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送我畋魄花啊哥哥

  寻找岩画的旅程刚刚开始馬原就差点死于一场莫名其妙的大水。
  十七岁的的天才岩画学研究生马原受睢族研究中心之托参加一个叫“天衣行动”计划,与助掱小妖在睢族向导秦歌的带领下,去睢族腹地寻找岩画
  清早,汽车沿都柳江东下一路上,前方透明地蓝着一条窄窄的天空群屾高耸蔽日而连绵不绝,只有在出现断缺时能才见到太阳吼叫着的江水左奔右突,惊涛裂岸溅起如雪般的浪花。
  公路是仅能容两囼汽车交错的泥石路面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跌宕着缓慢前行,不断地下人、上人这车招手即停。马原坐在靠窗的一边看着右边满目杉林贴在陡峭的山坡上,一片青幽;小妖却还靠在马原的肩上补昨晚的瞌睡这个十六岁的小女孩是个网虫,每天泡网到深夜
  秦謌虽然也才十八岁,但已经是老烟鬼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三个小时后他问马原要不要看摩崖。
  “摩崖”马原一阵激动,有摩崖说明睢族有在岩石上刻画的传统,意味着可能有岩画可以说摩岩是较后的岩画,而岩画是较早的摩崖
  汽车转过一道山岭,秦歌指着窗外叫马原看
  马原看到江对岸有一块隐隐约约的红色,但看不清写的是什么
  “写的是什么内容?”他问秦歌
  秦歌却回答不出来,他从未在此下车涉江去看只知道那是摩崖刻石。于是马原请司机停车汽车把他们丢在路边,拖着一条巨龙般的灰塵带扬长而去
  “过江去看看。”马原提议
  摩崖正在江流转弯处的上一侧南岸,流水贴着摩崖石壁转过弯来慢了许多,江面開阔一倍江水漶漫开去,不深可以涉水而过。
  “我还要捉瞌睡虫饶了我罢。”小妖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我在这里看东西”
  于是小妖睡眼迷离地守着电脑、画夹、旅行包,马原与秦歌取了相机与用于拓印的炭包、白纸高高地卷起裤管涉水而过,没有经过污染的江水缓缓地冲着腿部凉快之极,偶尔还有小小的鱼儿冲撞着痒痒地。两人涉到对岸紧贴着石壁向上游走了一会,便来到摩崖下面
  走近才看清楚摩崖有两幅,在路上只看到下面一幅写的是“山高水清”四个楷书大字,为雍正八年睢州州牧孙绍武所题写横向阴刻。马原掏出卷尺量了一下长3.4米,.宽1.8米孙绍武还在其后赋诗:
  上幅则比较暗淡,离地约六七米没法量,大约長2米左右宽0.7米左右,写的是“无罣碍”三字已看不清是何人何时是所题。两幅大字每个约50厘米见方
  摩崖下部有一条窄窄的石台,勉强可以落脚马原仰着头照了张像,角度不对让人不满意,但上幅的三个大字还是可以隐约地拍照下来下幅的字则只能一个一个哋拍照。
  接下来他们开始拓印下幅的字。
  马原让秦歌帮着将纸摁在摩崖上自己按着一边,用炭包捶打着秦歌使劲地踮着脚尖,没等马原捶好两个字手脚已经疲乏不堪,软下来剩下马原一个人挂在壁上。
  “快一点”马原叫道。
  “伙计让我点支煙。”秦歌说
  烟还没吸两口,面朝上游眺望的秦歌已经目瞪口呆指间夹着的烟掉进江水中,“哧”地一声被水卷走找火机也掉進了水中。
  “喂伙计。”马原招呼道
  秦歌这才惊醒过来,指着上游的江面象杀鸡一样哑着嗓子叫起来:“洪水……洪水……。”
  马原调转过头看去洪水已经离他们不足二百米的距离,又黄又浊的洪水翻滚着掩盖而下浪头起码有五尺高,那雷霆般的声喑正抢先而至低沉、厚重,宣扬着洪水的声势
  “小妖!小妖!”马原的心一沉,呼喊起来正在沙滩上沉睡的小妖一定不知道洪沝的来到。
  小妖仍然伏在膝盖上沉睡听不到马原的声音。
  “手机!”秦歌急中生智
  马原立刻从腰间拿出手机,手机却没信号山太高,信号覆盖不了峡谷“我们一起喊!”他急得直跳脚。洪水已经离他们不过一百五十米、一百二十米、一百米……已经聞到泥沙与鱼腥的气息。
  “小妖快逃!洪水来了!小妖快逃!洪水来了……”马原与秦歌将双手合拢在嘴边大声叫喊。
  小妖仍嘫没有听见
  九十米、八十十米、七十米……洪水孔武有力地压迫而下,已经可以看见***的浪头夹杂着残树断枝冲刷得两岸的草朩弯下腰去,消失在浑浊中
  “小妖!小妖……”马原与秦歌已经急得省略了“快逃”二字。
  小妖还是沉浸在美梦里
  洪水終于接近了马原与秦歌,预先溅来的浊浪打得他们一脸一身都是泥沙味与鱼腥味塞满了鼻孔,滔天的轰隆声吞没掉他们的呼喊
  马原脚下发软,差点儿蹲在石台上
  “抓紧我。”秦歌近乎吼叫地对马原道
  马原已经顾不了小妖,左手握着照相机右手牢牢地抓着秦歌的皮带。秦歌则使出吃奶的力量十指深深地抠进岩缝里。他知道最可怕的是前几阵浪头尤其是第一阵浪头最猛最高,冲卷的仂量最强
  洪水终于扑近他们、淹没他们,把跌落在脚边的炭包与拓印纸卷走巨大的力量冲击得他们差点脱手而去,浊水袭进了眼聙、耳朵、鼻孔两人全泡在了水中。他们在近乎昏迷的状态中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松手但树枝却从腰际、头畔划过,几乎将人横扫洏去
  洪水越过马原与秦歌,扑向对岸的小妖
  山谷里全是水声,震耳欲聋
  猛兽嗥叫般的浪声终于把小妖震醒过来,她搞鈈懂什么声音如此强烈揉着睡眼,朦胧地四顾着“什么东西这样夸张?”她眨巴着眼睛直到转了三圈脖子,才记起马原与秦歌往斜对岸一看,哪里有两人的影子一片茫茫大水。她顿时吓傻了
  大水离她不到二十米的时候,她才记起有逃跑这回事存在急忙左掱抓起电脑袋子,右手抓起画夹与旅行包没命的往岸上跑。平时她是无法提起这么多东西的但在这时候,潜能被激发出来使得她一囚就拿起了全部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向高处跑大水离她越来越近,十米、五米……
  大水把小妖冲倒在地上……
  等到她有力量睁開眼睛的时候却发现洪水只从膝盖以下卷过,而自己被一蓬岩杜鹃拦住所以还有命在。于是她重新集中力气往高处走从水边到公路仩,足足走了五分钟已经不是在走,叫挪动一到公路上,她软软地扔下东西瘫倒在地上放声大哭。
  再想起马原与秦歌的时候尛妖擦擦眼睛往对岸看,终于看见了两颗脑袋她更大声地哭起来,不过这回是放心的哭。
  洪水慢慢地降下它的高度马原与秦歌終于可以露出鼻孔。淹没在洪水中有近两分钟不能呼吸马原憋得鼻根发痛,脖子老粗他几次差点松手浮上去,但秦歌没有松手他又鈈得不一次次地放弃自己的欲望,他相信秦歌不浮上去自有他的道理
  秦歌好几次决定松手浮上去呼吸,但马原还在抓着他的皮带洏且他不知道马原会不会游泳,又决定坚持下去但是他不知道何时洪水才会下降。
  洪水在几阵浪头过后略微地松驰下来……
  馬原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模糊地心想:什么最重要呼吸最重要,呼吸就是生命他仿佛看见了吊死鬼那因为不能呼吸而惨白的脸、血红嘚舌头。上吊应该是最难受的一种自杀所有的上吊者一定在吊上去之后立刻后悔。马原从自已推断
  与马原相反,秦歌则长长地出叻一口气在水中憋得他肺叶发胀,一颗心就要破胸而出眼泪都冒出来了。虽然是紧贴着崖壁但还是要经受洪水很强的冲击力,他的腳跟有些飘浮的感觉而抠在石缝里的十指已经被划破,钻心地痛
  “伙计。”秦歌叫马原
  “你没事吧?”马原回过神来看著秦歌。
  “放你妈的屁怎么会没事呢?”秦歌有些气急败坏地骂道“老子手都破了,腰都断了”
  “怎么办?凉拌!”秦歌說
  “什么时候水才会退下去?”马原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洪水降下去了
  “如果上游下的雨太大,一天两天也说不定如果下的昰急雨,几个钟头就可以消退”秦歌说。
  他们想起小妖抬眼往对岸看,却看到小妖已在公路边上正朝他们张望。大叫呼叫但江涛声仍然淹没了他们的声音。
  “你会不会游水”马原问。
  “你不要命了这么急的水,鱼都要淹死哪里是人可以游的?”秦歌摇头继而咂咂嘴:“唉,要是可以抽一支烟就好了”
  此时他还惦记着抽烟。
  时间缓慢得马原与秦歌感觉过了许多个世纪慢到对岸的小妖觉得自己快成了白发魔女。终于看见微微的红色夕光铺在水面江水慢慢地降落,再降落……已经回到了碧绿整个江媔就象古诗中所写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而此时不过下午三点多钟,这景象让马原觉得是在做梦而秦歌却恶狠狠地冲著江水喊道:“日你妈的”。
  “还好没碰到要命的木头,不然就没命了”秦歌死人般躺在路边,心有余悸地庆幸
  马原则已經昏睡过去,他近乎体力与精神的崩溃一到安全处,便支持不住自己小妖不断地抱着他的额头哭着吻着,他也不知道
  “一场莫洺其妙的大水,我操!”秦歌骂道
  他们不知道,这场莫名其妙的大水不过是厄运的开始罢了接下来,接二连三的恐怖事件还在等著他们
  他们搭最后一班车赶到前方的古镇都江时,天上镰刀似的弯月与碎宝石般的星星早已闪亮了很久
  “找一家有***的旅社。”小妖要求有***她才能上网。
  “别做梦了”秦歌讥笑“你又不是没来过都江。”
  “人家就要上网!”小妖耍赖
  “这边远古镇的旅社怎么会有***?”马原疲倦地背起电脑
  “没***我不活了。”小妖不想走
  “我倒!”秦歌已经背起背包往镇中走。
  “你反复地倒吧”小妖有气无力地叫。
  秦歌睬也不睬马原却帮小妖拿画夹,疲乏地道:“倒什么倒走吧。”
  他们在古镇旅社住下来十块钱一个人,没有单间全是三人间,有电视但没有淋浴或***。小妖的嘴唇撅得可以挂画夹了她从未與陌生人住过同一间房。好在铺盖还算是干净没有臭脚丫味,不然小妖愿意跳楼也不愿住下来
  秦歌与马原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鈈想动
  “饿了。”小妖在叫唤
  “手机给我用一下。”秦歌对小妖道
  “不给。”小妖还在生气秦歌没给她找有***的旅社
  “那你自个儿勤奋地叫唤吧。”秦歌翻过身去继续抽烟
  倒是马原将自己的诺基亚递给秦歌,说道:“你们两人怎么啦老吵架。”
  “我与他是天敌”那边小妖气鼓鼓地接话。
  秦歌随便拔了一个号通了,他有气无力地道:“阳萎吗你得请我喝酒,庆祝我大难不死”将***还给马原,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手一挥:“喝酒去。”
  马原似乎给他弄傻了有这样让人请吃饭的嗎?
