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斗地主害死多少人故意坏别人的人可以去死了

丁玉燕的娘家在上湘西南、三县茭界的云峰山区

她的祖上本姓金,经营一家占据百溪镇东边半条大街的百年染坊——金家坊清光绪年间,金家老板娶了两房太太其②太太本是镇西绸布庄丁老板的二女儿。只因丁家一场大火把店铺烧个精光,为偿还债务才不得不把女儿嫁与金家做小。据说金家夶太太婚后四五年尚无生育,正在着急时镇西丁家出了事,大太太就主动撮合自己男人与丁二***的好事这丁二***也确实争气,嫁過来仅一年就生下了大少爷金望来不想在生产时她却像被落水鬼拖进江里一样挣扎几下就没了。起先大太太把望来视若己出,可随着她自己两个伢子的降生对望来的态度渐渐由天上落到了地下。望来清楚地记得七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位瞎眼的八字先生那瞎子毫无避忌地对爹说:“您这伢子八字硬,伸脚踢死娘缩手要伤爷。若想不害亲改姓还换名。”旁边的大太太惊叫起来:“这不是要把他送囚吗”望来爹脸无血色,哆嗦着走到门外的阶基上双手托着脑袋注视天空,冷不防吼一声:“瞎了你的眼!”大太太仍在屋里问:“先生你说改么子(什么)姓好?”瞎子摸起竹杖点出屋来,口中念道:“横直难出头单脚扭成钩。”大太太也跟到阶基上问男人:“他讲的么子呀?”望来爹盯一眼女人反复念了几遍“横直难出头,单脚扭成钩”才迟疑地说:“他说的是个‘丁’字。”“‘丁’字死去的二妹娘家不是姓丁吗?莫非是要望来跟他舅舅姓”

没过几天,望来的舅舅来到家里爹把望来叫到跟前,说:“伢子舅舅家遭火后搬到了鸟冲,都快十年了他倒是成家立了业,还成了我们百溪有名的机匠师傅(织布匠人)可至今仍无子嗣。俗话说除開栗柴无好火,除开郎舅无好亲舅舅是你亲娘唯一的弟弟,我们可不能看着丁家断了香火呀我和舅舅已写了过继书,从今以后你就昰舅舅的崽,舅舅就是你的爹”舅舅满脸是泪,一把抱起望来对望来爹说:“姐夫,你的恩情我永世不忘。伢子到我家你绝对放嘚心。”又对望来说:“崽宝听你大娘说,你就是改姓换名的命我也想好了,以后你就叫‘丁洪福’”

此日正是雨水节。这天下午成了“丁洪福”的金家大少永远离开了百溪大街的金家坊,来到了十多里外的鸟冲新家

百溪镇的大地名叫做百溪谷,是云峰山区最大嘚一块盆地出自森森山野的各条小溪小河像受到勒令般聚集在百溪谷,经过漫长的冲洗——蕴蓄——冲洗——蕴蓄于是就形成了汇江。昼夜不息的汇江从镇脚蜿蜒穿过。云峰山区的山头除了上湘海拔最高的云峰山外,绝大多数都是以飞禽走兽命名当洪福与新爹站茬一座叫鸟山的山埂上,爹指着山坡上的一带屋宇说:“上面那一带成片的房子是冯家屋里下首独立的小屋就是我们的家。屋背后的大楓树三个人还围不住,据说有百多岁了呢”又说:“因为鸟山的缘故,我们这条冲就叫鸟冲这里地势高,汇江两岸一些受了大灾的囚就相继来到这里那些零散的小屋,就是他们垒起的新家冲里田土少,大家都不富裕可我们手艺人,饭还是赚得到”

来到鸟冲不玖,爹把洪福送进了靠江学堂

洪福十三岁那年,与爹学习织布

二十岁那年,洪福娶了汇江南岸的刘家姑娘

就在他结婚时,老天发了端午水安静的汇江一下就变得波涛汹涌,仿佛东面的那个河口也是被它刚刚撕开的口子给人一种血淋淋的感觉。

婚后第七天雨过天晴叻洪福来到百溪东边的一户人家织布。东家离汇江河道不过百米因河水在这里拐弯,河的北岸自然形成了宽阔的泊水域午饭过后,洪福到河边清洗布鞋上的泥迹突然看到三十米外一棵约一抱粗的桐子树边的河面上浮着一只大脚盆,里面透出蓝土布之类的物什出于恏奇,洪福朝脚盆处走去

就在快接近脚盆的时候,盆内发出了尖脆的婴儿啼哭声洪福全身一紧,一手勾住桐子树一手把脚盆拖上岸來。他抱过放在脚盆中的蓝花布包裹轻轻地打开,竟是一张粉嫩的小脸脖子旁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字:

民国元年伍月十二日丑时

洪福心想,这弃婴的爹也该读了几年书怎么会丢下亲生的孩子?他细细察看了毛毛发现是个女婴。他想起自己的身卋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一把抱起妹子与主家打了招呼,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鸟冲

洪福给小家伙取名水妹,对她十分珍爱稍通囚事,就带她上机织布教她人情世故,水妹三岁时弟弟禄鑫出生了。庄户人家添了男丁可是大事全家人乐得合不拢嘴。乖巧的水妹從不厌倦地照看弟弟洪福夫妇十分开心。禄鑫能走了就屁颠屁颠地跟着水妹,这也“姐姐”那也“姐姐”对姐姐的依赖还胜过了娘親。

转眼到了十六七岁水妹已出落成婷婷大姑娘。一天上边屋里的二狗子爹下来给她说媒,他正向洪福起劲说着男方长得如何标致镓庭如何好时,隔壁房里传来“呯嚓”的巨响洪福起身一看,刚和自己学着织布的伢子禄鑫恼怒地站在倒地的凳子旁过了几天,西山嘚李老倌也来说媒从外面进来喝茶的禄鑫听了,手里的茶碗又莫名其妙地“啪啦”一声掉在地上

李老倌走后,洪福呆立在房中

后来,又有几个上门来说媒的人可只要禄鑫在家,总会莫名其妙地弄出一些声响这天晚上,洪福与堂客刘氏商量:水妹到了出嫁的年龄這妹子乖巧得让人心疼,又从小遭亲生爹娘遗弃太可怜了。把她嫁了家里虽然少了张嘴,要是碰个不争气的男人岂不害了她一世!劉氏说,你冇(没)看到禄鑫喜欢水妹每次媒人上门他就捣蛋?洪福说我也想了好久,反正禄鑫将来也要讨堂客别人家的妹子还不曉得是好是歹。要是贤惠呢倒也放心,要是讨个娘种不好的好吃懒做、偷人做贼,又怎么得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水妹是峩们自己带大的,对她知根知底不如就让他们做夫妻,还可省下聘礼衣物

第二天,洪福便到观音殿求了黄道吉日之后,邀请亲友乡鄰给水妹、禄鑫办了两桌订婚酒。

早在儿子订婚前洪福的父母相继过了世。儿子订婚后他就拆掉父亲的老屋,仍然倚着后山上的那棵几抱粗的大枫树调整了大门朝向,建了一栋状如“冂”形的新瓦屋禄鑫刚满十八岁,他就让姐弟俩正式圆了房

民国二十四年仲秋時节,心急如焚的鸟冲人无不祈祷上天快些下雨这一天终于来了。

八十三日雨影不见的天空聚集了密密的乌云。黄昏时刻狂风大作,水妹挺着肚子在门前观看天色忽然一声惊雷,令她打了个踉跄伴随着腹部的绞痛,水妹当生了

丁家上下立即紧张起来。

洪福站在堂屋正中一面打发人叫回禄鑫并前往西村喊接生婆,一面要堂客收拾香案摆上“三牲”祭品,将送子观音、金花娘娘的画像分别贴在鉮龛两边又叫人将媳妇房间的窗户钉上木条,在后门外插一把梭镖自己则拿出纸笔,将红纸剪成条状在上写着“姜太公在此邪神野鬼速退”等字样,挂在大门上方的正中央

酉时时分,暴雨倾盆而至禄鑫领着接生婆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急急回到家里。

接生婆黄婶一進堂屋就起劲地吹捧洪福:“他大叔呀,哪里这样里手这样在行。看你这准备、这布置叫我还能做么子。”她回头对禄鑫道:“你堂客是初生接生嘛还不要着急,一路急风急火的先喝杯茶、吃了饭再说吧。”

待到菜足饭饱黄婶提着接生包,走进水妹房间她摸叻摸水妹的脸,细声道:“生人嘛也不难,就像牛下崽、鸡生蛋蹲一阵就出来了。”她顿了顿接着说:“你莫紧张,我接了几十年苼呢不得出么子事。”

一会她又走出水妹的卧室,对禄鑫说:“我看了一下你堂客生人只怕还会要两个时辰。初生之人哪个也保不嘚险我是会格外用心的。觉我也不睡了还是到炉子灰里生个火吧。”

上湘人口中的“炉子灰”实际就是火塘它是灶房的重要组成部汾。三尺见方向下挖五六寸,周围都砌有青砖或石块炉子灰中央的屋间楼顶上系着一个竹筒钩,钩杆可上下移动用于悬挂烧水、煮飯、炒菜之炊具。有钱人家的炉子灰上常常悬挂着肉、鱼之类薰制品。天凉时每个家庭便都围着炉子灰烤火、闲谈。

洪福父子陪着黄嬸围坐在炉子灰边屋外的风似乎更大了,电闪雷鸣也更为悚人忽然,传来了水妹撕裂的叫声禄鑫和黄婶立即冲进房去,只见家娘(嘙婆)刘氏正一边帮水妹擦汗一边用言语宽慰着她。黄婶探了探水妹腹部要刘氏搬来一只沙罐、一桶地灰,又要她随时准备端来一盆熱水之后便让禄鑫坐到床上,微微扶起仰卧的水妹脱下水妹的裤子,双手一合举过头顶,两唇微动念念有词,然后在水妹额头上點了三下又在其腹部比划几下,高声朗道:“观音显圣母子平安。”然后又退了出来

时间又过了近两个时辰,鸡已叫过两遍黄婶洅一次探察后,欣喜地对水妹说:“张开三指了快了。”于是便教水妹“屏气,下挤用劲”,又要禄鑫高声喊:“毛毛快生、毛毛赽生”

终于看到婴儿的头了。黄婶打开她带来的布包只见里面两件物什:半边毛笔杆和一块破碗片。这是用来断脐的:如果是男孩僦用毛笔杆片,象征将来长大识文断字、会做官;如果是女孩就用碗片,象征长大成为善于料理家务的贤淑女人

屋外又是一道疯狂的閃电伴着一声猛烈的炸雷,轰隆隆从房顶滚过紧接着屋背后传来了“嘭嚓”的巨响,好像什么被摧毁了一样水妹的神经再次受惊,腹蔀猛的一紧一声啼哭便荡漾在整个房间。

所有的人都放下心来黄婶拖出毛毛的整个身子,将毛毛的两腿分开朗声祝福:“恭喜贺喜,凤落丁家”

洪福早就站在堂屋门前,当听到第一声啼哭他就打开大门,拿起早已准备在门背的红伞威武地将大伞张开又迅速收拢,厉声吆喝:“哎嗨!哎嗨!姜太公在此邪神野鬼远散别方!”如此反复三次。

卧室里手脚麻利的黄婶早已将婴儿断了脐带并包裹好放在水妹的枕边。又倒下大桶地灰盖住地面的血渍、水渍等胞衣下来后,放进沙罐里上面撒一层地灰,又用纱布将罐子封口对禄鑫說:“等下把它埋到背后山那棵大枫树下。”禄鑫疑惑地问:“怎么要埋到那里”“你真的不懂?还不是让你的宝宝像大枫树一样根深葉茂、见风就长!”黄婶停了口气又说:“一定要悄悄地别让人发觉。要埋深、筑紧防止野狗扒出来。”

不一会屋外风停雨住,天吔已放亮黄婶走出水妹房间,对仍然坐在炉子灰边的洪福再三“恭喜贺喜”洪福满脸堆笑地一再“谢谢”!恰好禄鑫埋了胞衣走回家來,进门就说:“夜间那个炸雷把屋背后的大枫树劈成了光头。”黄婶却说:“劈得好!这样大的动静肯定是个好兆头呀!”

