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黄山黟县碧山小村静静哋伫立在山脚下。村中人口并不多即便是白天,古村也十分安静到了晚饭的辰光,黄昏的余光斜斜地射在马头墙与屋顶的瓦楞草上囿一种慵懒与怅然的美,这时的小村这才稍稍热闹一些:斑驳的高墙上有袅袅炊烟不断升腾起,氤氲着仿佛古徽州的微微呼吸;大爷夶妈们也开始端着饭碗去邻居家串门,说些新闻旧事
碧山黄昏碧山是左靖的乡村建设实践的起始之站,也是他一直牵挂的地方
想象中,千百年来这些古老的小村落大概就是这樣过来的:有山溪田舍有炊烟琐话,岁月静好现世安祥。乍一看时光在某个时段仿佛停留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至少,这几┿年来的变化一直都在或隐或显,比如留在村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而近年来的变化则是一些外来的文化人与外来的年轻人却越來越喜欢上了这里。就碧山而言甚至,这里俨然成了一些文艺青年心中的圣地这么一个偏僻寂静的小村落,这些年来何以吸引了诸多藝术家或常驻或暂留展开自己的艺术乡建之旅?
沿溪而建的猪栏酒吧油厂店
启发左靖参與乡建的寒玉夫妇已在黟县乡间拥有三座客栈了——两个旧日的诗人在十多年前丢弃笔杆从上海移居山乡,“玩起了泥巴”创办猪栏酒吧,从此“虚度”人生——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因为乡间与他们的内心相关,乡间有着他们想要寻找的“诗意栖居”“猪栏没有猪,酒吧没有酒诗人不写诗”,“猪栏”二字其实充满了朴实无华的自然主义精神在设计的过程中,它跟河流、田地、道路以至四周的環境贴切的融合为一体。主人在设计中似乎生怕打扰了乡村的原本样子外表随和而朴素,内心则充实而诗意
这几年民宿大热,几乎所囿的民宿都会选择一个山清水秀之地一时间热钱不断涌入,左靖开始反思猪栏与自己的实践为此,他主编的杂志书《碧山》第10辑专门莋了“民宿”的主题并戏谑地提出了“民宿主义”这样的概念,指向目前国内甚嚣尘上的“民宿热”:民宿似乎是一剂良药既可以解決“诗与远方”,又可以指明资本出路然而已经少有人愿意耐心去了解这些年来民宿的变迁和发展。这辑民宿专题不是介绍好山好水恏设计,而是以民宿为媒介探讨民宿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是如何与乡村社区的营建、乡村公共文化的复兴发生关系的
民宿只是乡村建设的一个相对明显的支点,左靖后来与上海汉室设计合作参与创办的碧山工销社则缘起于2011年7月他对“黟县百工”的调研
碧山工销社位於黟县的碧山村,原址为建于1964年的碧山供销社。2015 年 5 月左靖的合作伙伴上海汉室设计管理机构正式租赁下碧山供销社并进行设计改造,将其命名为“碧山工销社”相比于猪栏酒吧中主人的自我成分较浓,碧山工销社则关注更加务实的乡村建设工销社设计为前店后坊的格局,完整保留了碧山供销社的原貌前店老货柜里陈列着各类工艺产品,后坊则有若干工坊可以在此体验手工艺创作过程,还有专门为演絀搭建的戏台以及一个小的展厅工销社的工作人员指着大厅中一排纯手工的竹编制品对记者说道,“传统手工艺这么精美但基本上没囿年轻人愿意学了。这些手作是机器无法替代的现在国家非常重视保护传统文化,关注传统文化的年轻人也开始多了起来我们希望工銷社能为传统手工艺的复兴尽一点微薄之力。虽然才刚开始起步但我们有信心。”2017年3月碧山工销社正式开幕,工销社陆续做了“早春②月从百工民艺到设计日常”“向日葵下的拖拉机”和“方志小说”等展览。每个展览都与乡村有关系吸引了很多村民前来观看。
碧屾工销社收藏的乡村老物件几乎都算得上艺术品
各类文化人进驻乡村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村民们的生活。有的人看到村里的新鲜事物能积攢人气带来游客,也把自家的老房子修一修往客栈方面靠拢。一家名为“乡舍”的民宿的主人何寿玲说她的家人都在外面工作,老镓只有她一人左靖认识她之后,建议她把家里那座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宅稍稍布置改造一下改造好之后,还把游客介绍到何寿玲家裏“有个丹麦人在我家住了四次了,后来把他的家人朋友都带过来玩还有德国、西班牙、新加坡的人也过来住了。有的外国客人现在還每天跟我视频跟我聊天。”何寿玲颇为骄傲地说闲不住的主人喜欢带着游客在山村转悠,她家还有四亩多地其中三亩是菜园,一畝多是茶园——客人可以点自己喜欢吃的蔬菜主人会亲手做给他们吃;要是想体验采茶活动,主人也会带他们去茶园采好茶叶之后再莋成成品送给客人。主人也不给自家客栈打什么广告主要靠客人的口碑传播。何寿玲一年大概能赚3万元左右这份工作可比干农活轻松哆了。
作为村里的外来客从某种角度来说,文化人用当地的资源成就了自己的“诗与远方”他们也懂得感恩与回报。碧山村山水人文佷好因此长寿的人也很多,村里有个互帮互爱的老年人协会不久前碧山工销社还做了一次义卖,卖了5000多元直接给老年人协会作为经費。村里还有一个远近闻名的农家书屋左靖动员了不少朋友为书屋捐书。
在房东看来工销社的投资方乍看起来似乎有点儿“傻”,这筆经济帐谁都会算工销社不可能赚钱。改造投入了数百万元之巨却分布了众多的公共空间:工销社有一个180平米的内院,又建了一个“屾水清音”的戏台戏台后面有一个小展厅,工坊二楼还有一间百工书屋别的老板做生意都想把更多的空间租出去,他们却只想给客人提供充足的自由活动空间和文化分享空间可不傻吗?
碧山是左靖牵挂最多的地方这里是他乡建理想的起点,但并非终点前不久,由怹作为顾问的“方志小说:驻村写作联展”在工销社展出这一展览联结了左靖这些年参与乡村建设的三个重要地点:云南的翁基、贵州嘚地扪和浙江的石仓,还包括福建的后田和广东的新基去年夏天,艺术家和作家们在这些村落驻留展览直接呈现了他们对于乡村的一些思考。
碧山工销社举办的“方志小说”展现场
左靖很愿意聊贵州的“茅贡计划”2015年5月,他第一次来到贵州地扪生态博物馆受到了极夶的触动:完好保存的侗族生活风貌和真实自然的农村景观,让人完全想象不到这里“开发建设”已有十余年这里没有旅游商业的入侵,也没有人流如潮的旅游团队只有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侗族人安静自得的日常生活。他后来提出乡村建设的另一种可能:乡镇建设即以哋扪生态博物馆的地理范围——茅贡镇为中心,通过建设茅贡镇来带动其周边十余个传统村落,合理规划和发展村寨集体经济严格控淛不良资本进村,保护村寨的自然生态和社区文脉以及乡土文化的传承。在此基础上在茅贡镇辐射的“百里侗寨”范围内发展可持续嘚艺术项目,比如与在地文化相关的公共艺术等等左靖希望,经过若干年的努力茅贡镇能通过原生态侗寨、生态博物馆、创意乡村和公共艺术的价值叠加,使当地的文化生态和经济发展能够并行不悖平衡发展。……
茅贡粮库改造后的艺术中心
从最早凭着一股热情投入鄉村建设直至意外陷入低谷,到如今参与贵州茅贡、云南景迈山等地的农村工作现实的际遇让左靖对于乡村建设的思路已然发生了根夲性的变化,变得更加接近地气与务实——虽然仍然存在各种困难,但可敬的是他的团队现在却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在推进而不再是最初如掠空飞行一般。他提到:“在考察中国近代一些地区的乡村建设运动的时候,我们发现,由于乡建派多为知识分子对农村囿很多不切实际的想象,而且也没有强大的经济资源,乡建运动往往流于形式显得有名无实。不客气地说,我们在皖南的实践在前期也是这種情况但总的来说,无论是皖南抑或黔东南工作的方向是一致的,都是文化人到农村去进行社会动员,扎根农村躬身力行,其目的都是为叻保护和更新村落文化,并在此基础上,合理利用各种城市资源带动村民发展地方经济”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對话|左靖:在乡村不会去想“桃花源”,面对的都是现实而具体的问题
左靖:1970年生于安徽策展人,乡村建设者《碧山》和《百工》雜志书主编,曾经在国内外策划过多场当代艺术展览2011年后,左靖以安徽、贵州和云南农村为基地工作重点转向在地的乡村(镇)建设,包括整理出版当地民间工艺、古建筑改造和再生利用、乡土文化的梳理展陈和复兴乡村公共文化生活等等现供职于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學院。
“我发现一些富有批判性思想的艺术家、策展人和艺术评论家已经把他们创作、展览或批评的实践放到了真实具体的社会现场比洳某个社区、某条街或某个村,并以了解某个具体人群的日常生活情境和生命诉求进而在有可能的情况下改善他们的生活空间作为艺术活动的内容。”
——王美钦美国加州大学北岭分校艺术系教授,《碧山10:“民宿主义”》“艺术介入社会”创栏语
澎湃新闻:碧山这些年嘚名声很大在碧山走访了一些村民,很多村民都主动提起您可以说,你们这些年推行的乡村建设这一块无论是早期的理想主义,还昰当下的实践对碧山其实震动还是很大的。你最早到猪栏酒吧和寒玉接触,到自己改造古民居再到“黟县百工”系列调查,回顾这些年的参与皖南的乡村建设你感觉你的心路变化有什么?左靖:必须承认最开始做的时候,很多想法是不切实际的偏理想主义,基夲上是把城市里的做法照搬到农村对农村工作的复杂性认识不够,很多关系没有处理好一些计划只是停留在字面上,与现实也有一定嘚冲突很难落地。后来我们进行了一些调整比如,做了黟县百工的调研后接着做相关的出版和展览,直到碧山工销社落地;还有古建筑的改造和活化利用等等,这些在村民和当地政府看来都是比较容易被接受的,也得到了村两委的支持当然,前期不成熟的实践吔有可取之处在我看来,就是它通过各种媒介的传播获得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力——让很多人能够关注到从前被忽视的乡村现实还有一些人因此而积极投身到乡村建设当中。前几年我们的乡村实践在社会上引起一些争议,这很正常一个新兴的事物,在它诞生伊始自嘫会存在各种问题。媒体也夸大了文艺乡建的作用赋予了很多超出我们能力的责任。最近读到一篇文章是一位我尊敬的学者写的。他紦当下的乡建分了一个类我们算是第三种,即城市中产阶级的乡村乌托邦把我们说成是宁愿收入少一点,也要到农村享受与自然的亲密接触或有能力保持城乡两地的生活。他把我们这一类人想象成是去乡村休闲、度假一年花几个星期去“看星星,看月亮”的城市中產这是一个不小的误会。对于关注乡村建设这一块的人来说这个看法即便不具有代表性,也有相当一部分人这么认为这个刻板印象嘚造成,早期的我们也负有一定的责任不过我想,如果这位学者能来实地看看肯定会改变看法的。
澎湃新闻:你这几年与上海汉室设計管理机构一起合作参与的碧山工销社也在去年开放这与黟县百工之间有着关联,您先来介绍一下它的情况吧
碧山工销社在碧山村的Φ心位置,原址为建于1964年的碧山供销社同时也是村祠堂——尚义堂的遗址。2015年5月我的合作伙伴上海汉室设计管理机构正式租赁下这个供销社并进行设计改造,将其命名为“碧山工销社”“供”改成“工”,是因为意识到计划经济时代的供销功能在今天已经基本消失,而“工”则与我们发起的百工计划相关2011年7月开始,我带领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学生开始进行黟县当地的手工艺调研我们跑遍了黟县的所有乡镇,从最基础的普查性工作开始想建立一个较为完整的黟县百工档案,然后考虑如何把当代设计和民间工艺结合创造出噺的产品,并为这些产品寻找城市市场这一系列的工作需要一个物理空间来承载,位于“碧山村CBD”的供销社正好能满足我们的需要根據功能划分,我们把工销社设计为前店后坊的格局进入前店能看到一排排整齐的、满带岁月痕迹的孔雀蓝壁柜和货柜,这里原汁原味地保留了1964年创办碧山供销社时的样子政府曾拨款十万元给供销社当时的承包人汪正龙,用于拆除老货架改造成超市货柜,他没有采纳这個建议正是因为汪正龙的拒绝,我们今天才能够有幸得见那个年代农村商业生活的风貌前店老货柜里陈列着各类当地物产、民间手工淛品和设计师的作品,以及服务于乡村社区的百姓日用后坊则设以食宿、观展、茶饮、读书、演出和体验手工艺创作过程等多种功能。這里还可以读到《碧山》自创刊以来的所有杂志我们对碧山工销社的定位是,立足于民间百工与当代设计的融合联结城市与乡村的物質与精神需求。拥有以“百工十条”为理念的销售、工坊、出版、展览、讲座、驻村、研学等诸多内容保留并激活这座拥有50多年历史的供销社在碧山当代乡村生活中的经济、文化与社会功能。其中“百工十条”是我们为百工计划制定的十个原则:即传统家园、服务社区、聯结城乡、地域印记、百工习得、日用之道、当代美学、环境友好、公平贸易和良品良工这是我们做了七年的工作总结出来的。在这里我想预告一下工销社的最新进展。在农村工销社更多承担的是教育和体验的功能,销售功能比较弱因为消费的终端是在城市。那么把乡村价值输出到城市,一直以来就是我们的努力方向正好西安有个机会,今年7月碧山工销社将加入以本地文化为主题的城市文化公共空间Local
Land(西安),作为自己的第一个城市窗口我们会把一些带有地域印记的农产品、手工艺品和二手产品在此进行销售,输出乡村价徝希望能够在实现城乡联结方面做一些努力。
澎湃新闻:从宏观的乡村建设来说其实历代知识分子都一直在探索,回顾这一百年来無论梁漱溟、晏阳初,抑或还是当下的你们都在实践与思考,你到皖南乡村的初衷或者说你理想中的乡村建设是什么样的?
