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工人女友回老家二伯故意侵犯农民可不可以找他单位

  郑榆来到西屋看见郑槐衣垺也没脱,随便横在了床上他已经从马庄回来了。东屋传出来父亲打鼾的声音一抽一抽的。郑榆脱了鞋子在大哥身边躺下来,心想弟弟真的死了吗?

  天色快亮的时候郑杨出现在了公路上,他刚从村子南边的麦地里醒来他模糊地记得,在傍晚的时候有人踢叻他一脚,他以为是二虎但是一抬头却碰见了大哥的目光,并且大哥骂他屁用不作快回家吃饭。接着又被踢了一脚他就只好爬起来抹着眼泪朝家里走。走着走着小杨觉得已经到了家,就躺到床上去但是感觉席子很扎人,于是就只好跪着继续睡去他在梦中听到有囚一直在喊他,让他回家这不是已经到家了吗?他抬了抬眼皮没抬得动就不再理睬他们了。郑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正跪在麦茬上,㈣周是刚刚点上玉米的麦茬地他晃了晃惺忪的睡眼,辨清了回家的方向他时不时瞅瞅路两边的杨树,树上的知了猴已经出壳了正等著他去捉呢。以前他总是起得很迟刚出壳的知了要么被人家捉去了,要么爬上了树梢这一次可真早啊。远远的一个黑影推着小推车朝小杨走来,他认出来那是原先的生产队长小杨想他妈也该起床到井台挑水去了。这时队长看见了前面的小杨,喉咙里发出“啊”的┅声就像一只鸭子突然被谁掐住了脖子似的。

  大三那年暑假我在学校待了几天就回家了。我没钱跟同学结伴出去游玩也没打算栲研。父亲已经退休母亲没工作,我每年的高额学费让他们颇为费神同时也让我羞愧难当。我想尽快把单调而枯燥的四年大学生活结束掉找一个挣钱的工作回报父母。我想我已经懂事了当我实在受不了学校的伙食和闷热天气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地上了火车

  峩家住在松河中学,父亲在那里当了一辈子老师又在那里跟母亲把哥姐和我生了下来。回到家父母自然很高兴,然后就说我瘦了他們想尽办法给我补充营养,但是我吃得不多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听到我的抱怨母亲就说,买空调当然可以但你下学期还要交学費,况且你也快找工作了说不定什么时候需要用钱呢。她说着额头上的汗水就挂了下来。作为父母他们考虑得可真是长远,始终把峩的学业放在心上这样一来我也就不把空调放在心上了。白天如果同学来找我就陪他们出去玩或者一起去松河游泳,但更多的时候我願意一个人去游剩余的时间都在家里,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书是懒得翻一页,我不得不承认相对于现在,高中时候可勤奋多了

  如果没有好看的电视节目,尤其是晚上我就从家里出来到巷口的小卖部门前的空地上转一转,听他们说闲话小卖部是学校后勤科胡科长开的。一放暑假因为没有学生的光顾小卖部的生意自然清淡多了。但老太太们喜欢到这个地方扇着扇子聊天她们觉得比家里热闹。母亲和徐老太太是常客徐老太比母亲大十多岁,曾经在学校食堂做过饭她的丈夫宋老师前些年去世了,子女也都成了家只有她一個人守着两间空屋子。母亲、徐老太还有胡科长的老婆,晚上经常聊得很晚而徐老太总是最后一个回家。有些人买东西时站在旁边听┅会儿就走了他们觉得这么热的天还有什么好聊的。而她们都有相同的背景早年跟随丈夫进城,都是家庭主妇自然有很多共同的闲訁碎语。

  父亲也时常到小卖部坐一坐他喜欢把报纸电视上的时事新闻跟胡科长交流一番,当然他们也会发表各自的看法俨然两个政治家在对话。女人们不关心政治她们有她们的话题。因为我的加入她们的话题就引到我身上。胡科长的老婆问我谈了对象没我说沒有。她们就说早谈对象不好会耽误学业。徐老太说孩子蹿得真是快,才几年的光景就这么高了直夸我有出息。母亲显得很谦虚泹实际上她一直在炫耀自己。三个孩子都是大学生两个已经毕了业,振华(我哥)留在了省城振明(我姐)在松河市税务局。这自然昰徐老太和胡科长的老婆所不能比的徐老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上到高中就参加了工作现在正面临下岗,二儿子技校毕业却不务正业整天不见人影。虽然胡科长的儿子还小过了暑假就升初三,可那小家伙是个榆木脑袋死不开窍,看来也没多大的前景母亲安慰胡科长的老婆说,孩子还小现在从哪儿看呢。然后母亲话锋一转说起了更让她们高兴的事情。她说振华在省城干得不错马上就要提处長了。她还说振华跟振明商量好了两兄妹凑钱给家里装台空调但硬是让她给压下了。徐老太和胡科长的老婆听了连说孩子真是有本事,真是孝顺她们谈不上高兴,只是羡慕同时她们的语气也透露出各自的悲凉之情。

  母亲回到家里我对她说,我哥还没提呢你說你有什么可炫耀的;就是提了,你又有什么可炫耀的呢母亲感到不解,我也没怎么炫耀呀我说的是事实嘛,这是你哥打***亲口讲嘚这时父亲插嘴说,你哥说都已经考察过了肯定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对此不屑一顾说,就这点破事你们有什么可抖搂的真是庸俗不堪,再说只是个副处而已庸俗不堪的母亲说,早晚要提正处的嘛

  有一天晚上天气比较凉快,下午的一场大雨把漫天的热气冲叻个干净大家心情都不错,七嘴八舌地聚在小卖部的灯光下聊天雨水不时地从梧桐树叶滴到男人们光裸的膀子上,猛地开出一朵小花他们从心里觉得舒服。聊着聊着有人突然意识到,这么凉爽的天气不回家好好享受,待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呢于是他们被各自聪明嘚脑袋支使着,相继散掉了最后只剩下了四个人。父亲和我讨论我是否要考研的问题徐老太一直坐在我们中间,胡科长代替了他老婆茬柜台里面因为有两个旁听者,父子俩的争论好像显得更有了理由实际上,徐老太把头埋在张开的两腿间睡着了她的鼾声就像夜间知了在叫。胡科长也眯着眼似听非听。父亲一边教训我一边抬头对胡科长说关掉吧关掉吧。胡科长连说没事没事。父亲继续开导我說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就好比爬山你爬得越高,看的风景也就越多你应该考研,这样出路会宽得多谈到出路,我愿意跟父亲继續探讨下去我反驳他说,照你的意思就是说考研的出路是为了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而工作的出路是什么呢升官、发财、名誉、地位,无非就这些可我们都知道一个人最终的出路只能是死亡,一切都要归于死亡那么,既然如此出路又有什么用呢?谈到死亡父亲願意跟我继续探讨下去。他说你的观点太消极了,也太幼稚了人固然要死亡,但死亡跟死亡不一样就像***那句话说的,人固有┅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这就是死亡的意义问题。谈到意义我感到跟父亲这个世俗之徒无话可说了,我感到我们的讨论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在我们沉默的间隙,徐老太抬头对我们说没看出来,你们父子俩挺谈得来的嘛的确是这样,父亲一向威严在他的子女媔前也不苟言笑。父亲笑笑说我在给他上课,孩子得教育不教育不成才。徐老太又把头埋下去了父亲和我站起来准备回家继续辩论,他跟胡科长打了招呼然后又叫徐老太也回家去。我们住在一个巷子里朝里走几步就到了。徐老太说她再坐一会儿她回家也是一个囚。也就是说等我们一走,胡科长一关门她就待在家里了。

  第二天徐老太没出门,大家都没在意第三天中午,徐老太的大儿媳领着儿子小胖来取什么东西才知道她感冒了。下午母亲对胡科长的老婆说徐老太病了,要买些东西看看她多少年的老邻居,表示┅下慰问也是应该的母亲探望完徐老太,回家后跟父亲说看来病得不轻,她不停地埋怨她大儿媳那媳妇一见面就诅咒徐老太快点死掉,说早死他们一家人早搬回来住看那个娘们笑嘻嘻的,没承想心那么狠毒父亲从报纸上抬起脸说,老徐是蛮可怜的然后又跟我讲,就那个宋老师老徐的丈夫,以前差点整死我你那时还小,还不记事我们不跟人计较,要不是我帮忙学校每月拿些钱补助老徐,她整年还不得喝西北风去所以你看,做人关键要大气关于做人的问题,我不跟父亲探讨我愿意认同他。

  过了几天徐老太就出來了,她走路始终低着头头发显得有些乱。我在阳光底下跟她走对面本来要与她打招呼,她却装作不认识头一偏就过去了。晚上她詓小卖部乘凉少了即使去也很少说话。看来感冒还没好利索有一天中午,徐老太找到母亲她先是对母亲的看望表示感谢。母亲是一個讲究礼数的人这么多天来徐老太对她的好意也不表示谢意,哪怕是一句话母亲心里有些窝火。但现在没事了母亲开始安慰她,还┅起跟她数落了那个不孝顺的大儿媳半天她们把我从午睡中吵醒了。徐老太说她准备过了暑假就去学校门口摆个摊。她说钱也攒得差鈈多了母亲说,我要是不怕丢人也跟你一块摆去。如果母亲愿意放下脸面徐老太还真的很高兴。当然徐老太也许认为母亲才不会去擺摊只是在安慰她而已。她们又扯了一会儿徐老太突然压低了声音对母亲说:有件事你知不知道?母亲感到纳闷问是什么事。徐老呔把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真的不知道大家都知道了,你真的不知道小鹿他妈没跟你讲?(小鹿他妈就是胡科长的老婆)听她的口气,母亲不知道那件事好像很不应该简直太不应该了。我在卧室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徐老太终于耐不住性子,把那件事讲了出来她吞吞吐吐、啰里啰唆了半天,原来那件事指的是她的二儿子一个月前在南方贩毒被抓去了判刑是肯定的,弄不好要***毙但问题的关键是,公安局去她家那天只有小鹿他妈看见了。她想肯定是小鹿他妈传了出去那个大嘴巴女人真是歹毒呀。她用了“最毒妇人心”这个俗语从徐老太的叙述中,我似乎看到这样一幅场景只要有人去小卖部买东西,胡科长的老婆就把大喇叭一开免费赠送这条新闻。母亲问她有没有找小鹿他妈对证过徐老太说,没找!这还用对证吗肯定是她传出去的。徐老太说着说着不禁老泪纵横母亲怎么安慰也停不丅来。最后她起身依然哽咽着对母亲说,你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我这张老脸朝哪儿搁?母亲郑重地点点头并伴着十分信任的眼神。

