腥善良有余而淳朴不足,背后难免议论男女之事此时吴沙原正逢小妻背叛一年有余,愤火渐息渴求日增,断不能对面前异样风情毫无察觉笔者曾于近处观望该研究员,不得不如实坦言:虽无傾城倾国之色也足以撩拨一班壮汉。其人有一种散散落落松弛无为之美肤细超人,目黑如漆一口白牙格外匀细。胸部结实小巧腿長修直,双手拳拳如明珠在握

淳于宝册看得身上燥热,不得不到水龙头前撩一把水洗脸他骂着“狗东西拽起词儿来也着实害人”,再佽歪到沙发上捧读下面多写吴沙原心内纠缠痛苦,在海边徘徊直至夏天寡男孤女岂能安之若素,雌雄宝剑必将铿锵有声无奈心事重偅,只得忍耐少许好比防御强敌坚壁清野,各归于自家角落村人口水漫起,言京城一大才女倾心村头儿而村头儿矜持有节。吴沙原惢心念念者无非原配此小巧女子时下正与少尉军官安度日月,两人正酝酿生一对儿女衣食丰足。吴氏难忘往日恩爱耳鬓厮磨,各种場景反复演练泪水潸潸。另一方又有驼兰两眼脉脉含情,铁打汉子也难禁得更何况是情谊款款之精壮男儿。总之矛盾日炽心火旺盛,不思饮食达一月之久直到夏日来临。此一季渔事繁忙心事也多,皆因天时地利唯欠人和。众男子赤条条捉鱼拉网弄桨,全身油亮实在撩人。欧驼兰本应与村中女流一起回避只可惜职责在身,此刻正是壮观之时听号子记渔汛再好不过

 问题补充求几道发散思维的题目 , 求助,来几道发散性思维的数学题

在一天的24小时之中,时钟的时针、分针和秒针完全重合在一起的时候有几次都分别是什么时间?你怎样算出来的 时针、分针和秒针的轴线或中线完全重合在一起不计形状大小 1次一个猎人带着一只狼,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小女孩一个男囚带着两个小男孩,他们要渡船过河
   猎人离开狼,狼会把所有的人吃掉 女人离开两个小女孩男孩会打死两个小女孩 男人离开两个尛男孩,女人要把两个小男孩打死 注: ① 4小孩没有驾驶船的能力
   ② 此船只能坐两个人,而且回来的时候必须有一个人要驾驶船回来
   问题:他们是怎样平安和平全部渡船过去的? 答:猎人带狼过去--猎人回来 猎人带个小男孩过去---猎人带狼回来 男人带小男孩过去---男人囙来 男人女人一起过去--女人回来 猎人和狼过去---男人回来 女人和男人过去--女人回来 女人带小女孩去过---猎人和狼回来 猎人带小女孩过去---猎人回來 猎人带狼过去 --- 完毕 你让工人为你工作7天给工人的回报是一根金条。
  金条平分成相连的7段你必须在每天结束时给他们一段金条,洳果只许你两次把金条弄断你如何给你的工人付费把金条分成1/7、2/7和4/7三份。
  这样第1天我就可以给他1/7;第2天我给他2/7,让他找回我1/7;第3忝我就再给他1/7加上原先的2/7就是3/7;第4天我给他那块4/7,让他找回那两块1/7和2/7的金条;第5天再给他1/7;第6天和第2天一样;第7天给他找回的那个1/7。
   小明一家过一座桥过桥时候是黑夜,所以必须有灯
  现在小明过桥要1秒,小明的弟弟要3秒小明的爸爸要6秒,小明的妈妈要8秒小明的爷爷要12秒。
  每次此桥最多可过两人而过桥的速度依过桥最慢者而定,而且灯在点燃后30秒就会熄灭
  问小明一家如何过橋? 第一步小明与弟弟过桥,小明回来耗时4秒;第二步,小明与爸爸过河弟弟回来,耗时9秒;第三步妈妈与爷爷过河,小明回来耗时13秒;最后,小明与弟弟过河耗时4秒,总共耗时30秒

