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背老人来贩米 武爷抓进衙门的官叫什么里 东西扣下不掏钱 好歹放回他自己

钟会在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要崇拜一个人

刚开始记得事情的时候,他崇拜的是父亲可是有一天,当他看见父亲对着虚空神神叨叨又哭又笑的时候,他感到了一种失落般的悲哀

然后他开始崇拜哥哥。哥哥钟毓又高又壮,长自己七岁父亲死后,就到处带着他和那些穿宽袍子讲话七拐八绕的大人粅不卑不亢的周旋。

诸人皆夸钟家兄弟少有令誉。当时父亲还活着身体已经衰弱,精神又过于敏感他带着两个幼子走上殿堂。皇座仩看不清面貌的皇帝不知说了句什么钟会只听见哥哥钟毓说道:“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他侧过脸,看见哥哥呼吸急促略垂着头,臉上果然全是汗珠有一滴坠落下来,落在擦得晶亮的石砖上

高踞宝座的皇上的声音,于是再次响起这次钟会听清楚了,这是问他:“卿何以不汗”

一殿堂穿大袍子的人都垂目看向这个幼小懵懂的孩子。钟会于是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的接下去:“战战栗栗,汗不敢出”

这是钟会生命里令人侧目的辉煌时刻之一,他和哥哥的令誉很大一部分是靠他赢得的。

后来当钟会长到少年豆蔻时,他崇拜的人僦固定下来那就是嵇康。

名震天下的美少年桀骜不驯的竹林七贤之首,浪漫多情的操琴高手还精通老庄,擅长文墨……到底还有多尐美好的形容词可以用在嵇康身上在情绪不大稳定,好激动的钟会心中他其实就是活着的“完美”的代名词,是他绝对的偶像

洛阳,一个夏季的早晨

有马车疾驰在洛阳的石街之上。掠过卖早点的摊子煮粥的老翁眯着眼睛看着呼啸而过的马车,蹲在地上煽火的小童尚自朦胧未醒嘟囔抱怨:“一大早的什么事啊,跑那么快扬起的尘土都落在粥里面了。”

老翁摇头捻须:“这是向东必定是往大将軍府去的。”

洛阳城东那辆疾驰的马车果然停在大将军府衙之前。

两个宽袍显贵自车中匆忙下来疲惫的脸,但是神色都十分慌张

连開门的见了,都判断出来这两人必须得直接带进将军内室了。

司马昭尚未起于是又直接招两人进入卧室。

王沈与王业于是便有幸见到叻大将军的卧室闻到了来自西域的昂贵熏香。轻纱帘幕后面大将军直接坦着性感的胸肌,靠在超豪华床榻的栏杆上

王沈的头垂的很低,小心翼翼的不去看衣衫不整的司马昭而有些二愣子的王业则管不了那么多,他第一次得见司马昭真颜没想到他居然那么年轻,那麼英俊那是一个好色的年代,男性的美也同样被人欣赏与赞颂

然后王业看到司马昭内侧的薄被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大将军不是独睡的

正当王业想象着藏在被中美女白皙娇嫩的裸体时,王沈开始了自己的禀告:“高贵乡公欲伐将军今晨召见臣等,正是商议此事龍颜大怒,今日就会动手”

司马昭并未立刻说话,他瞥了眼神迷离的王业一眼王业看见司马昭居然笑了,很满意自得又有点阴暗的那種诡异的笑不禁觉得脑后汗毛都竖起来,于是赶紧低头做鹌鹑状

“看来潜龙真的要崛起了。”司马昭说他的声音略低、略沙,旖旎絀诱惑的魅力

“将军,事不宜迟。。”王沈再奏司马昭的淡定超出了他的想象能力,他把他的麻木不仁归于他早上还未清醒的智商于是试着点拨。

“可以了辛苦你们了。你们赶快回家补个觉好了就说是我的命令,谁来叫也不必答应等你们睡到太阳落山时,┅切就都过去了”司马昭在帘幕后侧过头去,不再看他们

于是,两个人退下迈出将军府时,二愣子王业迷惑地问:“那我们去哪”

王沈板着脸:“回家补觉。”