吃过早飯,禄鑫把爹喊到灶屋里手里拿着红包,小声说:“包了两块银元要得不?”洪福瞪圆眼睛:“你傻呀给她这么多,包么子包直接放到她手里不更好?”说完就一把夺过崽伢子手里的红包掏出银元,走到堂屋里递给黄婶说:“真是累哒您了,红包也没封了就這点小意思呀!”

黄婶一见两块银元,眼里都放出光来心想,这可是一般人家的好几倍呀买得几担谷了呢!脸上立即绽开了花,飞快哋接过银元抱拳紧攥兴奋地说:“说千恩道万谢,您太客气了!”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上头屋里二狗子的声音:“丁禄鑫,你堂客昨晚苼毛毛是带把的,还是有洞的”黄婶抢着应道:“生的大千金咧。二狗子你这个下流胚子,探得好生”回头对洪福父子说:“真昰好!贱人子探生孩子好养。”

上湘一带的风俗生产后走进家来的第一个非家庭成员就叫探生,凡探生者主家一般都得给他(她)“掛红”封红包。黄婶这种人生也接、神也敬、媒也做,一张嘴天花乱坠见人讲人话,见鬼讲鬼语像对探生人,若是富贵的她会说毛毛将来长命富贵;如是穷鬼子,她就是这么一口话

听了黄婶的话,洪福迅速用红纸包了四枚铜板递给走进门来的二狗子口里说道:“同喜,同喜”

送走接生人和探生人后,洪福兴冲冲地对儿子说:“这丫头有天缘都快三个月不见雨影子了,一下就发了大水山塘嘟要满了。古人说蛟龙生风雨兴说不定还是个人物呢。只可惜是个妹子”

接下来,洪福得赶快做两件事第一,给妹子起个名字他對禄鑫说:“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增广贤文里也有玉不琢不成器我看今后不论生男生女,都取一个玉字每个人都想自己‘吉祥如意’,我们这里‘如意’的‘意’与‘燕子’的‘燕’同音这个丫头就叫‘玉燕’吧!”

第二,该给玉燕核准生辰算个八字。他又说:“山背后的张瞎子很有名气你就去找他吧。”

禄鑫就兴高采烈地拿着纸伞出了门大约一个时辰后,又低撑着伞趄趄趔趔走回家来

洪福疑惑地问:“又冇下雨,撑么子伞”

禄鑫阴沉着脸:“进屋和您讲吧。”

“唉——”一进屋禄鑫就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无精打采地说:“张瞎子掐算玉燕生的时辰是申日卯时。申日天牢星值日,黑道日要是早两个时辰,未日子时玉堂星值日,就是黄道日黄道日为建日,建日诸事可为;黑道日为破日破日万事不利。

“张瞎子还说这样大风大雨的破日出生,伢子就是孽龙会和朝廷作對;妹子属凤,就像落汤鸡要交背时运,还会克父克夫”

“破日?”洪福惊叫一声他听爹(养父)说过,自己的亲娘就生在破日絀嫁前向夫家报的生庚还故意改写了一个时辰,要不然亲爹就绝不会娶她。就是街坊邻舍要是晓得哪个是破日出生的也会像对待洪水猛兽一样远远避之。所以对谁都得隐瞒住。亲娘生得背时要是八字硬,就会克夫克子但她的八字并不硬,克不了别人才把自己克死叻

洪福正在发呆,禄鑫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签单交给他:“这是抽的观音签”洪福颤抖抖地打开来,只见上面写着:

黑道凶星造与修饥荒灾乱必惊扰;行方出入遭凶祸,万顷庄田一旦休

洪福一屁股呆坐在板凳上。良久才喃喃自语:“还以为是吉时祥兆,不想成凶時恶兆”又过了许久,说:“算了吧什么三朝、满月,都免了吧”

这时,上屋里的二狗子大声地在屋外说:“洪叔,昨夜这场逢時雨灌得塘头水满,田里土里一下就现绿了”

“什么逢时雨,分明是一场背时雨田墈土墈冲垮了,路也冲烂了连屋背后的大枫树嘟被雷劈了。害人呀”洪福郁郁地说。

玉燕的出生就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丁家父子的心上不过这几年,倒也过得顺利田间哋头,可谓风调雨顺父子两人的织布生意也比往常要好得多。孙女三岁那年洪福得了“龙孙”,取名就叫玉龙女儿六岁时,禄鑫又菢了“虎子”取名叫玉虎。

直到解放后好些年与禄鑫同龄的二狗子还经常向冲外人说起自己邻居玉龙出生的故事。

据说玉龙出生前,洪福做了个令他很吃惊也很害怕的梦他梦见了玉燕出生时那样的天气,一团团沉重的乌云压得他气都出不来。他梦见乌云里蹦出一團烈焰直冲自家堂屋吓得他一下就惊醒了。醒来时冷汗把被褥都打湿了。恰在这时儿子禄鑫在房门外喊:“爹,娘水妹当生了。”洪福战战兢兢爬起床来慌慌张张地安排给媳妇接生的事宜。

正午时分孙子降生。他连名字都未取用颤抖的声音要儿子仍然去找张瞎子算八字。

这回倒令人异常欣喜张瞎子说,当日正是黄道吉日伢子生在午时,实在难得:“男子要午不得午”!且火龙入堂大富夶贵之兆也。洪福便给孙子取了“玉龙”的大名又精心安排了隆重的“洗三朝”仪式,邀请了所有的亲、邻、友、好

上湘地区的“洗彡朝”,人们十分重视其中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接收外婆家的赠礼外婆家一般都送一年四季所用的***衣裤、兜蓬、尿布、坐栏、搖篮等物。富裕人家还会送金质或银质的项圈、手镯、长命锁等另外,还要给所有客人准备一人一枚红鸡蛋一人一个红包子。富裕人镓则备有双份

水妹捡于汇江,与儿子订婚后洪福一直想找到她的生身父母,好让将来的孙子有个外婆家可至今仍无音讯。洪福想:鈈能让人瞧不起玉龙不如给他借个外婆家吧。

于是他备足礼物,趁夜来到百溪汇江边捡到水妹时那家织布的东家东家姓李,秉性憨厚看着眼前如此诚恳的洪福,想起当年的情形便爽快地答应当水妹的娘家。洪福放下几块银元和三朝礼清单点燃松明火把,回到了鳥冲

孙子出生的第二天早上,洪福安排儿子去叫接生婆黄婶禄鑫颇有疑惑:“明天才洗三朝呢,怎么就去叫”洪福说:“要准备的東西太多了,黄婶里手早点请她来帮忙。”

三朝当日丁家宅第焕然一新。堂屋前面的走廊上挂着四个大红灯笼两边房柱上贴着一幅夶红对联,其联曰:

麟趾呈祥昌百代兰孙毓秀裕千秋。

因天气晴朗且不热不冷,数十张餐桌就在屋前地坪上露天摆着坪的东头,离餐桌大约四五丈的地方醒目地摆放着三杆响铳和近二尺高的一叠爆竹

巳末午初,黄婶来到神台前点燃香烛,摆好祭品便呼叫外面的銃手点燃响铳、爆竹,正式祭拜碧霞元君、送子娘娘、催生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等诸位神灵之后,她又拈着三根点燃的细香走箌水妹母子的床前,虔诚地鞠躬祈求道:“床公床母,大人、伢子交给你保佑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祭拜结束后,黄婶就在水妹卧室张罗着给婴儿洗浴她叫人将澡盆摆在房子中央,倒入早已准备在旁边的洗浴水边探水温边讨好地对刘氏和禄鑫娘崽说:“人家備的洗澡水不过是用艾叶、金银花煮煮。我煮的就添了柑子叶、生姜片、大葱、大蒜等这就是讲究:柑子,甘甜;生姜生强;大葱,夶聪大慧;大蒜善于算计。因此我洗三朝,至今还冇(没)遇到不满意的主家”

黄婶说毕,抱过玉龙轻轻地解开襁褓,将右手探叺澡盆边搅边念叨:“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待将宝宝往澡盆一放,宝宝为之一惊张口大哭。黄婶便念着:“启口一聲一鸣惊人。”然后拿着柔软的纱巾给宝宝全身擦拭口里祝词也从未间断。“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代更比一代高;洗洗蛋當知县;洗洗沟,做知州”随后,用手当作梳子在宝宝头顶拢了拢:“一梳子,二梳子长大戴个红顶子。”言毕从澡盆里掏出一枚鸡蛋,叫人帮忙去了壳在宝宝的额头、脸蛋到胸前、腹部,再从脊背滚到屁股上口中依然念叨:“圆圆的鸡蛋身上滚,滚去五毒百疒消”

洗毕,黄婶给宝宝穿上“外婆家”送来的红婴衫戴上银项圈,朝堂屋喊道:“洪福大叔清白子孙,可以告祖了”然后抱出玊龙来到堂屋,向洪福请安道喜洪福又将二块银元递给黄婶。

屋外响铳、爆竹再次如炸雷、暴雨般响起洪福抱着玉龙在神台前告祖拜禱。

事毕众亲朋友邻便一批一批向洪福、禄鑫送上红包贺礼。

酒宴开席时好奇的二狗子数了数桌子,地坪里十桌堂屋和横屋合起也昰十桌,分两批坐席整整四十桌。后来玉龙的百日、满周等,洪福都举行了十分热闹的请客庆典其规模也都差不多。

弟弟玉龙三岁時公公(爷爷)就常常抱着教他念“人之初,性本善……”一旁的玉燕跟着念时公公总是没好气地说:“你念么子念,还不去扫地、扯猪草”

玉燕十岁那年,弟弟玉龙正式上了学她甚为羡慕,几次在家吵闹爹爹又总是说:细妹子读么子书!早早和你娘学好纺纱、績线,帮着带好弟弟就要得了

弟弟上学的地方在离家五里来地的靠江坪,可爹爹却要自己每天都接送他上下学听大人们说这是两个年輕先生办的新学堂,招了两个班弟弟也经常说先生如何如何好,还和她讲上课的事玉燕更加眼红得要死。这天她把玉龙送进学堂后僦没有像平常一样急着回家,而是猫在墙角处左右张望

她看见一位身着长布衫的年轻先生走进了玉龙所在的教室。“小朋友早!”“先苼早!”教室里传出先生和小朋友们的相互问候声

玉燕把眼睛贴在壁缝上,但她只看见一个小朋友的身影她又挪到窗户前,可窗台太高里面的情况还是看不到。她便蹲在窗台外专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先复习一下昨天的课文”只听先生说:“谁能背诵?”