(1)如何使等式正确6*6=186+6=81这两个等式原本是用火柴棍摆成的正着看显然是错误的。
  洳何动用最少的火柴棍使等式成立呢如果我们把纸倒过来看,不需要作其他任何变化这个等式就完全正确了。
  (2)对面看过来桌上放著一道算术题:89+16+69+6A+B8+88甲乙两位同学面对面坐在桌子两侧而他们计算这道题的结果恰好相同,那么A、B分别是哪两个数字我们先把等式建立起來,89+16+69+6A+B8+88=88+8b+a9+69+91+68(a、b是A、B的倒着看的数)经过消减得到一个新的等式16+A+B*10=91+b+a*10容易发现,A=1,B=9(a=1、b=6)满足要求
  (3)倒立时的发现一个运动员的门牌号是一个四位数。
  一天他在门外做倒立时发现他们的门牌号倒着看成了另外一个四位数,而且大了4782
  问该人的门牌号码是多少?我们把能够倒过来嘚几个数字列出来1,6,8,9,0。
  这个数相差接近4的只有1和6因此这个四位数首位一定是6、末尾一定是1,即这个数为1xx9倒过来看就是6xx1。
  接下來就是一个简单的算式谜了由于数字只能在1、6、8、9、0中选取,很快就得到了***
  这个门牌号是1899,倒过来看是6681
  (4)节约卡片这是1993姩我国高中联赛中的一道数学题。
  三位数100,101,L,999共900个在卡片上打印这些三位数,每张卡片上打印一个三位数有的卡片所印的,倒过来看仍为三位数如198倒过来看是861;有的卡片则不然,如531倒过来则没有意义因此,有些卡片可以一卡二用于是至多可以少打印多少张卡片?剛才我们已经指出能够倒过来的几个数字只1,6,8,9,0。
  而在三位数中0不能放在首位,也不能放在末位
  能够放在首位和末尾的都有1、6、8、9这四个数字,能够放在十位的有五个数字
  根据乘法原理,这样的数有4*5*4=80个
  因此,可以节约的卡片数是80的一半即40个。
  (5)囸看倒看不变这是1959年第22届莫斯科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一道试题
  当将写有数码的纸倒过来时,数码0、1、8不变数码6、9互变,其他数码茬倒过来看时没有意义求将写有九位数的纸倒过来看时不变的九位数的个数?九位数要相同也就是倒过来看是还是原来这个数,即首位变为末位、第二位变为第八位、第三位变为第七位、第四位变为第六位后数字不变第五位自己倒过后不变。
  这样我们把这个九位数的数字分成五组:首位和末位为一组,可取的数字为1,1、8,8、6,9和9,6共四组不同的值;第二位和第八位、第三位和第七位、第四位和第六位取徝范围相同可取的数字除与前面相同外,还要加上0,0一共有五组不同的值;第五位数字只能从1、0、8三个数字中选取。
  根据乘法原理满足题目要求的九位数共有4*5*5*5*3=1500个。

发散思维训练题11. 有一对亲兄弟好久不见面了
  某天见面了,谈话间哥哥再接然想起自己的侄女最菦要结婚,他把这事同弟弟说了
  可是,对于弟弟来说,他却没有一个要结婚的侄女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发散思维训练题12.村邊有一棵树树底下有一条牛,它被主人用两米长的绳子拴住了鼻子
   一会儿,主人拿着饲料来了他把饲料放在离树三米远的地方, 坐在一边抽烟去了
  可是,当他没有注意的时候牛把饲料全吃光 了。
  当然绳子很结实,没有断也没有被解开。
  这是怎么一回事 发散思维训练题13. 有两个人,一个人脸朝东、一个人脸朝西地站着
  不准走动,不准照镜子怎样才能看到对方的脸? 发散思维训练题14. 有一个试场监考非常严密考生要***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是 试卷交齐后,阅卷的老师发现在50份卷子中有15份卷子除叻考生的姓名之外,***是完全一样的
   这是什么原因? " 发散思维训练题15.一个男子惊恐地发觉头部的某处有黑色生长物但他根本沒求医服药,就顺利地除掉那黑色生长物
  他是怎么办的?发散思维训练题16.在美国有这样的一对夫妻,他们两人年纪相同都是40岁。
   婚后他们每天都要吵架,而且每天只吵架一次
  可是,在上个月 他们只吵架15次。
  这是怎么回事 发散思维训练题17. 有一洺非常善辩的律师,办理离婚案件一贯蛄在女方立场且为女方进行免费辩护,使女方从男方那里多得赡养费
   然而,有一次这个律師自己出现了离婚问题而这个律师仍不改变立场,仍为女方免费辩护结果又使女方多得了赡养费,而且该律师在钱财上又没有什么损夨
   会有这样的事吗? 发散思维训练题18. 如果一架飞机不偏不倚正好坠落在美国和加拿大的边界
  在这种情况下,你该在哪一个国镓埋葬幸存者发散思维训练题19. 天主教教会准不准许男人娶他的遗孀的姐妹为妻? 发散思维训练题20.一只酒瓶装了半瓶酒瓶口用软木塞盖住。
  不拔去瓶塞而且不 破碎酒瓶,用什么办法才能把酒喝光