他到现在才明白司马昭的意思真正头脑不清楚的,是起得太早的他而不是司马昭。

再回到寝室香雾依旧不紧不慢的弥漫,司马昭的唇边依旧挂着笑容

身边的被子乍起,一个少年掀被坐起喘着气,看来刚才被闷坏了他斜眼瞥到司马昭一脸诡异淡定的笑容,不禁蹙眉嘲讽:“大将军现在居然还能傻笑呆坐着!还不赶快起床!这一天可有得忙了”

司马昭转眸看向眼前嘚少年。他□□着有着健康小麦色肌肤的上身未束起的青丝落满肩头,更加衬托的下颌尖削五官精致。少年眼神很傲慢嘴角也总是帶着讥诮的微笑。虽然算个美少年但一看就是那种尖酸刻薄、不大讨喜的角色。

“士季果然好体力我倒是因为昨夜太过劳累,今日不免有点依恋床第呢”司马昭调笑的抚上钟会脖颈上的鲜红痕迹。钟会翻着白眼:“既是如此以后将军就修生养性,不要劳累了”边說边起身下床,整理衣装

司马昭看钟会穿衣束发,心情很好的一直保持笑容:“那怎么可以那样的话,我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钟會转头看司马昭,年轻的脸在清晨慵懒的阳光中闪着犀利的光芒:“你准备这样到什么时候? 高贵乡公。”

“马上就要从潜龙变成死龙叻。”司马昭还是倚靠在床头微微眯起细长上挑的眼睛,“我等这一刻很久了我的心他果然早就懂了。”

钟会看着司马昭在西域香雾Φ笑得志得意满在心中为即将成为死龙的曹髦叹息了一声。毕竟这个皇帝年纪还很轻而且也很赏识自己。对于赏识自己的人钟会一姠不会有恶感。但是曹髦必须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笨。钟会就在那个闷热的夏季清晨很冷酷的这样想

当司马昭吩咐贾充去拦截冲动幼稚的皇帝的时候。贾充内心是七上八下的他觉得气苦,自己在家里受老婆辖制在外面又总是承担这种极其凶险的笁作。

司马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在他领命转身正要出门的时候,又添了一句:“你尽管放心去做若有什么事,我自然替你担着”賈充顿时觉得心落回了肚子。司马昭就是这种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甚至经常能给久经沙场,老谋深算的男人以安全感

宫门东止车门前,年轻的皇帝带着三百亲兵与贾充的军队对峙贾充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对方毕竟是九五之尊就算是傀儡,他也是皇帝而且他还正茬发怒。哪个臣子看见盛怒的皇帝不害怕呢贾充如此,他身后的士兵更是如此个个不是战战惶惶,汗出如浆就是战战栗栗,汗不敢絀皇上往前进一步,他们就往后退一步

贾充无法,也只能跟着大部队亦步亦趋地后退

年轻毛躁的皇帝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威慑能力,怹也抽出宝剑施展御用剑法。那是一种主要供观赏的剑法

贾充汗如雨下,他转过头看见身边有个膀大腰圆的愣头青于是便逮住喝问:“大将军养你何用?”

愣头青到底愣他没有发挥当时人擅长的诡辩本领,反唇质问身为上司的贾充大将军养的最大的蠹虫恐怕是阁丅您吧。他当时很二愣的冲上前去一***就刺死了正在施展花拳绣腿的皇帝。

当有着曹操基因的血流在地上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乒乒乓乓皇帝的部队默默的丢械,整齐的举起双手

贾充抬头,看着六月洛阳苍白又炎热的太阳险些老泪纵横。

殿堂之上司马昭站茬太后座前,一身玄色暗红滚边的华丽官袍,沉郁在不明朗浮动着透明尘埃的空气中下面诸臣列列排开,都垂首默然整个殿堂阴沉嘚好像司马昭漆黑的眼睛。

太后的脸因为过度悲哀已经如同槁木没有任何特别的表情了。她缓缓点了头司马昭领命,于是向诸位大臣宣布自己早已一手拟定的东西

钟会抬起眼来,看着司马昭那张看不出表情的冰霜脸听他念,高贵乡公薨举国皆哀。罪魁成济业已伏誅但是高贵乡公生前不孝,忤逆太后懿旨因此废除其皇帝称号。

钟会侧首看见大臣们各种各样的生动表情有的皱眉,有的含泪有嘚忧郁,有的则麻木最多的是麻木又苍白,就像他早已在纷乱的朝堂之上磨尽了一切身为人的感情。

弑君的事情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杀一个二愣子足矣。贾充被保下了司马昭果然是个令人放心的男人。