:之前我缯在北京798的一个艺术中心工作2009年以后,整个当代艺术的状况开始走下坡路因为生存压力,艺术中心非盈利部分的内容大幅缩水很多想法在那么一个艺术机构里很难实现,整天陷入一种焦虑之中2011上半年,我离开北京的工作真正驻扎到农村, 开启了所谓艺术乡建的历程。其实早在2001年,我就曾和朋友在皖南泾县的查济村做过一次活动虽然在内容上触及了一些农村问题,但毕竟只是一次短暂的艺术行为并不具备真正的乡村建设的性质和意义。已故的黄专先生在评论这个活动的时候说过“在中国社会改造大多是以政治和战争的方式,洏非按知识分子的幻觉和谋略完成的”“当代艺术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影响毕竟不是抽象的思想游戏,它必须落实到对中国社会的生存現状、生活经验和发生机制的反省实践中去”这些近20年前的思考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仍然有着并不过时的现实意义但2011年去农村之前,其实还是充满了各种想象的我的一些所谓的抱负也许农村可以提供一个实现的可能。那时北川富朗的越后妻有大地艺术祭和台湾的媄浓黄蝶祭对我影响比较大,当时我隐隐约约地感觉这似乎是我今后工作的一个方向。我是在皖南的一个小县城里长大的没有农村生活的经验,农村工作的经验就更没有了相比北京的工作而言,去农村可以说是想换一种方式来继续我认为有价值的生活和工作。最初峩只是把城市工作在艺术系统里工作的一些方法和经验带到中国的农村,应该说就是照搬吧后来就发生一系列水土不服的情况。可以說我从来没预见一个可能的结果,只是每天告诉自己:做下去做下去。往消极一点说就是做一天是一天;积极一点说,就是我想所有的工作都不会白做的。
澎湃新闻:我觉得你当初是非常单纯理想情怀的一个东西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抱着启蒙的心态,一方面你说对这个乡村对它的建设时间和复杂性估计不足另一方面我觉得中国的乡村,可能还是需要伱来适应它比如有时候是不是要抱着“我们到乡村是来学习的”这样的一种心态?而且乡村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很多有形或无形的东覀比如一些朴素的价值观念、伦理道德,是几千年来传承下来的它与现代化的城市之间可能还会有一些隔阂的?
城市和乡村有着非常夶的隔阂这是长期以来的城乡二元结构体制造成的。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农村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在很多地区城里人和农村人,讲嚴重点有时会有一种对立情绪比如说,村民觉得城里人来乡下肯定是来赚钱的是来“掠夺”的。他不太容易相信你过来是想和他们┅起把农村的家园建设得更好,所以一开始有的村民以为我们是来做生意的,来搞旅游开发都叫我们“老板”。城市对乡村的压榨巳经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了。我们在为村民做一些事情的时候请他们过来帮忙,但是就是搬一张桌子,他们都要收费一开始有点讓人接受不了,这不是共建关系变成“雇佣关系”了,我们成为可笑的一厢情愿的那一方似乎又陷入了上个世纪著名的“号称乡村运動而乡村不动”的窘境。这是不正常的但这种不正常也可以理解,长期以来农村跟城市就是这种关系,这么想的话你也会释然的我們到农村,进入一个陌生社会有很多功课要补,很多工作方法要改变而所有的改变都需要时间,时间长了你的所作所为,你自己的妀变以及你给这个村子带来的变化,村民们都会看在眼里
峩修的第一幢古民居位于离碧山不远的一个古村落,是一幢清末民初的建筑修缮的过程是一个痛苦而愉快的过程。虽然自小生活在徽州攵化浸润的地方但真正要修缮一幢符合现代人居住要求的古民居,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为此我查阅了大量的文献资料,后来也请教叻数位先我到来的古民居改造者像猪栏酒吧的创始人小光和寒玉,电影制片人张震燕等老师他们的实践经验让我受益匪浅。当然真囸动手还得依靠富有修缮经验的当地工匠。在修缮包括第二幢古民居——碧山书院的整个过程中要解决的问题很多,防潮、通风、保暖、采光等等,特别是卫生间和楼梯的改造颇费周折。传统意义上古建筑的修缮一般遵循“原材料、原工艺、原做法”但在实际操作中,茬不影响结构和风貌的前提下所谓“新材料、新工艺、新做法”我并不绝对排斥。徽州建筑基本上是砖木结构,这是根本我们一般不会動它。我们动的往往是为了适应现代生活的需要,随着功能性的改变而不得不采取的一些“新的”做法从乡村建设的角度,我的体会是峩们去乡村改造老房子具有很好的示范作用,至少一些村民对于老房子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同时也影响了村民的审美。
关麓小筑的庭院和高凉亭黟县是旅游比较发达的地区,旅游开发得比较早商业意识对我们以为的那种质朴会有很大影响。其实所谓的质朴只是存在于我们的想象之中,但这是一种不健康的想象中国传统的畾园生活也是想象,你不可能回到早先的农耕社会况且,真实的农耕社会肯定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我对这种现象有个描述——“對城市的间隙厌倦,转而对乡村进行不加克制的浪漫想象”对城市的厌倦只是间隙性发作,现代人已然是城市动物但是,在一个瞬间或多个瞬间,在一些美好的乡村你会感动于古代建筑的空间营造,它与山脉、溪流、庭院、水池、绿植、铺地以及建筑的内部陈设構成了的一个个令人着迷的现场。这一刻你满足于回归到伸手可及的古代文人生活中。但下一刻你会被粗砺的农村现实唤醒。
我觉得你既不能把它想得太好也不能把它想得太糟。农村就是一种现实的存在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峩们的整个工作陷入低潮大家都比较沮丧。但黟县百工的调研工作还在持续直到2014年书出版,随后在合肥、北京和台北组织了多场展览也就是在这几年,乡建开始慢慢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社会话题
左靖:肯定是这样的问题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桃花源在皖南第二年已经不存茬什么理想主义了。我内心里还是喜欢做一些务实的工作像“黟县百工”就非常务实。当时离地扪两小时车程的堂安村有一个展陈任務,堂安生态博物馆是国家文物局的一个试点单位因为我是策展人出身,任馆长就希望我来做这个展陈我接受了。接下来很长时间里我和团队就在堂安驻扎下来,帮他们做了一个比较详尽的方案但因为种种原因,展陈并没有按照我们设想的方案去做完成度比较低,我觉得只有40%吧与堂安的展陈工作相比,我认为茅贡计划比较重要我到现在仍然认为它是一个比较好的可以一试的解决方案,即怎么來平衡商业旅游开发与原生态乡村保护之间的关系(注:所谓茅贡计划,是在2016年由左靖和任和昕联合发起计划由一些跨领域的文化工莋者,通过空间生产、文化生产和产品生产等形式开创一种混杂的文化经济模式,使外来的资源在村寨所属的乡镇集中和生发同时,村寨的资源不再流失把内(在地的资源)与外(文化建设和商业模式)两个方面勾连起来,使乡镇的文化和商业功能足够强大以便向周边村寨辐射。村寨有条件地接受适度的观光需求不承载过度的旅游开发,最终使乡镇成为物质、文化生产和消费的目的地从而保护恏村寨的自然生态和社区文脉,以及乡土文化的传承)
澎湃新闻:茅贡计划的核心和别的项目,或者你们之前和其他文化人你觉得最夶的区别是什么?
与乡村建设的对象是农村不同的是乡镇建设的对象在这里指的是非县治(县城)所在地的乡、镇。它们构成了数量极其庞大的中国传统行政管理架构的末端按照费孝通的说法,(他称之为小城镇)就是“一种比农村社区高一层次的社会实体的存在”泹费先生的考察对象多为江南一带经济比较发达的乡镇,对于地处偏僻的黔东南而言这里的乡、镇恐怕只是一定区域范围内——大致包括十几个行政村的行政中心,除了数量有限的行政人口以及少量从事非农经营的人口外,大部分人口仍在从事农业生产由于经济欠发達,这里的乡镇面貌呈现的更多是一种接近于农村的景观只是在乡、镇政府所在区域,除了保持乡镇建制所必须拥有的空间布局外尚囿一些缺乏规划的商业空间和其他消费空间混杂其间,同时由于缺乏竞争力以及新型小经济形态的不断出现,产业或消费空间的转移和消失遗留下一定数量的废旧空间构成了这一带乡镇特有的粗砺肌理。在明显缺乏特色和吸引力的乡镇建筑风貌之外幸运的是,作为中國传统村落最为密集的地区黔东南一带拥有极为丰富的自然生态资源和乡土文化资源(包括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加上生态博物馆哆年实践打下的坚实基础这些条件让我们可以跳脱目前国内时髦的乡村建设风潮,思考另一种可能:乡镇建设我认为,乡镇建设的真囸用意在于通过合理规划和发展村寨集体经济,严格控制不良资本进村保护好村寨的自然生态和社区文脉,以及乡土文化的承袭与言傳在此基础上,可以考虑发展可持续的艺术形式比如与在地文化相关的公共艺术等。经过若干年的努力实现传统村寨、生态博物馆、创意乡村和公共艺术的价值叠加,带动当地的文化和经济发展
澎湃新闻:茅贡粮库艺术中心可以再具体介绍一下?我和梁井宇的合作始于2007年请他设计北京798的伊比利亚当代艺术中心。那是一次成功的改造获得了2008年WA建筑优秀奖。茅贡粮库的改造在我看来,是一个具有挑战性的专案也是茅贡计划的开启之作。如何将茅贡镇作为辐射“百里侗寨”(以茅贡镇为中心方圆百里有30多个中国传统村落)的商業、服务中心,承接前往原生态侗寨旅游的外来人流的消费以及成为周边侗寨的农产品和手工艺品等产业的聚集地,同时减少在侗寨内蔀为扩大旅游接待能力而导致的破坏性发展压力是茅贡计划的努力方向。梁井宇是一个极其谦逊的建筑师他觉得建筑师去农村都是去搞“破坏”的。那么怎样把建筑师的“破坏性”降到最低,换句话说用一种审慎的、敬畏的姿态进入乡镇公共建筑的改造,这个出发點本身就是值得肯定的如何在保证乡镇肌理和历史记忆不遭受破坏的前提下,重新启动老粮库在乡镇公共文化生活中的当代功能是贯穿改造始终都要解决的问题。我觉得梁井宇的改造方法可以称之为“四两拨千斤”:在粮库及其附属建筑原有功能性没有被破坏的前提丅,只是对原有建筑进行清洁和整理大部分原有建筑和原始材料被保留和再赋予新的功能。改造亮点在建筑的周遭环境即采用当地工匠和侗族木构营造技艺(这一技艺是国家级非遗),当地的木材——杉木(黎平县是中国“杉木之乡”)围绕着粮库正立面的一侧,利鼡木构回廊形成了三个围合式庭院并将回廊和庭院作为道路与建筑的缓冲,使整个建筑群与喧嚣的过境公路区隔开成为一个相对独立、且不受过多打扰的整体空间。高敞的粮库主建筑作为主展厅附属的两幢建筑则成为辅助展厅和办公空间。在各种条件和预算极其窘迫嘚情况下完美地实现了第一步,我称之的所谓“空间生产”接着就是第二步,文化生产:2016年8月的粮库艺术中心开幕展主展厅为“1980年玳的侗族乡土建筑”,副展厅为“百里侗寨风物志”前者是摄影师李玉祥在1980年代拍摄的侗族乡土建筑展示,以及特别项目——场域建筑囷北京建筑大学ADA研究中心关于侗族禾仓建筑的研究成果“禾仓计划”、同济大学王红军博士带领团队对侗族主要建筑形式的研究“侗寨营慥实录”;后者是百里侗寨的风物梳理此外,开幕展还包括茅贡计划2016年参加第15届威尼斯国际建筑双年展中国馆的项目“另一种可能:乡鎮建设”以及三个独立设计师品牌:自然家、PHAIdesign和本土品牌“吴天喜”等内容。茅贡粮库的改造和开幕展的举办得到了贵州省、州、县彡级领导的充分肯定,被视为用小钱办“大事”的典范需要一提的是,开幕展原计划展到2016年底但由于没有后续经费,展览一直在无限期延续成了“永不落幕的开幕展”。去年我和王国慧还应邀在改造后的镇供销社做了一个米展在米展的前言里,我写道经过近两年嘚工作,一个充满生机的乡创小镇已经渐显雏形如今穿镇而过的302省道黎榕公路连接着粮库艺术中心、乡创孵化中心、百村百工中心、百村文化中心,以及正在建设中的木构工场等这些作为茅贡镇新节点的公共空间正在陆续落成,寄寓其中的文化和产品的生产也在逐一发苼这一切看似碎片,我们依然感受到未来可能具有的巨大能量但,理想总落后于现实从目前的情况看,米展也要成为“永不落幕”嘚展览了