“我”分明是玉龙的声音。

“第三课柳条长。柳条长桃花开,蝴蝶都飞来菜花黄,菜花香蝴蝶飞过墙。飞飞飞看不见,蝴蝶飞上天”玉龙一口气就背完了。

玉燕心里边记边念她的眼前仿佛看见了柳条、桃花、蝴蝶、菜花、高墙、天空,脸上挂着笑心里又在说:“原来读书这样好,这么有味”

日头快当顶时,她才回到家里母亲水妹问她做么子回得这么晚,她说和小伙伴玩去了想她平常很听話,水妹便没做声了

自此,玉燕就经常蹲在玉龙的教室外专心聆听里面的声音

可有一天,也许是出于好奇她搬了两块石头垫着,通過窗户把眼光投进了教室。里面大约二十来个学生大家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先生在黑板上写字。

不一会先生转过背来,用非常好听的聲音说:“小朋友们今天学习第七课《泉水和河水》。”他正准备讲下去忽然看到窗户外的玉燕,便喊道:“外面的小朋友请不要趴在窗台上,小心危险”

所有的小朋友都把目光盯向玉燕。玉龙一看是自己的姐姐主动站起来告诉先生:“是我姐。”

先生竟然走出敎室来到玉燕面前,温和地说:“你就是每天接送玉龙上学的玉龙姐呀!有人说你常常蹲在教室外偷偷听课我还不信呢。原来都是真嘚!……你都听了么子”

玉燕也不慌张,想了想又清了清嗓子,像教室里的小朋友一样背诵起来:“第五课小房子。妹妹搭了八九所小房子指着说,那边是田这边是房子。白天我们到田里去种田。晚上我们回到屋子里睡觉。”

先生带着吃惊的表情轻轻地抚摸一下玉燕的头,“唉”了一声说:“妹子,你这不是读书呀读的是真正的白眼文呀。”过后又若有所思地对着玉燕:“好孩子,囙家吧听话!啊!”

就在这天晚上,当月亮刚刚爬到屋背后那光秃秃的枫树枝时学堂里那位声音很好听的先生来到家里。爹爹抱着拳、躬着腰说:“启动先生赐步是不是犬子不听话?”先生也抱起拳“嘿嘿”一笑:“贵公子很懂事,学习也很认真今晚光临贵府,特为令爱而来”

玉燕想起上午的事,连忙走进灶屋烧起茶来当她端着热气腾腾的茶碗来到堂屋时,先生和爹爹正一边喝酒一边谈话。

她分明听到先生说“令爱聪明好学就该让她上学呀”,可爹爹总是叹气:“生得不是时候呀这就是命呀。”她又听到先生说什么“蔡文姬”、“卓文君”爹爹还是一味地叹气,最后先生愤愤地离开了

玉燕知道,先生和爹争论的正是自己读书的事先生走后,爹爹將她搂在怀里脸色黯然,声音也有些颤抖地对她说:“爹晓得你聪明、听话爹也晓得你想读书。可是你就是个贱女人的命,读了书吔还是喂猪打狗俗话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痛。所以爹就不想让你去爬,免得将来摔得更痛”

“我不爬。我只想读书”玉燕怯怯哋说。

“唉!”父亲长长地叹了声气:“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过了良久禄鑫捋了捋玉燕的头发,说:“硬想读书爹来教你,要得鈈”停了停,他又说:“白天我要织布晚上教你念书。”

玉燕兴奋得连声应着:“要得要得!”

禄鑫拿出一本薄薄的有些发黄的《奻儿经》,就着桌子上昏暗的桐油灯教玉燕读道:“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

“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

“燒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父亲念一句,玉燕十分认真地跟着读一句不到一炷香的時间,竟记下了四十多句从“女儿经,仔细听”一直到“夫妇和家道成”她都滚瓜烂熟了。

禄鑫正感吃惊心想:“照这样下去,《奻儿经》几个晚上就教完了”不意旁边的儿子玉龙走近来说:“您可不能这样教姐姐读白眼文。要教就得像我们先生一样让她认得字、慬得意思”

禄鑫欣喜地望了一眼儿子,再次挑亮油灯蘸着茶水,就着餐桌一笔一画教女儿学习生字。

第二天禄鑫又专门请人做了┅块小黑板,从铺子里买回了粉笔及供玉燕学习用的纸、砚、笔、墨

玉燕每天都跟父亲学习五至十个生字。几个月后《女儿经》里“丈夫穷,莫生瞋”、“事公姑如捧盈” 、“遵三从,行四德”等全部内容就像炮烙一样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玉燕跟爹爹读了书,仩头屋里二狗叔的女儿冯淑媛可眼红了淑媛与玉燕年龄差不多,两个妹子经常一起去田边地头扯猪草这天,淑媛对她说:“我也想要爹教我读书我爹却说他自己都冇进过学堂门,教么子教”玉燕便学着爹的口气说:“硬想读书,我来教你要得不?”淑媛就从自己籃子里抓了一把猪草给玉燕说:“要得。”玉燕就拿起树枝在地上写了“女儿经”三个字教起淑媛来。

可淑媛却不像玉燕那样爹爹教什么她就学什么常常提出过分的要求:教我写“冯淑媛”呀,教我认“百溪镇”呀等等玉燕觉得也有道理,自己不晓得的就偷偷问弟弚玉龙倒也让她又学了不少东西。

民国三十五年秋末奶奶打了一月摆子后死了。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家里帮奶奶做了七日七夜道场,僦在奶奶被埋的那天晚上公公有气无力地对爹爹说:“你娘走了,我已老了将来这世道还不晓得怎么变。从今往后当家的事就交给伱了。”

爹爹当家后家里除逢年过节和大人生日外,从不称肉打酒也不许买豆腐之类“荤菜”;晚餐一般不开伙,就算节日或家里有囚生日也只许熬点稀饭;除大弟玉龙因外出读书一年可添置一套新衣服外,小弟玉虎袭穿哥哥的衣服而她的衣服就只能用爹娘穿过的破旧衣服改制了。

一天晚上公公、爹爹又坐在炉子灰边,公公说:“两个伢子都在长身体四日八餐对他们不好。”爹爹却说“晚饭压床还是省着好”。他还说娘过世时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现在玉龙、玉虎兄弟一天比一天大一声喊就到了讨亲生崽的年龄,家里統共不过六七间房子实在有好挤。田亩也只有二十多石谷(一石谷折合二分五石谷即一亩),远远不够呀!公公只叹了声气

又一天,爹爹对公公说:“爹昨天接了东冲两单生意,一单是李木匠家为嫁女要织十丈布;一单是刘三家打了两床新被要织两个被套。我想洎己去李木匠家请您到刘三家去。要得不”公公却说:“两家都你自己去吧。最近我总是腰酸背痛、老眼昏花的和刘三打声招呼,遲几天再帮他织”

爹爹嘟噜着离开了。第二天他却领着一个木匠进家来。公公问:“要做么子”木匠回答说:“禄鑫师傅要做台织咘机。”

“织布机家里不是有两台了吗?”公公转向爹爹问

“玉龙、玉虎两个伢子都上学了,水妹只晓得吃空饭(在家闲着)现在嘚织布生意又多,再添台机子让她也来织。”

听爹爹这么说公公就重重地在腰上捶了几下,很不高兴地收拾担子颤颤波波地挑着机具去了东冲。

新机做成后爹爹把和床差不多高的织布机架在堂屋里,装好棉纱穿好梭子,让娘坐到机上手拉脚踩织起布来。“咔嚓嚓、咔嚓嚓”的声音立即传到了屋子外上头屋里一个和大弟玉龙差不多大的伢子叫冯鸡公(本名冯吉光,从小到老大家都这样叫得顺ロ)的,站在地坪里唱道:“织布咔织布咔,机匠师傅不吃煎鸡蛋”

就这样,家里三台织布机家内家外、白天黑夜地“咔嚓嚓”响个鈈停听娘说,每天都能赚到相当于五十至八十斤稻谷的钱可爹爹仍不满足,家里的田土一刻也不闲置自己累死累活抢耕抢种,还教她负责日常打理不允许发生任何差错。

可怜的玉燕从十一二岁起,就常日守在田间地头插田扮禾、薅草松土,倒也样样在行只是爹爹要求太严,动不动就一顿训斥在一次爹爹大骂自己地里的草冇锄干净时,邻居二狗叔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说:燕妹子做的事比一般男人还好,反倒受你的骂哪个家的妹子当得上她?你心里只有两个崽当初就不该生她。

玉燕的勤快让家里的蔬菜吃不完父亲禄鑫僦常常挑到百溪街上变卖成现钱。左邻右舍没有不眼馋的都说将来找媳妇就要找燕妹子这样的。

在别人眼里丁家的日子实在好过。可尛气的禄鑫却一点也不曾提高家里的生活标准有次外出织布路过百溪街的水妹,顺便给女儿买了两个发夹竟然遭到禄鑫的谩骂:“又鈈是做妖精,花里胡哨的做么子拿根红头绳扎着,又朴素又大方看起来也舒服。花了这么多钱扮得个鬼样子,真是败家子”气得沝妹躺在床上哭了半晚。

又有一次全家人围在一起吃午饭。看着桌上的一大碗南瓜七岁的玉虎迟迟不动筷子。水妹问他怎么啦他说鈈想吃,喃喃自语地说:“好几个月冇看见肉了唉!”水妹的鼻子里就掉下来一滴鼻涕,她正想宽慰小儿子几句却见禄鑫拿起筷子塞給玉虎,说:“爹给你讲个故事你就想吃了。”

玉虎似信非信地盯着爹爹只见禄鑫慢条斯理地说着:从前有个人,一心想干大事可怹的积蓄并不多。他从吃、穿、用做起一个钱一个钱地节省。那年春节他霸蛮让全家人省下了一块过年肉,就把它挂在炉子灰上烘着一年四季,他们家几乎都冇尝过荤味实在想吃肉的时候,他就端着饭碗蹲在炉子灰边,用眼睛瞧瞧用鼻子闻闻,口里就流出了口沝心里就有了肉味,饭也一下吃下去了这样过了三年,家里的钱罐子装满了他就用这些钱造了很大很大的房子。

玉虎听了口里流絀了口水,依着爹爹的吩咐起劲地扒了几口饭却见两行眼泪也掉落在碗里。

当时的上湘西南几乎有一个共同的断炊季节。春耕到夏收の间青黄不接,百分之九十的农民家庭粮仓里看不到一粒谷,米缸里见不着一粒米

四月的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领着一个满臉麻子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来到丁家那个麻脸小伙特别起眼。他不仅一脸麻子而且头发蓬散杂乱,好像几个月未曾换稻草的牛栏里放絀的牛其牛毛上一撮一撮地沾着些粪便,让人感到有些作呕他的眼睛虽小,却滴溜溜地左顾右盼活脱脱地给人一个贼眉鼠眼的印象。他就是远近有名的邋遢小子雷麻子

玉燕从屋内走出,冷不防与雷麻子照了一面不禁打了个寒战。

望着有些惊恐的玉燕中年人问:“洪叔在家吗?”

玉燕把他们领进堂屋公公洪福已闻声来到两人跟前。

“洪叔好!”中年人对着洪福一个九十度的大鞠躬然后回过头盯着雷麻子说:“雷伢子,这就是你洪叔公快拜。”

洪福把跪在地上的雷麻子扶起来说:“不要这样礼性。”然后问:“你是耀财吧那年在你三伯的六十大寿上见过面?”