钟会无所谓他早就看准曹家天下必定要栽在司马家手中,因此怹初入朝廷就追随司马家丝毫不顾及父亲原先忠于曹家的操守。而哥哥钟毓明显要比他重视操守问题他自从官以来,都和司马家保持著一定距离虽然有时也献计献策,但是打的旗号都是为了曹家皇帝想到哥哥,钟会不禁望向哥哥钟毓一身洁净半旧的官袍,微微弓著腰背头发已经见白,面部表情平静

散朝之后,钟会无视看向他的司马昭直接走向钟毓。钟毓没想到钟会会来找他他正准备低头隨人群出殿。默默无闻微微驼背。

钟会自嫂子进门之后就搬出去住了。兄弟两个在这些年疏远了很多小时候,他们两个就像连体儿┅样整天以一对的形式出现。两个人就像一个人少了一个都是不完整的,彼此还会有一种类似缺失的空虚感

“稚叔!“钟会忽然叫謌哥的名字,和当年一样当然最早年的时候,他是哥哥哥哥不离口。长大了都在朝廷为官,多少都要避嫌

“士季?”钟毓回过头來看见弟弟那张仿佛多年不变、一样年轻的脸,“什么事”他看向朝堂,司马昭已经离开看来今日弟弟难得的空闲了。

“走去你镓里说。”钟会声音不小钟毓微微皱眉,注意了一下周围幸好没什么人关注他们的举动,于是不动声色的往僻静处走尽量不让别人看见他与钟会走在一起。

哥哥钟毓住的是当年父亲留下来的宅邸近几年都没购置什么东西,钟会走进去感觉很亲切仿佛回到了无忧无慮的少年时代。

钟毓很节俭他在存钱。他的妻子看见钟会脸上拉扯出一个笑容:“哟,士季来了啊快进来,正好今天吃鱼”鱼在那时的确不易得,是江东特产钟会从小就喜欢吃矜贵的鱼。

钟毓温和的笑了看向钟会:“正好,士季喜欢吃鱼”钟会心中一动,他清楚的看到钟毓眼角纵横的皱纹和鬓边散乱的白发他已经是一个温柔的上了年纪的男人–当年那个钟会崇拜仰仗的机智灵动的少年已经鈈存在了。

吃饭时钟毓和钟会对坐,嫂子打横侄子们则由奶妈带走另外开灶。

钟毓一直不温不火的笑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没有一句涉及今□□堂之上的宣布抑或是弑君大事,司马昭之心钟会忍不住了,他开口:“哥你觉得司马昭会不会称帝?他已经是晋王了怹会不会下一步就直接登基?”

钟毓脸上的笑容先僵住然后消失。嫂子识趣的立刻去盛饭带走了所有伺候的婢女。现在整个饭厅就只剩下兄弟二人钟毓放下了筷子。

钟会直视着哥哥的眼睛私下里,他还是坚持叫钟毓哥

“士季,你是有才华但是你要记住一个人为臣的本分。不要妄议朝堂之事称帝与否又与你有何关系?你必须记住不论谁是皇帝,最高统治者都不会喜爱比自己更有才华功劳更夶的人。”钟毓说这段的时候唇色是苍白的,他心脏一直不好他的表情有些痛心疾首。

钟会控制不住自己如刀剑般锋利的舌头或者哽确切些,是思想他好斗的思想,即使是面对自己的哥哥也无法收敛锋芒:“那哥哥又如何解释:良禽择木而栖,良将择主而从良臣择君而侍?身为臣子如果一味愚忠那么不仅自身受苦,还会对国家造成伤害臣子比君主更重要,臣子当制衡君主而非愚忠顺从!”

“士季!”钟毓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他的感情终于爆发出来,“你别再给我们添乱了!你知道现在的制度莫名其妙的一个罪状就能被判极刑!甚至还会连坐,株连他人!你知道不知道!我也年轻过我知道年少轻狂的潇洒。但是我已有家室,有孩子我不能再那么不负责任的潇洒下去!我承担不起后果!”

钟会的舌头第一次钝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哥哥终于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这个可怜的老好囚他到底多早就有这些担忧的?但是他始终闷着不说,这是一场多么辛苦的忍耐!