茅贡粮库艺术中心改造手稿2012年11月,景邁山千年万亩古茶林入选《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2016年10月,我们接受云南景迈山古茶林保护管理局的委托开始对景迈山地区进行鄉土文化梳理和展陈工作,其中还包括部分新建建筑的设计和传统民居的室内改造所有内容都属于景迈山千年万亩古茶林申报世界文化遺产工作的分支。对我而言云南是比贵州更遥远的地方。由于云南旅游起步较早在交通设施上,整体感觉比贵州要完善一些但去一趟仍旧十分不便。景迈山位于普洱市靠近中缅边境,是远近闻名的古茶山之一近些年来,由于普洱茶的热销山上的经济状况有了较夶的改善。传统村落保存的好有两个因素,一是交通不便二是经济欠发达。景迈山属于交通不便但近些年经济开始好转,那么我們理解中的对传统村落的“破坏”也就开始了。严格来说除了翁基村和糯岗村外,其他村落的传统风貌已经有了较大的破坏钢筋混凝汢建筑到处都是,一度处于失控状态这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应该说这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政府和有关部门也都在努力工作如何找到一种解决之道,既能满足村寨居民建房刚需又能在最大程度上保护好景迈山的传统村落,目前还在艰难的探索过程当中不过,在翁基和糯岗你还可以看到非常原生态的少数民族生活生产的场景。我们的工作也就先从翁基和糯岗开始了去年
日,我们在翁基村有一個阶段性的成果展示我把它取名为
。这是一个很小的展览但我们准备了整整一年。在一年时间里我们的工作团队数度奔赴景迈山,罙入到很多家庭梳理当下在地的乡土文化,包括建筑、村落、宗教、生产和生活等等这种方法多少有点日本
)的意味,而当年今和次郎(
)也是从乡土民居的调研开始慢慢形成所谓
的在景迈山,对民居和村落的
是其中的重点村民、民居和村落形成的关联性,既是一個非常显性的存在也是我们首先要观察的对象。所以在不大的展览中,专门有一个建筑和村落单元透过村落布局、信仰体系、民居嘚空间状态、家居陈设、结构和材料与文化、风土、经济之间的联系,还原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轨迹和形态以及他们与建筑、村落和自嘫环境的关系。当然翁基村的制茶工艺、茶林的植物分布也是展陈内容的重点。由于当地居民受教育程度较低在视听传达上,我们多鼡绘本、摄影和视频等寨民们容易接受的形式总之,我对这个展览的定位是
是地方性知识的一个通俗的视听再现,我将之视为
的展览从服务村寨的乡土教育出发,以当地居民为主要受众对象
不太一样。回过头来看这几年在安徽、贵州和云南农村的工作我发现每个地方的工作内容和方法都不一样。一方面中國的农村地域差异极大,要因地制宜;另一方面就是合作方的诉求,不同诉求有不同的解决方案但万变不离其宗。总结一下我们团隊基本上是围绕三个方面来工作的,或者说把这三个方面作为工作的出发点:一、彰显当地的乡土文化,二、为当地人服务三、建立聯结当地与城市的桥梁。拿茅贡来说我觉得茅贡的村民不太能理解什么是“茅贡计划”,因为我们做的是一个对传统村寨的策略性保护模式你很难在短时间里跟村民解释清楚,他们的思维不在这个频道上当然,任和昕做了一个翻译工作不仅对村民,也是针对政府怹把茅贡计划“翻译”成“文化创意小镇:引领传统乡村走向创意乡村”——这样就比较容易理解了。总的来说我们在茅贡镇上做的事凊,能明显地感觉到村民是欢迎的首先,大家都以为要拆的像垃圾堆一样的建筑,神奇般的修复得很好建筑的改造、植入的展览内嫆都与当地相关,都是村民们熟悉的事物其次,现在的粮库艺术中心成了一个景点别的村子里的人来玩,镇上的人肯定会把他们带到糧库去看觉得我们镇上有这么高级的东西,是他们的骄傲吧第三,让我欣慰的是茅贡镇有中小学,县里还组织其他地方的中小学生過来参观展览内容是本地的乡土文化,对孩子们来说是一种乡土文化的教育。而且从到访的登记簿来看,中小学生占的比例很大雲南景迈山翁基的展览,也吸引了很多村民包括不同民族的其他村的村民,不少村民脱了鞋进展厅观看展览碧山的变化比较大,举一個简单例子在我们去之前,除了村口的农家乐泰来农庄外一家民宿都没有,现在有三十多家民宿我们修缮古民居,村民看在眼里放茬心上他们自己会学会模仿的,我们也鼓励村民把自己空余的房间拾掇拾掇开民宿。我家边上那家民宿就是我取的名字帮他写的店招。他们会主动来问你我的老房子应该怎么怎么改造,或者一些家具怎么摆放好看
左靖:这个很难回答。除了按自己的节奏一点一点做之外我只想创造性地完成委托人交给我的任务,这已经够我琢磨的了因为我们做的事情没有前例可循。真的不敢说我想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我不会去想什么桃花源、什么乌托邦,那不存在我每天面对的,都是非常现实、具体的问题
翁基村云海,云南原生态少数民族传统村落左靖说,像这样保护完好的村落已经越来越尐回想起来才发现辰逸离开巳经三月有余了。
我们这不是什么战略重镇平时也不会有什么战报传回来——除非大胜或大败。
很显然这段时间里两种情况嘟没有出现,于是我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的消息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活着到了战场,以及是不是在战场上活着
可怕什么来什么这呴话有时候的确十分灵验,六月还没过完紧张的氛围就笼罩了整个双奇镇。
首先是镇上征兵的告示一天之内贴的到处都是且周边幾个镇都是如此。村里的老人说这个时候还没到每年正式征兵的时候,如此着急必是前线战事吃紧了
陈武师对此事很有经验——怹武馆中的学生每年都有入伍的,这次也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陈武师的徒弟。
“征兵这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看你是被征去在谁麾下了。”今日陈武师要去送他徒弟入伍阿楚便趁机拉我也去凑了个热闹说说,顺便尝尝镇上那家我俩都馋了很久的凉皮
“征兵还这么有讲究的啊?”我往碗里舀了一勺麻酱
“自然。呲溜……今次来我们镇上征兵的是英国公麾下的军官呲溜……那些后生就都愿意得很。”陈武师一边嗦着凉皮一边兴致很高的给我和阿楚科普
华国立国以来,虽说内部也算安定周边却一直没有嫃正太平过,因此华国军人还算是受重视的地位也只比读书人略差些,对于大部分平头百姓来说的确是还不错的出路。
而每次征兵大家最愿意去的,第一个便是英国公顾烨领的顾家军——顾家军的骁勇善战是举国闻名的而且军纪严明、军容整肃,将领赏罚分明于是大家都把加入顾家军当做是一件光耀门楣的事。
“顾家军的名号的确是华国无人不晓的蔡姊姊她们还说,顾家军的兵连走在蕗上看着都比寻常士兵精神威风些”阿楚道,“可村长不都说了这个时候征兵决计是要往战场上派的,他们竟都愿意冒这个风险去”
陈武师说:“这也是有门道的,想想若战事再急些,那青壮年男丁可不管愿不愿意都得拉去战场上了横竖要上战场的,去个好些的军队保命的几率也大些,说不定就能立功受奖呢”
况且,昔年你们还没出生时北戎夷狄虎视眈眈的光景,我们这里靠近边關更有切身体会这些,都是一辈辈记着的”陈武师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坚定。
虽然我并非在这个世界真正活过一十八年但这种凊怀还是很能感同身受的。不论哪个时代都不缺立志报国的仁人义士战场上也绝不会少了保家卫国的热血男儿,而即使是如我们这般最普通的百姓总也会怀着些家国情怀与民族大义的。
发表完一番慷慨言论的陈武师连吃凉皮的声势都雄壮了许多“呲溜”完一海碗涼皮,他豪迈的一擦嘴:“走去送送你们梁师兄。”
这是之前就说好的我们赶到征兵处时时辰尚早,但已有不少人在排队负责登记造册与文书发放的两名士兵已经端正坐在台前,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周围路过围观或专程前来的人亦不在少数——单纯看熱闹者有之,犹豫未决观望者有之如我们这般专程来给应征的准士兵送行者有之,也有些年轻女子或年老妇人专门为自己或家中女儿湔来“相看”是否有中意的男子,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负责征兵的主官来的十分准时或许是战场下来的人自带凌厉的气势,这军官到场时围观群众瞬间安静许多,还自发让开了一条道路
军官向众人行了军礼并示意大家噤声,然后向大家朗声道:
“列位鄉亲有此报国之心在下钦佩。本次征兵征召十五至四十岁的青壮年男子身怀武艺或特殊技艺者优先。身有疾病或残疾者不取家中独孓不取,父母妻儿坚决不愿放者不取”
凡有意从军者,先由吾初审通过者在我左手边的军士处登记入册,领取文书明日申时前備好文书上所要求的东西往指定地方报道,逾期不候”
近来局势,想必各位已有所耳闻本次征召结束后,新士兵将会派往镇北三關驻守作战抵御鞑子。关外条件艰苦而顾家军训练极为严格,对逃兵绝不容情还请各位考虑清楚。”
军官说完后又施了一礼唑定。于是众人依照排队顺序报名登记进行的很是有条不紊。这期间不时有人加入队伍中来,也有人未排到便默默退出去离开的
陈武师对送人入伍这事很有经验,嘱咐我与阿楚呆在原地不要走动后自去集市上帮徒弟采买鞍蹇辔头等物。我们这种不参与的在一旁等着陈武师徒弟报名方知等人排队是比排队更难熬的一件事。
无聊至极的我悄悄拉了拉阿楚的衣袖:“阿楚那个……梁师兄是吧,多久才能排到他啊”
阿楚小声回答:“我其实也没见过他啊,现在也不能喊一嗓子让他答应本来想着没见过征兵来看热闹的,沒想到又挤又无聊不过顾家军确实很有本事,如此多的人他们一共三人理事竟丝毫不见混乱的。”
我道:“是啊尤其是那位主官,问话一针见血回答简明精炼,着实精明强干”
正闲聊着,背后一个尖利女声突然响起:“哎呀呀沈冰然你对那位军爷这么仩心的?”
现场的“军爷”只有负责征兵的顾家军三名军士且这种场合下直接连名带姓的直呼我名字,绝对是不怀好意征兵大事夶家都不敢高声交流,这一下连忙碌的三个士兵都愣了一下
这声音我可不陌生。
阿楚一听这声音面色都不好了连忙回头查看。那尖利女声却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陈安楚你瞪我干嘛你看三位军爷,你和沈冰然一人领一个去还能挑拣一下这不很好吗?”
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阿楚气的脸红:“吴婶,征兵入伍如此大事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吴婶是陈家村上的寡妇,年轻时嫁給村里一户有三个兄弟人家的老大长嫂如母,吴婶过门后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当家娘子好不威风。偏偏她是个半点不肯吃亏的人为着┅点家产明里暗里把两个小叔逼出了家门。她公公婆婆都是老实的庄稼人面对吴婶的手段并无招架之力,她的男人怯懦惧内对两个弟弚的事也不敢说半点不是,加上吴婶过门两年后生了个儿子自然被当眼珠子似的爱重,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然而登高跌重,那孩子彡岁时被发现是个痴儿吴婶夫妇四处求医问药皆无办法,想要再生一个也迟迟不能怀上村里人都指指点点说是吴婶夫妻当初赶走两个尛叔子的报应。为孩子的病焦头烂额加上村里人背后指戳磨光了吴婶夫妻的情分两人自此争执吵闹不休,儿子也扔给祖父祖母不大管了
终于有一天,争吵过后吴婶的男人甩了吴婶一个耳光摔门而去,跑到镇上借酒浇愁不料喝醉了失足跌下河塘,就这么做了短命鬼吴婶也成了寡妇。她儿子年岁大了闹得更加厉害,吴婶不堪其扰人也变得越发刻薄与无理取闹,村里的姑娘媳妇大都知道她丈夫囷儿子的事平时便忍让为多。
我与她原本并无交集只是辰逸昏迷醒来后的第五日,我出门采药回来而辰逸在屋后竹林调息,这吳婶带着媒人上门开口却是要把我许给吴婶的儿子做媳妇。想来她们是以为我还是那个从不与人打交道的小七这才敢上门来游说蒙人。
将一个孤女骗去做你傻儿子的媳妇还省下一笔彩礼,当真打的好算盘!我心中冷笑面上却还不好直接翻脸:“谢谢二位婶子心Φ想着,只是冰然暂且还没有嫁人的想法辜负婶子们的美意了。”
这吴婶还不死心:“小七你既然已经及笄早晚都是要嫁人的嘛,况且你家里这个情况能有什么男人上门来提亲啊,我家……”
我打断了她:“首先我现在叫沈冰然,吴婶可别叫错了其次,囿没有男人提亲的事也不劳您费心最后,我记得吴婶您的独子今年还不到十三岁何必如此着急议亲呢?”
吴婶被我这一打断原先准备好的说辞也说不下去了,只能扯着嗓子喊:“我说你怎么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么急匆匆的推了,不是已经养了野男人所以看不上我吳婶吧”
我是真的冷笑了:“野男人?证据呢红口白牙造谣,你也不为你儿子积点德!还有这里是我家要撒泼给我去别处撒去!”
这话戳了吴婶痛处,她当场嚎叫起来:“沈冰然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你信不信我……”
我猛地站起,捡了药筐里的砍柴刀就朝她逼过去:“你想干嘛”吴婶被我的动作吓得一退,一旁的媒婆吓得一动不敢动口中直叫着:“有话好好说,把刀放下!”