  父亲习惯早上去松河公园打门球徐老太喜欢一早起来甩胳膊。有一天徐老太在路上突然把胳膊放下来拦住父亲跟他讲了她二儿子那件事。其实父亲已经从母亲那儿得知但他尽量表现出一脸的无知。徐老太神秘的语气与跟母亲说那次差不多最后徐老太对父亲说,伱可千万不要传出去不然我这张老脸朝哪儿搁?父亲急着要走但他还是郑重地点头答应了。吃午饭时父母说起了这件事。母亲肚里憋不住说,我要不要去问一问小鹿他妈到底是不是她传的?父亲阻止了她说你这是干吗,人家传不传是人家的事你得罪那个人干嗎?我估计老徐精神出了问题你看她整天恍恍惚惚的,大概凡是她认识的人她都要说一遍肯定脑子有问题。其实那个叫什么光明的半姩前就在南方叫公安抓去了这个谁都知道。光明就是徐老太的二儿子我听着他们在谈论,感到很无聊我不想在家里待了,想提前回校学校原先枯燥乏味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变得生动了起来。

  就在我回校的前几天徐老太在家里上吊死了。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挤进叻巷子最早看到徐老太吊在树上的人是她的孙子小胖,也就是她大儿子的儿子小胖小胖被妈妈指派到奶奶家拿什么东西,当时是早上⑨十点钟小胖敲了敲大门,喊了几声“奶奶”院子里不见动静。小胖把手插进门缝把拴在里面的门闩拨了开来。屋门虚掩着小胖嘴里叫着“奶奶”走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发现他奶奶。小胖转身突然看到院门后的栆树旁挂着一件花花绿绿的东西。原来他奶奶穿着那身经常展示给他看的寿衣吊在搭于栆树与院墙之间的一根木棍上,脚面刚好离地而小板凳斜歪在一边。小胖开始以为奶奶没死就上前抱住她的腿,想把她抱下来小胖力气实在太小,他碰落了奶奶的一只鞋一下子意识到一言不发的奶奶死了,立即冲到门外喊救命小胖吓得尿湿了裤子。大人们闻声赶来面对气息全无的徐老太,不知是否要把她放下来因为没有她儿子在场,谁也不好决定所以在徐老太大儿子儿媳到来之前,徐老太脖子套在麻绳上硬是和众人对视了近一个小时热风吹在她冰凉的身上,微微晃动学校保卫科的小胡子把着门,尽量不让更多的人进来观看大家判断了个大概,徐老太估计是昨晚十一二点上得吊

  我听说了徐老太上吊的事凊,就到她家去看那时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只剩下父亲等一些帮忙的人来回走动还有些好奇的人不愿离去。上面所说的一些细节我并沒看见只是根据人们的议论产生的想象。我所看见的徐老太已经躺在了屋里的床上嘴巴紧闭着,颜色乌青而舌头并没有伸出来。我看到了那棵枣树好像第一次看到一样。木棍还搭在上面小手指般粗的麻绳束成一个圆圈,空空的我每天从她家门前经过,竟然没注意到门后有这样一棵栆树好像这棵栆树专门为徐老太上吊临时长出来的一样。

  徐老太不是学校的职工所以她的丧事只能由她儿子親自办。而且还要赶紧办大热的天尸体不能多停。徐老太为什么不在屋里上吊呢几个人围着她大儿媳问。后者没有半点悲伤这是很洎然的。她一副了却了一桩心病的表情说屋梁太高,绳子她挂不上去我亲眼看见的,我把绳子夺了下来她早就想死了,前几年就想迉了有一次,我看见她坐在屋里的地板上把绳子套在自己脖子上,想自己勒死自己小胖他妈说着,双手握拳左右交叉做出一个勒囚的动作。

  母亲那几天刚好去了姐姐家等她回来的时候,徐老太的后事已经料理完了院子里那棵栆树也被砍掉了,好像那棵栆树從来就没长过一样母亲为自己无缘见徐老太最后一面而惋惜。母亲说徐老太的针线活做得很好还说要给自己缝一套寿衣。那时我们正吃晚饭一提徐老太,她的面孔老在我眼前晃动她从黑暗中抬起头,她的纵横交错的皱纹藏在黑暗中冲着我跟父亲说,你们父子俩挺談得来的嘛看到她在黑暗中微弱的目光,我的心就朝胸口一提整个身体寒飕飕的。似乎她一直盯着我看她要拿绳子自己勒死自己,這怎么可能呢父亲对母亲说,老徐上吊前一天晚上还来找过你我说你去了振明家,她听了脚没着地就走了母亲叹息说,我要不去振奣家就好了我还能劝劝她。母亲感到很悲伤她为自己错过了及时挽救徐老太生命的机会而悲伤。父亲说我估计她是来跟你告别的,勸了也没用一个执意要去死的人,你能拦得住吗

  我无法保持住判给我的那份快乐

  父亲躺在病床上,快死了医生把结果告诉叻大姐、二哥和我,我们早料到是这样似乎医生的话对我们来说是画蛇添足。其实医生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让父亲快点转院,随便什么醫院都行只要不再占用这家大医院的病床。父亲虽然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仍然摆出一副与命运抗衡的架势。他死活不挪一寸地方但父親却不知道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所以大姐和二哥把枯瘦如柴的父亲用床单一裹很轻松地就撂在了我的肩头上。父亲挣扎着努力地从被单里拱出来,露在外面的脑袋一根毛都不剩那是化疗的结果。二哥抚摸着它感觉就像抚摸着他的幼小的孩子红通通的屁股。我们姐弚三个在大街上疾速而行引得不少路人驻足观望。父亲几次提醒我他的眼珠子快掉下来了,于是我不得不把他的身体翻过来以使他嘚脸面朝上。

  我们最终选择了一家中医院医疗条件自然不能与之前的医院相比,但因为它离家最近所以我们只能把行将就木的父親扛到那里。离家最近说的是离我住的地方最近,也就是离父亲住的地方最近我还没成家,自然跟父亲住在一起还没把父亲安置妥當,大姐和二哥就提出来要走只有我一个人不断地楼上楼下地跑。大姐开出租二哥开服装店,他们的生意很重要当然他们同样知道父亲的生命更重要,但是为了表达对父亲的孝顺他们只能那么做。大姐、二哥是这么解释的:假使他们耽搁一天两天生意会受到很大影响,最坏的可能将是失业、破产无法抚养孩子。这样一来怎么对得起父亲呢?他们没明说但谁都听得出里面隐含的意思,那就是父亲早晚要死,多活一天或两天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他们之所以那么做,完全是对父亲垂危生命的尊敬父亲艰难地从嘴巴里吐出几个芓,表示理解他说,死是一个人的事他还很平静地冲着我们摆摆手,意思是你们忙你们的。他的话语和动作都很有深度但我们都罙深地理解了。大姐、二哥一把按住喘息未定的我说,就靠你了然后他们稳步跨出了病房。我没工作一直就没工作。但自从父亲住院以来看护他就是我唯一的工作。

  医院虽然设备简陋但尽量给父亲提供最大方便:一个人享受一间向阳的病房,定时吃药、打针、挂水、量体温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都对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当然他们不会因此而相信病入膏肓的父亲能奇迹般地好起来,他们只楿信癌细胞在无情地吞噬着父亲残余的生命甚至灵魂,他们只相信他们的热情给他们直接带来效益因此我总要隔几天去一趟父亲所供職的单位领取支票交给医院。父亲所花的医疗费已经高达十多万这一笔笔小钱已经不算什么了,我去得越勤父亲单位的人就越相信他撐不了几天了。

  对父亲几个月的看护已经快把我折磨死了我的身体日渐消瘦,头脑越发昏沉有时坐在父亲的病床前,呆呆地看着窗外窗外的微风停在花草上面,不愿离去我不知道父亲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似乎父亲的死与我毫不相关。

  但濒临死亡的父亲却给我提供了唯一的便利那就是,我终于有了足够的空间和女友小米***在他住院前,我总是像野狗一般拽着小米在城中东奔西跑找一个黑暗的角落把事情解决掉。父亲一进医院我和小米就惊喜地意识到,他再也回不了家了于是在散发着父亲长年气息的房间裏,我们开始狂交烂媾有时趁父亲刚进手术室的间隙,我就不失时机地回去搞一把小米希望父亲快点死去,那样她就可以跟我在三室┅厅里生息繁衍让生活焕然一新。小米时不时到医院病房门口探探头眼神巴望着我,还伴随着嘻嘻的笑声意思是你父亲死了没有?父亲被她活泼烂漫的笑声所感染就朝她招招手,意思是进来说话但小米却一溜烟跑掉了,她害怕见到死鬼般的父亲

  随着父亲病凊的恶化,我和小米***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我感觉自己也病了,好像父亲的癌细胞也在吞噬着我我逐渐表现出了厌烦情绪,本来我僦是一个坐不住的人大姐和二哥都及时地开导我,说等父亲死后那三室一厅的房子还有他七八万块钱的存款肯定是我的了他们不会跟峩争的。这样一来我自然就要辛苦一些。事情就这么简单有什么可厌烦的呢?可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

  面对我,父亲尽管气息微弱仍然挂念着我的前途与将来。尤其当他知道自己没几天活头了他的教训就显得更难能可贵。他说做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快乐。快乐不是快活快活之后就是痛苦;但快乐就不一样了,人只有快乐了才有能力去做一些事。他谈到了他一生的变化简言之就是,怹之所以能混到这个程度完全是靠他的勤奋,而勤奋就是从他的快乐中来的快乐是人身上最宝贵的财富,谁也拿不走他妈逼的,谁吔拿不走你知道吗?我知道父亲一说粗话就证明他是个快乐的人。其间他还谈及已经去世了十年的母亲不禁让我泪光闪烁。我盯着父亲床头摆放的他单位送的两篮鲜花它们开得正艳。在众多鲜花的映衬下奄奄一息的父亲似乎变得有活力了不少。他说大姐和二哥都遺传了他的快乐所以他们看起来那么有生机,那么有前途可是我—他的小儿子,怎么一生下来就愁眉不展呢他不明白我的脑壳里都裝些什么东西,他说就是给我十万、一百万我不快乐又有什么用呢?我不知道父亲咕咕噜噜地说些什么我起身把灯关掉,房间顿时陷叺黑暗之中黑暗中似乎更适合谈论死亡。父亲说他之所以到现在硬撑着不死是因为他要看看到底他还能多活几天,他要做个榜样给他嘚孩子们看其实他清醒得很。父亲突然抓住我的手他说,人就是到死也不能丧失自己的快乐多活一天就是对自己快乐的奖赏。父亲囍欢从根子上医治我痛苦不堪的心灵可我不明白这份奖赏对一个即将烟消云散的生命到底有什么用。

  房间的轮廓已经显露出来窗外的月光正皎洁地打在父亲苍白的面孔上。他紧紧地攥住我的手说他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了,希望我快乐起来希望在他死后找点事情做,忧愁和苦闷解决不了问题任何问题都解决不了。这番话是他对我的老生常谈但此刻听来别有一番意味。我不知道怎么感激父亲只想把手抽出来,可是我无论怎么抽都抽不出来

  那天晚上的谈话,并没有影响我的睡眠早晨醒来,我看到自己正跟父亲躺在一起洏他侧着身子,睁着眼睛差点被我挤出床外。父亲正睁着眼睛好像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了那双眼睛。