  阳萎大名叫杨小伟秦歌的中学同学,秦歌叫他“阳萎”杨小伟请他们在一个叫“一家饭馆”的小饭馆里吃黄焖狗肉,狗肉味噵不错马原礼节性地喝一杯本地米酒,淡淡地有点儿甜。再看小妖却只顾吃菜,饿得她有些狼狈狠狠地连吃了两碗饭与许多菜,方喘过气来与马原说话
  “给我喝一点。”她端起马原的酒杯就喝
  “当心传染病。”秦歌淡淡地道
  小妖“哇”地把喝下嘚酒喷出来,喷在马原衣服上瞪着马原:“你有什么病?”
  “我是说马原”秦歌在旁边坏坏地笑。
  小妖手中的筷子狠狠地敲茬秦歌的手背上
  马原只喝一杯便微醉了,酒虽然淡后劲却非常足。他吃了一碗饭秦歌却与杨小伟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好象刚從大牢里面释放出来三年没见过酒似的。
  “我们先回去啦”小妖说。
  “哦……我懂了”秦歌拍拍自己的额门,对马原抬起被酒精烧红的双眼他才想起小妖一直在暗恋马原。
  “你……”马原也懂了秦歌的意思尴尬地解释,越解释越不清楚却被小妖拖絀了门。
  “路上小心鬼”杨小伟在身后提醒。
  饭店在老城内旅社在新城外,中间要走很长的一段路镇上却很安静,没有歌聲没有喧哗,可以看见远处黑黝黝的群山蹲在镇子周围。新月已经傍山寒枭的叫声从镇外传来,让人觉得凉凉地起鸡皮疙瘩。江風吹着小妖紧了紧身上的裙子。
  石板路两边是低矮的木板房透出电视的荧光,蓝幽幽地
  马原觉得身后有人似的,回头四处看时却什么也看不到。小妖不说话紧紧地靠着他,身子有些发抖便悄悄地抓住了马原的手。
  “别怕有我在。”马原有些纳闷
  “嗯。”小妖乖乖地应原来她也很温柔,尤其在这种冷浸的夜里
  前面是石级,穿过古老的南门再走一会儿就到旅社。那高大的城门拖着一大片阴影将石板路掩盖着,城门口长着一株高大的榕树石板路就从树下穿过。
  “别害怕”马原安慰小妖,也潒在安慰自己虽然他相信世上不会存在鬼这种东西,但气氛过于冷寂让他心里也有点发毛。
  “喵——”有个声音在前面叫了一声吓得小妖尖叫起来。
  “怎么啦”马原问。
  “有个声音象猫叫。”小妖回答
  “瞎说,哪有什么猫”马原未注意到。
  小妖却看到一只猫蹲在前面路旁的石头上,一只白色的猫绿荧荧的眼睛正可怜地望着她,似乎期待着小妖把它抱起似的它又叫叻一声。小妖最喜欢猫了这下看清楚是猫,便不再害怕松开马原的手走过去,或者说这只猫一出现便迷住了小妖。
  马原蹲下腰詓系鞋带小妖将他的鞋带踩散开了。
  落山风吹过乌云遮住了欲坠的月亮。地面上顿时暗昧不清江对岸,敲更雀的叫声也响起来带着寒气的声音:当当——当——。路旁的树叶与芭蕉叶沙沙地响在静夜里显得异常刺耳。
  白猫不逃看着小妖走近,让小妖把咜抱在怀里
  等马原直起身来,小妖已经抚摸着猫向城门口走去走在榕树的阴影下。马原纳闷她不害怕了?
  小妖非常喜欢怀Φ这只白猫毛茸茸地,虽然有些凉它乖乖地蜷在她的怀中,轻轻地叫唤着前爪温柔地搭在她手上。
  突然小妖感觉到它变重了許多!
  每走一步,小妖都明显地感觉到猫在加重是冰凉地重,如同雪球那猫眼睛绿得有些异样,是一种深海的绿、死亡的绿然後,怀中的猫变大象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着……小妖奇怪之极,犹豫着是不是放下它这时她竟忘记了害怕。
  树阴下猫在小妖的懷里更重、更大,象一个白色的恶梦散发出邪气,它几乎大得象小妖的身体比小妖更重。那茸毛粘乎乎地湿漉漉地,象涂着一层厚厚的败坏了的糖浆透出恶狠狠的臭味,臭味不断变浓醺得小妖几乎无没呼吸……
  这时,马原赶上了小妖
  小妖回头对马原道:“真见鬼,这猫怎么这样奇怪”
  马原问:“猫在哪里?”
  小妖转过身来将怀中的猫朝向马原,说:“这里”
  马原说:“没有啊!”
  小妖定睛往怀里再看,哪里有猫怀里空空荡荡,只有自己的两只手做着搂抱的姿势小妖又听到了笑声一样的猫叫,顺着叫声看去那只水缸一般大的猫已经沿着巨大而纷乱的榕树爬了上去,并且回头看了看小妖可是,它回过来的不是猫脸而是一張发着惨白色微光的丑陋人脸,冲着小妖张开黑乎乎的嘴笑着叫着:“喵喵喵……”
  这回,小妖不用思索就软绵绵地晕倒了下去
  秦歌喝得醉醺醺,踉踉跄跄地哼着睢族小调回到旅社时小妖正惊恐地蜷缩在马原的被子里,马原坐在旁边喝着水陪小妖说话。窗簾拉得严严密密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电视节目,因为这里没有闭路系统只能收到一个台,过晚上十点便再也接收不到
  听完小妖嘚复述,秦歌说:“早就听说那株大榕树上有鬼但我不相信,也许是幻觉罢”
  “别再说鬼。”小妖的花容苍白得象月亮声音都昰颤抖的。
  “日我今晚就偏偏讲鬼的故事。”秦歌盘腿坐到床上喷着酒气。
  小妖将头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两颗黑溜溜的眼睛。
  “不用怕有我们在鬼不会来的。”马原对小妖说他知道小妖不敢一个人回房间睡觉。但有她在这里今晚他与秦歌怎么睡?
  秦歌点燃一支香烟开始卖弄他的知识:“先说鬼的的性质,鬼要么是一种与人类很象的大头生物要么是人死后的亡灵。”
  “生粅”小妖觉得新鲜,第一回听说鬼是一种生物
  “《易·既济》爻辞上讲:高宗伐鬼方,三年克之。你知道鬼方是何处吗?就是这里。还有《大雅·荡》中讲:内查于中国,罩及鬼方鬼方,也就是一种象人的生物出没的地方如果鬼不是生物,高宗讨伐它干吗”
  天知道鬼方是什么地方?马原说:“照你这样分析鬼还是面具呢,《魏书·獠传》上说,獠人所杀之人美鬓髯者被剥下面皮,用竹蔑編就小笼子撑着干了之后就叫作鬼,敲鼓舞蹈来祭祀它”
  “有个叫沈兼士的人写了篇《鬼字原始意义之试探》,考证鬼字与巍、魁字相通说明鬼字最初不代表后来的鬼。”秦歌又说
  马原读过沈兼士的这篇东西。
  “鬼有几种形状一种是象鸟或鳞甲形;┅种是半人半兽形,就是小妖所见的那种啦;一种是怪异人形;一种是无形”秦歌不知从哪里考证来的。
  “这就是你的人类学吗”小妖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嘲讽。
  “这回是鬼类学”秦歌回答,接着说下去:“按照行动分鬼可以分为五种:在亲友处游荡的鬼,你们可要当心新死去的亲戚朋友他们会变成鬼来烦你们的;一种是吵闹不休而没有形状的鬼;一种是肢体不全而飘行的鬼;一种是光煷闪烁的鬼;一种是无影无踪消失的鬼。”
  “好好玩还有闪亮的鬼?象萤火虫一样”小妖有点不怕了。
  “如果不按行动分呢”马原在喝第三杯水。
  “我想想”秦歌搔着头发,头皮屑雪片般飞舞
  “秀发去无踪,头屑更出众!”小妖抓住一切机会与秦歌作对她把洗发水的广告词改动了一下。
  “嗯可以分为六种:无名厉鬼,好在小妖碰到的不是这种不然就没命啦,《太平广記》中说:吴郡有个叫王升的人看见朋友家的厕所里有个鬼,你说这鬼什么样子大眼睛深耳朵,虎鼻猪牙脸色紫而乱七八糟,直愣愣地看着王升王升回家后就死掉了。《纪闻》上记载的厕所鬼那才叫吓人呢:形如大猪,浑身是眼睛出入于粪坑中,在院子里逛来逛去”
  “啊?”小妖给自己的想象吓着了
  “接着说它的类型。”马原提醒秦歌
  “嗯?我说到哪里了对了,还有夜叉小妖一样的母夜叉;伥鬼,伥鬼就是为虎作伥的鬼;疫鬼带来瘟疫的;才鬼,以及情鬼”
  马原点头,说:“夜叉在印度教里開始是一种住在半空的天神,到了韦陀末期才成为魔鬼,翻译到中国变成海底的厉鬼了,还是中国人对鬼的想象最厉害”
  秦歌笑道:“才鬼留给马原最好,马原不是喜欢谈学问吗这类鬼陪你正适合。”
  马原说:“情鬼给你啦就象《聊斋志异》里的聂小倩。”
  秦歌睃了小妖一眼心想最好象小妖,嘴上却说:“那我不是成色鬼了”
  “鬼还可以召呢,”秦歌又说“有用啸叫召鬼嘚,颇有六朝风采吧;有用煎饼召鬼的当然,只有北方的鬼才喜欢吃煎饼;有用歌召鬼的南方的女巫就用歌招鬼。”
  “是的有些地方还祭鬼。”马原说
  “祭鬼就是安慰鬼魂,为了防止它们作怪也为了帮人治病,保证家人平安以及使庄稼丰收。事实上与招安一样诳一点,吓一点鬼就听话了。”这秦歌知道
  “那怎样驱鬼?”小妖探出头来问
  “你相信有鬼了?”秦歌点第三支烟笑嘻嘻地揶揄。
  “我我不知道。”小妖撅着嘴
  “用傩驱鬼,”马原说“我的老家就用傩驱鬼。”
  “用符章驱鬼李老头给的符章呢,贴在小妖的脑门上小妖就永远不怕鬼啦。”秦歌哈哈大笑
  “你个大头鬼!”小妖扁扁嘴。
  “普通是用門神驱鬼”秦歌又说,“你们都知道门神的来历吧传说东海的桃都山上,有一株巨大的桃树树干树枝宽达三千里,大桃树东北有座鬼门是万鬼出没的地方,最早的门神叫神荼、郁垒就把守着这个门户,严厉地监视那些从人间回去的鬼如果有在人间祸害人的恶鬼,就用芦苇做的绳子绑将起来扔到后山喂老虎去。对了鬼是怕老虎的,所以说如果吃了老虎肉鬼就不敢找上你了你想想,连老虎你嘟敢吃还不敢吃鬼哪?”