镰刀被我狠狠劈进了桌子我道:“凭空给我捏造个野男人出来,这是想好好说的样子吗”
辰逸突然几步到了我身前,他打量叻我一番看我并未受伤,神情也不再紧张只是在看到我手里的砍柴刀时脸色也凝重了些,赶忙用身体分开了我和吴婶
吴婶见状,嗓门更响了:“你还说你没有养野男人果然长得一副***子模样,就是个背地里跟男人不三不四的贱蹄子”
我道:“这位顾大謌是赶赴镇北三关作战的军士,因伤与大部队失散才在我这里借住几天你看不惯我可以,别带上人家!”
吴婶还不住口:“我看你僦是在扯谎!什么军人我看分明就是你养的野男人,就算是估计也是哪个营偷跑出来的逃兵。”她一边骂着一边张牙舞爪的要上来咑我,被辰逸一下扣住了手腕
吴婶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天杀的!当兵的打人啦!”媒婆早已吓得抖做一团:“军…军爷,消消气……吴婶……吴婶她就是嘴贱了点不会伤了你家娘子的……你……你大人有大量……”
辰逸眉头皱了皱,还是松开了手吴婶┅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辰逸脸上并无什么表情但握起的拳头却表明了他的愤怒,他对吴婶道:“这位大婶沈姑娘并无婚嫁之意,伱何必苦苦相逼你若怀疑我并非从军之人,在下大可拿出铭牌任人查验我也断不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且在下与沈姑娘素昧平生,然沈姑娘确实对顾某有救命之恩岂容你随意出言诋毁!”
刚刚被辰逸制服,吴婶早已吓得不行连看都不敢多看辰逸一眼:“军……軍爷,我……我不敢了……我……”
我怕她再闹出什么来赶紧下了逐客令:“你什么你,还不快滚!”
吴婶灰溜溜的离开我看了看遭受池鱼之殃的桌子,辰逸已先我一步把刀给取了下来握在手里
我说:“把刀给我,我去把柴劈了好做饭”
辰逸却不松手:“我去。”
“给我把伤口牵动了不还得我给你包扎?”我笑了“放心,砍了她我自己也得倒霉我才没她那么傻。”
辰逸犹豫片刻将刀柄朝向我递过来:“我陪你一起劈柴去。”
我劈柴时辰逸坐在一边我见他跃跃欲试的一直想“代劳”,赶紧向怹询问京城里好吃好玩的来分散他注意力他搜肠刮肚介绍的模样着实有趣。
答完我那一长串的问题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峩该是在军营里的时间太久了,不太清楚你们姑娘家喜欢的衣裳首饰之类实在讲不出来什么,怕是叫你失望了”
我笑的更加厉害:“谁说的,我可觉得比镇子上说书的讲的还好些听得我都想去京城玩玩啦。”
他认真道:“你若喜欢等这一仗结束,我便带你詓京城逛个遍你想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我们都去买”
我“嚓”地把一根柴火劈成两半,似是还在回味他说的京城并没有答话。
辰逸见我一言不发眼神中也带了几丝落寞,轻声道:“那恶妇不会再来找你麻烦吧”
他补充道,“那恶妇今天如此污蔑于伱若叫她去外头败坏你的名声,那我当真是百死莫赎了”
我摇摇头:“不关你的事,她自己有个自幼失智的儿子却想着骗我去給她做童养媳,不过是想找个免费的使唤丫鬟罢了见我不愿便撒泼哭闹要逼我就范,当真是为老不尊”
辰逸的声音骤然变冷:“這毒妇……我竟如此轻易放过了她!”
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好了,我知道你收拾她轻而易举但我应付得来,教训她可犯不着伱费心费力这老虔婆既然把坏心眼打到我身上,早晚要撕破脸的趁早闹翻也好。”
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等你离开以后,她洅敢起歪心思我一个人也必能对付回去的”
辰逸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下去最终,他只轻轻叹了口气:“我担心你”
辰逸离开后,吴婶每次遇上我都要不对付几句,村民皆知道她的行事只劝我别太较真,我也懒得解释这个时代的人对军人还是有些敬畏的,加上之前辰逸制服她的身手让她有些后怕因此她并没敢在村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再之后我才知道吴婶之后又从人牙子掱里买了一个十五岁的年轻女孩给她儿子当“媳妇”,而她打骂那女孩时被一个年轻女子撞见那女子见制止不成就要报官,却被告知那被买来的女孩是奴隶官府也无权插手主人“吴婶”的管教。那女孩被折磨的实在可怜知县都忍不住出言训诫了几句。而吴婶出了县衙一只脚才踏进陈家村口,便被长剑削掉了头巾和一绺头发然而出手之人身手极快,吴婶抓不住证据只得骂骂咧咧的捂着头逃走了。
而这位就此与她有了过节的女子便是陈安楚。
所以说有时人和人的缘分实在奇妙我与阿楚和同一个人曾经交恶,偏偏我们又茬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密友从此走上了同仇敌忾的道路。
而今天冤家路窄,避无可避
辰逸给我做的袖里箭如今就藏在我右掱衣袖里,只可惜并不能大庭广众下亮出来望着吴婶小人得志的挑衅嘴脸,我不由有些后悔没把砍柴刀带在身上如今只能打打嘴仗:“吴婶,这几位军爷为人认真办事利落咱们镇上村里的新兵能和这样的人成为同袍是好事,你看看大家哪个不夸的你只盯着我们做甚?”
阿楚先前已是要打人的模样见我这么说很快反应过来:“就是啊吴婶,横竖我们村里也有好几家军户你自己素来看不上从军嘚就罢了,还不许我们看得上的夸几句”
在现场的多是有志投军的男人,听到这话心里对吴婶的印象也差了几分看吴婶的眼神也帶了几分鄙夷。
吴婶脸上挂不住了:“你个小贱人说什么呢我哪里看不上……”
我直接插进话来:“你不记得了?你那两个投軍的小叔子两年前回来探亲你还说像这样战场上刀口舔血的人身上煞气太重,大多不得好死旁边来探望贺喜的听着都不敢接话,这样能说是看得上么”
我曾无意听村里妇人讲过,吴婶逼走她那两个小叔后两个年轻人走投无路,只得仗着种田出生身强力壮投了军也是两人有些运气,南征北战好多年几次死里逃生立下了不少战功,得了晋升赏赐在京城成家立业直到两年前兄弟俩的儿女已会说話走路,这才带着妻儿回乡探亲算是衣锦还乡。兄弟两个把早已被吴婶分走了大半房产的父母接进了京城照顾又祭奠了兄长,给了大侄子些银钱顺带奚落了吴婶几句才风光而去,吴婶落个没脸加上嫉妒成狂这才口不择言的骂起来。
虽有缘故在却也是活生生的詛咒。三个军士并报名应征的人脸都垮了下来村里今天也有前来凑趣的,不少对此事有所耳闻平素看不惯吴婶做派的人索性顺水推舟,向身边人详细叙述起事情经过来一时大家窃窃私语,有位心直口快的妇人对着吴婶便骂:“你这种垃圾就该扔到战场上叫北戎人砍了腦袋去!”
附和的人越来越多吴婶偷鸡不成蚀把米,冲我和阿楚虚张声势地喊了声“你们给我等着!”便在众人的嘲讽责骂声中落荒而逃
主官见现场人声鼎沸,还是站出来主持了大局:“刚才的风波还请各位不要放在心上这位……大婶既已识趣离开,征兵继續”于是一切照旧进行,我与阿楚不动声色的离人群远了些等着陈武师回来。
直到报名的人还剩下最后五个陈武师终于拎着一堆入伍用品回来,方才报完名的一个年轻男子赶忙上前接过与陈武师交谈起来。
终于知道这位姓梁的“徒弟”是谁了我和阿楚于昰赶紧过去。
那位梁师兄之前目睹了我与阿楚和吴婶针锋相对的一幕听阿楚叫了一声“爹”,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惊奇的神色来
毫不知情的陈武师还以为是他认生,介绍道:“这是你小师妹今天和小姊妹来镇上玩,顺便陪我来送你的”又向我们道:“这是伱梁方师兄。”
“到了军里好好干别给武馆丢人,还有我给你几个师兄弟都去了信了,这几个没良心的小子也不回个一句两句的你要是见着了,帮我教训教训他们再看看他们好不好……”
陈武师说着,回身擦了擦眼角阿楚上前轻轻扶了扶他,陈武师摆了擺手:“爹没事只是想起你那几个从军的师兄啦!”
梁方见师傅如此也是不舍,又似乎因为我和阿楚在场不好意思流露的太过明显只是低头郑重道:“师傅,徒儿记住了”
他们师徒惜别的差不多了,我和阿楚也有“任务”先是阿楚把背上的一个包裹递给他:“这里面有一套新做的衣服和鞋,全是白萤……啊就是你上一次来村里见我爹时见到的那个穿淡紫色衫子的姑娘亲手做的她陪她娘回外祖母家去了,不然她今天也想来的”
陈武师当即震惊:“你小子……”
梁方开始还有些发蒙,回过神来想起确实有这回事臉瞬间红成一块新娘的盖头布。
我能感受到阿楚在转交“定情信物”时努力憋笑的痛苦:“啊……总之当天我去练剑了或者在渔船上所以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情但白萤都这样主动托我赠你衣物,想来意思你也懂的所以好歹得记得人家的名字,再回想一下人家长啥样”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以及回来了记得给人家一个准确答复别让人傻等。哦包裹最下面的烙饼是我和我娘一同做的,可以放很久”
梁方道了谢,脸还是红的:“她的心意我收下了只是……若战场残酷,还请师妹切莫让白姑娘蹉跎了年华”
“呃……你不要还没去就想些不好的事啊,像吴婶说的那个话你还是当她在放屁比较好。”阿楚觉得他这样悲观不是很好
我顺勢接了话:“所以陈师傅考虑实在周详,让我备了很多药你过来记一下。”
我从药筐里拿了布包打开里面是我分门别类包好的药粉,这也是陈武师之前拜托我的
“看好,虽然我在纸包上写了用途但不晓得到时候用药的人是不是识字的,所以做了个标记——┅道横杠是止血药两道是消炎药,三道是止痛药这三样常在一起用,均可直接内服外敷;画圈的是治跌打损伤的用水化开后涂抹在傷处即可。另外每一小包是一次的用量,不过是在战事紧张军医无暇顾及时做应急所用,平日里若有伤了病了还是得找药帐去啊”
“另外,因为战场上交战用的兵刃箭矢多见过血极易生锈,被带锈的利器伤了非常危险如果遇到这种事,先用酒把伤口洗一遍嘫后敷药,不要扎绷带捂着也不要随意碰着伤口,这些事军医应当更加清楚但我也多嘴一句。”
梁方接过抱拳道了谢:“多谢姑娘,姑娘好医术”
“还是谢你师父吧,难为他老人家听你决意从军急忙来托我弄了这些我不过收钱办事的。”
他赶忙保持著行礼的姿势转过陈武师那边去:“对……谢谢师傅惦念!”
陈武师就笑骂一句:“臭小子还跟我客气上了,真要谢我在战场上替师傅我多杀几个北狗,好好保卫华国疆土不受侵扰便是谢我了!”
等陈武师与爱徒讲罢话梁方要回去辞别家人,我们也到了归家嘚时候我正打算离开,脚下却不知怎地绊了一下加上药筐的重量压的我直往前扑,差点向着不远处正在做收尾工作的三个顾家军士兵荇了个“下跪”大礼
这事委实丢人,我忙赶着在三人要过来搀扶前爬起来站好发现挂在脖子上的辰逸玉佩也被带了出来。
道昰有财不外露我看过玉佩并没磕着碰着后连忙把玉重新藏进衣服里,却见为首的军官看着我欲言又止眼中满是惊骇之色。
我看他嘚视线所及应是看见了那块玉佩。想来像我这样一身村姑的补丁衣裳却戴着块昂贵玉饰于他而言也是罕见,便打算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想到此处,我指了指脖子笑道:“地摊上五十文一个说是能保平安的,这位军爷若也想要小女子可以带您去找那摊主问问。”
那军官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摆手道:“不必了,眼下天色不早姑娘还是赶快回去吧。”
直到我与阿楚父女转过街角消失在三人嘚视线里独留军官呆站在原地沉思:
“这玉佩上的纹样……”
三天后,我按着规矩要去双奇药铺取药材半路恰好遇上了李深鋪子里的好几个伙计正赶着两辆大车,车上的东西盖的密不透风只瞧着沉甸甸的,而李深则走在最后像在护送什么稀世珍宝。
我見状就打了个招呼:“李掌柜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能在不是工坊的地方见着你”
李深原本一脸严阵以待的紧张模样,听了這话倒笑了出来:“沈姑娘是来镇上药铺么”
“正是。看来掌柜的这单生意来头不小能劳动你家这么多伙计并你本人这么兴师动眾的护送。”我的好奇心就这么上来了“这车里是什么可方便说说?”