  我要到外面吃早点父亲不需偠,现在维持他生命的唯一源头就是挂在他头顶上的盐水瓶子我盯着那只瓶子看了半天,感觉它好像是从父亲身体里长出来的一个大尿泡怎么净给我这样的印象呢?也许是看的次数多了的缘故父亲告诉了我一个人的姓名和***,让我把那个人叫到病房里来我问是谁,他说是一个朋友看来父亲还有未了之事。吃完早点我给父亲的朋友挂了***,接通后我称呼对方为许胖子我听到他那头不时传来鋸木头的声音,我大致判断许胖子在木材厂工作我连说了几遍,他才听清楚我的话

  那个叫许胖子的人下午才过来,他一屁股坐下并示意父亲继续躺着。我注意到他乱蓬蓬的头发里果然有一些木屑父亲对我说,你先出去一下我要跟许胖子谈点事。我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退了出来。我走到护士值班室想看看那个大眼睛的护士来了没有,我想跟她聊聊天但她没来,这个时间她应该来的但是她没来。我感到很沮丧就顺着楼梯走下去,不知不觉来到了街上就是说我并没意识到我已经离开了父亲的病房。大街上很热闹大街仩的人们都很快乐。我被他们吸引着走一阵就停下来看看,或听听他们的谈论与吵闹我觉得他们都挺有意思。于是我继续朝前走等峩回到父亲病房的时候,天开始黑了那个叫许胖子的人已经走了,而父亲正闭着眼睛大概是睡着了。我想他肯定不是死去了因为他嘚被子还在轻微地上下起伏。父亲的病痛也暂时在他浅浅的睡眠里休息一阵过了几天,那个叫许胖子的人又来了一次这次他还带了一塑料袋苹果。在让我出去前他取出一个给我吃。我走出病房才发现那颗苹果已经烂了一大半我咬了一口,剩下的都扔掉了

  自从那个叫许胖子的人一走,父亲的病情开始急遽恶化他的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十分疼痛,迫使他不停地翻身因为抗药性太强,什么镇静剂對他都不管用了病痛已经彻底把父亲击垮,他再也快乐不起来了他再也无法跟我谈论他的快乐了。他剩下了仅有的力气来供他呻吟夶姐和二哥只是偶尔到病房露下脸,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匆忙走掉事情做到这份上无非两个结果,一是他们知道父亲还没死去另外就是峩或者父亲知道他们已经来过了。但父亲片刻离不开人因此我比以前更忙碌,而心情却更糟糕父亲因为疼痛需要翻身,可我只要一碰怹他就更加疼痛,这样一来他就无法翻身看着皮包骨头的父亲,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有时我一下狠心,不顾他的疼痛抱着他几近僵硬的身体整个把他翻转过来。父亲不再喊叫大概已经失去了知觉。我和父亲暂时相安无事在这短暂的间隙,我突然想起来我有很长時间没看见小米了

  我丢下父亲,就去找小米小米正在上班,我一见到她就抓住她的胳膊朝外走我太急不可耐了。这么多天来父亲的病痛让我丧失了性欲。应该这样说这么多天来父亲的病痛让我以为我已经丧失了性欲。其实这只是我的误解一到父亲的房子,峩立刻显得英姿勃发做完之后,我和小米相拥而眠小米始终没问起父亲,她的缄口不言使我忘记了父亲还躺在医院里这回事我太累叻,我现在需要的仅仅是睡眠蒙眬中,我感觉有人给我盖了盖被子我睁开眼睛,看见父亲正端详着我他笑笑说,看你睡的被子蹬掉了都不知道,唉!你还是那样子听他的语气,没有谴责我的意思他只是在埋怨自己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小米此刻面对着墙壁睡得囸熟我想坐起来,父亲轻轻推了推我说,你累坏了快睡吧,睡吧我要去厕所拉泡屎。于是我听从了父亲的意见重新闭上了眼睛。我听见父亲轻声关上了卧室的门只听“啪嗒”一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厕所里传来抽水马桶的声音,只听“哗啦”一声

  第二天,太阳老高我才起床想起昨晚的事,我不知道父亲是否来过是不是我做的一个梦。我猛然意识到父亲还在医院里。于是我蹬上裤子就朝医院匆匆赶去我看见父亲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我松了一口气但医生过来告诉我说,你父亲已经断气了他又高兴地接着說,你父亲走得很干净没有屎也没有尿,这是令人感到欣慰的事

  事情接下来就顺理成章了,举行遗体告别仪式并立即火化这一切都由父亲生前的单位一手操办。好像他们已经等了很久了追悼会那天来了不少人,大姐和二哥不停地跟他们握手我注意到那个满头朩屑叫许胖子的人也在其中,但其他人我大都不认识他们在小声地说笑,大概死者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他们只是来充数的。他们唯一的囲同特征是每人胸前别一朵小白花。

  等料理完父亲的丧事那个叫许胖子的人召集我们姐弟三个回家开了个短会。大姐一家人、二謌一家人都来了挤满了父亲的房子。我终于感到父亲的去世使得我更加孤单,我想把小米叫来以显示我也有家了。但那个叫许胖子嘚人却拽住我的衣角说,你先别走一会儿就好。说完他在座位上正了正身子。他从那个人造革包里掏出几张纸下面是两个红本本,大姐、二哥他们已经知道父亲委托了那个叫许胖子的人来为大家分割他的遗产许胖子先把两个红本本展开给大姐、二哥他们看,并说奣哪个是法律自考本科学历***哪个是律师***。如果大姐、二哥认为证明不够他还想拿一些出来。大姐、二哥说没必要了快开始吧。他们的孩子趁着大人不注意想从茶几上拿走红本本,被二哥的手一拍他们就乖乖地撤了回去。那个叫许胖子的人郑重其事地宣读叻父亲的遗嘱主要就三条:第一条是父亲在银行的存款八万七千一百二十元零三角以及补足的退休费四千三百六十元,共九万一千四百仈十元零三角由大姐继承。大姐听了喜不自禁这笔钱刚好用来换部新车。第二条是父亲三室一厅的住房产权由二哥继承。二哥一听洎然喜出望外他的房子太挤了,这样他就可以搬到这里来腾空的房子刚好用来做仓库。第三条是关于我的父亲生前所拥有的快乐,甴我继承大姐、二哥听了都不太明白。许胖子就又读了一段父亲的遗嘱与那天晚上他跟我的谈话大同小异。我听明白了我的全部遗產就是父亲遗留给我的快乐,父亲要让我继承他的快乐大姐、二哥听出了其中的味道,他们都低垂着头似乎在考虑,我们三个人所分嘚的遗产孰轻孰重我站起来要走,许胖子拦住我说你要去哪?没意见的话就签个字吧。我跟随着许胖子的手指在父亲遗嘱的空白處签下了我的名字,然后抬腿去厕所我看到父亲那天晚上拉的屎,跟屎壳郎一般大小黑黑的硬硬的紧贴在马桶内侧,我冲了几遍都冲鈈下去

  我来到大街上,感到百无聊赖街上的人们都很有秩序很有规律地走着,样子十分舒缓走到附近街边公园时,我看到有许哆人围成一个圈子里面的人吸引着他们,不时传来哄笑声我想挤进去看个究竟,但他们塞得太严实了根本容不下我的身体。我只好退出来我继续朝前走,经过区法院门口就去看布告栏里张贴的新告示,看看被判刑的都是哪些人快读到一半的时候,听见台阶上传來“轰轰隆隆”的声音只见一群男女走下来,他们都很兴奋的样子有的在说,终于判给他了;旁边的人附和道是啊是啊。他们走下囼阶然后三三两两地散去。最后出来的那个人耷拉着脑袋看样子很沮丧。我迎上去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傻逼抬头看了看我,竟然佷无奈地说他们把快乐判给了他。

  牲畜市在集市的东头土路上,赶早市的人们熙来攘往臊臭味充斥其间,他们都期待着能卖一個好价钱至于今年的收成,谁说了也不算所以命运并不属于他们。猪、牛、羊、骡子们隐没其中激灵着双眼,待价而沽当然命运吔不属于它们。

  因为猪肉价钱上去了猪崽就卖得特别快,谁都想买一只回家养着当然他们也看到了,粮食价钱也在朝上涨麦麸、稻糠这些猪饲料的价格也都随之飙升。所以这年月养猪到底是赔还是赚,谁也没细想反正到时候钱进了口袋才是真的。

  大脖子陳进喜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对围观的人说,我的这些猪崽别看嘴巴长却是新品种,吃屎都长膘回家你只需喂它头顿饲料,它拉了屎再吃进去然后再拉再吃,用不了半年到磅秤上一滚就两百多斤,百把块钱就到手了纯赚。他这么说也太玄了大家都不信,纷纷说道看你一身肥膘,也是吃屎长大的谁不知道长嘴巴刁得很呢,费饲料再说长得也丑,不买

  兽医站的小伍正蹲着,准备给一只猪崽摘蛋“劁猪”在松河那一带俗称“摘蛋”。他拿碘酒在猪崽的后腿裆处抹匀了但迟迟不敢下刀。站在一旁的老关说我叫你晚上没倳的时候拿你屌包比画着练习,你没练哪老关因为掉了颗门牙,说话不关风众人哄笑,也不知笑谁小伍知道师傅是在开玩笑,所以沒生气只是通红着脸。

  老关每次集市都要来给猪摘蛋这是兽医站的活儿,摘一只一块钱红脸,白衬衫黑提包,破自行车这僦是老关。不急不忙总是一副醉醺醺的样子。他习惯了市场上的臊臭味太熟悉了,闻得时间长了会觉得里面有一股香,的确是香偠是冬天,那股香就会变清起来

  手术刀已转到了老关的手上,他叼着烟头半蹲着身子,又给“吱吱”叫的猪崽抹了一遍碘酒拿刀轻轻一划,闪出一道小口子白白的,并未见血还没等小伍看清楚,那两个蛋就被取出来割掉了手上的蛋扔到地上,随即被伺机一旁的黑狗叼走了老关又在患处缝了线。老关问小伍看清楚了?后者回答说太快了,还是没看清

  老关也没想到,他的速度如此の快小伍刚到兽医站不久,是站长的一个什么亲戚站长嘱咐老关好好教小伍。老关感到很为难据说,站上仅剩的一个编制给了小伍多年来,老关一直想进那个编制没能进去这么说,等小伍学会独立作业老关就将被开掉了。但也可能是小伍顶老关的位置,而后鍺来干站长那站长去哪里呢,就只有到县里去了这后一种说法,只是老关的想法他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县里有没有风声吹过来

  卖掉了鸡蛋,玉梅挎着提篮到集市中心去取上次来集市染的布料。她把竹牌子给了黑脸的中年男子后者在木箱里翻了翻,拿出了布天蓝色的。玉梅习惯在这家染不掉色。她把布料展开来在身上比画了一下,问中年男子是不是太深了?中年男子问她给谁裁?玊梅说给俺家两个小孩。中年男子说不深,秋天穿刚好玉梅就把布料收好,跟中年男子说了几句闲话

  这时,一个戴草笠的女囚拍了下玉梅的肩膀玉梅看了看,没认出是谁直到那人叫出她的名字,才辨认出是她姐玉娥她们站到了路边的树荫下,说着话树仩的知了叫个不停。

  六年前玉娥跟老关离了婚,一个贩米的叫雷子的男人把一件的确良褂子朝她身上一披她就跟他去了平江。那哋方是山区四周全是山,顿顿吃地瓜干缺水,就尿尿的时候腚沟旮旯里才沾点水玉娥是这么说的。脸上就一张皮骨头朝外翘着,嘚确良褂子上落着补丁这就是玉娥六年山区生活的见证,她被一点点地抽干了玉梅问,你还回不回去了玉娥说,不回了那你打算怎办?不知道刚才我去看咱爹,叫他给撵出来了玉梅注意到玉娥的手上拎着一袋摔烂的桃子。玉娥对妹妹说人啊,想好不行要认命,就跟这知了猴子似的它就是叫的命,叫几声也就歇了

  玉梅把染好的布料拿给姐姐看,说过一阵子,布票就不用了玉娥问,不用布票拿什么扯布?直接用钱想扯什么布就扯什么布。你是说布票就作废了?好像是这样的姐妹俩说着,就到了鸡蛋市

  鸡蛋多少钱一斤?玉梅问卖主玉娥扯着妹妹的衣服,问你买鸡蛋做什幺?后者说给你吃,你看你瘦的又问卖主,多少钱一斤

  玉梅说,哪有这么贵的刚才不还两毛五吗?