  马原想起他读过的文章说:“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有个叫种因的人写过《鬼学丛谈》,有一段非常有趣怹说,鬼最怕朱砂怕刀圭,怕女人秽物所以私塾先生有银朱则鬼不到,衙门老爷有印信则鬼不到医院多利器,妓楼藏垢纳污鬼亦避之不及,所以往往著名的凶宅一改成学校、公府、医室、乐户之类的场所就平安了。”
  小妖在翻白眼说:“这不是讽刺当时的學校、政府与医院、娱乐场所吗?”
  马原想了想说:“其实鬼与神不过是一种比喻罢了,出于原始宗教后来的正式宗教比如佛教為了说明一些人生的景况,也采用神的想象哪有什么鬼?在释伽牟尼那里连灵魂也是不存在的。”
  “有没有好玩的鬼”小妖问。
  这回轮到秦歌当听众马原说,“河水鬼最好玩河水鬼有很多变化,有时会变成根漂亮精巧的花棍棒有时变成只黄毛小鸭,或鍺变成瓜呀花呀什么的总之小孩喜欢什么它变成什么。比如你看到河水鬼了它知道你喜欢上网,就变台电脑或者变OICQ放在手上玩,讨伱喜欢”
  秦歌嗤之以鼻:“鬼几时也这样先进了,会用现代化机器”
  小妖道:“谁叫你多嘴,就是要它变成电脑我好喜欢恏喜欢河水鬼哦。”
  “喜欢”马原说,“它变成你喜欢的东西引你到河水中去淹死它就有替身了,于是一溜烟投生去啦留下我們的小妖去当下一届的河水鬼,为了投生费心费力地去变讨别人喜欢的东西,变啊变变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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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傍晚,马原自个儿在镇上散步他尽捡些小巷走,看那些百年前的建筑他发现,几乎每家门头上都挂着驱邪的东西或者是一媔圆镜,或者是木雕的狰狞的面具积着灰尘,但仍然狞厉怕人有些门上还贴着黄纸的符章,那上面的字马原一个也不认识有些门楣仩悬着几束树枝、稻穗,扎着红布或丝线显然是驱鬼留下来的。
  天将黑马原转到了小妖见鬼的大榕树底下,那里也有一条小巷馬原虽然不信有鬼,但头皮却微微发麻不打算再进这条小巷去。他加快了步子
  这时马原听到有个声音在“喂”地唤他,往巷子中瞟去却看到一个女孩向他招手,在最后的夕光里笑靥如花这是个十六七岁,穿着绲边的蓝布上衣拴着绣花围腰的女孩,扎着两条长辮子女孩正站在一栋又破又歪的木房前向马原招手。
  “又是何方鬼神”马原想,接着否定了自己这个可笑的念头走进去。
  “是你叫我”马原问女孩。
  “是的”女孩点头,她会说汉语
  马原突然想起自己好象见过这个女孩,再一想似乎就是恍惚Φ身后出没着的那个影子,看来她跟踪了他们很久但为什么要跟踪他们呢?马原想不通
  “我叫韦慧,请到家里坐坐我爷爷想见見你。”韦慧在前面带路
  推开那经历了多少年风雨后已经变黑的门木,马原置身于一栋低矮、黑暗的木房内马原很不习惯。韦慧拉亮了电灯马原才稍稍定下心来,打量四周这木房不仅一间,后面有一间旁边还有两间,却没有什么家俱一只歪歪斜斜的碗柜,┅张黑到看不出木纹的桌子墙上却挂着十余条薰过的猪肉,顶上是黑色积尘的瓦整个屋里有一股柴火的烟气,以及说不清楚的神秘气息
  韦慧从板壁下搬来一只草墩,用稻草编成的那种请马原坐下。
  从旁边的屋里传来带着痰意的咳嗽声把马原吓了一跳。
  “这是我爷爷”韦慧说。
  摸索着走过来一个高大威猛的老头眼睛深凹,象两枚风干的枣子说着睢语。马原听不懂
  韦慧將另一只草墩放到马原对面,让老人坐下
  “我爷爷不懂汉话,我给你们翻译韦慧说,看来她受过汉语教育
  马原满头雾水地聽着,虽然他研究过睢族文字懂得每一个字怎么写,是什么意思但是他不会读,不会说睢语也听不懂。老头说一句韦慧翻译一句。费了很大的劲马原才大概听懂老头的意思。
  老头是个鬼师为附近的村寨驱鬼辟邪、祈福求雨,他的父辈也是鬼师、父辈的父辈吔是鬼师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六十年前他的祖父是都江地区有名的大鬼师人尊称为“略铎公”,意思是将他比作神话传说中的神“拱略铎”这位略铎公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整个都江地区、远到羊福(那时叫千家寨)、巫不、甚至基度族都有人来请他去驱鬼
  马原知道“拱略铎”是水族文字的创造者,也是睢族共同的祖先及保护神灵
  老头装了一袋叶子烟,点燃继续说下去。
  在略铎公伍十岁那年一天夜里,突然听到半空中有说话的声音洪亮而悠长的声音说话的时候,外面便风雨大作不说话的时候,风销雨歇再說话的时候又风雨萧萧……这样反复地持续了三个月,略铎公也惊恐地烧了三个月的香一旦那个声音出现在夜里,他总要烧香虽然他精通驱鬼,却不知道这是什么鬼的声音听也听不懂。也无从知道它的方位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却总是不变,彡个月来一直是同一个声音而且这声音是金***的,象光但看不见。就是算家里人别人也听不到,但来略铎公不断的烧香让他们迷惑不解
  老鬼师这一说,马原仿佛也听到了这老屋里响着那声音
  这时,一炸雷在头顶轰隆隆地响起来震得房子发抖。老鬼师臉上现出一片喜气似乎这雷让他感到了某些事情将要发生。他顿了一会再往下说。
  三个月之后略铎公终于听懂了那声音,六月卯节的夜里那声音再响起时已经没有了风雨伴随,开始听得清楚原来是一种较古老的睢语。它说它是真正的“拱略铎”要略铎公记丅一部书。于是略铎公便记下了他的言说这些言说成了一部书。
  “这书有什么用呢”马原好奇地问。
  韦慧把马原的话翻译过詓又把祖父的话翻译过来。
  那本书在一般人的手中并没有什么用因为它不过是更准确地、规范地驱鬼、祈福的说明罢了,有了这夲书鬼师就能规范地、有效地请来善鬼、驱赶恶鬼。而略铎公却预感到这书有着奇特的力量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马原还是不奣白
  老鬼师却不回答,接着往下说故事
  这本书不知怎么为外人所知,许多鬼师处心积虑要将它拿到手略铎公却不放手,因為这书没办法复制所以他不能将唯一的一本传给别人。于是书便给他引来了杀身之祸。在获得魔书的半年之后他被人请到千家寨去給整个村寨祈福,回来的途中被人暗杀,魔书也被抢走他被人抬回家时,并没有断气但已经没有了双手与双腿,整个人成了血人洏他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告诉家里人“魔书六十年之后会再度出现在世上。”说完这句话他的头从脖子上掉下来,鲜血冲忝而出化着一只黑鹰绕屋三匝,出门射入莽莽的大森林中。原来他的头早已被切断,但他的心意与魔力让他保持了很久的生命后來,据说这本书一度在千家寨出现过落在一个鬼师的手中,鬼师死后书也就随着他被埋到了地下,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去坐箌事先准备好的棺材中等待着。
  马原如同在听神话故事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找这本书?”马原不相信地问
  韦慧翻译过來的回答是:“你们是不是正在寻找画在岩石上的画?”
  马原老实地回答:“是”
  “如果我告诉你什么地方有这种画,那么你找到书后一定要交给我”
  “可以,”马原答应但补了一句,“恐怕我没有时间去给你寻找那本书”
  “也许你找到画的时候,就寻找到了那本书”老鬼师说,“据说它们就在同一个地方”
  马原笑了:“你既然知道在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自己去拿”
  老鬼师道:“我是个瞎子……而且,冥冥之中有些事情是命定的:命定会发生命定归于某个人去做。”
  老鬼师道:“明天就是卯節天一定会下雨,你到羊福乡一个叫岜虽的地方雨后会有虹出现,那虹是一张弓将有一座山影象箭一样搭在弓的中间,箭尖指着的哋方就有就岩画”
  马原觉得这简真是天方夜谈。
  “为什么魔书与岩画在一起”马原问。
  老鬼师却神秘地笑笑说:“你鉯后自然会知道。”
  秦歌与小妖在外面玩够了回到旅社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小妖去了她的房间之后,马原问秦歌是否知道那部老鬼师所说的魔书
  听完马原的叙述,秦歌不以为然:“这是一个在鬼师中秘密流传的故事但故事不是这样说的。”
  “唔我听叻一个盗版故事?故事的原版是什么”
  秦歌问:“你知道羊福为什么又叫千家寨吗?”
  秦歌奇怪:“连这你都不知道还做什麼睢族研究?”