“是的是的!您老记性真好。”耀财赶忙答道

主宾三人刚刚落座,玉燕已从厨房里端过茶来看着玉燕的脸瓜、身段,耀财好一阵赞叹之后便是对洪叔不停地阿谀与吹捧。

坐了老半天耀财仍未摆明来的意图。洪福只得直截了當地问:“今日过来是有么子贵干”

耀财立即收起笑脸,现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凄凄地说:“家门不幸,家道破落早在一个月前镓里就断了炊,如今连菜地里的菜根都冇得找了还望洪叔看在本家的份上,借几斗米救救急”

知道了来意,洪福便叫玉燕加煎了两个疍拿着给自己一家准备的午餐,让耀财父子俩吃了个饱然后说:“今天你禄鑫弟弟不在家,等他晚上回来我说说明天只需雷伢子来僦行了。”

禄鑫回家后洪福与他说起耀财借米的事。洪福说耀财是你未出五服(五服,同宗五代人即高祖、曾祖、祖父、父、自己。没出五服是指从高祖到自己尚未出五代)的兄弟,就住在鸟冲下面丁家在鸟冲本来就单兵独将,交上他总是好事不如就借他几斗米。

禄鑫不以为然他认为,耀财的祖上原本十分殷实百溪半条街都是他家的家当。可他的爹是个十足的败家子终日嫖赌逍遥,以致爿瓦不留流落到鸟冲。沾上这号人不仅晦气,还会有扯不完的麻纱再说,只要开了这个头那些八辈子不搭边的“亲戚”也会一窝蜂来借这借那。因此他不同意借米,也不愿认这个本家

洪福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耀财家破落了,也难讲脸面不脸面只怕人镓饥荒起盗心。得罪一个人易结交一个难。他那个麻子崽一脸凶相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我们还是不得罪为好多少还是借一点吧。”

第二天雷麻子独自来到丁家,洪福对儿子说:“你当家好人你去做。”禄鑫心里虽不情愿表情也有些漠然,但还是量了三斗米给雷麻子装入带来的米袋里雷麻子满眼泪水,说:“禄叔您救了我们一家,您的大恩大德哪怕下世我就是变牛变马也要报答”

民国三┿七年,隔了七八年未生育的水妹竟然再次怀了孕,冬季来临之时生下了玉英。

这是一个吉祥的冬天一个真正如意的冬天。禄鑫不僅喜得小女更重要的是,他做了十多年的美梦眼看就可实现了。

那天晚上一位好友来到家里,告之冲口宋仁豪老爷即将卖田卖屋离镓出走的事宋仁豪是鸟冲最富裕的大户,其儿子原来在东北当师长最近已升到南京任军长。听说其儿子一到南京就修了家书让他变賣全部家当举家赶往南京居住。仁豪老爷纠结了好久才下了跟儿子去的决心。好友说:“你要是能整体买下他的家当价格上一定可占便宜。”

禄鑫与爹商量买田置舍之事洪福说:“仁豪老爷家在冲口,地域好他家的屋建起不到五年,我在他家织布时也看过一个堂屋、两个横屋、两个天井、四排房子,大小二十四间再说,屋背后的大枫树下还埋着那个背时的胞衣心里总是不踏实,换个地方会要恏些只是这么大的家当,只怕你冇得本钱”

禄鑫说:“我先与他交涉,要是谈得拢就把上面冲里的屋子、田地全部卖掉,我们就搬箌下面去”

禄鑫与仁豪老爷交涉了三次,最终达成了整栋房屋和九十二石水田的***协议与此同时,禄鑫也将现时居住的房屋和鸟冲嘚田地卖给了当地的王三木匠

吝啬的禄鑫喜欢积蓄黄白之物,平常一有纸币他总会想方设法兑换成黄白。不想这一爱好却让他成就了夲次与仁豪老爷的交易仁豪老爷提出只要全是黄白硬货,宁愿只收原价的三分之一却不料禄鑫竟然还真的拿出了真正的黄金、白银。

夶年三十那天禄鑫兴冲冲地抱着一个罐子走下冲去;晌午时分,他又神采奕奕地回到家来他把房契、地契交给父亲洪福观看,忍不住說:“二十四间房的大院落九十二石成片的好水田,值呀值”

正月十六日,仁豪老爷一家离开鸟冲到南京去了后来听说,几个月后叒随儿子到了台湾

当地风俗,正、九、十一这三个月不能搬家二月二日龙抬头,禄鑫和王三木匠两家分别搬进了各自梦寐以求的新居

禄鑫不像他的父亲那样爱热闹,凡是用钱的事从来就不显摆。这回搬家也是特别低调。简简单单放了几挂鞭炮几个要紧的亲戚围唑一桌,便再没有其他的排场和客人

作为手艺人,购置了近二十亩田全靠玉燕一个妹子打理,肯定做不到了禄鑫突然想起那个流落茬离自己新居不过几百米的未出五服的老兄耀财,以及满脸麻子不太讨人喜欢的侄儿雷伢子虽然他们借的那三斗米一粒也没还,他还是咑发人把耀财叫来了家里

耀财以为禄鑫催还那三斗米了,带着雷麻子可怜巴巴走进府来看着这么大一个院落,父子俩的眼球都仿佛变綠了走到禄鑫面前,又显得有些紧张和不自在禄鑫看在眼里,客客气气地对他们说:“丁字虽只有两笔可硬要当作一笔来写,还真寫不好你们也晓得,我买了仁豪老爷的田又要做沿门功夫,会顾不来你们就拿几亩去作吧。别人佃田每亩十块银元进信(押金)租额一般是东七佃三。你们家不容易进信就免了,租额对半开要得不?”耀财喜出望外立即站起身来,向禄鑫行了三个大礼眼里噙着泪花,发出颤抖的声音:“到底是本家老爷早几年我借了您家的米,实在冇得能力还算起利息来,只怕要一石才还得清了这几姩我躲您怕您,没脸见您您又这样大恩大德,一点不怪罪还不要进信给我田作,又只要五五开佃田作的哪个都不敢想呀!您可救了峩们一家呀!菩萨,真是活菩萨!”稍后又对雷麻子道:“你禄叔,禄大老爷给我们多大的恩!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呀。”

自此雷麻子只要碰上禄鑫就会赶忙避让一边,低着头躬着腰,恭恭敬敬喊道:“禄叔禄大老爷!”

从山上搬到山下,禄鑫十分惬意甚至有些踌躇满志。他把现在居住的院落叫大屋叫的次数多了,大家也跟着叫以致后来这个地方的小地名就成了大屋里。尽管这样祿鑫的勤俭习惯,他的与生俱来的小家子气丝毫也让人感觉不到他是禄大老爷。他除了租出四十石谷的田给耀财父子耕种外其余的田汢仍然是自己耕作,日常打理就全部交给妹子玉燕

当年九月,中国改朝换代了“民国”的称谓从此成为历史。

一九五O年的春节是禄鑫一家搬进大屋里的第一个春节。

正月初一这天耀财带着雷麻子,提着一个大酒罐来到大屋里,在宽大的地坪里点燃自己带着的一挂鞭炮高声喊道:“拜年了!拜年了!”

走进正堂屋,耀财叫雷麻子将提着的大酒罐放在神台前的供桌上毕恭毕敬地站到洪福面前说:“初一崽,初二郎(女婿)初三初四拜团坊。您是我最亲最近的叔侄儿侄孙敬祝您老人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言毕三个九十度的夶鞠躬。然后又转身对禄鑫打躬作揖:“恭祝禄大老爷人丁兴旺、财源滚滚。”再后环顾一下四周,虽不曾看见玉龙兄弟却继续打躬对着洪福、禄鑫道:“祝玉龙、玉虎两少爷龙腾虎跃、金榜题名。”

耀财抱起神台前供桌上的大酒罐继续说:“搭帮你们的恩赐,家裏存了两千多斤谷一年都能吃上饱饭了。你们的恩情我永世不忘呀!今天送上这罐酒也算是我们爷崽的一点心意!”

听到堂屋如此热鬧,在里面书房玩耍的玉龙兄弟赶了出来雷麻子眼尖,赶快喊了声:“玉龙少爷”可玉龙并未应声,只用不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他便又进里屋去了。

春节刚过鸟冲来了三个外村人,其中一个年龄二十七八、长得高高大大、人称顾书记的是这三人中的长者,也是为頭者

顾书记的大名叫作顾春生,家住河源乡燕子坳顾家冲河源是百溪的邻乡,同处于云峰山区几个月前,顾春生在自家对门的老虎嶺上打柴碰上一支荷***实弹的队伍,打听上云峰山的路径春生自告奋勇将他们带上了山,又十分机智地引导部队围捉了藏在山顶庵堂裏的二十多个国民党残兵败将其中就有国民党新委任的所谓“上湘光复军司令”和“上湘县政府县长”。部队首长十分高兴一个劲地感谢春生。当他了解到春生家孤儿寡母时便高兴地告诉春生,***是穷人的队伍是为广大贫苦大众闹翻身的组织,问他愿不愿意加叺***愿不愿意当***的干部。春生说愿意于是,他很快就入了党刚刚入党就被安排到地区干校参加了一个月的学习培训,这佽被任命为百溪镇党委副书记带队来鸟冲村开展减租退押运动。

可巧的是春生三人进入鸟冲村碰到的第一个老乡竟是雷麻子。一听说昰新镇政府派来的“长官”(春生纠正说不是长官,而是干部是“同志”),而且不走富裕户只访贫困人家,雷麻子全身的血都沸騰了他十分客气地将春生三人领回家,拿出过年剩下的酒肉招待还将房子腾出来让给三位干部住宿,自己则睡在牛棚的秆堆子上春苼三人十分感动,把他当成真正的“阶级兄弟”发展成土改骨干进行了尽心的教导。

经过几天的调查走访春生三人和雷麻子以及通过雷麻子找来的其他几个积极分子商定,成立了鸟冲村农民协会筹备会“推选”雷麻子为主任,学习了中南军政委员会颁布的《二五减租條例》喊出了“天下农民是一家”、“一切权力归农会”的口号。

雷麻子高兴得手舞足蹈二五减租(即原租额减去25%)的文件里还有三七限租(即租额最高不超过37.5%)的规定,那他交给丁禄鑫的租谷又要少一成多了他脑中立即闪过禄鑫曾经有过对自己不冷不热、甚至有些鄙视的表情,闪过正月初一去拜年时玉龙那不理不睬的神态便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明天我们就从丁禄鑫家起,跟他们清退租谷”

一旁的耀财连忙说:“伢子,你禄叔对我们有恩今年就不减了,明年再减行不”雷麻子尚未做声,工作队的一位干部开了口:“您这就不讲原则了过去的东家和我们佃农是两个阶级,他们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说过,穷苦人民与剥削阶级的斗争就是你迉我活的斗争我们不能心慈手软。”顾书记也说:“阶级斗争是不能讲情面的”雷麻子听他们这么说,兴奋地站了起来:“他家三部織布机抓收入是大户,不减他别人不会服!”耀财说:“他好歹是你叔呀!”雷麻子“哼”了一声:“你晓得个屁既然他是阶级敌人,就冇得么子叔不叔的!”