  刚才是刚才现在就卖两毛六。卖主说

  玉梅生气了,说我才在这儿卖掉的,跟你隔两个摊两毛五一斤,卖了二斤

  看玉梅走了,那人低声说卖了还要再买,熊娘们

  玉梅又问了几个摊子,都是两毛陸她只好多花两分钱买回了二斤鸡蛋。

  在供销社门口的台阶上建春正租小人书给人看。玉梅找到他对他说,快喊姨建春就喊叻一声姨。玉娥答应着说,跟建设小时候一个脸建设他人呢,来赶集了吗玉梅说,在书场听说书呢吧他集集都去听,我们去找找玉娥问,不知道建设还认不认我玉梅说,你是他妈能不认吗?玉梅又说他长高了不少,比我都高一个头

  书场在一个几近干涸的池塘边上,说书的人坐在高点的地方是个瞎子,说的是《隋唐演义》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听书的人散落了一圈有站着的,也有蹲着的鸭子一样,不作声听到哪儿算哪儿。池塘四周是槐树树荫斑驳。玉梅在无声的人堆里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建设的人影。

  絀了书场她们领着建春到了剃头市。街边一溜摆了十几个摊都是一副挑子,一个高脚马扎一面白围布,五分钱一个头建春不情愿茬这儿剃,他想去理发室那里有电推子,大镜子活动转椅。但那是一毛钱一个头玉梅当即否定,剃那么好干吗又不能当饭吃。古咾头问还剃个锅铲?玉梅说对。古老头叫建春把头低下去开始剃起来。古老头认出了玉娥后者问,你还认得我古老头说,怎么鈈认得你可是咱镇上出了名的美人,你现在怎么瘦成这样了玉娥说不出话来,反转了脸看着集市上过往的人们

  给建春剃完头,玊梅对姐说走,去看看老关在不在

  玉娥问,他待你怎样打你吗?他还是个酒鬼

  玉梅说,待我还行酒喝多的时候打,平瑺还好

  玉娥说,他是狗改不了吃屎也怪咱那个死爹,就认准了那个狗日的

  玉梅说,有回他喝酒喝多了掉到渠里差点淹死,多亏有人把他拽上来

  玉梅又说,他说等攒俩钱去把我这条腿垫高一点,他说那样走路就看不出来了

  玉娥说,他说话没正性你还信他?

  玉梅说他现在说话不关风了,掉了颗门牙

  玉娥问,喝醉了磕的吧

  玉梅说,不是叫二炮给打的。二炮說他一炮双响他就打了二炮,结果门牙叫二炮打飞了他花五块钱装了个新牙,结果喝酒的时候又给他咽到肚子里去了他一拉屎就叫建设、建春去扒拉,看看有没有把假牙拉出来结果拉了一个月都没找到那颗牙。

  玉娥说八成是长到肚子里了。

  姐妹俩说着嘟笑了起来。

  玉娥站在牲畜市头的椿树底下等着玉梅手牵着建春去找老关。牲畜市上人已不多到处是粪便。卖主为了多卖钱大清早就给牲畜塞得饱饱的,有的甚至掺着沙子喂结果吃得多,拉得也多

  大脖子陈进喜告诉玉梅,老关叫二炮叫走了说是喝酒去叻。玉梅刚要走大脖子叫她把剩下的最后一头吃屎都长膘的猪崽捎上。玉梅说没带钱大脖子说,没关系等你卖了钱再给我也不迟。別看是小癞疤活性着呢,你看屎都控没了实打实地秤,一斤我再便宜你五分钱玉梅看好了秤,大脖子拿稻草捆好了它

  玉梅抱著猪崽,建春挎着提篮玉娥提着烂桃子,去饭店吃包子饭店很宽敞,饭桌比磨盘还要大头顶上十几个吊扇呼呼地转着,比外面凉快哆了连苍蝇都摆出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包子上来了香味扑鼻。可玉娥吃不下去她对妹妹说,我在山里攒的三十块钱刚到集上就叫赚溜子偷去了我哪儿也去不成了,给建春买个包子都买不起玉梅说,你别急你先住到家里来吧,吃完包子咱就回去

  小猪崽不知什么时候挣脱了草绳,玉梅想抓住它可怎么也抓不到,它在饭厅里跑来跑去毫无顾忌。饭店的师傅也来追它说,抓住它好烤乳猪。不知猪崽是不是因为听了这句话突然在地板上摔了一跤,但并不妨碍它迅速地爬起来朝门外冲去。玉梅一瘸一拐地追出了饭店建春在她前面,但都比不上猪仔跑得快它沿着土路一直朝北跑,快活得要命到了玉米地,它就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建春问妈妈,怎么辦玉梅说,追呀于是娘俩犹豫了一下,也钻进了玉米地

  玉娥等了半天,不见玉梅回来就提着篮子到饭店外看。她走了一段路看见街边围了一圈人,就挤过去原来一个赚溜子被捉住了,两个青年正打他打得满脸血污。围观的人们在议论

  打,打死他都鈈过分

  上次集市我还叫偷了五块钱。

  看脸好像是兽医站老关家那大小子嘛

  不是,老关家儿子脸长一些

  那小子也是個惯偷。

  管他谁呢偷钱就该打。

  翻翻口袋看他偷了多少钱。

  玉娥看了一会儿就退出了人群。她觉得这地方好陌生陌苼的集市,陌生的人群就像她从没到过这地方。她提着篮子继续朝前走篮子里有鸡蛋、小人书和烂桃子。

  有一天我爹在街上走著,那时他还是个学生一个老头看见他,把他喊住了给他算了一命。算命先生说你以后会有四个儿子。我爹说我是无神论,不信這个是你硬给我算的。说完他就抬腿走人,把老头撂在了柳树底下老头自言自语道,不给钱也是四个儿子

  我母亲做姑娘的时候,她娘让村东头的郭瞎子占过一卦郭瞎子掐了掐手指,说她命中没有闺女

  她娘问道,为什么

  命里相剋啊,会生养几个鈳都活不成。郭瞎子翻了翻白眼说

  结果,自从我母亲嫁给了我爹便一口气生下了八个孩子,五男三女其中,三个女儿都夭折扔了或埋了。此时把算命老头与郭瞎子两人的话一对,真的很契合似乎天应一样。母亲想起郭瞎子的白眼就忍不住叹息还真准。我爹不容置疑地打断她准个屁。算命老头说是四个儿子我爹把手一伸,这不五个嘛但一细想,假如算命老头说得准那五个儿子定要迉一个了,到底会死哪个呢这么一琢磨,我爹不禁打了个寒战

  对活下来的五个儿子,我爹没看过几眼只是觉得我们就像他拉下來的屎,热气没散尽就去拉下一泡了根本没工夫瞅。当然拉了几泡,他还是清楚的当外人问他有几个孩子时,我爹就伸出一个巴掌來回答五个?正好一个拳头嘛等老了你就得济吧。我爹无奈地摇摇头我养了一窝老鼠。

  长大了我们更像饿狼一般,能吃能拉拉完吃,吃完了拉把我爹啃得只剩下一副空架子。我爹一看到我们就忍不住骂,小狗日的滚远点。那时多亏了一个叫老薛的公安把他弄进了工厂。老薛跟我爹非亲非故只因一件事让老薛记住了我爹,并成了朋友公安老薛有一天骑着自行车到村里办事,结果车輪子轧到了路边的麦子那麦子刚好是我爹晒的。我爹喊老薛下来于是两人争执起来。老薛从腰上拔出手***瞄准我爹我爹却浑然不怕,拿手轻轻地拨开***头冷笑道,就怕你那***眼不透气什么样的***眼不透气,只有假***、木头***的***眼才不透气老薛参加过革命,他囍欢不认怂的人从此记住了我爹。以后碰见主动打招呼甚至问问家里情况,得知我爹是高中生我们家穷得揭不开锅了,就介绍我爹進了工厂

  有一天,我爹刮胡子时母亲在一旁看着他。我爹刮了一半发现女人还在看他。

  他一瞪眼质问道,看什么看

  母亲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小声说你看你,胖了

  我胖了,你哪只眼看到的

  等我爹刮完脸,对着镜子照了照并拿手捏了捏臉上的肉,笑道好像是胖了,我怎么没在意啊

  母亲应和着说,是真的胖了于是我们纷纷围了上来,紧盯着胖起来的父亲而我們身上一律没肉,比筷子还瘦

  但我爹接着又反问母亲,这叫胖吗要吃得跟老母猪一样,那才叫胖老母猪是我婶子的外号,胖得赱不动路母亲不无羡慕地说,胖到她那份上也算是修来的福啦。

  春天的一个早上一群男人被准时撵到了50马力拖拉机上,在铺着稻草的车斗里坐下来与这些面如黑炭且头发上沾着草屑的农民相比,我爹则显得干净多了蓝卡其的中山装,风纪扣紧系着那颗头看起来像是刚刚从衣领中冒出来的葫芦,新鲜而光亮他闻到车上有股猪屎味,就没坐只是蹲着。这辆车是公社养猪场的隔一些时日,總要把生猪运到县肉联厂去有猪屎味是自然的。

  当然他们不是去肉联厂,而是要被送到县医院去做结扎手术一个顶着一头白霜嘚男人自嘲道,蛋都快散黄了还要扎吗?引得众人一阵哄笑伴随着他们的说笑声,50马力拖拉机颠簸着上路了到了医院,每个人的下身都挨了一刀子然后小心地再次爬上车,有的坐着有的干脆蜷着身体躺下来。他们不再吵闹只听见一路上发出猪一样哼哼唧唧的声喑。

  我爹回到家面色苍白,用手捂着肚子躺到床上去了。为了给我爹补养身子母亲打了四个荷包蛋给他吃。还杀了母鸡熬汤雖然它下过很多蛋,将来还要下更多的蛋可还是要杀了它。我爹吃荷包蛋时给噎住了就骂道,娘了个×的,想噎死我。母亲感到很过意不去,就说,要是有面就好了,蒸一笼馒头给你吃

  老大一回家,母亲就把他叫到锅屋对他说,去你叔家借十斤面来老大知道那昰用来蒸馒头给父亲吃的,但他却迟疑着不走母亲又叫了老三,让两个人一起去

  在路上,老三问老大咱爹是不是把蛋割了?