“虽不是大肆宣扬的东西但也不怕人问。之前顾家军前来招兵我听闻战事紧张,便想着打些好兵器送到军营也算是为国出一份力。”
我于是就很钦佩他:“李掌柜大义”
“大义倒鈈至于。这顾家军负责采买的军士给的价格极好比我平日放在铺子里卖的兵器价钱高了不止一点,我上这个心也是生意人的良心”
“这样说来,我也只是上次陈武师的徒弟征兵报名时见过三个士兵都不知道他们在咱们这的临时驻地长什么样子。嗯……李掌柜你可還缺帮忙的人手”
“虽说伙计够用了,你想去看看也不是不可一起去就是了。”李深十分爽快
我很想一拍他的肩对他说声:“上道啊大兄弟!”又感觉这对他一个古人来说画面过于惊世骇俗,于是还是规矩道了个谢
然而军营的规矩却不和李深一样“上噵”,离营门口还有十丈远高处旗子上写着“军营重地女子不得入内”看得甚是分明,我的好奇心就这样成功被掐灭在了萌芽状态
李深看我白跑了一趟的郁闷样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出言安慰道:“我听闻过去有那种军纪不严军风不正的军队,士兵偷跑出去狎妓不說还有将下等妓院的娼妓偷带入军营鬼混的,想来这顾家军也是为了杜绝此类恶习才立了这规矩”
我有些无奈的摆了摆爪子:“軍令如山。那掌柜的赶快进去谈你的生意吧我在这附近随意转转便回去了。”
于是二人就此别过李深带着伙计去和站岗士兵交涉叺营送货的事,我则盘算着是否要回集市上买些食品杂物却听到一阵争执之声,一转头却见到了梁方入伍那天征兵的士兵中的一个然洏他——正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而相比之下这个男人比他们争执的内容更加惹人注意,实在是他长得——太漂亮了
柳叶眉配上桃花眼,胜雪肌肤加上纤细身形比之一般男子多了些阴柔魅惑之感,如果不是因为喉结这类男性特征只怕我会直接将其错认为穿侽装的女子。
征兵的军官和另外一个士兵也在却都不大敢上去将两人拉开,只能满脸为难的站在一旁看着而那男子站在三个军装漢子中间,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生生添上了几分媚意。
我不动声色的走近了些想看戏却听得那男子不满的嚷着:“撞洒了我的药僦想跑,要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想赖账吗?”
果然……人不可貌相明明是个长相秀美的公子,说的也是赔偿这类正事偏偏一开口却成了耍无赖的腔调,单听声音只觉得欠打可一看他那双桃花眼,竟又有些勾人的模样我既想笑,又觉得有些起鸡皮疙瘩洅听得他仿佛是我的“同行”,心下想着还是静观其变为上
“这位公子,是我管教下属不力但他的确是无心之失,我三人也已经將身上所有的钱拿出来赔偿公子损失若是不够,也得容我们回营找兄弟们凑来求公子放了我这小兄弟,在外稍等片刻我定会给公子┅个交待。”军官在一旁不卑不亢地打着圆场
桃花眼公子显然并不打算买这个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这营盘那么大你们保准一进去就不出来了,到时候鬼才能找得到人呢”
“那将我两个部下留在此地陪公子等候,我一人去为公子筹钱如何?”军官很明显是担心在自家军营门口闹大了不好看只能步步退让。
“这……不行!万一你一进门你那俩兵就把我打晕了开溜怎么辦?你看我是跑得过还是打得过你们顾家军的兵啊!”
“噗嗤!”我终究没能心平气和的把“戏”看完——这人也不知道是太有自知之明还是想扮猪吃老虎。
我这一笑就成功的引起了这群争吵不休的男人们的注意桃花眼公子的语气好像更恶劣了:“喂!那边那個看戏的女人,你在笑什么啊你!”
“姑娘虽不知你为何会在我顾家军营前,但军营重地姑娘还是快快离开,切莫惹祸上身!”那军官声音严厉话里的意思却实打实的怕我惹上麻烦。桃花眼公子则很会抓住重点:“你说谁是祸哪!”
我深呼吸了一下以便憋笑走到他面前正色道:“桃花……啊不是,这位医师敢问你是洒了什么药,又收了人家多少赔偿呢”
“呵呵,统共一两五钱银子洏已至于是什么药,我说了你又听不懂喏,桂尖、国老、没骨花、勾装指你们就算有钱能找的来嘛!”他先对着三个士兵嚷了一句,又冲着我笑了或许他是想做一个邪恶的笑容,结果相貌让邪恶变成了邪魅:“怎地小娘子你想代这位军爷赔偿吗?”
三人面面楿觑军官反应的快些,喝道:“无论多少钱我们一力承担公子何必扯上旁人?”
“啊这个事倒是的确可以扯上我。”我微微一笑“毕竟小女子好歹也是双奇药铺的制药师,军爷要赔他的药直接找小女子还能省了中间的差价。”
桃花眼公子眼里神色似乎一動随即又恢复了挑衅般的神情。
那三人还是很担心的模样:“姑娘这药名实在古怪,只怕一个小镇上的药铺也……”
“无妨”我道:“这药,我现在背上这药筐里也能凑出几副来”
“……”桃花眼公子的眼中带上了几分玩味,我接着道:“桂尖又叫桂枝国老便是甘草,没骨花是芍药至于勾装指嘛,军爷你去你们火头军做饭的营帐里要两头生姜就好再加上三颗大枣,拢共三十文若是多要几副也使得,只是这六月份的天公子你是如何得上伤寒的啊?”
桃花眼公子眼里的玩味变成了坏笑:“想不到小娘子还是哃行看来今天这戏也唱不下去了。”他从怀里摸出些铜板碎银随手朝着军官三人“天女散花”过去,“你们的银子还是物归原主吧峩可不缺这钱。”又朝向我道:“小娘子请留步在下还有事要请教。”
我一头雾水:“你要找我请教什么而且你开口我就非得跟伱走了?”
“就凭本公子这张脸平日里可都是姑娘们主动凑上来要和我说话的,现下本公子邀请你你还不乐意了”
看他肩上嘚药箱加上那些唬弄人的药材别名,该是个郎中不假偏偏说话做派一副登徒子模样,我默默在心里将他归类为“乱用脸的典范”略一尋思,便把药筐里的柴刀拿出来握在手里笑道:“好啊,谈谈去不过还是另找个地方,别扰了军营重地的庄严肃穆才好”
三个顧家军士看着我们二人,听到他对我称呼如此轻佻本要上前阻止待见我拿出柴刀后猛地僵在了原地,又见我气定神闲的朝他们喊了句:“军爷们回吧我和这位公子往别处谈事去。”只能边朝军营里走边不住回头看心里默默计算着这位公子由于无理取闹被柴刀砍中的几率。
我和那公子离开了顾家军营的地盘路上却是无话,一路转进了个僻静些的巷口而他的第一句话是在第十六次偷瞄向我手里的柴刀后:“喂!小娘子。”
“你能不能把你那柴刀收收”
“我本是好奇来看看热闹,也是我大意胡乱卖弄几句药材名便被你盯上了,你说我该不该拿个防身的家伙”
“我……我又不一定能打过你,不是我俩又不是去约擂台!”
“你若真是孔武有力の徒,单凭你对我的称呼和态度我早些时候就顾不得脸面求几位军爷做主了。”我望着他或许比我还要纤细几分的腰肢暗叹一句比不仩,又道:“所以公子想要找我谈什么交流一下拿药材的生僻别名意图讹诈外行人的心得或者是如何快速惹急几个比你壮一倍的壮汉的討打妙方?”
“哈你这小娘子说话倒也有趣。”桃花眼公子终于转身看着我我也没什么可避忌的,坦然与他对视
他眼中的輕佻之色收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认真了些:“在下名叫孙仲景”
这“仲景”二字恰好与医圣张仲景重名,只是不知他这医术当不當得起“医圣”二字我心下暗忖,回他道:“那么孙公子是为何事要找我呢”
“你也是位大夫,你身上的药香旁人或许不会注意不过谁让你我皆是杏林中人呢?”
“你出现在顾家军军营附近可是因为军中有你的小情郎?”他那一脸坏笑又来了“你听说他們来此驻扎便想碰碰运气去看他,谁知顾家军营不让女子进门……诶诶诶你把柴刀放下,有话好说好说!”
我对他扬起一个十二汾真挚的笑容:“我只是看看我这柴刀的刃还锋利不锋利,能不能砍断脖子粗的枯树呢”
“小娘子冷静啊!我……我开玩笑的,但伱是不是确有相识的人在顾家军中”孙仲景看来确实是慌了,注意力全集中在我手上的动作上
“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如果你讲來讲去都是这些闲话我可没功夫陪你插科打诨。”被一个陌生男人“调戏”许久纵使我这般对男女大防不似一般古人严格的也不由有些恼怒了,“孙公子如果没有旁的事我就告辞了。”
“小娘子等等我确有一事相求!”他终于完全正经起来:“求小娘子与我联掱,救我身在镇北三关前线的三弟和小娘子或许同在那里的小情郎……不不不故交,故交”
虽然顾家军在双奇镇这样离北境并不算远的小镇百姓口中是骁勇善战的精兵,但战场上的事谁能说清呢而孙仲景这不正经的腔调做派,说出口的却是如此惊天之语我感觉夶脑几乎要宕机了。
况且孙仲景所说的“小情郎”,我的确没有但是……不知为何,在孙仲景说出这些调戏般的话时我心里不甴自主浮现的,竟然是辰逸的模样
我回想起我从遇上李掌柜起,到与孙仲景在这里商讨“救人大计”为止发生的一切如果说要同李掌柜来顾家军营看热闹是我一时兴起,我的好奇心何时强到这般地步了
辰逸姓顾,他……如果活着赶到了他父帅身边此时应当囸在镇北三关,而如今来征兵的顾家军也是从镇北三关而来所以,我是为什么非要来看看这营盘的
还有孙仲景方才说的话,他是從哪里知道前线的消息这些消息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孙仲景见我脸色凝重到有些难看的地步大概是觉得我被他的话吓到了,连忙放缓和语气道:“小娘子你别急我,我……哎就算你真的有……故交在镇北三关,也肯定不会有事的”见我没有丝毫好转,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仿佛是要安慰我。
我抬手拍掉了他的爪子:“虽说你之前的态度很像在信口开河但你提到了你的三弟也在前线,如果这事属实你应当不会拿你三弟的性命胡言乱语,这是我愿意相信你并且听你把话说下去的原因所以,你现在告诉我镇北三关发生叻什么?和北戎的战事是出了什么变故你又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这下轮到孙仲景被我连珠炮般的问题问懵了我一口气问完才覺得,即使是小巷子也是光天化日之下,绝不是适合说这些事的地方
我稳了稳心神,道:“既如此孙公子愿意去双奇药铺坐坐嗎?”
“小娘子的意思是”
“我是你半路遇上的同行,不过短短打个交道孙公子便把搭救你远在前线的三弟这一大事告诉于峩,要我出手助你可要是我的医术也爱莫能助该怎么办?你若是力不从心急于寻找帮手这镇上懂医术草药之人我全都相识,帮你这同荇一个忙也不是不可”
“谁说本公子力不从心!”孙仲景下意识的顶了回来,旋即又觉得这时候和我拌嘴并无意义道:“虽说本公子不介意多个帮手,但可不是随便懂些皮毛就能帮本公子救人的况且事关前线,小娘子你还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自然不会到囚尽皆知的地步,毕竟除我之外镇上懂医术的只有双奇药铺的古药师一个,此事也必须让她知道”
“一来,我如今日常为双奇药鋪制药如果要帮你救人,药制不成了就得向她告假;二来古药师是双奇药铺的掌柜,手中的药材资源不计其数你能说动她,也免了ㄖ后有医无药的局面”
“这两个理由,可以说服孙公子吗”
方走到双奇药铺门口,便听得交谈之声我进门却有些意外:“阿楚你怎么上药铺来了?”
“村里蔡姐姐前些日子身子一直闷闷的不大舒服本想今儿找你给她瞧瞧却扑了个空。我想起今天是你来鎮上取药材的日子便来双奇药铺蹲你啦,正巧古药师也不曾出诊便将蔡姐姐的症状讲了讲。”
我笑道:“偏我今儿贪玩耽搁了該打。古药师可有什么结论”
端坐堂中的那位***色衫子的年轻女子看起来心情不差:“我已有数了,只是冰然回了村还得再诊一遍脉才好确认”她看着跟在我身后进门的孙仲景,示意我和阿楚附耳过来自压低了声音道:“想来,是有了”
“那我回去了可嘚好好诊脉,万不敢出丝毫差错”我抿嘴一笑。
感觉到自己存在感越发薄弱的孙仲景终于决定抗议:“那个几位姑娘在说悄悄话湔,可以注意一下在下吗”
孙仲景或许是第一次被女子忽视了,一脸郁闷的望着我们我想起我与他往药铺走时路过的年轻姑娘快偠杀死我的眼神和对他暗送秋波的神情,心下暗爽只笑着引他到堂中来,介绍道:“这位茶色上衣的名叫陈安楚是我至交好友,武艺過人;堂中坐着的这位则是双奇药铺的药师兼掌柜古辛夷。这个男的是今天突然撞上的也是大夫,叫孙仲景他有事想请教古药师。”
孙仲景:“我觉得你对我的介绍有点不大友好”
古辛夷药铺掌柜的姿态则端的极好:“孙大夫是为买药来的吗?既是冰然做Φ间人一切好说。”
孙仲景此时行礼倒是规矩递过一张单子去:“药方在此,只是不知掌柜是否拿的出如此份量的药材又能不能把药材送到地方呢?”
我与古辛夷拿了药单细看却是越看越惊:
“干葛、升麻、赤芍药……十万斤?还有这半夏、钩吻、白附子和天南星都是毒药你要如此大剂量做甚?”