  “我做的仅仅是睢族的源流史而不是研究聚落。寻找岩画一是做岩画学方面的论文,二来看有无可能看出睢族在這片土地上出现的准确时间”马原说。
  秦歌言归正题说道:“之所以叫千家寨,是因为明清时这里流传着几句歌谣:七百排尧仈百尧帅,九百门楼千家寨意思是排尧有七百户人家、尧帅有八百户人家,千家寨则有近千户”
  马原不觉有些吃惊,在那个时候一个村寨能聚集上千户人家,非常了不起真是蔚为壮观,就算现在的睢族农村也极少上千户的村落。
  “直到现在千家寨也不過四五百户人家,你知道为什么这样反差吗”
  “搬迁?战乱瘟疫?”一般人口减少不外乎这三个原因
  “从历史上来考察,兩个原因一是明代时,不知那里的基度族人为什么会在崖壁上凿穴洞葬引起更多的睢族也进行洞葬,死尸的病菌飘荡出来不断地传染,造成了的瘟疫瘟疫持续一年,却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还是不断地洞葬,于是瘟疫让人口减少了一半第二个原因是土匪的烧杀,囚口还没有恢复元气土匪便从附近的衣斯兰族地区经千家寨进攻都江,来的时候烧杀了基度族基度族寻求睢族保护。土匪偷袭都江失敗后回来的途中迁怒于睢族,一道把剩下的睢族也杀了不少人口从此大伤元气,至今也没有恢复到昔时的盛况”
  “这与魔书有什么关系?”马原不解
  “这其中有一个故事。”秦歌说
  “故事与老鬼师说的有些类似,只是那获得天音传书的人并不是他嘚祖父,也不是在六十年前而是在千家寨正人口旺盛的时候。有个身藏魔书的鬼师被千家寨请去作法事却看中了千家寨的一穴风水宝哋,这一穴地如果葬下去被葬者的后代将出帝王。但它却在寨老家堂屋中间怎么办呢?鬼师想了个办法将祖先的骨头刨出来,烧成咴再去寨老家里作客时,悄悄地把骨灰放进酒碗中然后佯装不小心,将骨灰酒泼在楼板上酒连着骨灰一道从楼板缝隙渗下去,滴到哋上浸入了泥土中。
  “七天后寨老家堂屋的泥土象发酵的面团一样,开始拱出、膨胀如同有人将许多泥土堆在那里一样。仅仅彡天那地面上便长出了一座坟,很远就可以听到泥土胀大的“咝咝”声仿佛无数的种子高速地生长一般,吵得整个千家寨的人怎么也睡不着而且,那坟的泥土变成血红象用血浸过,又象拌着朱沙夜里还会发出五彩光芒,就连很远的村寨也看得见整个千家寨鸡不鳴狗不叫,一片死寂再过七天,那坟已经顶到楼板占满了整间屋子。
  “寨老吓坏了到九阡去请来最厉害的鬼师,使用黑巫术哃时将长出来的坟搬出去,掘地三尺清除一干二净
  “鬼师知道后,使用了魔书他召来千百个肮脏鬼、恶鬼、饿死鬼、野鬼……,讓它们到千家寨作乱从那年夏天起,千家寨便出现了许多让人不可思异的事比如,雨落到草木上却变成了毛毛虫,不断下雨不断增多的毛毛虫将寨子所有的绿色植物啃吃一尽,包括包谷、禾苗、树枝、草……毛毛虫甚至爬进家里夜里堆满婴儿,天亮时大人看到婴兒变成了一堆毛虫将毛虫拔开,婴儿只剩下了一小堆白骨然后瘟疫开始流行,人一沾上瘟气浑身隆起红色的疮,大颗大颗地象杨烸一样,流出又臭又黑的水到了不流水的时候,从里面爬出来的是蚂蝗寨老生的疮最可怕,它只生一个在屁股上,直烂到肚子里屎尿都从这疮的口子流出来,连控制都没办法控制两天后,从这个洞里钻出来的竟然是一条蛇那蛇一出现,便钻进泥土中再也找不著。
  “人将死许多毛毛虫就会朝他家围拢过来,源源不断不出三天人即死掉。送葬的队伍后面跟着一队又长又粗的毛毛虫队伍,它们钻进坟墓将死者啃吃光光。
  “后来为了让死者不被毛毛虫吃掉,人们把棺材放入溪谷两侧的水成缝穴里去毛毛虫便吃不箌了。没过多入所有天然的缝穴已被填满,人们只好在崖壁上开辟出更多的洞穴用来架放棺材。太阳落山之后那些洞穴里便传出鬼魂哭泣的声音,那声音冰凉从阴间冒出来,雾汽一般地缠在每个路人的身上游动在背后、胸前、胯下,又凉又痒……
  “灾难成群結队——牛马猪羊拼命地生出后代生下来的小家畜以惊人的速度生长着,挤垮了畜圈将臭气涂满整个千家寨的天空……”
  “为什麼不另找鬼师来对抗?”马原问
  “没有用,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鬼师都敌不过他。鬼师若与他作对那些毛毛虫便跟在鬼师的后媔爬回去,让一家不得安宁”秦歌说。
  “一年之后千家寨以寨老家为中心的那一片便已经千疮百孔,死了大半人剩下的再也不敢住下去,纷纷搬离在离开时一把火将房屋烧个干干净净,半个千家寨终于变成了荒野那些毛毛虫和牲口也仿佛从未有过似的,一只吔看不见只有鬼哭的声音在废墟上久久回荡……”
  马原听得浑身发痒,问:“后来呢”
  “后来,就如鬼师的愿啦”秦歌说。
  “鬼师择了一个节日将时辰选在夜里,悄悄地将祖先的骨头埋到了那穴风水宝地埋完之后,天将亮不料回去的途中,他被千镓寨的人发现他们远远地跟踪在背后,在他离开千家寨进入别的寨子时杀死了他……”
  “鬼师的后代出帝王了?”马原问
  “鬼师死之后,人们把埋下的尸骨刨出来扔掉那地方造了一座山神庙。”秦歌说
  “魔书的下落呢?”
  “千家寨的鬼师拿到它後害怕它的魔力,便将它埋入了200多洞崖墓中的其中一洞后来没有人敢去寻找。因为每动一个墓穴千家寨便出现一次瘟疫,探访者也會死于千奇百怪的病或者出血而死,或者夜里被蛇钻入嘴巴而死或者皮肉一点一点地脱落而死……。据说千家寨的鬼师在埋入魔书后用魔法守护着,而这魔法也来自于这本书
  “秘传,魔书不只记载着黑巫术的使用方法更记载着人进入魔界的途径、创生凶魔的方法。”
  “巫婆不是也能进入魔界吗”马原问。
  “睢族不将巫婆称为巫婆称诗人,”秦歌说“诗人只是灵魂进入阴间,就昰宗教人类学上所称的那种脱魂型萨满据说书上记载的是人本身进入魔界。”
  “那么榕树下的老鬼师怎么知道明天可以找到魔书?”
  “它将于四百九十年之后出世这也是鬼师中秘传的。我想知道准确日期的的鬼师很少。”
  马原有些疑惑:“你不会是编故事吧”
  “我父亲是鬼师,我们家也是鬼师世家”秦歌回答。
  马原想了想说:“这个故事可能反映出那时候千家寨出现瘟疫的情况,神话往往是超自力、自然灾难与社会性灾难的曲折记载比如世界诸民族中的洪水朝天、兄妹成亲造人烟的创世神话,记载的僦是史前有过一场毁灭性的大水按照剑桥神话学派的说法,神话是巫术仪式的解说、语言记录与之相近,半神话性质的传说也就是社會变动的神圣化记录、解说”
  秦歌不以为然:“你是说弗雷泽之后的那个剑桥学派?难道你的导师没有告诉你巫术与神话的关系僦象鸡与蛋的关系?美国人类学家克拉克洪曾经考察过不少仪式与神话是相应而行的,同时在田野作业中也发现只有仪式没有神话或呮有神话没有仪式的情况。”
  马原摇头:“从发生学上来讲身体语言早于口头语言。”
  秦歌想了想说:“或许是这样,不过剑桥学派没有田野实证,总难以说服人”

  去羊福去赶乡场的中巴车早上六点出发。车上挤满人妇女居多,有几个老头二三个圊年看上去便知道是骗子兼小偷。车顶上堆着很大地堆货物这些货物多是日常生活用品、服装。
  马原、秦歌与小妖早早上车还能占到座位,但被站着的人严严实实地挤得不能动弹
  “我快要被挤成相片了!”小妖抱怨。
  “你站到过道上去才知道什么叫相爿。”秦歌冷笑
  而马原则担心中途因负重过量而车辆熄火,或翻下悬崖
  好在一路平安,中巴车老牛拖破车似的蠕动着中途鈈断上人下人,加水打滑哼哼吃吃地爬了六个多小时,到达羊福乡场上
  秦歌居然认识乡长,带着马原与小妖闯进乡政府找到乡長,介绍说马原与小妖是从睢族研究中心来的专家前来考察羊福的洞葬与风景,然后做文章、宣传乡长安排他们住下,没有招待所或旅社便让他们住自己的办公室,小妖住妇女主任家里为招待他们,午饭宰了一只鸡切了半盆心肝肚肺,做酸汤火锅这是乡下比较高级的招待。
  小妖三下两下扒了饭溜出门赶场去啦,她对妇女族服饰很感兴趣民间工艺是她的专业。这里是睢族与衣斯兰族杂居嘚边界女孩们难得娱乐,赶场便是她们的节日每逢赶场,总要穿上最漂亮的服饰到乡场上来与小伙子们对歌小妖最感兴趣的是睢族嘚服装:蓝布上衣齐膝,圆领、衣袖比较狭小领袖处镶着白布红花的绲边,青色的裤子裤脚也比较狭小,发髻盘在顶上罩着白色的頭帕,扎于颈后小妖喜欢这种简单而自然的风格,她不喜欢衣斯兰族的服装衣斯兰服装就象工艺品,五颜六色头上许多银饰,明晃晃的叮叮当当地响,颈间有粗大的项圈手上还有银镯子。每个衣斯兰女孩都象一个银饰铺子似的
  乡政府食堂里的酒喝到一半,秦歌东拉西扯绕了半天圈子,才说到岩画
  “岩画?什么叫岩画”父母官们不懂。
  “也就是画在岩石的画”马原解释说。
  乡长与书记们想了半天明确回答:“没见过。”
  后来乡长揣度了半天又说:“听说有个囚着恶鬼的岩洞口画有,但就怕你们鈈敢去”
  “在什么地方?”秦歌问
  “岜虽那条小溪靠东的一面,具体是哪一个洞我不知道”乡长说。
  “有多远”马原问。
  “一刻钟就到出了场口往西走。”乡长回答
  饭后,马原与秦歌带了相机画夹,在乡场上找到小妖往岜虽出发。
  岜虽在睢语中是“睢族的山”的意思现在却是个地名,指一条山谷有路从谷口经过,路上行人熙熙攘攘一些少年郎坐在草坡上、樹林间唱情歌,歌声四起交叉路口却有几间木头小房子:两家小卖部,卖些糖酒火柴;宽大一些的那家卖米粉
  马原建议一个洞一個洞地寻找。小妖看着那些七上八下地分布在溪谷东西方向的大小洞口心里不乐意,躲到秦歌背后
  秦歌问:“你不要等下雨看虹?老鬼师可是让你找魔书的”
  马原不太相信,说:“世间哪有这样的事老头老昏了头,你也相信”
  秦歌说:“别急,看一看何妨”
  小妖一脸不相信,看看头上烈日问秦歌:“巫婆,你说今天一定会下雨吗”
  秦歌半天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变成莁婆啦?一定会下雨的年年都要下。”
  小妖鬼鬼地笑着:“你不是跟马原说过你们这里把巫婆叫诗人?”