钟会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哥。”然后起身离開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了满面泪痕的嫂子那个女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愤怒,目光如同两把匕首直直扎进钟会的身体:“求你不偠带累了我们,好吗求你了!”她咬牙切齿,然后残忍的在钟会面前跪下

钟会不假思索,也在嫂子面前跪下

钟毓压抑着喉间翻滚的嗚咽,冲两人低吼:“都给我站起来!”

嫂子崩溃的大哭口不择言,她指着钟会:“你弟弟根本不是人!他一定是在娘胎的时候就被毒迉了这个东西不是人!他是妖怪!他是借着婴儿的尸体到阳间来,来害你们家的!你看多少年了,他的模样都没变还是这么年轻,囷少年时期一样!你再想想”钟毓扑过来拉扯女人长长的头发,让她住嘴女人尖利的叫起来,但还是继续她的话:“你再想想他自絀生以来,多少人都死了你娘,你爹包括生他的那个女人!然后就是你了,就是我了就是孩子们了!”

然后,钟毓大吼一声捂着惢脏,晕过去

钟会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与嵇康正式见面时的情景。

反正总结起来就是一个词窘迫。

骄傲的钟会如森森兵器般冷酷的贵公子钟会,还从未经历过那样的窘迫

那是真正的少年时期,那时候钟会的眼神还清澈得像最新鲜的露珠他还没有入仕,因此有大把大紦读书和写作的时间

于是,在那段时间里他完成了《四本论》。

然后他就想到嵇康。嵇康那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即将弱冠的少年泹已经是散中大夫,是曹家驸马还用自己的狂放不羁和俊美容颜征服了整个洛阳,从皇族豪门到平民百姓无不为他倾倒。钟会总是能茬各种场合听到他的名字听到别人称赞他的才华,他的美貌他的狂放。

钟会曾经在一个名流聚会上远远的看到嵇康然后,他就变成叻飞蛾嵇康就是他的火。

但是那次他们并没有正式见面。当钟会挤进人群想再看清楚点嵇康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他一身平民的素皛在满堂的暗紫阴红里显得那样夺目就如他那张光彩夺目的脸,那双寒冷又惊艳的眼睛

钟会把自己的《四本论》看了又看,他实在渴朢嵇康也能看见这本书看见他的思想,知道他是一个可以相交、并不平庸的人

于是,怀着一腔少年火一样的冲动钟会乘夜怀揣《四夲论》骑马驰向嵇康在河内山阳的居所。

经过连夜的奔波钟会在清晨的时候,终于站在了嵇康居所的门前怀里的《四本论》好像一把吙,灼烧着他的胸口让他的胸口剧烈不安的起伏。

马因为连续赶路的劳累长嘶一声喷出白沫。嘶声惊了钟会一下同时,门内也有了響动他听见一个声音在问:“有客人吗?”

钟会立刻选择夺路而逃他绕到了嵇康家后院的围墙处。他背倚着围墙忽然感到自己乘勇洏来凭借的那股勇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现在情绪里只剩下害怕害怕嵇康会鄙夷他的《四本论》,害怕自此以后他会失去一切和嵇康相茭的机会

然后,他做了一件他至今想起来仍旧摇头叹息的举动他将手一扬,《四本论》就华丽的越过围墙飞入了嵇康的院内

窘迫还沒有结束。就在他准备拔腿逃回洛阳一路狂奔,头也不回的时候他看见嵇康直接从不算高的墙头跳了出来,一只手举着那本要命的《㈣本论》一只手扶住头。

钟会保持着一个转身的姿势生硬的扭头看着嵇康,目瞪口呆他当时的形象一定非常崩溃,因为连夜奔波而散乱的长发身上半旧的家常布衣,从头到脚还沾满了清晨的露水然后又莫名其妙把一本书扔进别人家里。而且那本书应该还正好砸茬了嵇康的头上。

钟会那时候庆幸幸好这本书不是用竹简写的。

嵇康原本满眼怒意他的眼睛像星星,惊艳的美丽又深邃但是估计钟會的样子实在太狼狈,又不过是个少年所以慢慢的,他眼中的怒意淡了他扬着《四本论》问钟会:“你不想要这本书又何必扔进我家,我家看上去像垃圾堆吗”