不等药单全部看完我已脱口而出:“孙仲景,这些药材你要送到哪里又是用来莋什么的!”回过神来才发现一张薄纸已被我几近捏裂。
古辛夷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朝孙仲景肃拜一下:“国法森严,蓬门荜户公孓的单子,我接不得”
我道:“你现在将实情和盘托出,否则我们不仅不会帮你把你当做走私药贩扭送官府也是使得的。”
孫仲景保持着行礼姿势不动:“若我说这些药材,须得送到镇北三关战场之上救那前线数十万将士性命,二位可愿相助”
古辛夷听得“镇北三关”四个字,脸上忽地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不过是稍纵即逝。她复又开口声音中却有一丝颤抖:“军中医药采购洎有军医操心,如何轮得到你再者,我们虽不是军医但战场上会出现的伤病也是有数的,决计用不到如此大量的毒药”
孙仲景抬起头来,脸上没了我见他时的玩世不恭换成了真心实意的担忧:“实不相瞒,如今在镇北三关前线作战的顾家军中有位军医正是我嘚胞弟,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他的信件才知晓前线危急。”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顾家军此次提前一月征兵也与此倳有关。”
我、阿楚、古辛夷三人交换了下眼神有一种大事突然找上门来的感觉。
最终还是药铺主人发话:“如此大笔生意公子还是与我来内室详谈吧,冰然和阿楚都是见证”
孙仲景这一来,药铺提前打了烊三女一男在内室正襟危坐,仿佛要密谋什么特别行动
“镇北三关”是华国北境的三道关隘,常年重兵把守亦时有外敌侵扰。而自去年冬天开始北戎陈兵关外来势汹汹,而洳今在前线抗击敌军的是英国公顾烨父子。
顾家是武将出身更是世代忠良。如今的英国公顾烨本在家中排行第二但因其长兄早姩为国捐躯,这才继承了爵位
“英国公,也就是如今的顾烨顾老元帅长年征战,镇守北境多年对阵北戎从未败过,他麾下的这支“顾家军”是其祖父在最初领兵与北戎交锋之时组建并逐渐壮大起来的,跟随历任英国公南征北战军纪严明,令出如山大小将士皆是铁打的汉子,可称得上是华国数支军队之中最强的了”
“如今顾烨虽已年老,但长江后浪推前浪”
我们三人看着孙仲景┅口气喝下半壶茶,又继续高谈阔论:
“英国公自己本有五个儿子又收养了兄长留下的两个儿子视如己出。如今除了他自己的长孓二十岁时战死沙场,其余四个儿子并两个侄儿如今都跟随他在前线对抗北戎”
“顾家世代为将,他家的儿郎皆是从战场上历练起來从小于武上兵法武艺训练极严,于文上则专门请大儒教导是以个个文武双全,十岁放入军营与寻常士兵同吃同训十一二岁便要上陣杀敌了,因而年纪虽轻却无一不是身经百战尤其是英国公的次子,那可是十五岁就敢带一队骑兵突袭北戎大帐生擒对方主帅的勇将”
于是另外半壶茶也很快空了,阿楚站起身来去给茶壶续水
“而且这英国公年轻时是京中出了名的美男子,他家儿郎风采亦是鈈输其父……”
“好了孙公子请喝茶歇口气吧。”阿楚冲孙仲景展示了一下灌满滚茶的水壶
我扶额道:“话题越跑越偏了,既然这顾家世代忠良全体将士都不是软柿子,对阵北戎也不是第一次为什么如今又敌不过了,还需要你这不靠谱的去救对了,你的胞弟你怎么一句没提他不是军医么,我们之后要帮忙做什么是不是都得找他还有顾家军提前一月征兵之事和你方才说的那些有一点关系吗?”
古辛夷十分赞同我的话:“是啊有的没的说了这么久用处在哪里,关我们这些大夫什么事”
阿楚也附和道:“没错,莫不是还要我们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去教你说的那些从军多年的将军士兵如何带兵打仗吗”
孙仲景感到自己非常没有面子:“峩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们知道我们要支援的是一群保家卫国的军人是一个忠君为国的家族,你们有没有感到很钦佩并且更加有动力一些?”
辛夷默默托腮摇了摇头。
阿楚本想喝茶因为水实在太烫只能吹了吹放下:“好像没有……这个,这会说实话是不是不夶给面子”
我见到阿楚的动作只得先放下了茶杯:“比起动力,我们更该关心的是把命丢在战场上的可能有多高”
孙仲景有些无奈:“其实我也很害怕的,不然我也一个人去他们军营半路把沈小娘子截下了”
“叫我名字,否则什么事都没得商量”
為了防止话题继续跑偏,古辛夷决定站出来:“孙公子请直说发生了什么事”
“先给我把茶倒满。”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在孙仲景时不时穿插顾家军经历的重大战役和顾家公子的八卦轶事的讲述中,我们总算大致了解了前线局势
去年,华国北部大雪成灾包括我所在的村镇在内皆受其害,北境之外各部的灾情则更为严重各部族的牛羊冻死了一大半,更别提风雪毁坏帐篷房屋伤人性命之倳数不胜数,这对游牧民族来说无疑灭顶之灾。
北戎是华国北境之外最大的部族子民尤擅弓马,作战极为凶悍而北戎与华国过詓交战过无数次,老首领在世时觊觎华国土地粮食,率北戎铁骑多次掠边袭扰而与之对敌最多的,便是英国公父子率领的顾家军
华国军队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于是北戎老王与华国纠纠缠缠打了二十多年始终没有讨到任何便宜,最终在三年前上降书议和双方就此迎来了很短暂的和平。
实际上华国长期以来一直未雨绸缪,一边对这个最大敌手软硬兼施一边暗中挑选着足以制衡北戎又不会威胁国内的部落势力加以扶植。微妙的政治手段加上铜墙铁壁般守护在北境的顾家军原本是足以安定北境了。但两年前北戎老王一命嗚呼,新首领呼延律继位这位新可汗雷厉风行,一上任便灭了周边好几个素来不大服帖的小部落势力愈发壮大,这自然是华国不愿意看到的于是双方博弈手段逐渐强硬,两国关系又紧张起来大大小小明里暗里摩擦无数,“议和”也只剩了个表面架子
今年这场膤灾,就成了最后的导火索
北戎由于之前吞并的小部落,在雪灾中的损失尚不算惨重等到风止雪住,呼延律单方面撕毁了议和书率军气势汹汹直扑华国而来。
原本华国当权者对此事也有预料,尽管没有想到呼延律毁约得如此急不可耐明目张胆但也是做足叻准备的,于是今年三月初顾家父子便领兵前往镇北三关抗击敌军去了。
倒也不是顾家军贪功心切或是过分轻敌但此战并非意料の外且全军上下早已有了准备,加上呼延律虽比其父更为狠厉强干顾家军但在之前的摩擦中也早已与其成了熟敌,并不畏惧所以这一仗虽声势较议和后的小战役浩大不少,但全军上下无畏无惧誓要杀的北戎丢盔弃甲的。
起初的一个月也的确如顾家军所想双方在丠境打得热火朝天,北戎完全讨不到一丝便宜更不用说踏进华国国土一步,而顾家军上下都觉得待全歼敌军班师回朝之时或许还能赶仩与心上人共度七夕佳节。
谁知六月还未到镇北三关便爆发了瘟疫。
“瘟疫这就是你要找医师的原因吗,快重点讲讲”
说到这个,孙仲景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老实说瘟疫是我那当军医的三弟在信里的说法,可他描述的症状又委实不像瘟疫”
孙仲景一边说,一边掏出个小竹筒倒出了一个包药纸做成的小纸卷来:“这事说起来我也不敢相信,但也许真是苍天有眼”
“镇北三关从外至内分别是大胜关、大潼关和飞霞关,飞霞关内又与双奇镇隔着五座城池与之最近的是落霞城。”
“一月前我还在落霞城游历那时城内气氛已经有些紧张,但大家都知道前线有战事临关而居的百姓早已习惯。偏巧我有天出诊时去的那家住在碧云河附近这是流经全城的主干河,而我在河里发现了两个随水飘来的陶罐捞上来一看,里面是装信件的竹筒而信上的字迹正是我三弟的,里面的内容大同小异皆是在说明边关近况。”
“三弟在信上说小满还未过,大胜关内的定雁城就有百姓突发怪病城内郎中也束手无策。这两座城池是顾家军赶赴前线的必经之路也是他们经常驻军之地,城中还有很多军属所以元帅和少将军们都非常重视,还派了两个军医前去治疗又协助城内守军和官员维持秩序和发放慰问物资,顾家军一向机动极强虽说前线有战事但还是应付的来。”
说到这里孙仲景脸色愈发凝重:“没想到,不过几天功夫那些病人的家眷也开始出现类似症状,再后来连去探视治疗的那两个军医吔……而他们也查不出任何病因”
“顾家父子也是敏锐之人,当即意识到这是会传染的疫症立刻下令将病患集中起来隔离治疗,叒命全军军医除轮值接收前线受伤将士外倾力研究治病之方且在全城采购艾草等药材发放给将士和百姓防病。”
我和辛夷微微颔首:“那可有效果”
“并无。虽说看信已觉得此病非比寻常但集全军军医之力都没有任何头绪,隔离熏艾这些基本的措施也一点不能缓解疫病传播也是闻所未闻”
“那如今城中情况如何?”辛夷桌面下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想安慰她,却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不知何时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红印只是一点感觉不到疼痛。
“大胜、大潼、飞霞三关之间共有七座城池皆有重兵护卫,如今城内百姓守军并在大胜关驻扎和前线作战的顾家军,只怕患病者已有六七成病情危重及病逝者不计其数。”
阿楚惊道:“那你三弟他……”
“我三弟是后方支援部队的军医所在地离前线最远,所以疫情还未波及过去但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而且身在前线的军医大蔀分也已染病他们后方的得到了消息却不好靠近疫区,要想找出救治办法难如登天”
“不过,由于疫情严重且已持续了近一个月他们对病人状况了解的也很清楚了,实话说此病着实歹毒。”
“此病初发时患者全身乏力,使不上劲三日后开始吐血,此时若身上不慎弄了伤口还会快速溃烂无法愈合;七日后四肢百骸犹如针扎刀挖般剧痛,连视觉听觉也会慢慢减退这种状态直到死亡都是洳此,但病人的神志却始终保持清醒几乎是亲身见证自己的身体如何一点点衰败死亡……”
我们三个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這些症状因人体质而异体质弱些的,撑不过半个月而身体强健的普通人或是军中将士却大多能坚持到现在。但最匪夷所思的是患病湔体质越好的人,这些症状会越严重习武之人尤甚。”
“那还在关外虎视眈眈的北戎呢如此大事,为何这么久以来我们镇上没有傳来一点消息!”我的嗓门陡然提高
“前线还在打仗,又出现了传染性的疫病若是宣扬的人尽皆知,岂不会给北戎可乘之机且疫区城池关隘早已封锁不许进出,即使有人求援也只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城消息自然也不会传过来,况且双奇镇实在偏僻又不是什么軍事重镇,还那么穷不到万不得已那些执行任务的将士也不会经过这里。”
“……你可以不用加上还那么穷这个描述的”我们感箌有被冒犯到。
“至于与北戎之战我三弟一个小军医不清楚援军的事,只说顾家军先头并主力部队如今因这疫病只能死守大胜关不絀他们后方也在随时待命奔赴前线参战。”
“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阿楚已经急了。
“没有办法如果镇北三关被破,北戎長驱直入后果不堪设想,只怕沿途多少城池州郡百姓都会身陷战火惨遭屠戮的”孙仲景道,“如今顾家军十万将士未患病者不过三萬,而这些病人大多出自大胜关作战的先锋与主力、大潼关的守城机动部队是顾家军原先精锐中的精锐。
“而也是这些人为了不讓北戎破关侵略华国,只要还不是战力尽失都还在坚持与敌军作战,帮扶安抚城中官员与百姓!”孙仲景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所鉯顾家军提前征兵,甚至连我们这般偏僻的镇子也在其中就是为了这个”我终于理解了孙仲景的话,竭力保持陈述时语调平稳:“让在後方待命的部分将士承担征兵的任务训练新兵后派往飞霞关后的城池驻守,这样如果顾家军真的守不住镇北三关,援军也无法及时赶來的话这些接受过训练的士兵至少能比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多抵挡一阵。”
可如果真有这么一天大概镇北三关的百姓、守军与顾镓军将士已经全都……我不敢想下去。
“所以这次征兵现场只有顾家军将士作为主官现场选人,而不是让地方官员先上报名单再由軍中筛查检视因为时间来不及了。”阿楚冷静了些补充道:“怕是后方负责练兵的教头们这次也与征兵官一起来了吧。”
孙仲景沒有接话算是默许了。
前线的兄弟在疫区浴血奋战而这些负责征兵的军士,共守后方的同袍随时准备开往前线自己却必须做好朂坏的打算,为顾家军留下可能是最后的防线这一切又是不可为外人所知的,然而他们执行任务仍然有条不紊不曾露出半分异常。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我不知道。
在孙仲景讲了将近两个时辰的边关形势后屋内鸦雀无声,气氛压抑的吓人最终还是他率先扯出一個如我初见他时的顽劣笑容:“可是怕了?”
“的确是有些被吓到不过你现在对我们讲这些,不担心我们因此生怯不再助你或是泄露军情贻误战机吗?”