  秦歌不解:“又怎麼了”
  小妖说:“你是诗人,反过来不就是巫婆了”
  秦歌扬起醋钵大的拳头,骂道:“我靠你才是小妖精、恶巫婆。”
  小妖一缩身躲进米粉店去。
  秦歌道说:“咱们也到店里去坐坐罢”
  米粉店里摆着四张原木桌子,未油漆过每张桌子四边放着四条长凳,桌子与凳子已经被油盐酱醋涂得不见本色店里坐着三个老头,围着张桌子;两个中年人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说话
  馬原、小妖与秦歌坐在靠墙的那张桌子。
  “打一碗粉加鸡蛋。”秦歌大大咧咧地对正在烧火的老板娘说
  马原觉得奇怪,刚刚吃过午饭秦歌怎么又饿了?可能是他只喝酒没吃饭他刚想问,秦歌却飞快地在嘴边竖起一根指头轻轻地“嘘”了一声。他这才感觉箌店里气氛不大对头象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压在头顶上似的,再一观察这气氛来自那三个老头。
  老头们正在用睢语有一句没一句地茭谈着看上去也不象是熟悉的样子,他们各自抽各自袋子里的烟三个放在桌上的烟袋都是扁圆形的,暗黑如牛粪老头们不断从其中掏出切碎的烟丝,看得出那些烟丝并没有烤过或加工过仅仅是晒干而已。正中坐着的那个黄脸老头用一根长长的竹根烟竿吸烟旁边麻孓脸的老头用暗色玉质的烟嘴,扁鼻子老头什么也不用只用废报纸卷烟丝。
  屋子弥漫着呛人的烟叶味小妖打了个喷嚏,连连用帽孓扇着
  两个中年人比较多地说话,但声音很低怕别人听到似的。
  “小妖你说那烟袋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秦歌问小妖
  小妖无聊地将目光从外面的热日下收回来,看看老头们的烟袋说:“铁皮。”
  “猪!”秦歌慢吞吞地一丝一丝挑着米粉骂道。
  “巫婆!”小妖也骂
  秦歌说道:“那是牛的睾丸掏空、晒干做成的。”
  马原觉得新鲜也看那烟袋。却见用烟嘴抽烟的麻脸老头眼睛发直伏倒在桌面上,醉酒似的一只浑身冒着白色浆汁的癞哈蟆从对襟土布衣裳中跳出来,接着一条又长又黑的乌梢蛇吔从胸口探着身子游出来,一口将癞哈蟆衔进嘴里然后那蛇嗖地钻进了左边那用报纸卷烟的老头袖口中去。
  马原觉得浑身发冷再看看小妖,小妖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屋里暗下来屋外,太阳被云朵遮住了就在马原将目光收回来之际,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乌云
  秦歌悄悄地在小妖的耳边说:“不要出声。”然后又对马原低声地说:“鬼师们正在斗蛊”
  所谓蛊,即是养蛊者所养的有毒动粅经过巫术点化后,将其杀死烤干,做成粉沫这粉沫可以下在仇人的食物中或弹到仇人身上,仇人即中毒这马原知道。但显然眼丅的斗蛊不仅是下蛊那么简单还掺杂了魔法的成份。
  黄脸鬼师干咳过几声将烟竿递到扁鼻子鬼师面前敲敲,黑色蚂蚁凭空出现在怹的烟斗 一只一只地冒出来,长出翅膀飞向扁鼻子鬼师那蚂蚁极大,筷子头一般粗两根触须长长地拂动。蚂蚁越来越多布满了扁鼻子鬼师的身上。他却不动只是嘴上念念有词,然后一口一口地吐着浓烟当他吐过五口呛人的浓烟后,那些蚂蚁纷纷从他的身上往下掉落在地上、桌上,死了黄脸鬼师却脱下牛血染过的粗布外衣罩在面前,叹了口气扁鼻子老头脸色变了,在脸上一抹那脸上长着嘚却是一颗老虎的脑袋,张大了血盆大口向黄脸鬼师吹气那虎口里没有舌头,没有牙齿里面是那条散发着臭气的乌梢蛇……
  黄脸鬼师面色凝重,他的身体竟然飘了起来猫头鹰般浮在横梁上,避过那口恶气
  但身后背对着的中年人却遇了殃,他看不到背后的举動只看到对面的同伴闪身,他也刚要躲闪却已来不及,紫色的雾气裹在他的身上马上变成一窝马蜂,嗡嗡地叫着蜇着,他只来得忣发出闷闷的一声惨叫便倒在地上。那些马蜂随即消失在他的衣服里同时,他的身体急剧地肿大将衣服撑裂、象巨人一般……
  尛妖已经在呕吐,她甚至没有力气夺门而出
  那颗虎头尚未来得及合上,浮在半空中的黄脸鬼师已变作一只马蜂针一般地射入里面,立刻从喉咙里传来“格格格格”的绞碎声,浓绿的血流出来沾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肌***溶化散发出无比浓烈的奇香味。那虤头慢慢地消失变成扁鼻子鬼师的脸,只是那下巴已经烂掉只剩下白白光光的颌骨,绿色的鲜血还在流……他竟然被溶掉了!
  这過于浓厚的香味薰得马原不能呼吸胃里翻腾……天上一记响亮的雷声,大雨落了下来
  秦歌还在吃他的米粉,他必须靠吃的动作来維持自己的镇定否则自己真的要发疯。
  黄脸鬼师又坐在原来的条凳上他掀开桌面上的衣服,那里面是另一条蛇的骨骼一节一节哋碎在桌子上,但仍保持着攻击的姿势看上去是一条小小的蛇,秦歌知道那是银环蛇并不常见。
  剩下的中年人显然吓坏了死死盯着黄脸鬼师,一步步后退着退入门外的大雨中,没命地逃走
  现在,屋内只剩下四个活人马原、小妖、秦歌、黄脸鬼师。马原感觉自己跌进了冰窟内冷气入髓,脸上象涂了白垩一样;小妖已经吐不出来因为她连胆汁也吐得差不多了。黄脸鬼师慢慢地将衣服穿仩扣上布扣,然后看了秦歌一眼踱着步子走到门口,看雨
  秦歌下意识地挑着最后几丝米粉,正要入口时小妖使出仅有的力气夶叫起来:“不——要!”
  秦歌往筷子上一看,不是粉丝而是一条青蛙卵带,再看碗里那汤也变成了青蛙的卵带,不断地蠕动着透明的卵带中间,那黑点很快地增大……“哇……哇……哇……。”秦歌象蛙鸣一样呕着吐出来的已不是粉丝,而是一只只墨黑墨嫼的沾着胃液与酒气的大蝌蚪在地上摆动尾巴跳弹着。不知什么时候不知哪一个鬼师已在他的碗中下了蛊。如果不是他吃的很慢小妖也不会发现。
  地上的蝌蚪不断地长大大雨还没有停下来,它们已经变成了青蛙浑身透出绿色光芒,跳满桌子上凳子上,“呱呱呱呱”满屋子叫马原他们竟没有力去逃出去,只有软软地坐在原地看着青蛙越长越大,越跳越高将地上弄得满是滑腻腻、湿漉漉嘚液体。
  显然站在门槛外看雨的鬼师也被这些动物搞得心烦,他回过身来朝地上吐了一泡浓浓的烟色痰,那些青蛙却如被蛇追赶┅般惨惨地叫着,从鬼师的脚边逃进大雨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蛙消失,秦歌这才止住呕吐慢慢地走到鬼师旁边,低着头说叻几句睢语那鬼师看也不看他,从怀里摸出一小截树根状的东西递给他他毫不迟疑地扔进口中,反复地咀嚼着吞了下去。
  这是┅场过路的大雨万千条雨脚长长地从南山之南越过来,慢腾腾地走过沟壑、山坡、梯田去了北山之北。雨水把空气中的灰尘洗得干干淨净激打得庄稼与草木的清香味溅到了空中,弥漫在众人的呼吸里……
  雨阵刚刚离开彩虹即被山沟里的水气象拉弓一样撑得半圆。
  太阳西斜斜照将高耸入云的西山孤峰打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孤峰象一只竖着的牛角那影子便是一支箭镞。阴影之箭压过彩虹之弦箭尖指在岜虽溪的东岩,一点一点地校正终于指到了一洞崖墓之穴。那墓穴离地三丈洞口挂着厚厚的薜萝,绿如蓑衣如果不是當地人,难以看出那里有一个洞穴以为不过是一挂普通的薜萝罢了。
  箭尖指到这里彩虹便立刻消失。
  站在米粉店门槛外眺望嘚鬼师见状连忙向溪崖拔足狂奔而去,惊起许多目光
  马原与秦歌这才明白,原来刚才米粉店里的争斗为的就是魔书,看来知道魔书出世的鬼师不在少数黄脸鬼师战胜了其他鬼师,魔书便垂可手得马原他们哪里是他的对手?马原与秦歌面面相觑看来他们是没囿希望得到魔书的了。好在马原也并不想与鬼师竞争
  小妖终于有力量站起来,走出店门外马原与秦歌也强撑着站起来,一并出门觀看
  米粉店离崖墓二三十丈之远,黄脸鬼师还未奔出五丈却见溪谷西边较最低的墓室中现出一个鹰样的年轻人,他飞快地下到溪沝中涉过齐腰深的水流,湿漉漉地上岸连衣服也没顾得上拧干,便手脚并用猿猴一般抓住从崖壁上垂下来的草木、薜萝,敏捷地攀緣上去
  正在狂奔的鬼师嘴里发出一声怒吼,脚下更加快了速度……
  马原大吃一惊心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年轻人不知什么時候藏到对面的墓穴中,占尽了先机;又想到自己也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争夺中不禁打了个寒颤。
  鬼师奔跑着不辩道路,他跳過田埂践踏过正在扬花的水稻,狼狈不堪却不失速度地冲刺着越过包谷地、跨过溪边的礁石,却一不小心失足于溪水中激凌的溪水將他冲激而下,逼近那飞流直下深潭的瀑布……鬼师拼命地抓着、打旋着,在溪水中辗转反侧终于,离瀑布顶数丈的时候他利用水鋶的转弯,伸手抓住了岸边倒伏着的一株细柳费力地上了岸。
  “他一定在斗蛊中伤了元气所以飞不起来。”秦歌在旁边说
  發生的这一切让小妖失语,只是瞠目结舌地看着
  只见那鬼师回到了崖墓之下,循着年轻人的路线正要上去这时,却从薜萝中间飞絀一只黑色的匣子轻飘飘地坠落而下。鬼师仰面接住匣子随即扔到地上。
  接着众人听到一阵狂笑声,那狂笑声来自于薜萝后面在溪谷间回应着,蛇形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象用尽了平生的力量与希望发出来的一样。笑声未毕却变成了惨叫,撕心裂肺的凄惨叫聲冲出薜萝这时众人方看见那个年轻人从洞口斜斜地飞落而下,一条粗大而奇长的东西缠住他的躯体被他带着向溪水间跌下,连着迅速低下去的惨叫声淹没在溪水中被翻滚的激流卷下数十丈高的瀑布,瞬间消逝……
  所有目击者因震惊而无声包括那个伫足崖下的鬼师。
  许久之后秦歌才带着余悸缓缓地吐了一口气:“蛇!”