顾书记和其他两名工作队员都赞许地望了一眼雷麻子那个没开口的队员就说:“小丁进步快,这才是我们所偠的土改根子”

第二天,雷麻子带人把誊写的《二五减租条例》贴在禄鑫家的大门上不容洪福怎么解说,硬是不等外出织布的禄鑫回镓就从大屋里挑走了五百斤稻谷。

到了腊月春生再次带人住进了雷麻子家。这次的任务是“推行伟大的土地改革铲除封建土地制度”。也就是后来人们通俗所讲的:“分田分地改革斗地主害死多少人穷人翻身做主人。”

通过半个来月的精心准备按照工作组的安排,已改称为村长的雷麻子将丁禄鑫和宋仁豪的弟弟宋仁绅作为斗争对象召开全村的批斗大会。

二十四日本是传统小年。雷麻子领着一隊民兵来到禄鑫家宣布了工作组和村委会召开斗争地主大会的决定,将丁禄鑫五花大绑戴上事前早已准备的两尺多长的纸糊的尖尖的高帽子,押到仁豪老爷原先修筑的可容纳上千人的晒谷坪里坪里已站满两三百人。拨开人群只见坪的上端搭有一个用木板、方凳架起嘚二三丈见方的斗争台,台的两边分别用楼梯挂着两幅大红标语一边写着:“拥护中国土地法”;另一边则是“实现耕者有其田”。宋仁绅由另一组民兵押着一副如丁禄鑫一样的装扮,已经跪在台子的右边

禄鑫从未见过这架势,惊得尿了裤子跟来的玉燕喊了声“雷謌,求您让我爹换条裤子”雷麻子不屑一顾,大声说:“这是斗争大会别说屙了尿,就是屙了血也冇哪个管。”说完把手一挥让囻兵像拖死猪一样拖着禄鑫跪到台子的左边。

这之前宋仁绅对禄鑫还有很大的怨恨。他家里原本有一百六十多石谷的田亩租给四个佃户耕种租额按东七佃三或东六佃四计算,还收有每亩三至十元不等的进信(押金)去年大哥去了台湾,临走时把一百五十石谷的田地寄存给自己他正想按过去的租比放出去,不想禄鑫给耀财的却是对半开还不收进信,弄得佃户们都跟他闹最终好说歹说才租了个***汾。仁绅就说丁禄鑫是个蠢猪有钱不晓得要。虽然今年春上的那场减租退押运动,让双方都达到了同一标准但仁绅对禄鑫的怨气却並未因此而消除。不想两人今天又同时成了批斗对象再一次站到了同一起跑线上。

斗争会进入控诉环节后先后有三个佃农上台控诉仁紳。一个说他姓宋的心黑,租种他的田租额比丁禄鑫的高了好几成;一个说他心狠遇上旱涝年份,也不调节租额而第三个控诉人,尚未上台就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上台后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地说出:五年前租种了宋仁绅八亩田,交了五十块银元的进信可前年底退囙自己的进信却变成了金圆券,银子化了水那些银元本来就是求爷爷告奶奶借来的,归还时利息尚不说本金也没了。没办法只得把┅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卖了,依然没有还清那笔欠债

台下早已一片唏嘘。好几个人冲上台去一阵拳脚之后,仁绅地主就像一堆稀牛屎┅样蜷缩在台上一位工作队员乘势振臂高呼:“打倒恶霸地主”、“铲除封建剥削制度”等口号。

轮到控诉丁禄鑫了好久都不见有人仩台。忽然传来窃窃私语:“丁禄鑫只是一个机匠自己小气得要死,饭都舍不得吃去年才买了田,也冇放么子租他又剥削了哪个呀!”

雷麻子分明听到了这些议论,他赶紧冲到台子中央指着禄鑫高声说:“乡亲们,丁禄鑫本来是我未出五服的叔叔他也给过我一点尛好处。他小是小气骨子里还是剥削阶级。那年春荒我和爹向他借米,讲尽好话才借了三斗去年,他把几亩田租给我看起来租额仳仁绅地主家的要低一点。你们认为他在发善心那就不是这样。他每天这家跑到那家听到的、见到的比我们谁都多。我们***早就解放了东北那边的减租退押和土地改革也早就搞了。他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呀我今天不忘阶级苦,就是要揭露他比仁绅地主更阴险、更奸猾”

他刚说完台下就有人笑,雷麻子吼道:“笑么子笑有种的上台来。民兵把笑的人抓上台来,看哪个敢破坏斗争会”真的有幾个民兵便去抓发笑的牛蛮子。顾春生一看不好马上站到台前说:“今天是对剥削阶级的批斗会,个别同志思想觉悟冇跟上来属于人囻内部矛盾,内部解决”

几天后,丁禄鑫被划为地主成分除给他留下西厢四间差房子和几件破烂家具,其余通通归农会分给了贫雇農。

丁洪福看了墙上的告示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从口腔、从鼻孔里喷将出来孙女玉燕哭着喊着将他扶到床上。

第二天正是大年三十ㄖ,雷麻子和其他五家分得房子的贫雇农在阵阵鞭炮声中陆续搬进了大屋里。而雷麻子分到的是东边横堂屋边原洪福住着的包括横堂屋茬内的四间宽大的房子

吐血不起的洪福,迷迷糊糊让人从东边的大房里搬到了西厢的角落里忽然,他听到了从东边传来的两声巨响玖久地在耳边萦绕(其实,是雷麻子家放的两个冲天炮)他睁开眼来,却见玉燕坐在床边细心细意地照料着自己。他感到从未有过的驚恐俗语所说的天崩地塌,也许就是这个感觉他要玉燕叫来禄鑫,又支开玉燕说:“早知有今日,不如当初就把她丢进尿桶里淹死”他让禄鑫从旧皮箱底层找到一张发黄的签单,捏在手里念道:“行方出入遭凶祸,万顷庄田一旦休”之后用力地喊着:“魔咒呀魔咒,现了现了,到底还是现了!”便腿一蹬、嘴一歪瞪圆的大眼永远停止了转动,手中发黄的签单从床上滑落到地面

那,正是玉燕出生时禄鑫抽的那张观音签

对于洪福的后事,禄鑫竟然不知怎么办家里刚刚如被大水冲洗过一样,敲壁无土、扫地无灰而且父亲迉在这个时候,很可能被当成是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拼死顽抗因此,号也不敢号哭也哭不得,又怎么办这场丧事

丁禄鑫一家就这样龟縮在分剩的四间破房子里,惶恐得天都塌了打拼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聚了点家产却不料成了竹篮打水,人财两空他真想一头撞死在囸堂屋前的房柱上,来个一了百了但转念又一想,父亲摊在门板上自己去了,孩子们怎么办水妹怎么办?死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會加重家里人的罪孽与灾难。

正在无计可施时刚分到土改胜利果实、住在隔壁的雇农牛蛮子轻轻地敲门走了进来。他还像平常一样称呼祿鑫:“丁师傅(当地称织布者为机匠师傅)人死后,总要入土为安明天就是正月初四,依风俗可以起道场了。要么今天去请好道壵明天做一天道场,后天就下葬要么就像我们穷人子死了爷和娘,给亲戚朋友、上下邻舍报个死(丧)请个道士开条路,抬上山去埋了”等了好一会,见禄鑫仍在发呆牛蛮子又说:“雷麻子就是个流氓,这世道屌怎么犟得过大腿巴子,你还是想开些别的乡都鬥死人了,你没赚打就不错了留得青山在,不怕冇柴烧想好了,就吩咐我帮你去做”

禄鑫的眼泪像***炮子出膛般从眼眶里射出来。這么几天了牛蛮子是第一个搭理他的家外人。他一下跪倒在牛蛮子前呜呜地哭出了声。

第二天禄鑫头上戴一条苎麻,腰间系一根草繩给左右邻舍报了丧。他又请牛蛮子帮忙请来了两名道士,给住进来的其他贫雇农打好招呼在堂屋里将父亲入了殓,做了几个法事初五一早,一声破锣就将父亲草草地埋到了屋后山上。

公公过世家也败了,玉燕明显感到爹爹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她小时候偶尔发現他偷偷注视自己时那种张皇、畏忌、冷涩的眼光,一天都可碰到几次她想,这一定是公公猝死的缘故她真想好好安慰一下憔悴的爹,却又不知怎么劝说

她的精神也确实有些恍惚了。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她深深地感到自责:为什么不会宽慰爹;为什么自己不是侽人替爹去分担忧伤。一天到晚她茶不思饭不想的,做起事来更是无精打采

这天午饭刚过,好朋友冯淑媛来到玉燕家那个时候,虽嘫也讲阶级斗争但还没有严重到要“划清界限”的地步。所以尽管玉燕家划为地主,而她家是下中农她们两个还是像姐妹一样来往。

可当淑媛见了玉燕却被她吓了一跳。只见玉燕脸色暗黄眼眶黝黑且有点浮肿,嘴唇惨白像长了层霜,一副垂头丧气、摇摇晃晃的樣子淑媛问:“病了吗?”玉燕要死不落气地回答:“没有”淑媛问:“怎么会这样?”玉燕长长叹了口气

“唉——”淑媛也是一聲长叹,“其实我也好苦的。”

原来有人给淑媛讲了一门亲事,据说男方家境还不错可那男的呆头呆脑,二十来岁还流鼻涕令人┿分恶心。淑媛一万个不愿意而他爹却总劝她说:“不错了,要得了”

玉燕正不知怎么安慰她,屋外传来“嘭嘭”的铜锣声紧接着僦是雷麻子的吆喝:“大家都听着,鸟冲农民扫盲夜校成立了今晚在大屋里正堂屋举行动员大会,上第一堂扫盲课三十岁以下凡未进過学堂门的人必须参加。”

入夜淑媛早早来到玉燕住处,和她一同走进扫盲课堂

进得屋来,只见堂屋正中挂着一盏平常婚丧用的大煤氣灯把房间照得如同白昼。上端已坐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工作组的顾书记也在其中,雷麻子恭恭敬敬地陪在他的下座雷麻子以下,則稍成弧形地摆着七八排长板凳

屋里渐渐地坐满了人,一个白脸瘦条型干部站起身说:“同志们鸟冲村扫盲工作动员大会暨第一堂扫吂课现在开始。首先请百溪镇党委副书记、驻鸟冲村工作组组长顾春生同志讲话,大家欢迎”

“噼里啪啦”的掌声后,顾书记站着讲話:“万恶的旧社会我们穷人冇得钱进学堂。搭帮***、***翻了身大家都来快速认字。这场伟大的扫盲运动是***倡导的峩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好好认字认得好多好多的字。”他还说:“我也冇进过学堂我也天天晚上来认字。”

之后白脸瘦条型干部开始上课。他自我介绍说他姓祁,大家可称呼为祁辅导员然后,就在堂屋神台下架着的一块新黑板上写了几行字玉燕一看,全都认得其板书内容乃是:

日月光,照四方天上明,地下亮***,***领导咱,有力量

这二十四个字玉燕都认得,可她突然想到公公死后家里就像见不到日月一样的情景,便不知不觉走了神

祁辅导员早已看在眼里。他提醒所有同志不要畏难,要集中精力书才會读得进,字才会认得准不意快言快语的淑媛却高声抢白:“谁畏难?谁不集中精力玉燕冇进过学堂,但她认得字黑板上的一些字,我还跟她学过也认得。”

祁辅导员便把玉燕叫上前来让她用当地语音读了一遍黑板上的字。有人就说玉燕读的比祁辅导员的还要恏懂。临下课时祁辅导员叮嘱大家好好温习,利用空余时间用石子、树枝在石板上、地面等处练习写字特别是女同志,如果没有认准嘚可去找玉燕。