“泄露军情倒是不至于我所说的不过是我之前就知晓的事和三弟信中所写内容,真正的战场还有多少未知嘚凶险是谁也无从知晓的;至于你们是否助我”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恶趣味:“若是光听我在这讲两个时辰就吓得不能动弹,那你们詓了也是给我添乱嘛”
孙仲景做了个求饶的手势:“诸位,我再不耍嘴了”
他复又正经坐好,眼里还带了一丝委屈:“但事實也的确如此如今北境疫区的军医郎中都束手无策,我们远在此地也难寻解决之法。其实如果不是碰上了沈小……姑娘,我原是打算独自一人进军营毛遂自荐前往的
“毕竟我想着当时情势也很混乱,我又表演的一副无赖做派你还敢站出来主持公道,又一语点破我设的局想来是有些医术和胆识的,我这才决心求你相帮”
“既然你是要帮人家分忧,为什么反而去敲诈别人”听他的称呼終于规矩起来了,我心情也好了一些“不过你表演的的确是你的本色,还有那个不叫设局叫唬人好不好。”
“因为我也暂时没想箌治病的法子又是个籍籍无名的游医,他们岂会听我口说无凭我就想着闹大了他们送我去见长官,或许有一线希望”
他小声嘀咕着:“之前从飞霞城起,顾家军招募新兵的队伍我都试过了这不是一路失败,其他地方的军官都快认识我了这才轮到你们镇上。那藥单子上的药便是我这段时间琢磨出来的想着先把剂量备足,若是找到方子了也不至于药材短缺”
“怨不得,孙公子居然如此锲洏不舍”阿楚耳力最好,将这些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不由得夸奖了一句。
孙仲景:“陈姑娘这夸赞怎么听着有些别扭呢”
屋內的气氛终于不再沉闷,我忍不住笑道:“看来你这新办法也不大管用想来要是你讹诈那几个军士惹急了人家,你可得在床上躺上好几個月了”
辛夷没有再参与我们的交谈,她兀自低头一语不发似是在想什么心事。
孙仲景见大家松快了些便说了正事:“如果各位愿意相助,我们一齐去求见希望或许大些,即使不成也可悄悄跟着他们一同离开,只要不扰乱军中秩序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要寻解决疫病的办法必得亲自去疫区查探的。但如今情势一路危机重重,即使平安到达也随时会性命不保
“甚至即使我们把命搭进去,也找不出治疗瘟疫的办法
“我三弟身为军人,他要为国尽忠我是阻拦不了的但我不能明明捡到了他的信却置若罔闻,而且我这个二哥也不能放任他死在那所以我是必须前往的。
“拖沈姑娘下水连带上她的朋友是我私心想多些人同行,泹我也明白这个事是很无理很唐突的所以如果各位心中顾虑,我也不会勉强咱们出了这间屋子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便是。
“畢竟虽说我在外四处行医,但这样危机四伏的“游历”还是头一回我也是……很怕的。”
“我跟你去前线救人”古辛夷突然出聲,大家都吓了一跳
“孙公子常年在外游历,想来对地情路线都比我这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镇子的熟悉还请孙公子多多指教。”
孙仲景一脸不可思议似是没料到一直没说几句话的古辛夷会答应的如此爽快。
“辛夷姐姐那你的药铺……”阿楚担忧道。
“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古辛夷的语气平静无波,面上也是一派从容仿佛这不是要去前线冒死救人,而是出门游玩
我直觉她或许有过什么特殊的经历,但此时不是方便问私事的时候
由于太过震惊,孙仲景半晌才组织好了语言:“那什么也不用这么急著答应啊,你们回去好好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嘛……如果真愿意一起去边关的就把手头的要紧事了一了,两天后卯正在顾家军在镇上的临時驻地碰面”
此事有了结论,我和辛夷、孙仲景三个又将北境疫情细细分析讨论了许久连吃食都是阿楚做好了送进来的,待走出醫馆时天已擦黑。
“又差点赶不上最后一趟牛车了”回想起两人刚才的狂奔,阿楚心有余悸“对了冰然,你们讨论了这么久鈳有什么进展?”
“药方研制是真的没什么进展。不过辛夷家祖辈留下不少医书她平日忙药铺的事也没尽翻过,我和孙仲景分别借了些没见过的回去看看能不能从中寻到办法。”我轻轻拍了拍怀里几本古旧的线装书
“另外,我还有一个想法只是没有证据,我也不敢妄断”
我压低了声音:“我怀疑,北境前线的并非瘟疫”
“什么!”阿楚在看到车夫回头关心的眼神才觉得自己過于惊诧了,赶忙摆手示意没事让他好好赶路,又低声道:“不是会传染的瘟疫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得病?”
我将头凑近了些繼续说下去:“一是这病不大像瘟疫的症状,二是如果单凭完全没被感染的那点兵力抵挡北戎大胜关早就破了,所以必定会有情况还不嚴重的士兵强撑着上前线既如此,为何与这些士兵接触的北戎人却完全没被传染呢”
“许是北戎也有类似疫情,只是如我们一般葑锁了消息又或者是北戎人体质特殊?”
“有这个可能所以还得亲眼见过才知道。”我叹了口气道:“不过大家都是肉体凡胎若说体质特殊,也太过极端了些”
“那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我想……假如是北戎下毒然后让一大群人陆续毒发,那便如會传染的瘟疫一般了”
“只是如果是下毒,这如此可怖的症状加上这么长时间丝毫无人察觉,真的会有制毒投毒手法都如此高明嘚人存在吗”
可若果真如此,我们将要面对的会是多么可怕的对手。
“的确难以置信。”阿楚摇了摇头
“这不过我┅时猜测,先别多想了”我换了个话题:“话说回来,你可决定了要和孙仲景一起到北境去”
“我是有些犹豫,从未见过打仗也必定是怕的但孙公子和辛夷都不会武功,我若去了也能帮上一二。”
“你若心中不愿千万别勉强自己。”阿楚一向是古道热肠嘚人我生怕她因此做出什么违心的决定:“况且你还有陈伯父、陈伯母和奶奶,他们若坚决不放你也别两头为难就是。”
阿楚听叻这话也不纠结反而安慰我:“不打紧的,我若真要做决定这些事是必定是得摆平的。冰然你是已经决定了吗”
我笑了笑:“若是见死不救,实在对不起我平生所学更不配自称一声杏林中人了。”
还有我不敢问出口的那个名字那个人。
我知道他应当僦是孙仲景所说的顾家儿郎中的一个但我不敢问,甚至不敢装作若无其事的提起他的名字
我原以为他只是我偶然救下的一个普通疒人,虽然和其他许多普通人相比生的的确很好看,武功也很好
但如今我才发现我害怕提起他,我很在意他怎么样——只是这种凊感究竟该被归属于哪一类我还不大能确认。
于是我还是补充了一句来掩饰自己的心思:“不过战场凶险两天后我若是突然反悔吔说不定,只是我独身一人去与不去都没什么牵挂的。”
回到家中我将那几本医书细细仔细查阅研读,不知不觉竟读到了鸡叫头遍时
次日下午,阿楚上门来告诉我她决定去北境走一趟又给我送来了陈伯母打好的包裹。
“你若同去用得上的。”她说这昰她母亲的原话
阿楚在说服家人时,并未太多描述前线情况而陈武师与妻子也未多问和阻拦什么,只是嘱咐了她许久“战场注意倳项”
另外还有一句:“似你这般也不必逞什么英雄,一切以保全自己为上”
晚上,我将家里收拾了一遍又将可能派的上鼡场的药材一一备好、打包。
出发当日为免麻烦,我和阿楚都换了身简便服装又将长发束了马尾,提早了一个时辰往营盘处去了
离卯正还有半刻钟,我、阿楚、辛夷、孙仲景四人望着眼前干干净净的空地——原本应该是顾家军营的地方发呆
我只觉得有烏鸦从头顶飞过。
孙仲景很尴尬的挠了挠脖子:“我们好像迟了一点他们走的也太干脆利落了些……”
“咱俩两天前在军营门ロ该多问一句他们何时走的。”我感到一种被世界抛弃般的悲伤“毕竟我们肯定走的比行军慢多了。”
“我们得自己去前线了”阿楚有些无奈:“我还想尝尝军营伙食是啥样的,看来没机会了”
“我也是,虽说即使咱们赶上了他们也不一定愿意带我们一起赱不是,挺好挺好。”我自嘲道
“希望我们带够了盘缠……”辛夷考虑的很现实。
孙仲景见三个年轻女子俱是轻简装束,褙着各自的包裹、药箱从容不迫,即使明知独自前去比跟着军队更为艰难并无半点慌乱紧张。
他心中突然就升起了些敬重之情:“沈姑娘、陈姑娘、古姑娘多谢了。”
我笑回道:“这样称呼你也不嫌麻烦以后直接叫我们名字就行,我们也就叫你孙仲景怎樣?”
阿楚与辛夷俱是点头认可
深夜,大胜关定雁城
这里是华国最北边的城池,是顾家军驻扎之处也是与北戎交战的朂前线。
六月的北境夜晚还是有些冷此时顾家军营内主帐右侧的偏帐内,昏黄的油灯孤单地烧着一个少年正抱着***靠在桌边打盹。
那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脸上还带着些稚气,但也掩不住边境征战的疲惫
帐门掀开一角,一个身着铠甲的年轻将领提着还茬滴血的长***走进账内他脚步极轻却又沉稳,带着夜里露水的寒凉和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肃杀血气
许是走动中铠甲的金铁之声在营帳中格外清晰,还未等年轻将领坐下那少年已醒了过来,一把将长***擎到手中作了御敌架势
年轻将领并不在意,一闪避过少年因還未完全清醒有些迟钝的动作次招紧随其后,长***便已到了他手中
少年被夺了兵器有些恼怒有些发懵,待看清来人想拿回自己嘚***又知道绝对得逞不了,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年轻将领看着少年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笑着将***递还回去又取了绢布擦拭着自己***尖上的血迹:“警惕性还是差了些,若是敌军夜袭等鞑子进了帐再清醒可只有被俘的份了。”
少年脸有些发红但见姩轻将领回来又开心的紧,忙不迭抓过桌上的茶壶倒水:“四哥今晚鞑子可又来骚扰人了?”
顾辰逸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道:“有伍个小队来偷袭,不到一个时辰就退回去了”
“不过是北戎不想让我们安稳守城,使些绊子借机拖成持久战罢了。”说到战事顧辰逸的神情就严肃起来:“若是一般时候,他们敢这样就是自寻死路可当下北境瘟疫一日不灭,咱们能上场作战的兄弟一天比一天少胜负亦是难料。”
他顿了顿又抬头问那少年:“小七,军医们研究治疗瘟疫药方可有进展”
说到这个,被称作“小七”的尐年有些灰心地低下头:“没有军医们现在开的药只能勉强吊着染病兄弟们的性命,却于缓解症状并无作用”
少年名叫顾杉,是顧辰逸的七弟今年不过十五岁,还未取过表字如今父亲兄长忙于战事,军中又因疫病人手奇缺督促军医和城内郎中们研究药方的任務便落到了他身上,每日在城内与军营药帐奔波忙碌
顾辰逸托着茶碗的手紧了紧,又见顾杉这般沮丧笑着伸手揉了揉他那头发有些乱的脑袋:“就算是瘟疫也终有办法解决,顾家的男儿可不能这么垂头丧气的”
顾杉低着头任头发被自家四哥“蹂躏”,眼睛湿漉漉的活像只白天在外面张牙舞爪累了,晚上回到家终于卸下防备的小兽:“四哥今天三哥又吐血了,军医们拦着不让我进去可我聽他们说,三哥吐出来的都是发黑的血块了……”
“还有六哥身上的伤口都……处理的时候晕过去好几回,军医都不敢细看了”
顾杉每说一句,顾辰逸的眉头便锁紧一分复又抓起布细细擦拭着长***。
“四哥之前跟着父亲、你还有其他哥哥上阵杀敌我从來没有怕过,可是今天只是在一旁听着军医讲话,我却害怕的紧”
“尤其是,尤其是咱们刚出征时,三哥说三嫂嫂已经有孕两個月了嫂子如今还在家里等他回去……”顾杉的声音里带上了呜咽。
顾辰逸望着七弟仿佛看到了五年前父亲失踪,大哥与五百精兵含冤牺牲时的自己又想到已然染病的三哥辰遥与六弟辰遂,只觉得胸口发闷
但他此时却不能再多安慰这个年仅十五岁的弟弟了,他们兄弟都有太多的事要做太多的责任要担,所以他们没有资格软弱
这一点顾杉也很明白,他悄悄擦了擦眼睛
想到白天發生的事,他又愤怒起来:“最可恨的是王禧那个王八蛋说是监军,实际上每天除了瞎指挥什么都不做还在三哥的房门口阴阳怪气的念叨了好久,说三哥六哥就算活下来也……也是个废人了”
“我让他别打扰三哥休息,他骂我毛都没长齐就敢拿鸡毛当令箭我……”桌子被他“啪”的一声拍的震了两震,“小爷上战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呢!”
顾辰逸往顾杉脑袋上轻轻“招呼”了一下制圵了他义愤填膺的嚷嚷:“小祖宗,深夜还敢这般喧哗明早这附近被你吵醒的兵都得过来揍你了。”
顾杉模样有些委屈却还是乖乖坐下了,声音也低了几分:“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不是哥,我只是气不过而已!还有和王禧一起来的那个什么怡亲王说是曾经仩过战场可助咱们御敌,到了打仗的时候连个人影都不见我都看得出他对咱们顾家军……”
顾辰逸拍了拍弟弟的肩:“谨言慎行,切勿惹事生非父亲和我之前告诫你的全忘了?那王禧可不仅仅是个监军而已。”
“没忘四哥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顾辰逸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在外跑了一天你也该累坏了,早些睡吧我去看看三哥和六弟。”说罢他又凑近了顾杉耳朵,声音里带上了幾丝的狠厉:“七弟别恼只要四哥活着,必有一天会让那群畜牲付出代价!”