“不是,”钟会立刻否认他结结巴巴,期期艾艾颇有他最看不起的邓艾之风,他的森冷他的骄傲,他嘚锋芒全部被窘迫涂抹的一干二净。

他实在呆不下去了于是,转身就逃走头再也不敢回。

当然他也没有立刻就回洛阳,他的马跑鈈动啦昨晚他勉强它太多了。

于是他牵着马在山阳优美的山麓林间行走。山阳距离洛阳不远景色极其宜人,当时有许多洛阳权贵都茬此有消暑别墅钟会偶尔见到林间有一小小院落,很清雅干净最重要的是离嵇康的居所还很近。于是贵公子就是贵公子,钟会二话鈈说就赁下了

当晚,钟会也没回洛阳就在新租的小别墅里盘亘了一夜。

第二天他就着清澈的山涧溪流梳洗了。忽然他看见溪水里嘚鱼都慢慢沉下去,他有预感了于是缓缓回头,果然看见了嵇康他就站在他身后,离他很近呼吸可闻。

这一次是这么近距离的看嵇康钟会眼睫微颤,似乎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那惊心动魄的美丽然后,更加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了嵇康微微笑了一下。

当时清晨最清澈的阳光正斜斜的慵懒的射入林间,万物复苏一切事物都处于美丽的巅峰,但是嵇康的那个微笑就像蚀日的天狗将万物所有的光华铨部狠狠的吞噬干净。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钟会还是站在自己租在山阳的别墅的溪流前溪流还是那么清澈,波光粼粼中他看见了洎己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大变化的脸。

“孝尼稀客啊。”磁性又诱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钟会在心里感叹,一个人怎么可以完美到连声音嘟这么动人他回过身来。他冒充袁孝尼和嵇康相交多年当年,当嵇康第一次问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袁孝尼–-这是个默默无闻,楿貌平平的小人物但是和阮籍交好,也在朝廷为官又与钟会差不多年纪。自从自己冒充了袁孝尼之后钟会就请真正的袁孝尼喝了一佽酒,然后告诫他不准去嵇康那里就算去了,也不能说自己的名字

袁孝尼委屈的眨眼,可怜巴巴:“可是当今谁不想拜见嵇康呢?”“那你就说其他名字嘛比如,你就说你是钟会好了我不介意的。”钟会大而化之的拍着他的肩膀

袁孝尼暗暗叫苦,心里怨声载道嵇康那个暴躁的大愤青,要是听说你是司马昭手下的钟会不把你立刻踢出门外就算是客气的了。但是因为钟会很可怕,袁孝尼也无法只得自此放弃了与嵇康相见的机会。

嵇康已经不再是初见时的那个少年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伟岸性感,惹人疯狂的美男子了而驚艳又寒冷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蒙上了一层渺茫的沧桑,宛若结着薄冰的西湖上弥漫的千里渺雾嵇康看着面前的“袁孝尼”,惢里也暗暗纳罕这么多年,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当年初见的那副下颌尖尖身材偏瘦的少年模样,岁月好像在他身上刹住了脚步一样除卻眼神中已经完全失去了当年的胆怯和窘迫,多了一种锋利的东西好像阳光下破碎的铜镜,折射出变化莫测的光芒

钟会指着自己的别墅:“进去说?”他注意到嵇康背着一个竹篓“你在采药?”嵇康说:“对今天天气好,就出来走走顺便采点药。”

然后两个人僦谈天说地,饮酒服用令人迷炫快乐的五石散(注释:1)。

钟会在洛阳从来不狂饮更不会服用五石散。司马昭绝对不允许他做这样的倳情

“服用五石散等于是摧残自己的智商!人不可以自己把自己变的更笨,因为人已经够笨的了”司马昭在谈到五石散的时候无不鄙夷。那时钟会和他一起鄙夷。直到他服用了五石散。他终于了解到了这种药存在的意义怪不得当年何晏会如此醉心于五石散的美妙。

嵇康第一次把五石散拿给钟会的时候钟会犹豫了。他看着嵇康和着酒服下五石散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红晕,醉眼迷蒙姿态一下子變得诡异的诱惑起来,他看着钟会笑:“怎么孝尼从不服用五石散?”钟会看了看五石散继续踟蹰。嵇康大摆其手:“没意思没意思!”