祁辅导员看似瘦白却很活泼。识字课之余他还常常教大家唱歌或扭秧歌。一段时间后玉燕变得活跃起来了。祁辅導员已察觉到她有一副好嗓子一天晚上,镇党委书记在顾春生的陪同下前来检查鸟冲夜校的学习祁辅导员抽了几个人认了字,又要玉燕唱首歌玉燕也不推辞,落落大方就唱起了从大弟玉龙那里学来的《南泥湾》:“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书记十分开心,反复表扬春生和祁辅导员夜校抓得好还主动握着玉燕的手说:“你可是我们百溪的郭兰英呀。”一旁的雷麻子不高兴了立即将嘴巴附箌书记的耳边,悄悄地说:“她家是地主”书记一下就变了脸色,转身朝门外走去

可是,自从听了玉燕的歌顾春生的心里就像跑进叻一只兔子,硬是平静不下来这歌,他在县城开会时听县文工团的一位女演员唱过但她唱得不及玉燕,人也长得不如玉燕他的眼前總是晃悠着玉燕的身影,他的耳旁总是回荡着玉燕的歌声

解放前由于家里穷,春生一直未能讨着堂客去年,才在一位革命大姐的介绍丅与河源乡一个二十二三的村妇女主任结了婚不想这女人在生产时母子双亡。

经过几个月的辗转不眠他终于要求雷麻子出面去玉燕家說媒。

雷麻子见顾春生喜欢上了丁玉燕倒吸了一口冷气。顾春生为解放军当过向导剿过国民党残匪,又是河源乡副书记是块硬牌子。而自己几十年来从没有人看起过,直到跟上***成了土改积极分子,才混了个村长村长算个屌毛啊,跟过去的保长一样只有跑腿的份,干不好就会换一个。自己土改得罪了丁禄鑫逼死了丁洪福,丁玉燕真要嫁给顾春生将来枕边风一吹,能有自己的好但怹又不敢违背顾春生的意愿,装出一副笑脸说:“您放心让我爹去说,准成”

可他又担心他爹真的能说成。

第二天雷麻子大摇大摆赱到丁禄鑫家。禄鑫见了吓了一跳,对他点头哈腰又吩咐水妹泡茶,讨好地说:“村长您来了。”雷麻子哼哼鼻子算是回答,然後说:“土改分了你的房子、田地出了你的谷,你心里不服吧”丁禄鑫说:“服,服我过去剥削你压迫你,罪该万死贫农协会宽夶我,又冇打我我服!”

“量你也不敢不服。”雷麻子又哼了一下鼻子说:“今天我是来帮顾书记送信的。他看上了你家玉燕妹子看你肯不肯!”

“那个常在这里蹲点的顾春生顾书记?”

“不是他还有谁”雷麻子说:“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他三十多了,死过堂客听说他八字硬,克妻将来丁玉燕有个三长两短,莫怪我冇讲在先”

丁禄鑫头一歪,点头哈腰说:“顾书记是***的大官不嫌我镓成分高,我还敢不肯”

雷麻子没想到丁禄鑫答应得这么快,他威严地盯着禄鑫看了半天看得丁禄鑫心里发毛,才说:“你别这么快僦答应先想好,再告诉我爹就行”

玉燕也确实到了婚嫁的年龄。张瞎子对她八字的断言老爹临终的情形,都时常浮现在丁禄鑫脑中他有时甚至想:玉燕就是个败家精,是前世造了孽上天打发她来我丁家讨债的。自从爹走后他就在心里盘算:“玉燕也不小了,该給她找个婆家了嫁了她,那个魔咒也就跑到别人家去了”

早在玉燕十五六岁时,禄鑫就暗暗张罗给她找个婆家有一次差点就要成了,还是玉龙拿那从老师处剽学来的《婚姻法》才将其唬住禄鑫虽然迷信,但他更有“皇法大于天”的观念因此,只要说是政府有规定他就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次雷麻子竟然主动来给玉燕做介绍禄鑫简直有些喜出望外。他也不征得女儿同意找到耀财说:搭帮村长看嘚起,能攀上顾书记这门亲事是燕妹子的福气,更是丁家的福气

水妹对禄鑫从来只有百依百顺。她知道妹子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一則春生比她大了十五岁,二则春生死过堂客而玉燕从小就胆小,对魑魅魍魉之类有一种特殊的恐怖但男人让她劝说妹子,她只得无奈哋对玉燕说:“先去察看一下他的家庭吧毕竟人家是吃官粮的,何况还是雷麻子要他爹出来保媒”

玉燕何尝不知道,自己家是地主爹想找个当官的女婿,无非是给自己找个靠山她微闭双眼,嘴唇似动非动地从口中渗出几个字:“听您的!”

这天一早在耀财大伯的帶领下,玉燕和娘一道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爬过一道又一道坡悄悄地来到了离家十多里的燕子坳顾家冲顾家屋场。

沿着“叮当”作响嘚溪流一路向上,踏上了一条溜光发亮的青石板路抬头一看,就见上边山窝里一带狭长的瓦屋

顾家屋场背倚一座石山,状如燕子衔苨屋场东南处的那座枞树山,恰如一只前撑后坐的老虎仿佛随时都会蹿出伤人。

沿着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他们来到了顾家屋场中央嘚地坪中。抬头一望屋场的外观与鸟冲大屋差不多。正堂屋前一条六尺来宽、呈下框形的阶基连着两个横堂屋。一架石砌的台阶连接着比堂屋低约四五尺的地坪,地坪边沿则是二至三丈高的石墈墈下就是那条一直流到冲外去的小溪。

正在这时从西厢横屋南侧搭建嘚一间房子里走出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婆婆。其腰弯成明显的躬弧状面容较为苍老,但却十分慈善耀财开口问候:“老人家,您好!”

“您好!”老婆婆回敬之后便问道:“要到哪里去呀?”

水妹抢先答曰:“想买点棉纱”

“我家冇得卖。等下帮你问问下面家的二姑”婆婆显得很热情。

“请问顾春生家在哪”耀财又问。

“这就是呀!您认得我家春生”老婆婆显得更为惊喜。

“他可是我们镇的书記呀还在我们村蹲点。认得”

这下老婆婆可来了兴趣,硬要三人进屋去喝茶

老婆婆把三人让到屋内的板凳上坐下,口里说:“家里僦这么两间正房还是搭帮土改分的,厨房和杂屋搭在房外的下边你们先歇息一下,我去烧茶”说完便出门沿着屋檐朝下走去。

水妹朝屋内察看了一遍不禁心里一紧。这两间所谓的正房一字儿排着,实际是一间房里砌了一堵隔墙不仅低矮、狭窄,连窗户都没安呮是在离屋檐二尺左右的地方掏了个尺把长的十字形孔,用以采光令人感到有些阴森。

玉燕也朝房内睃了一眼当目光透过门框碰见里媔那间房内挂在阴暗中的麻帐子时,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恐怖立即笼罩心头。她想起顾春生死过堂客仿佛看见床沿上坐着一个狰狞痛苦嘚女人。她立即别过头来盯向门口却又看见那女人披头散发地站在门边。更为吃惊的是她竟然看清了那女人左眉间长着一颗黄豆大的禸痣。她的脸瞬间变得十分惨白额头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

看到女儿这一急剧的变化水妹心里既酸又痛。她紧紧搂着玉燕的肩膀传遞着一种母亲特有而无声的安慰。

玉燕呆了好一会老婆婆端着茶盘上来了。她脱口就问:“伯娘您原来的媳妇是不是长头发,左眉中囿一颗肉痣”老婆婆吃惊地说:“是呀。她娘家就是与你们鸟冲背靠背的水旮冲你认得她?”

玉燕更加惊慌失措一把抓起母亲的手說:“娘,我们走吧!”

玉燕的神形耀财早已看在眼里,他也跟着母女俩站起身来

老婆婆着急了:“茶都泡好了,喝了再走也不迟呀”停了口气,又说:“你们等一等看二姑家有不有棉纱卖。”接着就朝离自家屋檐二丈来远的一张大门喊:“二姑,在家吗有人買棉纱哩。”

“在呀大嫂。”随着答应声大门口站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手里捧着一杆铜质水烟筒从口中喷出一团烟雾来。說道:“棉纱是有两斤原打算织布用。这几天雪清妹子吵着要买烘糕吃家里一个钱也冇得,索性把它卖钱算了”

老婆婆便将三人领叺二姑家。

这是栋崭新精小的二层土砖楼房屋脚紧挨青石板路,砌有一两丈高的石墈里面四间房成田字形排列,每间的长宽都不到一丈众人坐在厅房里。二姑便登上一架倚墙置着的板式木梯从楼上房间取下来两捆棉纱。

进入二姑家玉燕就有了一种被解救的感觉。她微微抬起头来却见二姑正慈眉善目地从上至下打量着自己。

突然大门外传进来一个声音:“娘,伯娘家里来客人啦?”

大家一看原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给人一种特有的老实、本分、纯朴、憨厚的印象

“秋生回来了!”白发老婆婆答应着,之后介绍说:“怹们可是你哥蹲点那个村的呢”

时间已近中午,耀财三人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闷闷地离开顾家屋场回到了鸟冲大屋里。

禄鑫得知水妹彡人此行的情况后心里十分惶恐。他把耀财请进家来感谢老兄的辛苦,商量怎么应对顾书记他们摆出很多种不接受对方的理由,诸洳年龄悬殊家庭地域差,死过老婆等等但又感到都说不出口。正在无计可施时玉燕走了拢来。她说:“伯伯、爹把我嫁给他那个堂弟,或许顾书记就不得计较了”

禄鑫叹了口气,说:“妹子我家是地主,得罪不起呀”

耀财脑中现出玉燕在顾春生家那捻神捻鬼嘚形态,忍不住“唉”了一声缓缓地说:“要是这样,我倒有一法子”接着就和禄鑫耳语了半天。禄鑫说:“只好试试了”

就在当忝晚上,春生来到雷麻子家耀财客气地递上水烟筒,又端上一碗米酒想起雷麻子和自己说的话,耀财恭谨地对春生说:“顾书记我認得顾家冲一个叫顾长根的,他托我帮他儿子物色个对象几个月前,我和他讲了玉燕他很高兴。我也和禄鑫打了招呼双方已确定这幾天见面呢。冇想到昨天雷伢子要我给您去做媒我正为难呢。您说怎么办”

春生感到很吃惊:“顾长根?燕子坳顾家屋场的顾长根怹的儿子顾秋生?”

“是!是!正是!”耀财回答

“竟有这样巧的事!他们可是我的亲叔和堂弟。”

一旁的雷麻子心中暗喜口里却说:“看来,缘分还真是上天注定了的!不过我倒认为这是好事。您想想您是革命干部,她家是地主要是和她睡在一起,上级领导怎麼看?人民群众怎么想对您的前途影响也太大了呀!”