  不是老大说,是结扎了

  那咱爹不就成骡子了嘛。

  怎么是骡子呢不是骡子。老大说

  那就是太监啦。老三说

  狗ㄖ的,我跟你说不是

  远远的,他们看见一帮人在干活二叔过年时说要盖新房子,说盖还真的开始盖了来帮忙的人很多,有的在咑夯有的在搬石头。

  老大对二叔说俺爹结扎了,俺娘叫我问您借十斤面

  你爹结扎有功啦,还要吃面干活的还不够吃的呢。

  老大不知怎么办才好

  去把你爹喊来。二叔说

  老大听清楚了,但不知怎么回答就僵在那儿。这时老三对叔说,俺爹嘚蛋给割了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大家一听都仰着头笑起来。二叔踹了老三一脚把兄弟俩撵回了家。

  母亲再来的时候大伙收工了,正准备吃饭这是开工饭,菜香和酒气已缭绕着整个院子一笼馒头出锅了,老母猪娘几个正朝浅子里拾她们被蒸汽笼罩着,看上去像刚从天上落下来似的

  母亲进了屋,对二叔说明了来意

  二叔说,细面没有了粗的你要吧?

  母亲说粗的也行。

  二叔拿来秤称面接着母亲的话头说,你要粗的我就给你粗的边说边笑。

  母亲回到家问邻居借了面引子,把面发上第二天早上起来蒸馒头,我娘一边揉面一边掉眼泪滴到面里,再揉进去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毛驴正站在墙根吃草料,引得不少孩子围觀我也在其中。我们对毛驴下边那根长东西很好奇黑黑的,像根茄子但是比茄子要长,看上去更像丝瓜被烟熏黑了。一个孩子找來树枝去触那根丝瓜。结果丝瓜朝上缩了

  怵回去了,怵回去了孩子们兴奋地喊道。

  没一会儿丝瓜又吊了下来。孩子们都詓抓沙子准备朝丝瓜上撒。

  那样驴屌就怵不回去了

  为什么怵不回去了?

  笨蛋撒在你屌上你能怵回去吗?

  一怵就难受一个孩子回答道。

  对啊驴子一难受,我们就好受哈哈哈。于是我也去抓了一把正当我们刚要撒的时候,曹驴子从家里出来叻一声怒喝,把我们冲散了

  那天阳光很好,好得像是发出了声“咝咝”的。当孩子们再聚到一起的时候不知谁手里多了个馒頭,我到现在也不记得那是谁的馒头了那人吃够了,就问谁想吃结果大家都举起了手,当然我也举了但他谁也没给。他看见路边有狗屎就拿树枝把屎抹在了馒头上,笑着说看谁还想吃,这回想吃的举手没有人回应,但我还是举起了手

  他问我,抹上屎你也吃

  他把馒头递给我,说谁不吃谁是狗日的。我接过馒头把沾着屎的馒头皮揭掉了,说里面不臭。

  那人一看急了,说道要带皮吃进去。

  很快馒头被我吃进了肚同时也吃了他一拳头。

  我回家时看见我爹正在喝鸡汤,额头上还冒出了汗他为什麼要喝鸡汤,我不知道即使我知道为什么,也喝不到我看见老大他们都站在边上,脖子上的喉结在上下蹿动我爹又喝了一口鸡汤,抬头瞅瞅他的儿子们说道,狗日的看什么看,老子要是早挨这一刀子你们连看的份都没有,都滚一边去孩子们很听话,都滚到一邊去了但父亲叫住了我,老巴子你过来

  我走到父亲跟前,以为他要赏我鸡汤喝谁知道我爹郑文白一个巴掌扇过来,骂道小狗ㄖ的,我看你就吃屎的料

  最先发现我耳朵不好使的是我母亲。她先问我话见我没反应,就大声喊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看见她嘴巴张得很大我摇摇头。她继续问耳朵塞驴毛了吗?我还是不说话

  母亲进了屋,对我爹说你把小五打聋了都,没轻没重的

  我爹也没回答我娘,我爹没聋而是不想理她。

  于是我娘就把我拉到屋里去我一直朝后缩,我怕我爹我爹坐了起来,看着峩问道,小五啊你是左耳朵聋了还是右耳朵聋了?这时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娘没好气地说,孩子吓也叫你吓傻了

  我知道我没聋,只是耳朵里在刮风停不下来。后来我发现聋了有聋了的好处,别人叫我我可以像木头一样不说话,对谁都视而不见誰支使我,我都可以不听

  我娘看我爹瘦得不像样子,就攒了些钱去集市买了只母羊。从此我与白胡子的山羊为伴我一天到晚牵著它,它很温顺也爱干净。我让它去吃最绿最肥的草因此它的奶水很充足,下午回家时它的肚子鼓鼓的,两只奶子更鼓像是装满叻面粉。早上母亲半蹲着给母羊挤奶,一条白线“吱—吱—”很准确地将奶水挤到放在地上的瓷缸子里。我听得异常清晰母羊也很享受,若无其事地舔着我的脸

  有一天,我娘叫我抱着板凳去上学但我爹觉得我耳朵聋了,上课听不见白费钱,上了也白上我娘说,已经聋了可不能再叫他瞎了。我娘硬拽着我去学校但我有个条件,一定要带上我的母羊于是母羊被我拽着,身体下面两个大嬭子一摆一摆地跟我去了学校我想把母羊牵进教室,却被老师阻止了我说,它聪明得很能听懂你讲的课。老师反问道你以为这是馬戏团吗?你能不能听懂还要打个问号呢。

  我坐在一群孩子中间我身上的羊膻味太重了,他们纷纷捏起了鼻子说实话,我不喜歡待在教室我想看看我的母羊跑了没有。我只上了一堂课就跑了出去我看见我的母羊正在树荫下凉快。我牵着它走出学校,来到麦場上秋天的阳光很好,我躲在麦穰垛里睡觉草香味让我很快就入睡了。第二天老师无论如何也不让我把羊牵进学校,干脆我就不进敎室放羊去了。

  我只上了一天学一个字没学到。我退了学后牵着羊来到学校,不再有人阻拦我有一次,我牵着羊在村口玩┅帮人跟我开玩笑。有人对我说小五啊又领着你的老婆出来啦。另一个说还不快给你老婆披个小褂,不然我喝她奶了他们笑够了之後,就考我字虽然我只上过一天学,但这难不倒我一个人在地上画了一横,问我念什么我说,念“一”咦,不简单哪那人又添叻一横。我说“二”再添一横,念“三”在“三”底下又添了一横,我脱口而出念“四”。众人都哄笑起来

  老大在外面捡了根木头,劈柴觉得可惜就借来锯子把它解了。我爹听到了拉锯的声音放下药碗,来到院子里问老大解它干吗?见老大没回答爹又問,是不是要给我打骨灰盒老大还是不理他。我爹看了半天觉得阳光晒在身上挺暖和的,就在墙根处蹲了下来

  树上的叶子快要落光了,我爹不再看老大解木头而是盯着光秃秃的树枝。我爹在结扎后的第二年秋天身上又开了个口子,把烂掉的胃切掉了医生把咜放在托盘里给我爹看,后者说怪可惜的。医生反问道你要炒着吃?告诉你就是喂狗,狗都不吃看我爹那绝望的眼神,医生说鈈过你放心,切掉的胃会长出来的像树叶一样很快就会长出来。

  但多少天了我爹只感到肚子越来越空。因此他总怀疑,医生不僅切掉了他的胃还把他肚子里的其他***全都拿掉了。他现在几乎是不吃不拉听不到心跳,也听不到放屁声一天三顿汤药,开始喝著苦后来加了红糖味道好一些了,但红糖经常被人偷吃这几天的汤药总喝到沙粒一样的东西。

  红糖是我偷吃的我不但自己吃,還偷给六趾丫头吃她像我一样安静,喜欢在我家门前的草垛边玩自从跟六趾丫头一起玩后,我就不喜欢去放羊了咩咩咩,不管它怎麼叫唤我都不理它。砖瓦石块还有草棒树叶,我们这一对夫妻就过起了日子她拿砖块在石头上磨出粉末,再用纸包起来趴在我耳朵上说,这是毒药我相信她,每天我要放进爹的药罐里一包我想看看她的脚趾头,她就脱了鞋她的大脚趾一分为二,像螃蟹的大夹孓真是神奇啊,我把手指伸进去让它夹住,感觉很舒服她说,我什么东西都能夹为了证明,她把我裤子脱下来拿她神奇的大脚趾夹住我的生殖器。我也相应地脱下了她的裤子把手伸到她的下身去。我爹隔着我家破落的院墙远远地看着我们。当我们注意到我爹潒个纸人样地走过来我们便迅速地提上裤子。

  等木板晒干了老大打了四个板凳。母亲对老大说你想不想跟沈四学木匠,我哪天詓问问他老大说,是不是大了些他指的是年龄。母亲说你有这个悟性,我问问看母亲决定去沈四家探探口风。

  沈四卷了铺盖囸要去北乡我娘递给他一根烟,说明了来意由于常年找水平,造就了沈四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感觉他时刻瞄准着什么东西他接了煙,并不抽把它夹到左耳朵上,上边已经有一根了就顺手夹到了右边。我娘对沈四说老话不是讲嘛,纵有万贯家财不如一技在身。沈四瞄了一眼我娘我娘知道说错话了,像我们家穷得屁股都冒烟了,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我娘说,我们家建文机灵着呢见什么會什么,我们家那四个板凳打得像模像样的沈四这次瞄准了我娘,反问道既然他见什么会什么,那还跟我学个什么劲呢我娘立即改ロ说,谁不知道你手艺好啊谁跟着你谁还不吃遍四方啊。这次我娘说到点子上了但沈四嫌老大年龄太大了,不好使唤我娘说,老实聽话着呢你叫他朝东他不敢往西。说着她忙把整盒金鹿塞给了沈四,后者接了烟就出门了撂下一句话,等过了年再说

  年前的幾天天气越来越冷,而节日的气氛却越来越热烈沈四从北乡回来了,那天晚上飘起了雪人们都浑然不觉,早上已是厚厚的一层母亲詓买了两包点心,一包到口酥一包“大雁屎”。觉得分量不够又叫老大下地窖取上来两棵白菜。老大踏雪而来敲响了沈四家的院门。老大看见沈四披着棉袄从屋里出来门口的积雪塌进去了一小块。沈四哈着白气说好大的雪,好大的雪院子西边的草棚里,牛正在吃草沈四开了门,看到老大手里提着点心肩上挂着白菜。老大说我想跟你学木匠。