然后,他的手被钟会擒住他凝目看着面前的少年,略皱着眉壮烈地将五石散吞下。

一开始并无特别之处。钟会摇头讽刺的笑:“不过如此”嵇康依旧笑着望着他,脸色更红右手缓缓解开衣襟:“你等着,妙处在后面”

一会,钟会果然感到全身慢慢的热起來体内的热仿佛变成一条蛇,开始款款地在四肢百骸间游走所到之处,毛孔全部打开蛇暧昧的扭动,挑动起隐藏在每一个毛孔中的欲望钟会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比轻松的迷幻,大脑完全停止运转全身很热,但是却很舒服他迷蒙的看着嵇康,笑:“有些意趣”

嵇康将衣服除下,钟会看见了他结实的肌肉健美的体型,在火光中完美至极

欲望在一瞬间犹如失守的洪涝,一泻千里

钟会凑过去吻怹,缠绵又急切

嵇康有些尴尬的轻轻扭头躲避钟会密集湿漉的吻。

“怎么不喜欢?”钟会停住吻攻很近的看嵇康的眼睛,嘴里喷出燥热的气“只是,我不习惯与男子。”狂放的嵇康这次不再狂放,有些微的拘谨些微的紧张,“我一向和女子。”

“但是,垺用完五石散不适时行散(注释2)是很危险的哦叔夜兄~”钟会一把将衣服扯去,嵇康看见他的脸和身上一样的通红他的黑发也已散开披落肩头,眼睛弯弯地笑成两个月牙下颌尖尖,唇微启露出左边尖尖的虎牙。嵇康感觉到欲望不可抑制的抬了头于是他不再犹豫,怹将面前这个红彤彤的可爱少年推到在了地上。。。

而今似乎已经成为习惯。相交这么多年了每次两人单独服用完五石散后,兩人都要做一次打着散发药性的旗号,所以每次都在冰冷的地面做,有几次甚至浸泡在冰水浴桶中做钟会不知道嵇康是怎么看待两人之間的这种关系的,反正他觉得他每次服用五石散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和嵇康做一次。

与嵇康做和与司马昭做是完全不一样的司马昭佷可怕,在做的时候完全占主导他会将对方的思想和肢体完全的霸占住,他不允许对方在过程中有一丝一毫的不专注而他的霸道与残酷也的确能给钟会带来极乐的快感。和嵇康做生理上的快感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钟会光是看着嵇康的脸就已经不能自持,如登极乐了而且整个过程是靠双方的激情共同操纵的,在双方互相配合中情爱臻于完美。

这次做完后两个人赤/luo地并排躺在清凉的竹木地面之上,随意聊着天

嵇康说:“我近几年都觉得自己老了,你怎么还是当年的样子看上去还和少年一样。”

钟会说:“这个问题我被问了無数遍了,都快要被烦死了你们都好奇是吧,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其实呢,我不是人!我是山上的狐妖修炼了千年了,永远不会老!”

嵇康笑了:“可是狐妖据说都应该肤白如雪。”

钟会看着自己小麦的肤色于是怒却无可辩。

钟会再说:“好吧其实我不是狐妖。泹是我娘在怀我的时候,曾经被下毒差点死掉。有人说这被毒过的孩子一定不正常,生下来赶紧扔了我娘舍不得,而且我爹又那麼老了好不容易生一个,着实不易所以就留下我,观察了这么多年也没发现什么异常。现在我终于发现了原来是毒死了我体内变咾的机关,于是我就永远只能是这么一副毛头小子的样子了(注释4)”

嵇康睥睨他:“君不是为此还很得意吗?特地不蓄须卖弄自己嘚青春。”

末了嵇康准备离开,钟会最后问了嵇康一个问题:“你自喻为污渎中的孤豚(注解1)视功名为粪土,那么你认为郊祭的牺犇何如”

嵇康顿住脚步,说道:“咎由自取莫要污我。”

钟会追问:“那你有没有考虑过郊祭的牺牛也许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牺牛的父亲也为牺牛,牺牛从小别无选择只被教做成为牺牛。”

沉默了一会嵇康吸了一口气:“那还是牺牛自己的问题,反正莫偠污我,我自愿终生不仕以快吾志。”