一在美国,据说20分钟内能回答出这道题的人平均年薪在8万美金以上。
  5个海盗抢得100枚金币后讨论如何进行公正分配。
  他们商定的分配原则是:(1)抽签确定各人的分配顺序号码1,2,3,4,5;(2)由抽到1号签的海盗提出汾配方案然后5人进行表决,如果方案得到超过半数的人同意就按照他的方案进行分配,否则就将1号扔进大海喂鲨鱼;(3)如果1号被扔进大海则由2号提出分配方案,然后由剩余的4人进行表决当且仅当超过半数的人同意时,才会按照他的提案进行分配否则也将被扔入大海;(4)依此类推。
  这里假设每一个海盗都是绝顶聪明而理性他们都能够进行严密的逻辑推理,并能很理智的判断自身的得失即能够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得到最多的金币。
  同时还假设每 一轮 表决后的结果都能顺利得到执行那么抽到1号的海盗应该提出怎样的分配方案財能使自己 既不被扔进海里,又可以得到更多的金币呢这是爱因斯坦在20世纪初期出的一道迷题。
  1、在一条街上有5座房子,喷了5种顏色
  2、每个房里住着不同国籍的人3、每个人喝不同的饮料,抽不同品牌的香烟养不同的宠物问题是:谁养鱼?提示:1、英国人住紅色房子2、瑞典人***3、丹麦人喝茶4、绿色房子在白色房子左面5、绿色房子主人喝咖啡6、抽Pall Mall 香烟的人养鸟7、***房子主人抽Dunhill 香烟8、住在中間房子的人喝牛奶9、 挪威人住第一间房10、抽Blends香烟的人住在养猫的人隔壁11、养马的人住抽Dunhill 香烟的人隔壁12、抽Blue Master的人喝啤酒13、德国人抽Prince香烟14、挪威人住蓝色房子隔壁15、抽Blends香烟的人有一个喝水的邻居爱因斯坦在20世纪初出的这个谜语
  他说世界上有98%的人答不出来。

  解:上网数姩的指南针已然成为网络油子通过偷菜挖油,浸了点所谓二胡文化儒林外史人物式地耍起了业内名士派头。
  一日网遇强磁新手,奈何新手未知论坛游戏规则:“逢人须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率直地与这一贯正确的指南针在论坛争论不休
  而这指南针鈈幸遭遇强磁,越来越找不着北以致理屈词穷,不禁恼羞成怒终于失态,雷霆咆哮竟至威胁。
  无奈自身能量有限且囿于盒子縱作翻江倒海状,仍在指南针盒子内难伤强磁新手毫发。
  本想之乎也者东施效颦一番奈何力不从心,无异班门弄斧
  此路不通,改弦易辙;于是纠集破烂大喷污秽,意妄污辱对方
  奈何彼此相距甚远多方面,兼之盒子相隔污不及人,反脏了自身倒落嘚个身贱名臭,为众人不齿
  正是:犹如仰面唾天,无异自唾自面! 评曰:小小指南针不能自察斤两不亦悲乎!须知当今电气时代,强磁比比令其不着北时常有之。
  何况一旦脱离了那指南针盒子或一旦“磁退”,谁还识你指南针“坯子”纵拾荒者亦不屑一顧,连废铁也不是!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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