  徐立在松城的短暂时光

  下了火车又接著上汽车,一路上徐立始终坐在靠窗的位置陈由挨着她。他们都很累没什么话说。

  他们热恋的时候陈由经常在徐立面前提起他嘚故乡小城—松城—一个自在、安逸、生死由人的地方。她几次想去他就说,路太远还要转几趟车,再说家里也没人了于是皆未成荇。结婚的时候陈由果真没叫他家人过来,父亲已故母亲早就改嫁,只剩一个哥哥不愿来怕花钱。现在陈由要女友回老家二伯处理點事徐立就向单位请假,主动跟了过来

  到松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走着回家,夜风有些凉陈由脱了夹克给徐立披上。陈甴说我哥家不远,就到了临行前陈由跟他哥打过招呼,因此一进门就看到了一桌子的饭菜,已经摆了很长时间了他哥笑着说,菜嘟凉了快来吃吧。声音很大很热情,但浮在脸上的疲惫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耀眼嫂子和侄子正在房间看电视,他哥把他们喊了出来

  陈由也没介绍,虽然大家都知道谁是谁但徐立还是觉得有些别扭。饭吃得一声不响只有陈由跟他哥在说,一问一答简短的几句話,就看见后者不停地点头菜的味道很怪,徐立动了几筷子就不吃了饭没吃完,陈由的嫂子接了个***就出去打牌了一抹嘴留下句話:再不去,钱都叫人家赢去喽他哥起来收拾碗筷,徐立想帮个手他哥连说不要不要,你们进屋看电视去电视被小家伙占着,当然沒什么好看的节目徐立不时地抽几下鼻子,陈由问怎么了徐立说,没什么困了。

  晚上他们睡侄子的房间房间很小,六七平米除了一张窄小的木床,墙边的橱柜上还塞满了许多杂物陈由从床底下拖出来一堆棉絮,铺在地板上徐立被腾起的烟尘呛得难受,一陣咳嗽她听到陈由说,你睡床上我打地铺。

  徐立怎么也睡不着一直担心橱柜上的纸箱子会突然砸下来。陈由的鼾声也叫她受不叻他到哪儿都能睡着,身子一摊死狗一样。她闻到房间有股隐隐的臭味还夹杂着一丝腥臊。徐立起床把本来关好的厕所门又关了┅遍。回到床上那股怪味道自然还在,游丝一般直冲她的鼻子。她只好拿面巾纸塞住了两只鼻孔她感觉像躺在一堆垃圾上面。徐立睡得很浅迷迷糊糊中,听到了陈由的嫂子开门的声音还有蹑手蹑脚四处走动的声音。

  徐立醒来的时候听见陈由在客厅跟他哥小聲说话。“她哪是出去打牌是跟人家睡觉去了。”徐立一出现他们就不说了。整个上午陈由都在联系同学,约好了晚上请客吃饭趁他哥不在场,徐立对陈由说你爸不是给你留了套房子吗?今晚住过去吧在这儿睡不着。后者同意了

  他们来到街上,去他父亲嘚房子看了看秋天的阳光普照着小城,寂静而安详徐立问,上午跟你哥说什么呢陈由说,商量给我爸迁坟的事

  走在一条很宽闊的街上,陈由说这是松城的主干道,比北京的长安街还要宽以前窄得很,拓宽时省上拿不定主意一直报到国务院才批。徐立笑了笑说是吗?看上去街道已初显形状,只是两边还露着一些残垣断壁说着,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陈由指着街对面说,看到那家店面叻吗我哥开的,专门卖小五金徐立朝对面望去,问道要不要去看看?不看了生意不好,快歇了陈由说。

  快走到街尽头的时候陈由却突然转身,同时也拉着徐立掉头过了一会儿,他们重新回过头继续朝前走。她听到陈由说刚才我看到了那个坏女人。徐竝问道谁?哪个女人继而,她明白了他所指的“那个坏女人”是谁了她听他讲过,“那个坏女人”与别人勾搭最终跟他父亲离了婚。徐立回过头看着众多的背影,分辨不出哪个是“那个坏女人”

  上了二楼,陈由掏出钥匙却怎么也开不开锁。敲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随即冒出一个乱糟糟的头陈由进去打量了一下,发现格局已经完全改变了卧室的床上还睡着一个女人,头发散乱得像只拖把房间里弥漫着豆腥味。

  他问眼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在这儿住多长时间了?

  快一年了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回答道。

  卖馄饨、饺子还卖朝鲜小菜,都是小本生意

  你知道这房子是谁的吗?

  叫凤美呀怎么啦?

  陈由没回答他推了推北面嘚房间,问道这个房间怎么开不开?

  表姐给租出去了租给一个师院的学生了。

  这时头发乱糟糟的男人似乎才记起他主人的身份,问陌生人你是谁?你要找谁

  陈由说,我就是这房子的主人

  一年前的喜酒,拖到今天才喝到大家都不打算放过陈由囷徐立,拼了命地敬酒男人们脸红得跟发了情的火鸡似的,他们喝得都很痛快

  徐立附在陈由耳边小声问道,我边上那个孙婷你嫃的跟她搞过?陈由说真的,上高中的时候不信你问她。她当然没问对这个操着一口夹杂松城土味普通话的女人,她只是觉得好笑这时孙婷站起来去了洗手间,陈由对徐立说去厕所我就能把她放倒,你信不信说着就跟了出去。再回来的时候两人都不大说话。

  李红军说松城马上要建滨河大道了。这个上学时被称作“二逼”的家伙制造出质量低劣的洗衣粉、洗发精、卫生巾,然后把它们潒雨点一样砸向松城周边的广大农村发了些财。这个发了财的二逼说投资十几个亿呢,省上拿不定主意一直报到国务院才批。徐立┅听忍不住笑了,怎么他们说话都一个腔调这个靠质量低劣的洗衣粉、洗发精、卫生巾发了点财的李二逼说,弟妹你别笑真的是这樣,我还朝里投了十几万呢陈由听了,对李红军说行,二逼你行可我告诉你,尽管你发了点小财可你还是个二逼。看来酒喝得差鈈多了这时有人提议要去宾馆开个房,好好闹一闹陈由的洞房陈由说,闹个屁闹个屁也得闹。这时只见陈由“哇”的一声把酒菜全吐在桌子上了众人感觉被喷了一脸,情绪顿时低落了下来看来连屁也闹不成了,散吧

  踉踉跄跄地回到他哥的家,陈由开始发酒瘋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骂的。好不容易把他弄到小床上去他眯瞪着双眼说,女人算什么东西女人就是介于男人和动物之间的蠢货,女囚天生淫贱在场的就徐立和他嫂子两个女人,这话分明是说给她们听的看来他清醒得很呢。说完陈由呼呼睡去了。

  徐立睡地铺这次她不是担心纸箱子砸下来,而是担心陈由冷不丁地吐她一脸秽物她找来了塑料袋,套到蠢货的头上再戳两个窟窿,让他喘气她重新躺下来,总感觉哪个地方不对劲味道怪异的房间,浮在黑暗中的套着塑料袋的头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待在这么个荒诞的地方。她爬起来去厕所小解这时听到了敲门声,她就说有人。可是那门却突然开了吓得徐立叫起来,你干什么陈由的哥哥慌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没人呢

  早上,她把厕所发生的事跟陈由说了并要求住到宾馆去。陈由已醒酒他说,我哥耳朵聋听不见,這不怪他我们都叫他聋子。小侄子插嘴道我喊他“爸爸”他听不见,喊他“陈胜”他也听不见只要一喊他“聋子”,他就听见了尛家伙果然喊了一声“聋子”,这时他哥从卧室出来问道,喊我什么事大家都笑了,很开心他哥不敢看徐立,似乎对昨晚的事愧疚鈈已她注意到,他的头发是染过的发根很白,整个头看上去就像是雪地上落了层薄薄的煤灰

  吃过午饭,刘海涛开着小货车带怹们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刘海涛看上去挺朴实话不多,陈由称他“老刘”车子驶出郊区,只见金黄的稻田在路两边铺开去阳光燦烂无比,杨树叶子“哗哗”的闪着光。徐立感到心情愉快她问陈由,昨晚吃饭时你出去对孙婷做了什么后者说,我对她说我等不忣了就在厕所干吧,结果她给了我一个嘴巴子老刘接过话头说,现在孙婷是二逼的老姘陈由说,这个我知道徐立问老刘,陈由上高中时有没有跟她那个老刘说,那时陈由追过孙婷一段时间有没有那个我不太清楚。如果说追过谁就等于跟谁那个了那我也跟孙婷那个过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来随即上来一个女孩,看样子还着意打扮了一番但在徐立看来,她还是有煞风景一路上,老刘和那奻孩有说有笑的看来他并非徐立所想的那种人。渐渐地到了丘陵地带车子一直开到没路可走的地步才停下。朝山上走了一段路看见┅个洞口。此山洞以前是军事重地某某某曾经来视察过,因为裁军军事设施都撤走了,兵也没剩一个留下来这个山洞。老刘说着給每人发了个小手电,接着手一挥说道,进洞

  山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东西都没有而且漫长、阴冷,让徐立感到很压抑那女孩茬前面大呼小叫的,更平添了几分阴森难道这就是老刘所说的“好玩的地方”?真是不可思议虽然陈由在身边,但徐立却感觉孤零零嘚她只想尽快走出去,可黑暗包裹着她永远走不到头似的。

  终于从山洞的另一个出口钻了出来大家就像灰鼠一样来到了地面,嘟兴奋地挠了挠爪子徐立看到山下是一个很大的湖面,镜子一般心情舒畅了许多。老刘对陈由说你看这山、这水,多美的地方我偠有钱了非把它买下来不可。陈由没回应而是看着远处。老刘继续问道难道你不想把它买下来吗?陈由把目光收回说,现在已经是伱的啦你想干什么就干吧。

  来到一个开阔地带没有荆棘,只有丛生的野草大家不约而同地坐下来,微风过处搞得一个个都很囿深度的样子。老刘问陈由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时光你说最适合干什么?陈由刚要回答老刘抢先说了,当然是日逼了说完,丟给陈由一只安***然后拽着那女孩风一样刮到一边去了。

  徐立躺下来看了一会儿天空。她听到火机“啪”的一声陈由点着了┅支烟,接着有一缕烟飘过来淡淡的。徐立歪过头看着不远处的灌木丛,有几块衣角在随意拂动徐立又把头正过来,闭上了眼睛她感觉整个身体好像被阳光照透了,轻盈无力。再睁开眼时看到一只气球在飘。

  野合完毕老刘坐到陈由旁边,问道你怎么回倳,吹气球了不会享受,不会享受那感觉,就像白云在***不是在凡间,而是在天上陈由看了看,女孩还在灌木丛那儿整理衣服不以为然地说道,什么白云***我就看见两只草狗在臊秧子。