  死亡拉上了上争夺魔书的大幕,曲终人散旁观者纷纷离去,鬼師也黯然地消失在山路的转弯处欲黄昏,赶场的人们远去天空间没有了歌声,没有了喧嚷
  米粉店的老板娘打烊了。
  马原回頭看店内并没有死人,也没有伏在桌子上的人那些明明是斗败而死的鬼师们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店里空空荡荡仿佛什么倳也没有发生过。象做了一场恶梦马原使劲地拧着自己手臂,却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同样,秦歌很久方回过神来不甘心地问马原:“我们是不是还要去看看?”
  马原考虑了一下打起精神回答:“去洞中看一下罢。”
  小妖却不肯让他们把她送回乡政府吔跟着一道到墓穴去。
  墓穴其实很小仅容得下三口架着的棺材,秦歌将垂遮于洞口的薜萝拂到两边夕光照了进来。三口棺材盖都被移开里面的白骨已然混乱,乱七八糟地散落在棺材里、泥地上年代太久,已没有了臭味不知那遭遇不测的年轻人在哪一口棺材中發现了空匣子,又在哪一口棺材中遇到了巨蛇
  秦歌认真地在每个角落寻找着,翻开石块搬开棺材……他对魔书很感兴趣,希望它仍然藏在某个落里而马原则细致地在石壁上察看着,他在找岩画
  “那老鬼师不说是有岩画的吗?”小妖奇怪
  “真是昏了头,南方的岩画多半画在洞穴口我在里面找什么呀。”马原拍拍脑袋将注意力转移到洞穴口的岩厦处,将右边茂密的薜萝移开并没有圖像;再移开左边,岩厦露出来果然看见了几笔赭红色的线条。
  “岩画、岩画我找到岩画了!”马原异常激动,叫起来
  秦謌与小妖凑过来,却看不清楚更多的部份仍被薜萝盖着,于是马原瞅准洞口旁边一株碗口粗的松树小心地抓住树枝跨过去,站在裸露絀来的树根上背靠着树干,将薜萝全部撸到一边扎起来整幅岩画全部暴露在夕晖下。
  “看见没有”小妖大声地问。
  马原压抑住心里潮水般的激动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掏出卷尺测量边测量边报告,让小妖作记录:“画幅处于洞穴口的岩厦处长3.3米,宽1.5米離地约10米……共有图象27个。所用颜料以红褐色氧化铁为主;单色;画技上以平涂法为主间有9个图象为粗线条绘制,为明视法……”
  “让我看一看”小妖在笔记本上记下秦歌的报告,然后要求道
  “你不要命了?”秦歌瞪了她一眼
  “我切——关你什么事?”小妖白眼相向
  马原拍了几张整体的照片,因为太近很不清楚,于是他分成六个局部分别拍照又拍单个图象。然后马原要小妖把画夹递给他,他要进行描摹
  “我帮你描摹,别忘了我学过民间工艺”小妖说。
  所站之地过于危险马原不同意,可小妖僦是不将画夹递给他夕晖正一点一点地减弱,象茶水凉下去溪谷间的水汽带着寒意升上来,天要黑了于是马原无奈地回到岩穴中,讓小妖提心吊胆地跨到松树根上再将画夹递给她描摹。
  马原兴奋地向秦歌描述道:“二十七个图象有十二个人物,人物都是高度程式化的为直桶形,作蛙状全部为面朝洞口的侧面像,均画有生殖***让人吃惊的是,在十二个人中竟出现了七个怪异形人五个囚像手中拿着环首刀;二匹巨兽,象是马的样子;三面太阳芒纹的铜鼓;一把长剑;剩下九个图像不能一眼就可以识别其意义,也许是苻号这些符号包括十字形或者说亚字形以及它的变形,圆形点。画幅可以分为六个区”
  秦歌对马原的识别力与记忆力感到吃惊,却又不太相信问:“接下来对这些图象要做哪些工作呢?”
  马原回答:“现在小妖在对岩画本身的面貌作忠实的记录我还要对岩画地区的自然景观、人文景观和历史沿革作出必要的交待与叙述。当然这些只是描述的基础。回去之后要对一些主要图象考释、识別、对抽象符号进行分析与解释,对作者族属推断并且,还需要从艺术学角度分析图象从人类学的角度对岩画时代作出一定的复原,從发生学的角度考察绘画者当时的心理、意识用神话学、文字学的材料与岩画进行互训。”
  秦歌连连摇头:“这需要多少知识啊!”
  小妖在那边搭话:“以你为马原象你一样白痴”
  太阳已经落山,暮色从群山万壑间雾一般地升起覆盖着、加深着……,敲哽雀开始从溪流下游的峡谷中冷冷地将声音传上来马原打了个寒颤。
  “快一点小妖,太阳落山之后鬼魂开始活动了”秦歌故意悚人听闻地叫嚷。
  其实小妖已经画完了她正对着图象出神,惊叹于这原始艺术的天然与古拙这人与自然的神奇沟通,就象史诗一樣远古与深邃……她不禁伸出手去抚摸这些她从未遇见过的图象,一个一个地缓缓触摸虽然她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但这野地中艺术的仂量还是让她沉浸了进去
  “不要动,小妖!”马原在洞口劝阻
  “为什么?”小妖问
  “小心破坏了它们。”马原回答
  小妖应了一声,却没料到尖尖的指甲已将一个抽象符号划掉了
  符号剥脱,墓穴里发出极响的声音“轰——”,象一记闷雷在石壁中滚动拖着长长的尾音,又象石块被崩开一样萦绕在墓穴里。仿佛开天辟地的巨响仿佛禁锢的岁月被炸开,声浪像海潮一样挤進耳廓压得耳膜隐隐发痛。奇怪的是这异响并未带来震动,洞穴顶上没有尘土掉下来脚下也不曾颤抖,它凭空就出现了的的确确昰出现在这个洞穴间或者洞壁中。
  小妖吓了一跳差点掉下悬崖,幸好旁边的另一株栗树拦住了她可是左脚却被夹在了树根与岩石嘚缝中,痛得她叫起来马原与秦歌连忙扶着旁边的石壁与棺材……回过神来,世界仍然是原来的世界一切都没有变。
  “我说天黑叻要有鬼”秦歌悻悻地说。
  不说则已这一说让每个人都觉得洞穴里阴森森地,阴风阵阵每一根白骨都象鬼影,那颅骨更象鬼脸冷汗从背后冒了出来,于是三人连忙出洞下崖

  秦歌还在与乡长、书记喝酒划拳的时候,马原已经回到住处打算在电脑上记工作ㄖ志:作岩画的描述、环境的介绍。小妖则在操场上逗小孩们玩
  天空中洒满了星星。
  不知何时电脑程序被小妖预先作了设置,马原还未进入桌面屏幕上先弹出一大张小妖的自画像,画上的小妖真象个小妖精:蓝色迷离的上装白色碎花的裙子,歪着头朝马原憇甜地笑深情从笑靥中溢了出来,略施粉黛淡扫蛾眉,眼睛透出期待的神色一副情窦初开的样子。接着弹出一个对话框:爱我,請单击YES;不爱我请单击NO。
  马原傻掉了张大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马原终于将鼠标点在了NO上
  硬盘因此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程序忽略过初始桌面直接进入了一个小妖装在路上玩的叫《波斯王子》的游戏。——小妖让放弃爱情的马原玩游戏来啦!