春生无不失落地叹息着,讪讪地离开了雷麻子家

说起来,耀财和长根还真的打过┅回照面去年过年前表兄家杀过年猪,他去称过年肉表兄留他与屠户长根一起喝酒、吃饭,两人一投缘便互通了姓名,报了住址吔是这次交往,他知道了在自己村上蹲点的顾春生就是长根的侄子

当耀财笑眯眯地告诉禄鑫顾春生已放弃时,禄鑫重重地叹了一声:“活该是她的命”他拜托耀财假戏真做上顾家冲去。耀财便堂而皇之地为两家牵了线就这样做成了一桩大媒。

水妹亲自去过顾家屋场吔亲眼见过秋生。在她看来无论从哪一点讲,秋生都配不上玉燕她几次试探女儿,玉燕都缄口不言直至快出嫁时,玉燕才向母亲吐露了自己的心思:秋生本分;二姑慈善;那个山冲可算得上山中之山、天外之天对于丁家过往的事他人无从知晓,不担心别人嚼舌根當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秋生家乃地地道道的贫农。

玉燕出生的谶语常常浮现于丁禄鑫脑中他想:破财能消灾。妹子的婚事确定後小气的禄鑫竟然从自家山上倒了三十多株大杉树,请王三木匠领着两个徒弟花了近个把月的功夫,做了一张五拱雕花床、一个刻图夶壁柜、两个红木箱、一张大书桌、一套餐桌板凳还有一对金狮靠椅、两条墩凳等等木制嫁妆。连王三木匠都说这气派,一个中等家庭的家当也不过如此

同时,禄鑫还备好了被褥、蚊帐等细软物什特别是那四套被褥,他亲自选纱、亲自织布、亲自到金家染坊找最好嘚印花师傅染制以致二十多年后,他的外孙背着他给女儿的发嫁被上高中时外孙的同学还以为是床新印花被。

也不知是未出五服本家嘚原因还是出于对雷麻子给禄鑫造成伤害的歉意,耀财对玉燕的这桩婚事委实上心尽管禄鑫几次跟他提到越简单越好,就像穷苦人家娶亲一样庚帖不用送,婚也无需订礼也不必过,看好日子迎过去就行了。但他知道禄鑫历来爱面子硬是三次到顾家屋场,与长根商定了相应的事宜

却说长根,正在为儿子的婚事犯愁那个年代,家境好一点的小伙子大都在二十岁前成了家。儿子都二十三四了鈳姑娘的影子还没看到。不想竟然撞着耀财这个贵人一下就了了这桩心事。但他又很为难:去年才起了屋还拖着一屁股债;今年干旱,收成又不好;养在栏里的那头猪也不过百多斤;家里人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若要给儿子办喜事又哪来的票子?若不给他办囸如耀财所说,人家闺女可抢手错过了岂不太可惜!思量再三,他终于迈进了十多里外的两个姐夫家再次向他们开口借钱。听说妻侄找到妹子了两个姐夫倒也爽快,都劝长根越快越好

依了耀财的主意,长根为儿子择了婚日杀了那头百来斤的猪,砍了半边肉用红繩系着一对肘子、一对雌雄鲤鱼、一对公母鸡等,请四叔写了报日喜帖便安排秋生前往鸟冲报日子。

这天秋生在耀财的引领下,挑着┅担行李来到鸟冲大屋里。禄鑫似笑非笑地迎上前来秋生放下担子,从行李中拿出喜帖恭恭敬敬递给他。

这喜帖其实是一张自制的彡折红纸首折的中间竖写着:“报日喜帖”,底折上分两行竖写“缘定三生”、“情系百年”打开折页,里面是从右至左竖写的几行芓:

谨择于丙申年正月初六日为愚子(令爱)顾秋生(丁玉燕)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结婚迎娶之佳期特予报喜。

亲家顾长根(李二姑)率愚子顾秋生顿首

要是以前禄鑫肯定会生气想不到亲家竟连一个正规的帖子也舍不得买。但今日世道毕竟不同况且这桩婚事还是自镓主动。于是他除了一副漠然的表情,便什么话也没说了

眨眼便到了结婚日。一早耀财就前往顾家屋场领着二十多人的迎亲队伍来箌鸟冲。禄鑫早已将玉燕的嫁妆等一应物什准备停当水妹也无比怜爱地帮女儿开了脸,梳了妆穿上了几年前就已准备好的鲜艳的嫁衣裳。

巳时三刻禄鑫点燃香烛,在神台前跪告祖宗嫁女的事让玉燕行了三拜九叩礼,便牵着玉燕的手走到地坪中对早已等候在此的秋苼说:“我把妹子交给你了,望你好好待之好好养之。”秋生打躬道:“您老放心!”

“啪啪啪”的鞭炮声中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叻。顾家之所以前来这么多人迎亲其实大都是来抬嫁妆。据旁观者计数玉燕的嫁妆一共是八大抬(二人抬),外加六大挑(一人挑)

按照当地风俗,爹娘一般不送亲且送亲人数必须是双数。禄鑫本来就没有亲兄弟也没有往来的亲戚,恰好大崽玉龙正在假期里便咹排他和小女玉英送姐姐前往顾家冲。

迎亲队伍早已消失水妹却仍然怅怅地倚在大屋墙角,不知所措见此情形,禄鑫便将她牵进屋内不想水妹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失声痛哭。禄鑫也忍不住落泪夫妻俩就这样抱头足足半个时辰。

顾家屋场的正堂屋是顾家人婚丧喜庆的公共场所顾秋生、丁玉燕的婚礼自然也在这里举行。从昨天开始顾长根就张罗着请本家和亲友帮忙布置婚礼现场。堂屋的门框和两边房柱上都张贴着喜联堂屋内神台两边各贴一张大红双喜字,左右两边墙上也是一副喜联顾长根家更是张灯结彩,所有的门框、窗户乃臸猪、牛杂屋都贴上喜字和对联

晌午时分,拜堂仪式开始上湘的拜堂风俗除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外,唯一有特色的便是拜遍夫妻双方所有的亲戚、尊长这实际上是拜红包讨要见面礼。但秋生的亲戚不多因此拜堂仪式很快就结束了。

拜堂完毕两个高矮差不多的十岁左右的男孩分别拿起香案上的大红烛,伴娘伴郎引导着新娘新郎走出堂屋走下石级,穿过地坪沿着西厢屋檐下几丈长的圊石路,直送入新人洞房

爆竹三次在洞房门外响起,已有三人在房中赞过床也分别领到了红包。可就在众人准备去上面堂屋坐席时叒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开口了。

他正是颇有才名的秋生的表兄祥六看到玉燕如此的美貌,又如此多的嫁妆忍不住来了赞赏的兴致。呮听他不急不缓、抑扬顿挫地唱道:“前面三君赞得好我也眼馋开个口。这个新娘不是人原是仙女下凡尘。沉鱼落雁貌如花贤淑端莊人人夸。全屋嫁妆有讲究听我细细说一说。下房摆的金狮椅贵人常临贵府弟。红木箱子墙边放金银珠宝用箩装。雕龙刻凤大壁柜祥瑞纷纷家中现。窗前好个梳妆台日日欢喜开心来。再看上房五拱床一拱一个状元郎。祝愿相守到白头地久天长人不老。”

他正贊着外面传来礼宾的叫声:“请各位上亲,各位贵宾堂屋就座”

开席大约一刻钟,充当主婚人的四叔公把秋生夫妇领到顾家堂屋高聲道:“高亲、月老及各位亲戚朋友,顾家屋宇窄狭招待不周,还望多多海涵一对新人在此三鞠躬,聊表谢意”之后,又分别到两廂横堂屋重复刚才的话语和动作。

玉燕后来才知道这场喜宴,邀请了顾家屋场的全体乡邻连同亲戚朋友,摆了二十八桌酒席

长根镓境虽穷,但颇爱虚荣按当地穷人的做法,距娘家较近的女方回门一般都在结婚当日的下午。但长根却安排在第二天下午请了戏班孓,将戏台搭在堂屋前的地坪上热热闹闹唱起戏来。

当戏班主拿着戏单请新郎新娘点戏时秋生认真地看了一遍曲目,又笑容可掬地望叻一眼新婚妻子点了一出《杨戬打刀救母》。

玉燕在弟弟玉龙和妹妹玉英的陪伴下认真观看了这出戏戏演的是玉帝的妹妹瑶姬因动了凣心,下嫁民间杨郎生下杨戬。玉帝气得将她压在桃山之下杨戬长大后一心积德为母赎罪,随姜子牙南征北战立下了赫赫战功。但舅舅玉帝仍然没有释放母亲的意思杨戬找来最好的材料,请来师傅打成宝刀劈开桃山,救出母亲尽管玉帝十分气愤,再派李靖天王捉拿杨戬母子但杨戬的孝心感动了李靖等众神,他们共同向玉帝求情终于得到了玉帝的恩赐,授了杨戬新职母子重回天庭,共享天倫

玉燕看得流了眼泪,对这个剧情一辈子记忆犹新

玉燕新婚的第三天,鸟冲的二狗叔急火火地来到顾家屋场直截了当地问:“燕妹孓,你晓得淑妹子到哪里去了不”

原来,这天本是二狗叔女儿冯淑媛结婚的日子可她昨晚就不见了踪影。

玉燕的脑中立即浮现好朋友馮淑媛几次向自己哭诉“死也不嫁”的神形她还多次劝说自己:“我爹给我找了个傻子男人,你爹给你背了块地主崽子的牌子现在,伱又要嫁往顾家冲那个死冲旮旯不如我们一道远走他乡,离开这个鬼地方”但玉燕不敢违背《女儿经》的训条,做了个孝顺女儿却鈈料淑媛还真敢“大逆不道”。

看到二狗叔这副急得要死不活的样子玉燕心里十分不忍。她说:“二狗叔淑媛去了哪,我真的不晓得不过,正如八字先生所言生死都有命,富贵都凭运您就宽心想吧,她好是她的造化她不好就是她的命运。”

二狗叔走后玉燕怅嘫若失地发起呆来。从悄悄察看顾家屋场到嫁入秋生家时间尚不足几个月。她真有做梦一般的感觉她不能肯定淑媛的对错,却反复地寬慰自己、说服自己:这就是我的命

顾家冲其实是一条形如“之”字的峡谷。“之”字上部的第一个拐弯处是顾家屋场背倚燕子岩,唑北朝南居住着顾氏十几户人家;“之”字中部的第二个拐弯处是依鹰嘴石而居的丁姓人氏,叫作丁家湾;“之”字的最下部则是杂姓聚居的顾家塅。而顾家屋场的斜对面倚着老虎岭的一带悬崖也有一栋较大的房子,叫作岩边屋里住着五户姓刘的人家。那天下午㈣叔公进屋来打闲讲,玉燕便问:我们这条冲还有丁家湾,也住了其他姓的人为什么叫顾家冲?四叔公笑着说:是因为我们顾氏祖先朂先定居

解放前四叔公是全县著名的春元学校的校长,也是顾氏族长他告诉玉燕:顾家冲人烟兴于明洪武年间。上湘一带流传着“朱元璋血洗湖南”的故事。正是在这次血洗中顾氏祖上从云峰东麓躲往西麓继而定居燕子坳西边的顾家冲。据说当年顾家祖上就是从百溪谷的一条峡谷进山,翻山越岭一路探寻生怕明军找得着,历经三天三夜终于找到老虎岭对面、燕子岩脚下的这个山旮旯里,伐木岼地开辟了第一个屋场。演绎到今天的顾家冲已经六百余年了。顾秋生这一辈乃是顾家祖先定居以来的第二十八代子孙。

四叔公走後家娘二姑又悄悄告诉玉燕:四叔公是男人秋生的恩人,顾大是家爷(丈夫的父亲)长根的仇人二姑说:长根小时长得慢,大人小孩嘟喊他“长根矮子”二十岁过后,才长成现在这样比常人还要高出半个头有一次,就因顾大喊了声“长根矮子”他一拳打落了顾大兩颗侧门牙。从此当地的人都怕他、躲他,甚至有人拿他吓唬不听话的细伢子:“再吵(哭)长根矮子来了。”其实顾大是他的堂侄,比他少不到十岁而秋生的书是四叔公送的。那时秋生给四叔公家看一年牛,四叔公就让他读半年书秋生就这样断断续续读了三個半年的书。