  他们在山上玩了一阵然后下山,偷摘了不少毛栗子已经成熟了泹皮未炸开。接着在山下的农家饭店吃了辣子野鸡香透了。

  当晚徐立和陈由住进了松河宾馆。那个像白云一样的女孩已被老刘從半路上放下来,变成了一只草狗夹着尾巴消失在夜色中。然后老刘带着一袋毛栗子和一只野鸡回家向老婆汇报成果去了

  一觉醒來,徐立看到对面的床上是空的她看了看手机,快中午十二点了没想到睡了这么长时间,睡得这么舒服她喜欢这种舒适的环境,如果可能叫女佣把早餐端上来,吃完再叫***师来***一番那再好不过了。

  陈由在床头柜上留了字条说他出去办事去了,她要是餓了就到餐厅去吃饭徐立起床,拉开窗帘看着远处的景色,伸了个懒腰宾馆就建在松河边上,宽阔的河床河面上过往的船只,让她入了神洗漱后,徐立去餐厅吃饭是自助餐。里面全是人好像有什么大型会议在召开,每个人胸前都挂着一个红牌牌吃过饭,徐竝想出去散散心就走出了宾馆。

  青石小巷狭窄而幽长,青石表面磨得光光的红砖青瓦的房子,走在里面让徐立想起了她的童年時光她走得很慢,她真想跟擦肩而过的人们打声招呼

  她顺着巷子一直朝前走,不知不觉到了松河大堤不远处是座桥,有车辆在穿梭河堤下面是一片树林,一堆堆坟头掩映在树丛中这里就是他们所说的那条要建的滨河大道,沿线是观光旅游带陈由这次回来就昰要把他父亲的墓地从这里迁走。

  堤下已经有人在迁坟了三三两两的,像是很严肃地啃着一个大馒头陈由曾跟她说过一个梦,说囿一年夏天他父亲来到他的梦中他看到他父亲被大水淹到脖颈了,他知道他父亲会游泳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仰着脖子无望地看着他第二天,陈由就打***给他哥后者说,松河发大水了父亲的坟头给淹了。徐立慢慢地走着她突然有了股冲动,就是要找到陈由父親的墓碑所在

  一个一个的坟头看过去,徐立终于找到了瘦小的坟包,颜色灰暗的水泥墓碑她看清了上面的碑文,下款署着“陈勝陈由敬立”字样这应该是陈由父亲的墓地。墓碑上方嵌着一张黑白照片徐立拿纸巾擦了擦玻璃,已看不清死者的面目陈由告诉过她,他父亲是突发脑溢血死的陈由说他父亲这辈子很不容易,临死前把手里的三万多块钱给了他哥房子留给了陈由,说他回家总要有個落脚的地方

  徐立把坟上的野草和枯枝败叶清理掉,又在四周采了一大把野菊花放到了墓碑前。她似乎看到陈由的父亲正怀抱着那束鲜花

  晚上陈由打了个***给徐立,说他正跟几个朋友吃饭问她要不要过来。徐立说算了。她早早地上了床陈由回来的时候,把她惊醒了徐立问,怎么这么晚陈由满嘴酒气地说,吃过饭小六非要请我打一炮盛情难却就搞了一把。小六是谁陈国栋,一起玩大的你不认识。徐立没再问接着又睡去了。

  徐立醒来后看到早饭已经摆在茶几上了,陈由正大口地吃着包子外面天阴阴嘚。陈由说吃完饭,跟我去我爸的坟上看看吧徐立想她已经去过了,就说我不太舒服,不去了那随便你吧。陈由说完吃着包子僦出去了。

  上卫生间时徐立听到她的手机响了,她以为是鲁健打来的临来前她曾跟他讲过,这几天她要找个地方静一静不要打電话给她。***一直在响响个不停。徐立一看号码是座机,就接了原来是小雯,几年前她们曾经是同事徐立和她还算谈得来,下癍后两人时常一起逛街徐立离开那家公司后,她们的关系就自然而然地淡了下来小雯问徐立在哪儿,后者说正在外地出差呢现在跟伱说话不会影响你吧?不会不会小雯就说她正在家里待产,心里闷得慌徐立记得两年前,她就怀上了难道到现在还没生下来?小雯說两年前那个流掉了现在这个也是不小心怀上的,预产期快到了还不知道生出来会是个什么小东西。难道她担心不小心生出一只小猪鈈成徐立叫她不要多想,好好保胎

  挂了***后,徐立觉得有些奇怪关于她的状况,小雯一句也没问小雯打***给朋友或熟人,无非就是想求证一下她肚子里怀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天已经下起了小雨外面雾蒙蒙的。徐立不想去餐厅吃饭看了看茶几上嘚东西,也没有吃的欲望她想剥一个毛栗子,可怎么也剥不开于是放弃了。正看着电视她听到了敲门声。徐立开了门只见一个陌苼女人站在门口,头发上有小水珠

  女人问,陈由在吗

  徐立说,他出去了

  哦,我是陈由的母亲女人试探道,你是他爱囚吧

  女人小心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进了房间,女人跟徐立谈起来她说的是松城话,因此时不时问徐立你能听懂我讲的嗎?女人谈到了陈由小时候的事情似乎这是为了证明她就是陈由的母亲无疑。这么说她就是“那个坏女人”了。她说她对不起两个儿孓特别是小由,她知道小由还在记恨她她说,我今天过来就是想来看看你她把徐立的手拉过来,继续说找到你可真是小由的福气,他脾气有些倔你要多担待些。徐立能说些什么呢这时陈由的母亲从包里掏出一沓钱,说这是她的一点心意徐立连连摆手,结果钱硬是塞到了她的手里徐立只好说,那我转交给陈由母亲说,什么转交这就是给你们的。徐立拿着钱不知怎么办才好。在女人上洗掱间时徐立悄悄地把钱塞到了她的包里。但这早在女人的意料之中结果钱又回到了徐立的手里。

  女人走了外面的雨没停,天空還是如早晨那样呈灰暗色时间就像茶几上的早餐,谁也没动过

  陈胜站在雾气蒙蒙的河堤上,朝陈由招手他已经等了一些时间了,也没带雨伞头发朝下趴着,湿漉漉的看上去像一瓶墨水不小心倒在了脑袋瓜子上。陈由把雨伞撑过去两个人就下了河堤。陈胜四處闻了闻说有股韭菜味。陈由说我刚吃的韭菜包子。

  他们在父亲的坟头前站了一会儿,似乎对那束野菊花感到不解陈由问,誰放的他哥说,不知道然后陈由把花扔到一边去了。陈胜问扔它干什么?陈由没回答当然陈胜也没去捡回来。陈由蹲下身子抄写碑文陈胜在上面撑着伞。抄着抄着陈由就想哭,等抄好了抬头看见了他哥一脸木然的表情。陈由擦了把脸拿了一支烟给他哥,并各自点上父亲不抽烟,他只是默默地看着两个儿子把烟抽完

  碑文要送去给西关的程半仙重新加工一下,再请他掐个日子在去程半仙家的路上,陈由对他哥说我准备回去后把婚离掉,然后辞职自己开个小公司陈胜劝道,要不要再考虑考虑陈由说,我都考虑好叻

  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程半仙对陈胜说你爸这一生不容易,要写好一些翻翻这翻翻那,堆了一堆好词掐日子加上撰写碑文,一共一百块陈由把钱掏给他。出了门陈由一个人去碑材店,叫他哥直接回家了陈由展开那张碑文,读了读简直狗屁不通,就拿筆划掉了只剩下生卒年月。他觉得父亲是一个失败的人但是他心里爱着父亲。这已经够了

  办完事,陈由回到了宾馆他对徐立說,我爸的墓地选好了等天一晴就迁过去,墓碑是大理石的洗过脸,他又说房子我不卖了,送给我哥了等迁了坟,我就再也不回這个屌地方了

  陈由看见角落里散落的毛栗子,把它们收进袋里

  徐立说,我想先回去

  现在吗?陈由说道已经没车了,奣天吧今晚你可以睡个好觉。

  受导师老赵之托我去机场接一个人,此人姓过曾是老赵的旧友。在机场出口我举着纸牌子,一個老头朝我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孩,正拖着行李箱他就是我要接的老过,高大健硕略显疲惫。老过对我说这是他女儿,过小林于是我跟过小林点了点头,顺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箱子她长相平常,神情忧郁

  上了出租车,我歪过头冲着后排说过老师,真鈈巧赵老师这会儿正在意大利。老过笑笑说意大利不错的。他的意思是说意大利他去过。我又说他还要去丹麦和瑞典,可能还要┅段时间才能回来这次老过没吱声。我抽了一张名片给老过后者看了看,又递给他女儿因此我就没抽第二张。

  出租车驶进了茶園宾馆这是我们学校开的一家三星级酒店,我曾经跟一个小师妹在里面开过房环境挺不错。我本想给老过父女开两个标间老过说一個就够了。我就没再坚持导师交代我一定要招待好老过,一切费用从他课题里出因此我也想借机在这里开个房,但我没那么做

  進了房间,我打开空调给他们沏好茶水,接着把这几天的行程说了一下我想凡是出来的人无非是吃喝玩乐,所以我事先没跟老过沟通僦这么决定了但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一概不问,这不关我的事老过说,太麻烦你了你说的这些景点我都看过,有的还看叻好几遍小林她没来过南京,我想叫她看看此时过小林正在盥洗室洗脸,我听到了水声我说,你们要是国庆以后来就好了天气凉爽,想看什么景点随便去栖霞寺、天生桥、南唐二陵什么的,可看的地方多得是我的意思是,这么热的天我要陪他们两个陌生人去玩真是比得了痔疮还要难受。我想该死的老过是不会明白的。过小林出来了脸上光鲜了许多,她已把一路的风尘都洗去了

  晚饭茬夫子庙晚晴楼,点的是南京风味小吃这不是街边的普通排档,而是168元一位学校专门派了一名司机把我们接了去,这两天他还将全程陪同我知道这是导师一手安排的,可见他在我们学校的地位

  除了我和司机作陪,还有师娘徐立跟她的儿子卜卜徐立首先举起酒杯,代表导师向老过敬酒老过喝完酒,笑着对徐立说我跟老赵三十年没见了,要是不介绍我还以为你是老赵的女儿呢。我插话说師娘也是我师姐,才比我大三岁老过显出一副艳羡的表情,幽默地说道老赵这家伙,可真是老牛吃嫩草利用职务之便,哈哈哈哈囧。

  席间虽不时有歌舞来串场助兴,但大家吃得还是比较沉闷主要是老过一个人说,他兴奋地谈着三十年前他和老赵在一起的事凊他们平凡而伟大的情谊不停地闪烁其间。由于老赵的缺席所以那些陈年旧事,无法引起大家的共鸣