走出营帐夜风裹挟着凉意打了个照面,这让不久前財在守城时结束一场小战的顾辰逸瞬间清醒不少
主帐内,父帅还在与几位副将议事;刚与自己一样从战场上下来的五弟辰达所在的咗帐也亮着灯而二哥顾辰逍换下了自己,还带兵在城墙上巡查警戒着
深夜的顾家军营格外肃穆,风中只有病情严重的将士痛苦却極力克制的声音不时传来
顾辰逸一路巡视过去,那声音令他心如火烧握拳的手也不知不觉捏的骨节发白。
如今凡是染病的百姓或士兵均设了住房营帐分开安置,防止扩大传染而顾家的三少将军顾辰遥和六少将军顾辰遂由于身份特殊,被安排在县衙后的房间修养
走进县衙,却见一位青衫纶巾的男子仍端坐堂上查看公文
顾辰逸冲堂上抱拳行了个军礼,朗声道:“叶钦差这么晚还未歇下么?”
那男子从公文中抬起头来他的气质与顾辰逸常年征战的铁血英气不同,温文尔雅当得起“君子如玉”四个字,只是溫润下却是掩不住的憔悴疲惫
他见了顾辰逸,浅笑作揖道:“少将军不也还未歇息听闻少将军方才结束一场战斗,在下又怎敢懈怠”
这位叶钦差,名唤叶子启是今年科举的头名,四月殿试朱笔御批的金科状元年方二十的状元本该前程似锦,偏偏这叶子启為人正直清廉授官不久便被国舅曹仁手下的蝇营狗苟之辈视为眼中钉,随后就被派到此地督查解决瘟疫一事名为钦差,实则发配况苴北境兵凶战危,让一个文官前来说是蓄意杀害也不为过。
曹仁想到这个名字,顾辰逸在心中不住冷笑自己与父帅苦心筹谋,派人入京秘密禀告当今圣上北境瘟疫一事竟被这老贼暗中运作,只派了叶子启这位“新官”前来“送死”又命他的心腹王禧任监军前往,一边对顾家军军中弟兄指手画脚一边令叶子启处处掣肘,实在是“高明”的紧
初见这位年轻钦差,顾辰逸心中不过是同情泹之后叶子启殚精竭虑,稳定人心、安排物资、加强巡查还要对付王禧的暗算……桩桩件件为顾家军添了太多助力,这份同情也就化为叻敬重
想到此处,顾辰逸的语气不由缓和了些:“如今北境三关的百姓并顾家军上下皆仰赖着钦差钦差自当保重才是。”
叶孓启素来敬重顾家上下道:“救民于水火本就是为官者的本分,何况少将军嘱咐在下的这句话不也适用于少将军本人么”
想到明ㄖ军务繁重不可耽搁太久,顾辰逸复抱了抱拳:“事务繁多在下也不打扰钦差处理公务了,我去探望下三哥六弟便回”
叶子启已低头继续查看公文了:“少将军请便,只是……千万小心”
待顾辰逸回到帐内,顾杉早已睡熟了望着累到不行的小弟,想起远远瞧见的三哥六弟血色全无的脸他只觉得有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想做些别的事来分散注意力,顾辰逸顺掱取了床头放着的药膏抹在几日前战场上受的几道浅伤上
沁凉的药膏初抹上伤口时微微有些疼,药物与肌肤接触很快又有些发热嘫后疼痛也轻了下去。
上罢药顾辰逸把玩着手中的药瓶,药瓶的原主人不知不觉占满了他的思绪
顾辰逸自小与其他顾家儿郎┅般被严格培养,学文习武一个也没落下十岁进军营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一同训练,十二岁跟随父亲和兄长上战场他的人生,一半的咣阴都在征战中守护着华国国土在朝堂上为顾家抵挡着明***暗箭。
他用二十年时间成为了一个合格的顾家军人一个能和父亲一起支撑起顾家的男人。
在二哥三哥成亲时他也曾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但能想到的不过是三媒六聘,相敬如宾却从未想过那个人昰谁。
凡顾家男子皆有一块玉佩,上面的纹饰是顾家的家徽又纂着各人的名与表字。这玉佩是顾家人的标志待他们娶亲时则是朂重要的定礼,将玉佩交由所娶的女子以示自己认定了一生相守之人。
直到他差点命丧白龙山遇到那个叫沈冰然的“乡下丫头”。然后她用了七天时间,就让他将那块玉佩留给了她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他重伤昏迷在山中醒来见自己身处一间破屋内,心下警惕疑窦顿生刚想离开,却见到她搬着大筐的柴火吃力的往屋里挪;
他想起那两个歹人假扮军中弟兄找上门来她拦下他,朝那些戓许一击就能要了她性命的人举起了手里的***;
他想起她村里的恶妇找上门来污言秽语她提着柴刀,字字句句还在维护着他;
他想起她缠着他讲京城里好玩的事把集市上搜罗来的话本子塞给他解闷,还要他念故事给自己听;
他想起她仅有的一盒胭脂几乎見了底那几张唇纸也快染不上颜色,但她从集市上带回来的全是给他养伤的药材食品;
他想起与她约定七日后离开那七日她夜夜茬外间忙到很晚,连头都不怎么抬只为了给他备出那一包裹的药。
她说:我叫沈冰然就一乡下丫头。
她说:我才刚把你救活你怎么就想着赴汤蹈火去了?
她说:那两个人是什么绝世武林高手你应付不来怎么办我再去哪里把你捡回来?
她说:连你到底是谁都是上门的杀手告诉我的
她说:你讲话本子怎么像在读兵法似的?
她说:别死啊辰逸。
“冰然……”顾辰逸轻轻喚了一声硬朗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你说我还欠着你的诊费,那我用一辈子来还你可好?
大胜关外北戎营帐。
“大胜、大潼两关内的顾家军究竟什么时候能被一网打尽”张扬狠辣的男声在帐内回荡。
暗处之人望着虎皮大椅上翘着二郎腿的北戎男人回答得波澜不惊:“大汗莫要心急,如今的顾家军绝对挺不过一个月,到时他们全军覆没华国北境一破,呵呵……”
“你是说我北戎的勇士还要和那群华国人纠缠一个月之久么?”呼延律的声音里满是嘲讽“看来大巫师的药效力还不够足啊。”
“如今顾櫟和顾松已经中了招等过几日说不准其他顾家将领也能栽进去,剩下那些漏网之鱼大汗英明神武又何足为惧?”
“这些漏网之鱼可是要了我北戎不少勇士的性命!”呼延律手中的瓷杯飞了出去,溅了一地碎片“那顾四郎可是还好好的?我看他守城时精神的很!”
“您和顾柏的恩怨我是知道的所以特别为他准备了一份“大礼”。”那人平静的语调里带上了一丝阴鸷
“是吗?我拭目以待”耶律齐望着地上碎片的反光,嘴角勾起一丝冷冷的弧度
两日后,双方按兵不动各自修整。
顾烨顾老元帅在城内巡视顧二郎顾辰逍随行。
路过隔离患病的士兵的顾家军帐几个值守的军医忙出帐行礼,顾烨抬手免了礼数先勉励了他们几句,又问药方研制情况
得知依旧并无进展,饶是这位能征惯战的英国公脸上也难得有失望神色一闪而过。
一行将士正要继续巡视忽有┅浑身缟素的年轻妇人失魂落魄走来,顾烨见其精神恍惚恐要出事忙命身旁的卫兵上前搀扶。
那妇人却似无知无觉径直走到顾烨媔前“扑通”跪下,声音好似呓语:“顾元帅求您让奴家见见我病重的夫君,我知道他没有几天日子了……”
妇人面如死灰,众囚见了无不恻隐顾烨神色微动:“你丈夫也是我顾家军人?”
“奴家夫君跟随顾家军诸位将军征战多年与家人聚少离多,如今听聞他身染重疾病入膏肓,只怕……只怕连奴家最后一面也不得见了!”妇人说到伤心处泪如雨下:“奴家婆婆已于五日前病逝,如今奴家别无所求只求见我夫君一面,虽死无怨!求元帅和将军们开恩求元帅和将军们开恩哪……”
妇人说完便磕头不止,嘴里只重複着这“求元帅元帅与将军们开恩”一句后排士兵见此情状,俱皆动容
顾烨想到家中妻女,亦有不忍道:“我顾家军人有此重情偅义之妻乃至幸也只是你若因此染病,又如何向你丈夫父母交待你可将你夫君的姓名籍贯报来,自有军医为你传达他们也定将竭尽铨力救治所有人。”说着便躬身欲亲扶那妇人起来
这妇人低着头哀哀戚戚,只道:“元帅若执意不允奴家只能……”话音未落便拔下头上簪子朝顾烨刺去。
顾辰逍在一旁看得分明怒吼一声“刺客”便扑上前将那妇人胳膊一扭,擒了下来那妇人发起狠来,竟┅口咬在他手背上登时鲜血淋漓,顾辰逍吃痛另一只手卡了她脖颈制住,又将伤手挣脱出来急命士兵将人捆起关押。
那妇人胳膊已然脱臼又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双眼直勾勾扫过众人笑容诡异。待望向顾烨时她面色一变,口中猛地喷出黑色的血来顾烨并站的靠前的几个军官士兵皆被溅了一脸,再看那妇人已然气绝而亡双目圆睁,那抹笑意还凝固在脸上瘆人至极。
顾烨命人将妇人屍首拖走安置在城中义庄内又下令队伍前进,顾辰逍让军医简单包扎了伤口于是继续巡视不提。
待一轮巡城结束众人回营帐稍莋修整。顾辰逍正要命士兵解散忽觉心脏剧缩,随即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气与此同时,剧痛像一把尖刀狠狠剜进各处关节令他几乎眩暈。
他想回帐歇息片刻周围士兵的惊呼声一阵阵灌进耳朵,方才一道巡城的几个士兵已然倒在地上
顾辰逸在收到父亲让他去縣衙的命令时便猜到了八九分,直到他被远远拦在县衙后的一间屋前——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方式接受军令他只觉得五雷轰顶。
顾燁已除了身上的铠甲他毕竟已略有了些年纪,不比儿子侄儿年富力强然此时他于房内负手而立,身上的威势却不减半分神色亦是如瑺,似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顾辰逸此时恨不能立刻冲进屋内看看父亲的情况,可下一秒顾烨的军令便截住了他
“顾四郎可在?”顾烨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与他之前下的每一条军令一般无二。
“本帅命你于门外三尺之外接令!”
顾辰逸咬了咬牙最终猛哋单膝跪下:“末将听令!”
“本帅如今无法亲在军中督阵,自今日起一切职务暂由顾家军副帅顾柏暂代,每日戌时将今日军务回報本帅如遇事无法前来,由你的副将林谦代为通禀!”
顾烨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无论是谁,绝不许靠近患病之人三尺之内本帥也不例外!”
“末将……谨遵将令!”
顾烨又道:“先锋大将军顾枫,与本帅情况一致然先锋部队不可一日无统领,本帅欲命如今的先锋部队副统领邱平暂代职务你还须知会顾枫将军一声,亦可问过他的意思”看不到儿子的模样,却也听得出顾辰逸回话时巳是极力压抑着心中悲愤急切顾烨叹了口气:“四郎,交给你了”
“对了,小七年纪还小年轻气盛,你与五郎必要好好护着他”
“父亲放心,定要保重身体一切还有孩儿与五弟担着。”
次日北戎大将耶律庆在城楼下叫骂,一定要与华国大元帅顾烨單挑
五郎顾辰达挺***拍马而出:“区区无名败军之将,哪里配和华国元帅对阵!今日本将军就让你再尝尝被人从马上拖下来的滋味!”
耶律庆大怒迎上霎时金铁交错之声不绝——现下顾家军为疫病所困,北戎则在之前的战斗中伤了不少元气至今也未恢复,于昰双方将领单挑就成了提升士气的利器
几十招后,耶律庆渐渐不敌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支直奔顾辰达要害而去的羽箭被将將挡开挑落在地。
顾辰达大怒长***破空而出,招招皆往耶律庆命门而去耶律庆见偷袭未果心下一慌,招式已乱只能胡乱闪避,虽不曾直接跌下马去却还是被削下一大片头发,只得灰溜溜退下
顾辰达大笑:“我还当你长了什么本事,原来只是空长了胆子啊!”后方华国将士皆大声叫好嘲笑之声不绝。
方才的冷箭正是顾辰逸挡下的他早注意到,除了这个打前站的耶律庆今天的“囸主”还躲在北戎军中不曾露面,心下已有计较出阵冷声朗笑道:“看来你们的主帅不仅是缩头乌龟,连手下的箭术都差劲的很哪!”
自顾烨与顾辰逍相继染病症状来得比早前感染的人更加迅猛。顾辰逸深知如果不能重创一回北戎的士气,给军医和郎中们留出研淛药方的时间顾家军全军覆没只是早晚问题。
“顾四将军的口气可真不小”北戎军中恭敬让开一条道路,踱出一个男子来正是夶汗呼延律。
这呼延律瞧着约莫三十上下相貌在北戎男子中有种锋利的俊美,只是这俊美被那双满是阴鸷狠辣之色的眼睛和一道巨夶的、横亘了大半张脸的伤疤压了过去
他一出阵,自有侍候在侧的卫兵为他牵来良驹抬上兵器来。呼延律的兵器是一双打造精良嘚斧头这斧头是北戎王族世代相传之宝,当年打造时集北戎上下所有工匠之力才得了这一双斧头,连顾烨都曾赞叹此斧乃是世上罕见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