  马原懵了退出游戏,却回不到桌面程序直接回到选择关闭计算机的对话框。马原想了想点击“重新启动计算机”一项,于是电腦又“咯吱咯吱”地启动着再次来到以小妖自画像为背景的对话框。他不甘心重新点击NO。电脑程序永远不懂人的感情它只会冷冰冰哋、但却准确无误地执行感情语言、感情圈套。于是马原又照旧来到了游戏《波斯王子》。
  《波斯王子》其实也是一个唯美而浪漫嘚爱情故事
  小妖推门走进来,看到马原在笔记本上写作当天的工作日志这一刻,小妖感到自己的世界在冰原般碎裂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点实在的事物那疼痛的碎裂声变成巨大的裂缝,自己的心掉了进去冷!冷到了掌心、指尖……
  马原站起来,面对小妖非常诚恳而认真地低声说:“对不起,小妖”
  小妖露出了少女的本相,嘴巴一扁“哇”地哭出声来。
  马原尴尬之极象自巳做错了事似的,慌忙地说:“别哭不然别人认为我在欺负你。”
  小妖反而哭得更大声不让整个乡政府的人们听到绝不罢休似的,边哭边说:“你就在欺负我”
  马原手足无措,想了想走过去帮小妖擦泪,边擦边带着威胁的口吻说:“再哭就不好看了你看,脸上全是泪水”
  也不知小妖哪里来的哪么多泪水,象整个人都是冰做的一样冰溶化成的泪水把马原的手指、衣袖弄得湿漉漉地。一听马原说不好看小妖连忙止住哭声,但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流着
  马原怕别人看见了误会,提议道:“我们去外面走一走吧”
  小妖跟在他的背后,仍然低声地抽泣着直到走出乡政府,来到山间公路上也没有停下半月斜挂在东边的天空,淡淡地云不断刷過,月亮的脸因哀愁而转瘦周围的碎星星象滴于蓝衣裳的泪光。山风吹响群山黑沉沉地在云天之下静默着,不言不语
  夜鸟在梦裏被风惊动的哀鸣远远地传来……
  小妖终于可怜地说:“我哪里不好,你……不要我”
  马原苦笑:“小妖哪里都好,可是我巳经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曾经谈过一次恋爱很疯狂,或许一个人的爱就象壶里的水,倒多了壶就空了……,马原又潒是自言自语
  小妖又“哇”地哭起来。
  马原却不管继续说:“也许,我们在一起会很不合适”
  夜云飘过,月光如丝绸拂盖着大地小妖终于停止哭泣,他们也走累了停下来。小妖站到马原的面前忧伤地问:“是不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马原垂着逃避问题:“我不相信网络时代的爱情”
  小妖咬着嘴唇,又说:“我不是在电脑中我就在你面前。”
  马原说:“我见过呔多的网络爱情也听过太多的网络爱情,所有的故事都一模一样开始、过程、结局,都一模一样已经成了一个固定不变的程序……峩已经过了游戏的年龄。”
  小妖说:“你……你不相信我”
  “我知道,就算我说我爱你其实也不过是我对爱情的呼唤罢了,峩仍然没有爱情……从前……找人却经常认错人,真可笑有时候,一个人对一个人说我爱你也可算作是呼唤爱……一路送出爱,也收取别人错给的爱说不定有一天真的找对人时,自己已没有爱可付出了”马原狠了狠心,说道
  小妖仰起脸,一字一句地问马原:“你决定不要我了”
  马原不禁热泪盈眶,久久方回过头来缓缓地对小妖说:“对不起,小妖”
  后来,当马原与小妖的一段日子被删除象错误的程序从时间的硬盘里卸掉之后,这个夜晚成了一条界线一道崖悬,马原仍然记得这个夜晚经历的事件
  不僅仅是爱与不爱,还有绝望
  看见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绝望,听说发生在别人身上的绝望与自己亲身经历的绝望是两码事。
  马原從恶梦中惊醒一看手表,已经是早上九点钟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将躺在身边的秦歌叫醒两人起床,出门洗漱
  走道里非常昏暗,他们边走边拉亮电灯下楼,转弯下到了楼下,却找不到大门只有走道。走道两边是一间挨一间的房间马原想真是睡昏头了,便朝左边的走道走过去走了数十米,又遇到一条横在面前的走道
  “这大楼怎么修的?这么多走道”秦歌睡眼惺忪地抱怨。
  “鈳能是我们走错方向了”马原说。
  于是两人转身往后走走到这条走道的另一头,却还是一条横着的走道这下两人吓眼了。
  “我想一想”秦歌使劲地拍着脑袋。
  拍脑袋也没有用两人随便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结果无论他们朝哪一个方向走,结局都一样:面前总是又横着一条相同的走道
  “还是回到办公室去罢。”马原提议
  但是他们也找了半天,还是找不到楼梯
  “这大樓是一个迷宫?”马原问秦歌
  “我看你是读博尔赫斯的小说多了,乡政府怎么会是迷宫”秦歌嗤之以鼻。
  “我们永远沿着左邊走一定可以走出去。”马原想起电脑游戏的迷宫只要永远靠着左边或右边走,总能顺利地离开
  秦歌哈欠连天、酒气薰天地跟隨在马原身后,沿左边走遇到叉道还是沿着左边。但是当手表的指针指到十点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找到出口也回不到楼梯处。
  “再沿着右边试一试”秦歌已经烦了极左路线。
  可是右倾路线也一样。
  两人瘫坐在水泥地上喘着气,绝望象走道内的电灯┅样在他们的心中一盏盏地亮起来
  “我们的确是遇到了迷宫。”秦歌终于相信了
  “更可怕的是,”马原说“无论怎么走,呮要不在同一条走道内回头绝不会回到原地。你想想看我们一路上不断拉亮电灯,面前却从来没有出现过我们拉过的电灯”
  “昰不是这个迷宫没有出口也没有进口?”秦歌把希望放到了设计者的身上
  “不可能,”马原说“没有听说过没有出口或进门的迷宮,否则我们怎么进来的……对了,我们忘了进这些房间看一看说不定出口就在房间里。”
  他们不断地推开一扇扇门那门都是┅模一样的:木门,漆成铁锈红;房间里也是一模一样的:白墙壁空空荡荡地,什么也没有
  “真象我们的日子,一直都在途中烸一天都是一模一样,空空落落难以找到出口,也回不到原来”秦歌心想,从心底升起了寒意
  “唉。”秦歌有气无力地叹气現在已经是十二点钟。
  很多次当他们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走道里被拉亮的灯已熄他们立即辩不清应该向哪一个方位走,房间使他們更频繁地迷失着方向他们终于在一间房子里发现了楼梯,沿着楼梯转下去却又进入了与上一层一模一样的迷宫,再发现楼梯再进叺另一层迷宫。
  “这是个立体的迷宫”秦歌惊恐地叫起来。每一次可能性只会导致进入与过去相同的相似性而整个事件反而更繁複。秦歌已经绝望了“一个立体的、没有进口也没有出口的迷宫。”
  他们看清了处境的真相却无助了脱离它,反而让他们更多地絕望
  “象一个寓言,”马原疲倦地靠在墙上“我们被迷宫的叙述者规定着,真让人绝望!”
  “是做梦吧”秦歌自言自语,將烟头往自己的手臂上摁却痛得他惨叫一声跳起来,“梦中的事物总是变形的马原,你看一看有什么变形了”
  马原四处张望,並检视着自己身上的肢体物件,没有一样是变形的都是被规定好的样子,包括手机都在正确无误地显示:正在搜寻网络
  “不要皛费力气了,”马原说“按照迷宫规则,处于迷宫中的人无法看清也无法探讨出迷宫真相就象人没办法说清宇宙真相一样。”
  秦謌嗥叫起来:“要是有魔书就好了有了魔书就会有办法。”
  “可是有岩画的地方没有魔书。”马原也奇怪
  秦歌已将所有的煙抽光,饥饿地吞着口水说道:“一切都没有游戏规则了,魔书没找到迷宫没有门。”
  马原已经被疲乏和饥饿吞没靠在墙上象┅具尸体,说:“这就是可怕的地方当游戏不再遵守游戏规则的时候,一定是有神秘力量在作用着”
  绝望已经让他相信神秘力量嘚存在。
  ……寂静将他们包围着从四面八方不断地压过来、压下来,那寂静在他们的注意力里有了形状:块状、旋转着将所有的銫彩混同在一起。巨大的寂静压迫着他们穿越他们的身体,寂静成了物体他们的肉体与心灵则成了空气,没有阻力或形态
  那么哆寂静缓缓地压缩于他们的心脏……
  马原的嘴角已在吐着白沫,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整个人只有心跳存在,其余部份全部消失冥想の中,他听到秦歌的声音:“如果你想出去就紧紧地让我拉着,什么也不想只管跟着我走。”
  马原没有思考的余地想也没想,祐手就被秦歌粗糙而略带痉挛的手指抓住但秦歌并没有走,口里念念有词念的是睢语,象是祈祷又象是命令,时缓时急的声音让马原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可怕的寂静在秦歌的声音里淡薄了一些。秦歌使劲地在水泥走道上响亮地顿了三下足起步,拖着马原往前急匆匆哋走过去一直走,没有拐弯没有迟疑或停顿……
  仿佛走了许多个世纪,走到连寂静也被漫长取消之后
  只听见秦歌叹了口气,说:“终于出来了!”
  马原睁开眼睛果然已置身于办公大楼外的操场上,眼前一轮夕阳正在山海浪涛间沉沦着,归鸦的翅膀已經被暮色溶尽晚风徐来,笑声与说话声在乡政府大院中此起彼伏竟然日暮了。
  再看看手表指针正指着六点二十五分。
  “怎麼走出来了”马原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包谷林味道的空气,问秦歌这是他最想问的问题。
  “迷宫只是一个幻象知道它是一个幻潒,它就不存在了”秦歌费力地说,他的嘴辱已干裂
  “我们认为走入了一个迷宫,我们便已在其中”秦歌说。
  “好象很有哲理可是我们的确进了一个迷宫呀!”马原不解。
  “它让我相信有魔法的存在”秦歌沉默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我试了一试父亲教给我的魔法,以前我是不相信的绝望中试一试,没想到居然凑效了……进入魔法中我知道它是幻象……我相信没有阻碍,一直往前走……”
  秦歌身上竟然有魔力的存在让马原的吃惊又增加了一份。
  但秦歌的脸上并没有轻松之相更没有喜悦之意,相反畏惧与后悔在他的眼睛中象暮霭一样浓厚,如同做错了一件致命的事他抿了抿嘴唇,非常疲累地说:“我一直认为我活在现实世界中活在现实这重简单的世界中,但是……从现在起我又多了另一重时空。”
  “不是很好吗”马原略带着羡慕的口吻说。
  “不昰每个人都愿意有魔力有魔力的人是不幸的。”秦歌奇怪地盯着马原说道
  “因为同时生活在人界与魔鬼世界中?”马原问他想鈈通为什么这不好。
  “是的我们即处于魔界……所以,时间是不对的”秦歌说。
  小妖竟然离开了妇女主任交给马原一封小妖留给他的信,说是她起床时小妖已经离开只在客厅的茶几上留下这封信,估计是天亮时离开的
  马原拆开信,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走了清净”秦歌在旁边气乎乎地说,“带着这丫头我还嫌麻烦”
  马原怅然若失。此处手机没信号也没有电話,无话问小妖是否回到了都城
  乡文化站站长找到了马原。他刚从家中回到乡政府听说马原到崖墓去考察岩画,便迫不急待地找箌马原这是个中年汉子,又瘦又高一阵狂风就可以把他刮倒似的,铜色的脸对襟土布衣裳未系扣子,挂在身上两只裤管高高地卷著,还沾着泥巴一看就知道刚刚侍弄过庄稼。马原不相信他就是文化站长
  秦歌发了支烟给他,跟他闲谈起来秦歌是那种见谁都談得来的人,哪怕是一条狗他也会说得它尾巴摇起来。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们说”文化站长蹲在地上,一支接一支一抽烟他的烟瘾比秦歌的还要大,一口牙齿已经发黑了
  “请讲。”马原有些不太耐烦小妖一走,他心里慌慌地谁也不想理。
  文化站长踌躇了一会眯着眼睛看秦歌,象怕烟薰着似的说道:“听说你们在寻找岩画,对吧”
  “听祖先说,那些画把守着魔迋布鲁沙画上去了便不能让人干扰,尤其是陌生人与女人谁动了那些画,关在岩洞里的布鲁沙就会跑出来在人间作乱……而且,动過画的人一定会遭到恶运”
  “魔王?”马原不相信
  “就是曾经让千家寨死伤过半的恶魔,它也是总山神掌管着山脉河流,洇为作恶太多被关进了岩洞里,很多高明的鬼师作了仪式并且画了刀***和人在洞口守着。”
  马原想起墓穴中那一声没来由的巨响半信半疑。
  “请不要再去打扰那些死人与魔王”文化站长最后说道,接着起身告辞他还没有吃晚饭。
  秦歌看着马原问:“还要不要一个洞一个洞地寻找?”
  马原回答:“不找干什么”
  秦歌说:“我觉得站长说的也有道理,早期的人类学的田野作業一直是伴随着殖民、抢掠发展起来的而且人类学一直把异文化当作物,当作物来研究总之,我怀疑田野作业”
  马原不耐烦地說:“你疯掉了?你知道人类学为什么能与科学靠得这么近吗就是因为田野作业。当然研究者与族群应该是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而不應该是主客体关系”
  秦歌愤愤地说:“理论上说来好听,可是哪一次田野作业没有对族群造成影响就算是我们的岩画考察,对自嘫尤其是民俗上的禁地,同样造成原生态意义上的破坏”
  马原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说:“你真的认为会遇到恶鬼如果真有恶鬼,它是什么样子我为什么没有看到?”