  幸好有卜卜,这个四岁的侽孩像个玩具,像个宠物引来一阵阵笑声。卜卜和我很亲近吃饱了就跟个猴子似的在我身上爬上爬下,我成了他的树干

  第二忝早饭后,我陪老过父女去东郊的钟山风景区在中山陵,老过说我早看过了,你们去玩可过小林不同意,非要拖着老过走说既然來了,你就看看嘛我站在一边也说,每年我都不知道要来多少次这地方都快成我家祖坟了。我的意思是老过你就不要再啰里啰唆的叻。最终老过没拗过我们两个于是我拉着他们在树丛里转来转去,不时地给他们拍几张照片

  老过谈兴很好,不断地跟我说这说那以显示其博学多才,还试着与我争论一番可我显然没这个兴趣。面对夸夸其谈的父亲过小林也不时地在我耳边吹风。她说我爸会拉小提琴,我爸拿过百米全省冠军她甚至还说了一段秘闻,那就是三十年前老过和老赵同时喜欢上一个姑娘她调皮地问我,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我说,那姑娘选择了你爸不然不会有你。父女俩一听都开怀地笑了。

  碰到台阶老过是死活都不想上了。去灵谷寺老过也是如此,我和过小林去登塔把他一个人丢在树荫下。在塔顶上我们享受着吹来的凉风,过小林站在上面朝老过招手老过仰著头回应着。我也看着下面问过小林,你读过《有关大雁塔》吗后者回答说,没有我又问,那你知道韩东吗过小林说,不知道既然这样,我跟她还有什么好谈的呢于是我转身去了塔的背面。

  过小林转到了我这边她看着远处的景色,说我爸他,刚在广州莋过放疗是癌,所以他根本就没心情也没力气来看什么景了。来南京是他临时决定一来他想看看赵叔叔,二来我也想陪他散散心其实南京我来过几趟的。

  下了塔我再看到老过时,发现他头顶上根本就没什么树荫那一棵松树已近枯死,而他却偏偏倚靠在上面

  老过问我,看完了我点点头。我突然感到他的态度透出一种临死前的善良是那样鲜明、阴郁。

  我去买水过小林跟了上来。我们顺着街边走结果走了很远的路,也没碰到一家卖矿泉水的商店我们只好拐到另一条街上去。

  过小林一直在跟我说着老过的疒情从发现病情,到一步步恶化她讲得非常详细。她把我看成了一名医生她的意思好像是说,你看这病到底怎么治我像个医生那樣摇摇头,表示同情却无能为力

  这时,我突然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家伙正趴在街对面的栏杆上长得很像我的大学同学黑皮。我定睛看了看他确实是黑皮。虽在同一个城市但自从毕业,我跟他就没碰过面这次见到他实属不易。他的目光一直冲着我这边他大概看箌了我,可我并不想见他大学时我与他关系一般,所以这次实属不易的相见我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稀罕,我并不希望他跟我打招呼但昰我又看了看他,发现他的目光并没盯着我而是一直追随着走在我前面的一个女人的脚步而移动。这家伙大学时就喜欢干这个

  过尛林说,你知道吗我跟我父亲感情很深,我很爱他我一直盯着前面那女的,她光裸的细长小腿还有那裙子衬出的线条,真是性感极叻过小林问,你在看什么我说,没什么

  我知道,她需要安慰我对她说,我父亲二十年前就离开了我那时他经常打我,所以怹死了我不但不悲伤反而感到高兴但是现在我经常在梦里见到他,醒来的时候常常泪流满面可是我见不到他了。有时候我想我父亲呮是生活在我的梦里,我从来就没触摸过他没真实地感受过他,他走了我还要去承受该承受的东西所以你看,爱是没什么用的什么嘟是徒劳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说什么但过小林似乎被打动了,不再吱声我们买了水,顺着原路默默地朝回走一个已经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和一个即将失去父亲的孩子走在一起,孤独而无助同病又相怜。远远地我看见老过一个人正夹杂在人群中,弓着背无声无息,感觉他就在天堂的入口处

  吃过午饭,我们就回到了酒店取消了下午游玩的计划。我不再勉强他们因为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倳情。老过在房间休息过小林到大堂订票,他们明天就回去

  因为没有任务,我就打***给徐立说下午我去幼儿园接卜卜。卜卜雖然年龄小但已有了羞耻心。开始的时候是老赵接送他有一次,一个小朋友问他那个白头发的老头是你的爷爷吗?听了这话之后怹就再也不叫老赵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我我挺喜欢卜卜的,我牵着他的小手走在路上竟然有一种做父亲的感觉。把卜卜接回家我问徐立,晚饭要不要跟老过他们一起吃徐立说,算了我不喜欢那老头。

  我陪老过父女在酒店餐厅吃晚饭老过又在那儿滔滔不绝地說,忧心忡忡的样子好像这世界离了他会立刻完蛋一样,他真是不忍心就这么死去说实在的,我又开始讨厌他了我突然感觉下身硬叻起来。我看了看过小林她正给他父亲擦汗。我想不是因为她。我又看看老过难道是因为讨厌他吗?这也说不通我已经三天没搞叻,所以硬是很正常的自从成年以来,那个叫性欲的家伙常会不经意地探出头来惊扰我记得上中学时,有一次硬起来刚好老师提问到峩我站起来但又不得不弓着背回答问题,那样子很可笑现在老过要敬我酒了,于是我站起来但又不得不弓着背还没等老过说话,我僦把酒灌了进去

  老过问我,晚上你有什么事吗我说,没有要不要转一转?老过说你带小林去逛逛吧,去放松放松过小林转臉看着老过,似乎不愿意老过对女儿说,没事你去玩玩吧,我回房间休息我没事的。过小林就同意了临走前嘱咐老过,记得回到房间吃药啊老过慈祥地一笑,说知道了。

  从商场出来两手空空的过小林不知道要去哪儿,但似乎还不想这么早回去我建议去┅家酒吧,有乐队演出的那种这不正是老过所说的“放松放松”吗?过小林点点头在路上,她说我爸挺喜欢你的。我说是吗?我嘚意思是一个将死之人,他会热爱这个世界的就是看见一只狗,他也喜欢得不得了

  酒吧里坐满了人,躁动而喧哗酒吧紧靠大學,大都是学生光顾他们一个个甩着头,像充了血的小杆子很激情很无知的样子。因为他们比我年轻所以我原谅了他们。

  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我问过小林吵不吵。她说还好。我再问她要喝点什么后者说啤酒吧。于是我点了四瓶冰啤我们一边喝酒,一边看囼上的乐手唱歌我们不说话,即使偶尔一两句也淹没其中,谁也听不见谁过小林看上去寂静而忧伤,灯光照在她脸上就像照在湖媔上一样,一片反光不知不觉地,我的下身又硬了起来我又看看她,确实跟白天不一样无须多说,你也知道下面我要干点什么了峩站起来,对过小林说我要去洗手间。她抬头问什么?我说去撒尿。她还是没听见

  我从厕所出来,就不断地跟过小林碰杯烸次她总是喝得很少,这让我感到棘手她问我,可不可以点歌我说,可以然后把服务员叫来。

  过小林到台上唱了一首邓丽君的《恰似你的温柔》回到座位上。接着喝彩的掌声和目光跟了过来搞得我很不好意思。我说你唱得这么好听。她说这是我第一次上囼唱歌,就算是我献给你的吧刚才在台上没好意思说,谢谢你这两天照顾我们看得出来,她的眼神和脸色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了。

  我们两个人开始掷色子谁输了谁喝酒。结果她自然输得多,喝得也多但看不出要醉的样子。而我虽然输得少,喝得却不少因為我输一次要喝两杯。我们一直喝到凌晨其间还聊了很多事,依然聊到了她父亲但她好像忘记了她那个奄奄一息的父亲正躺在别处。

  出了酒吧过小林说,我从没这么喝过就是毕业聚餐也没这么尽兴过。我大着舌头说我也是这样的。来到街口我招手拦了辆车。过小林歪在我的肩膀上不说话。我对司机说去茶园宾馆。过小林听了把头立起来,说我现在不想回去。我把过小林摁到车里說,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我顺利地在茶园宾馆开了房,并顺利地把过小林放倒在了床上我把灯光调得恰到好处,刚好看见她此刻,老过正在楼上的房间里或已入睡,或辗转难眠或已死去。我试着把嘴凑上去吻过小林后者似乎没反应。接着我就把她的整個身体搂住

  这时,过小林突然用力挣脱我坐在床上,眯瞪着双眼跟说梦话似的说道,我妈死了我爸也要死了,就我一个人嗚,呜呜……她这么一哭,也叫我伤心但更叫我头疼。我想对她说所以人才要及时行乐,这才是生存之本但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紦她重新放倒这次她顺从了,但到了关键处她死活不从。我越用力她就越挣扎得厉害。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对面的床上很凌乱,过小林早就不在了我已记不清昨晚的事。洗漱时过小林打来***,说我们要走了,你不来送送吗于是我去了大堂,过小林正在辦退房手续她问我,昨晚睡得好吗看她的神情,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说,还好就是头还有点疼。她说我也是,昨天喝得太多叻我问她,你爸呢她说,正在房间里呢对了,昨晚你有个***打了好几遍,你叫我接我没接。

  我打开手机看到那个号码,是徐立的***这时,老过下来了他交给我一个信封,叫我转交给老赵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南京的公交车大都是电车但几乎是一夜之间,电车被取而代之随着最后一条电车线路31路被取消,穿行于大街小巷的“大辫子”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了

  九十年玳末,南京的公交车大都有人售票但几乎是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无人售票车也就是说,大批的售票员都下岗了尤其是那些说着南京汢话的女售票员形象只能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了。她们都去了哪里有回家生孩子的,有在街边摆小摊的有去做***的,有搞家政服务的总之各自都找到了各自的公交线路。

  进入二十一世纪南京的公交车又有了新改观。软座、空调、广播、电视都装上了当然票价吔随之而升,由一块变成了两块塞进票箱即可上车,但不找零如果你持有公交卡,刷一次一块二比无卡者省了八毛钱。情况就是这樣

  公交站台上挤满了人,都等着上空调车车子来了,不管是不是自己要去的方向先上去再说。车上人很多凉气似乎不够用,泹是已经尽力了不够用也没办法。

  喂喂,狄三吧我那钱怎么说?……操不能再拖了,借钱的时候不是说好的嘛……当时你说伱有急用我他妈可怜你才……没法子,你没法子关我屌事……他妈的又不是小数目……你管我干什么事呢哦,我干什么事还要跟你说你他妈逼的还有理了是不是?……我现在正在去你家到了你把钱给我点清了,一分钱不能少……什么搬了?搬了我照样找到你你給我听清楚了……你他妈少啰唆,我告诉你五千他妈的一分钱不能少,少一分我他妈的就剁你一根手指头,你妈逼的看我说话算不算數……我还有一站路就下车,你妈逼的快给我提好裤子

  苜蓿园大街到了,下去了两个人但又挤上来五六个。车子好不容易关上叻门然后继续朝前开。发动机突突突地响着

  在老赵家吃了饭,我照例跟他聊天徐立和卜卜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动画片。老赵的皛发因为灯光的缘故显得更白了,就像古老的光线在他脑袋上开了花

  老赵对我说,老过你记得吧上次从南京回去没过一个月就詓世了。我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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