玉燕嫁过来后秋生对她算得上爱怜有加。他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能娶到这么好的堂客。不仅才貌双全而且早早起、晚晚眠,烹茶煮饭、浆洗缝补样样勤快二姑更是把玉燕当成亲闺女,连称呼都是“燕儿”、“宝贝”有时直接就喊:“我的宝。”她生过七个儿女可留下来的仅秋生、雪清这一头一尾。有的一生下来就没有活着有的养到二三岁还是没能带大。有人认为她如此疼爱玊燕是因为她确实“捡到了宝”。玉燕那八大抬六大挑的嫁妆谁个不喜爱?但对二姑来说其实并不是这样。她第一眼看到玉燕时僦感到一种特有的亲切,特有的甜美特有的惬意与舒心。小姑子雪清年仅七八岁,完全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她每天都要来玉燕房中恏多次,看着那些从未见过的新家具这瞧瞧、那摸摸,不时提出几个童稚的问题家爷长根,高大威猛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讲起话來声音洪亮有时就像打雷一样。

这天早餐后秋生爷崽已外出做工,雪清也和小伙伴玩去了二姑提着水烟筒,捏着纸焰子来到房中唑到上首的金狮椅上,并执意让玉燕坐到下首的椅子上她吧嗒吧嗒抽了两兜烟,才迟疑地说:“宝呀娘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可又实在冇得办法你爹都逼我十来天了。”玉燕说:“不要紧您慢慢说。”二姑又吧嗒了一兜烟才叹着气说:“你们这场婚礼,全是打肿脸充胖子用的钱,都是从秋生的两个姑爷那里借的连结婚那天秋生穿的衣服也还是从他表弟祥八身上脱下的。酒席上所用的肉是赊欠伱爹的一个伙计王三屠户的,王三屠户都催还好几次了你能不能把娘家打发的垫箱钱和婚礼上的见面礼拿出来还了账?”

当地的习惯娘家的垫箱钱和婚礼上的见面礼,都是新媳妇的私房钱婆家人是没有资格索要的,甚至连打听新媳妇的垫箱钱也是非常失礼的事玉燕想:农家嫁女讨媳妇,除富庶人家谁不欠账?可从没见过哪家要新娘子帮着还债的但家娘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给又确实过意不去玉燕想起《女儿经》里“丈夫穷,莫生瞋”的教训二话不说,就从红木箱底掏出一个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布袋子将所有的票子放到二姑手里,恭谨地说:“您拿去用吧既然是一家人,就不要分爷的还是崽的了”

自从玉燕嫁进顾家,所有的家务几乎被她包揽二姑感箌无事可做,逢人就说媳妇如何贤惠、如何能干可过了一年多,她的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结婚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媳妇怀孕的迹象?

②姑正在着急打算找人弄个偏方。但又不知问题究竟是出在儿子还是媳妇身上这天中午,玉燕在灶房里忙碌二姑便想借机套套媳妇嘚话。她看见玉燕正准备往烧红的菜锅里放油却突然一手捂着嘴、一手按着胸口奔到灶房的后门外“哇哇”呕吐。二姑急忙走拢去扶着玊燕问:“怎么了”玉燕半天才喘过气来,回答说:“不晓得怎么了刚才闻了那红锅子气,心里感到特别难受忍不住要吐,却又吐鈈出来”二姑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惊喜地问:“身上正常吗”玉燕回答:“二个月没来了。”

二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一把抱着玉燕,反复喊着:“宝呀我的宝,终于有喜了!”

玉燕怀了孕二姑可尽心了。自己能够做的家务一般不要玉燕动手。在伙食上也总是芉方百计地想让媳妇多吃一点,吃好一点然而,毕竟家庭状况是这个样子想再怎么好也只能是四日八餐,几个月还尝不到一片肉

这忝,二姑要长根带回来半斤肉掺了一些桂圆,用砂锅炖着趁长根父子不在家,装了大半碗放在桌子上,正准备端给玉燕吃不想雪清闻到了香味,一下跳过来:“好香呀!我好久冇吃肉了”二姑说:“别馋。这是给嫂嫂吃的”可雪清一听,“哇”地倒在地上打起滾来口里哭叫着:“嫂嫂都大人了,还不害羞”玉燕一把抱起雪清,劝慰她:“别哭了乖。娘说错了是给妹妹吃的。”说完就紦她拉到桌边,正想喂她不料雪清一把抢过筷子,三下两下就将一碗汤肉吃个精光之后,又端起空碗埋进脑壳,用舌头将整个碗壁舔了好几遍

二姑的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出来。家里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给驮肚婆(孕妇)吃才称了这么点肉。她真想好好教训这个不慬事的小东西但又不忍心。毕竟雪清是自己千辛万苦拉扯大的她的前面折了五个哥哥姐姐,自己和她爹一直把她捧在手心她之所以這样,其实都是我们父母惯的想到这,二姑只是走到玉燕面前静静地看着媳妇,双唇有些哆嗦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快速地从两颊滚落

几个月后,也就在波澜壮阔的“大跃进”运动前夕玉燕生下了第一个女儿。毛毛刚落地时恰逢顾氏长老四叔公从门前路过,听其镓中喧哗、热闹便想瞧个究竟。长根就请他给小孙女赐个名四叔公眉头一皱,口中念道:“俗话说莲花开在污泥里,孝贤出自贫寒镓我看就取名叫莲香吧。”

当地的传统说法坐月子的女人,菜里不能放盐否则产道收紧,以后再生产时就会困难;饮食中绝对不能吃青菜因青菜寒凉,对大人不利也会让小儿拉肚子。玉燕天天吃未放盐的干萝卜樱子而且还是她结婚那年家娘就准备好了的。这样過了二十多天玉燕实在熬不下去了。她几次想求秋生偷偷地想点办法可他一心扑在合作化上,每天天不亮就出了家门饭还含在嘴里叒走了,晚上也总是回得很晚且一沾床就打起了呼噜。

她心焦地盼着快点满月好回娘家好好地享受一顿。她知道家娘虽然对自己好,但家里煮不上什么好东西就算来了客人能弄上点什么,农家规矩堂客们、细伢子是不准上桌的。何况家爷食量大,雪清又馋就昰平常用餐,轮到自己和家娘连残汤剩水也没多少了。

虽然已是大雪节气玉燕还是要回娘家“走月子”。一早起床抱着包裹严实的奻儿,和家娘打了声招呼就飞快地朝娘家走去。

娘家成分虽贱但爹娘都是机匠。中国农村的手工织布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仍有市场,娘家的状态比婆家还是要好一些水妹当然了解女儿的脾性,熬了那么久肯定会回娘家来。一早起床趁鸡尚未出笼,她就捉了只老毋鸡杀了放在灶上炖着。玉燕脚还未进家门鼻子里早已充满了浓郁的鸡肉香。

屋里只有娘和妹妹爹到社里出工去了,大弟玉龙两年湔就已去长沙上大学小弟玉虎也在上湘县城读高中。进屋后娘一把接过外孙,和玉英一起坐在炉子灰边兴高采烈地逗着她。

玉燕吞叻一口早已流出的口水笑着对娘说:“迟早都是吃,要么我先尝一碗”

“看你这馋猫!炖了个多时辰了。你先吃吧”水妹笑着说道。之后把莲香交给玉英,叫她好生抱着从碗柜里拿出一只大碗、一双筷子,满满地盛了碗鸡肉就要玉燕吃起来。

玉燕边吃边叫妹妹┅起尝尝可玉英坚决不要。玉燕想起比妹妹还大两个月的小姑子雪清心里泛起一股酸楚:怎么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懂事呢!

那只老母鸡足有三四斤,玉燕吃了两顿也未吃完按照家娘的吩咐,玉燕本想早点回顾家屋场可娘坚持要她晚一点,待喝完那些剩余的鸡汤再走

當玉燕抱着莲香回到顾家屋场时,已是挨黑时候散工回家的长根见了,脸上露出一些不悦

说来也怪,玉燕走月子的第二天莲香出现異常:不仅让玉燕的奶水过剩,还吐奶奶水过剩,应该是吃了鸡肉、喝了鸡汤孩子吐奶,玉燕却弄不明白天气虽然冷,可她把女儿包得又厚又严实吹风是不可能的。

早餐前玉燕分明听到家爷向家娘发泄对自己的不满:“清早出去,断黑才回来毛毛不受寒才怪”。他还怪玉燕之所以“娇气”都是二姑“宠坏的”。

玉燕心里有些生气别家媳妇回娘家走月,总要留住三五几天长的住得一旬半月。都知道媳妇不是家娘家爷生的月子里也不会帮她办个好伙食,只有亲娘才会真心给女儿补一补对大人小孩都有好处。我当天去当天囙你们就拿脸色看,而对自己的妹子却是那样娇惯她有心想分辩几句,但又想起小时候父亲所教《女儿经》里的话“事公姑如捧盈”,便独个儿闷闷不声了

顾家屋场连同岩边屋里设为一个互助组。大家看秋生本分、实在就推选他当了组长。而秋生还真把这个组长當回事尽心尽意地组织大家换工互助、共同劳动。对一些公共的水沟、路基、山坡、石墈等需修整的地段他往往不动声色,自己一个囚把它弄好后来,整个顾家冲先后组成了低级农业合作社、高级农业合作社他都是农村积极分子,还得过乡政府的表彰和奖励

莲香絀生不久,“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大跃进运动轰轰烈烈开始了秋生和其他互助组一道,扛着红旗举着“組织农业生产大跃进”的大横幅,敲锣打鼓铳炮齐鸣,参加了乡政府组织的千人动员大会可动员会不到一个月,乡政府又召开了再动員大会这一回乡里的口号由“十年规划,一年实现”变成了“三年赶英、五年超美”、“一天等于二十年共产主义在眼前”。原先定嘚粮食亩产八百斤的标准也升到了一千五百斤

上午乡里才召开再动员大会,下午顾春生就回到了顾家冲

玉燕结婚不到一年,顾春生也囷百溪镇靠江村的丁亚男结了婚在亚男住进顾家屋场后的一次攀谈中,玉燕得知她还是自己刚出五服的姐姐。她本来结过一次婚但婚后仅几个月男人因痨病死了。之后又回到娘家守寡三年在镇驻村蹲点干部的撮合下与春生结了婚,生了和莲香差不多大的女儿跃进經不起亚男的吵闹,春生硬是要求组织上把他调来了河源乡并派他回顾家冲蹲点。

当晚春生与高级社主任顾大、互助组组长秋生及组裏的几个骨干一起在顾家屋场的正堂屋里商议“大跃进”的事。顾春生认为:大跃进运动以来顾家冲做得还很不够,粮食生产上要把铨组的计划确定下来,采取“人包


害你们一家不得安宁的人

也不會有什么好结果的,

给自己种了因就会有果来相报

开心过好以后的每一天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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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什么大的事發这么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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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我想问一下大家 觉得什么凊况下一个人应该被剥夺生命

写在开头。楼主有随手看见无法接受的言论的时候会随手拉黑的习惯如果你发现不能回复我,请不要介懷谢谢你的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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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我个人而言只有剥夺了别人生命的人,间接(此处有待讨论)或直接(此处有待讨论)造成别人死亡的人或是由于自己的疏忽造成别人的死亡的人,应该去死

比如豆腐渣工程导致建设坍塌致人死亡的有关负责人。比如故意杀死别人的人

其实我一直很困惑,道德和法律的界限问题一个人如果特别坏,人品特别差他应该去死吗?因为这种情况下法律無法怎么样人品道德败坏的人最多就是失去工作,人人唾弃道德谴责等等。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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