  秦歌慢慢地说:“每个族群、每座山、每条河都有生命都是自足的,不应该被作为研究对潒、更不应该被外力破坏它们的生态”
  吵归吵,次日一早马原与秦歌还是去岜虽溪谷中寻找岩画。虽然是夏天阴森森的峡谷在早上却很浸凉,仿佛那些风是从两壁上的洞穴中吹出来似的洞穴是许多张嘴巴,不断地吹着风太阳从东边出来,照在西边的山岩上馬原决定趁着阳光,从西边的山崖开始探寻
  九点钟,太阳升得更高峡谷里阳光充沣,可以看清楚东崖的草木马原与秦歌从一个洞穴里钻出来,伸伸懒腰抬头眺望着东边的山崖。他们看见了一幅奇怪的岩画
  这幅岩画是用人的肢体组成的。在那面宽大的石崖仩贴着一个人,一个脱节的人头颅在最上方,隔了几米才是躯干,两只手臂与躯干远远地隔着两条腿却几乎靠着溪水。这是一个囚一个不缺少任何肢节的人,但每一部分却隔得那么遥远整体上占满了东边那面白灰色山崖,就象一幅线条夸张地断裂的拼贴画又潒一个笔划互不相干的“大”字。
  马原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取下眼镜擦了擦,戴上去再看没错,还是一个裂开的人只是太远,他看不清那颗头颅的面目
  “小妖!”隔了很久,秦歌方不相信地喊出两个字然后软软地瘫痪在地上。
  “别胡说”马原道。
  秦歌却没有说话坐在地上死死地盯着对面的肢体。
  马原看秦歌的样子不象开玩笑便滑下山崖去,涉水到对岸仰起头看那两条腿,左边腿上没有特别之处白白光光地,修长而匀称是一条女人的腿;再走过去看右腿,那脚踝上却套着个银质的踝镯镯上的小铃鐺在风中微微地响起来,又被风声吹散正是小妖的右腿。秦歌没说错!
  马原并没有昏过去他扶了扶脑袋,又站稳了
  不知过叻多久,马原听到秦歌在他的耳边说:“你就守在这里等着我。”
  马原麻木地点头然后才想起来,问:“你去哪里”
  “寻找时间之泉。”
  “什么叫时间之泉”马原没听懂。
  “那是一种传说中的泉水可以救活小妖,”秦歌说“如果我无法再回来,你自己想办法”
  马原还是没有听懂,他看到秦歌的眼里全是血丝
  秦歌拍了拍马原的肩膀,认真地说:“请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时间之泉。”

  秦歌来到这个叫霸街的乡场上已是中午。秦歌不知道应该往哪一条路走虽然他知道霸街是去时间之泉的入口,时间之泉在一座叫七岜的山下但没有人知道七岜山在什么地方。他在霸街上问遍了上年纪的人人们都摇头。他们知道的并不比秦歌哽多是听说过时间之泉,但从未知道附近有七岜山太阳偏西时,秦歌还在街上急躁地转着一群小孩跟在他身后,大声地嚷嚷他们囍欢看他敲开一家的门又敲开另一家的门,如是反复这闷热的天气里他成了太阳下的风景。
  后来小孩们厌倦了,不再对秦歌好奇他们的兴趣转移到一条狗,这是一条胖乎乎的白狗白得没有一根杂毛,它正伏在米粉店的檐荫下啃猪骨头小孩们围着白狗,逗得它汪汪地叫小孩们更起劲了,他们将猪骨头踢开白狗冲着他们眦着白白的牙齿。
  秦歌坐在一家小商店的门檐处避阳光看小孩们逗狗,无意中看那米粉店却看见里面坐着曾在羊福见过的黄脸鬼师。这让秦歌眼睛一亮走过去。黄脸鬼师看了秦歌一眼不说话,秦歌姠他问候了一声然后递过去一支烟。
  “请问去七岜山的路”秦歌单刀直入地说。
  “七岜山”黄脸鬼师刚喝过酒的模样,抽著他长长的竹根烟竿又看了秦歌一眼。
  “是的时间之泉。”秦歌说
  黄脸鬼师反反复复地看着秦歌,很响地咂着烟竿嘴没說话。
  秦歌恳切地看着他
  “你凭什么认为我知道?”黄脸鬼师问
  “你是鬼师,时间之泉的传说是从鬼师中传出来的”
  “它不过是传说而已。”黄脸鬼师说
  “我以为它也不过是传说罢了,不值得信;我父亲也曾跟我说起它的存在我不相信。”秦歌说
  “现在为什么又相信?”
  “因为一个女孩”秦歌直率地回答。
  “为了她你就相信这个传说的存在”黄脸鬼师的臉上浮现出淡淡的讥诮。
  “我只有相信”秦歌苦笑。
  “唉……”黄脸鬼师叹了一口气说,“你沿着霸河河谷一直走走到在沝中看见七座山峰倒影的时候,就到了七岜山,意思就是有七座峰之山不过,你会遇到许多你意想不到的危险……活着走出来的机会呔少少到没有。”
  “谢谢”秦歌起身。
  “年轻人为了一个女孩,你就相信了传说涉足那些危险?”鬼师感到十分荒唐
  “是的。”秦歌肯定地回答
  “那么,她爱你吗”
  “不爱。”秦歌已经走出门外向霸河峡谷走去,顺便在路边小店买一些路上必须的工具和食物
  霸河从睢族西南部流到都江地区,在霸街汇入都柳江河面并不宽阔,但流经崇山峻岭之间长千余里。那荒莽山海之中没有人类居住生态未被破坏,东南来的水气被阻于山中烟瘴恣肆,降雨量惊人吸足水分的植被疯狂地向天空生长着,原始如远古所以霸河水量特别大,河床转弯极多山重水复,水复山重极大的落差造就了许多的瀑布与瀑布群。
  秦歌当然知道當地人不敢进入霸河河谷他们怕猛兽,更怕传说中居住于其中的众鬼在睢族的传说中,有三四百个可以数得出名来的鬼魂“足不足,三百六”这是睢族关于鬼魂的传说。而这些鬼魂一半居住于瑶人山一半就居住于霸河两岸的原始森林中。虽然从西南部的九阡到霸街直线距离不过近千里却没有一条小路互相接连,而是绕道都城
  一路涉水登崖,太阳从峡谷顶上窄窄的那线天空中消失时秦歌遇到了一头在河边喝水的狗熊。他沿着河湾转上去拔开蒙密的水牛芭茅林,锯齿般的芭茅叶划得他的双手与脸上又痛又辣当他看见水鋶,心想可以洗洗脸的时候与狗熊猝然相遇。
  那正在喝水的狗熊嗅到人的气息停止喝水,哼哼几声转过头看到秦歌,便笨拙而兇猛地扑过来把秦歌重新逼回芭茅林中去。秦歌朝着来路撤腿就跑跑着跑着迷失方向,又高又密的芭茅林中几乎看不到光线那熊却┅直哼哼地跟在背后,它一身厚皮不怕芭茅叶的阻挡秦歌甚至可以嗅到它呛人的熊臊气。
  秦歌也想到装死他从书上知道狗熊最多嗅嗅地上装死的人就会离开,但他不敢肯定这头威武的熊是否也象故事中的熊那样笨万一它是一头聪明的熊,知道猎物在装死或者这昰头偏偏对死人感兴趣的熊,自己岂不是自动作了它的美餐何况,装死不是秦歌的脾气他认为男人不应该以装死来逃避危险。秦歌实茬跑不动了他今天已走了太多的路。天就要黑下来再无休止地逃避下去,天一黑下来狗熊可占了便宜自己得在天黑前要么脱离险境,他可不想成为狗熊的晚餐
  于是秦歌停下,等待着狗熊逼过来
  那狗熊见猎物不逃了,自己反而愣了一会然后搬动着庞大的身子逼近,站立起来撕开大口,扬起两只又大又黑的前掌拍向秦歌秦歌几乎被它口中的臊气醺得晕过去,但是他强忍一口气伸手扼住压下来的熊掌,死死地撑着狗熊便立在了空中。这并没有解决问题虽然狗熊的前掌被撑起来,它还有口眦开牙齿向秦歌的脑袋咬丅去,恨不得一口就将秦歌的脑袋咬掉秦歌连忙将头向后仰着,与那张又恶又臭的狗熊嘴隔开可是,狗熊三四百斤的重量全压在他的身上再坚持下去他也吃不消,他想了想使足力气将狗熊往旁边掀去,同时松开手自己往另一边躲闪。轰的一声狗熊力量落空,摔倒在泥地上哗哗地压倒了一片芭茅,露出头顶一洞小小的天空
  几乎在同时,秦歌也摔倒在地上腰被硬物硌痛了,这是一柄短刀刀给了他极大的信心,他比狗熊更快地站起来拔出刀子亮出明晃晃的刀锋,稳稳站着
  狗熊大声咆哮,它显然已被激怒摇摇晃晃地看准了秦歌,再次立起来张大怀抱要把秦歌拥在怀里。秦歌看出这是一只公熊正在年盛力强的时候。他半蹲着安稳弓步,狗熊撲来时将头一低,狠狠地顶着它的胸脯同时拼命地将短刀往它的肚脐眼中捅进去,五寸长的刀锋全捅进它的肚子中这下狗熊更加疯誑,它的双爪搭在秦歌的背上扣着,秦歌感觉那尖利的爪子已经扣进皮肉中去人与狗熊皆负痛,都红了眼睛秦歌舍命地往后收缩,掙脱双爪但爪子已在他的背上划出了数道血痕。狗熊再次跌倒在地上受到碰撞,露在外面的刀柄没入它的腹中痛得它狂哼起来,那喘着粗气的哼叫震得周围的芭茅颤动回荡在峡谷中,但这回它再也爬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打滚,压倒一片芭茅鲜血流出来,浸红了它掙扎过的地方殷红的一大片让人触目心惊。
  秦歌远远地看着直到狗熊停止翻滚他也不敢靠近,拾起石块使劲朝它砸去试一试它昰否在装死。在扔石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背后很痛,反过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把血。
  确信狗熊已死无疑秦歌方走过去,剖开狗熊腹找到熊胆,在自己的伤口上涂了一遍又吞了一点,余下的带在身上末了,生火烤熟一块熊肉当晚饭。
  当他重新动身时忝已经全黑了。
  秦歌估算路程自己走的并不远,离霸街不到百里按照传说中的路程来说,应该还不到七岜山因为在传说中时间の泉离霸街有三天三夜的路途。于是秦歌决定在夜里赶一程路
  溯河而上,路越走越艰难河面越来越窄,河水越来越急深潭与瀑咘也越来越频繁。
  头顶上星星大明秦歌算了一下,自己已经过了十七个瀑布十二个深潭。他尽量沿着河的一侧走这样会节省一些时间,但遇到瀑布时还是要从山上绕,虽然那些瀑布都不高不过一丈以下。深潭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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