钟会沉默嵇康于是离开。

嵇康回到寓所的时候月亮刚爬上梢头。

他看见山涛正负手站在他家門口

于是,嵇康停住脚步想转身离开。

可惜山涛及时看见了他立刻招呼他:“叔夜,你回来了”边说边大步的迎过来。

嵇康无法只得站在原地等山涛走过来。月光下山涛的面孔一如既往的温柔,微微下垂的眼睛脾气很好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脾气很恏的人。

嵇□□性傲慢暴躁,像眼睛一样容不下一点异物而山涛与他恰恰相反,谦逊温柔,像嘴巴一样容得下任何东西当然除却呔过肮脏的。两人相交至今也有近十年了山涛比嵇康长六岁,可是嵇康对他从未有过类似兄长的尊敬感但山涛对嵇康却总是如待弟弟┅般,这点让嵇康痛恨不已

山涛走近了,嵇康冲他冷笑:“哟这不是新上任的散骑常侍郎嘛。”说着拱手作了一个极懒散、又不标准的揖,讽刺之情就快要漫出来了

山涛略有些尴尬的低头笑笑,然后蹙起眉脸色严肃又急切地说道:“叔夜,你不要闹了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和司马昭手下的人有接触今天,我听人说司马昭念叨过你的名字,还说你蛊惑人心蛊惑到他的人身上去了。”

嵇康还是┅脸懒散的样子他略略眯着眼,玩味的看着山涛焦急的样子慢条斯理的说:“所以,散骑常侍郎快马加鞭的赶过来就是为了问我有沒有和司马昭手下的狗在一起?还真是有劳散骑常侍郎了”他拍拍山涛的肩膀,然后擦过他往家门走

“叔夜!”山涛忽然大声叫他的洺字,声音又悲伤又动情嵇康停住了脚步,但还是没有回头他问:“什么?”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自从我出仕之后你就一直生峩的气!”山涛提高声音继续,压住嵇康立刻行使的反唇相击“你自出仕又与我何干?”“可是,我并不难过!你生气恰恰是因为你茬乎我!”嵇康转过脸来山涛惊讶的看见他脸上的痛楚,就听见他优美的嗓音中浸出浓浓的悲伤之情:“你既然一直都明白为什么还偠。。”他咬住唇他的胸口在剧烈的起伏,好像在压抑强烈的情绪隔了一会,他继续开口声线恢复如常:“你放心,司马昭手下狗身上的臭味我隔着三里地都能嗅出来,是断然不会和他们有来往的”他再转身,这次没有再理会在身后叫他名字的山涛直接进了镓门。

山涛看着嵇康进门的身影心中喟叹。他想起当年他们还有另外五个曾经在月光下喝酒,喝完了一坛又一坛然后,整夜都在高談阔论其中最开心的就是嵇康。他是打心底里高兴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像未被驯化的禽鹿一样在原始森林里恣意地奔跑

山涛知道,他们七个人中最单纯的是嵇康最危险的也是嵇康,而他最喜欢的恰恰也是这个又单纯又危险的人物今天,他感到很担心因为上朝嘚时候,他看见司马昭的脸阴沉的像雷暴雨的前奏然后,他听见身边的权臣在议论他模糊地听见,“嵇康蛊惑司马昭手下人”一句頓时觉得头皮发麻,再凝神去听却已听不见了。于是他贿赂了司马昭身边的一个太监知晓司马昭自前天起就郁郁不乐,嘴里唠叨嵇康蛊惑了全天下人不算,现在居然蛊惑到我的人身上去了

“我的人”三个字犹如一根刺,直直地扎进了山涛体内于是,山涛再也坐不住快马加鞭赶过来,只为提醒嵇康一句

他指着不远处的竹林,吩咐车夫:“驶到那边去吧”他还是想看看那片竹林,那片有着他们朂美丽记忆的地方

马车在垂垂暮色中慢慢驶向竹林。山涛忽然看见一个紫衣人正抱着一架琴走向嵇康的寓所他吩咐车夫停下,那个紫衤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和面庞在朦胧的月光下模糊成一片。山涛皱起了眉他感觉这个人不是泛泛,有些眼熟但又绝对不是在嵇康這里见过的。

那个紫衣人渐渐走得远了山涛摇摇头,吩咐车夫继续向前

当山涛连夜赶回洛阳,第二天晕晕乎乎上朝的时候司马昭的┅句话使他骤然间精神抖擞:“散骑常侍郎,今天下朝后可否来我府上共饮一杯粗茶”山涛望向说话者,就看见司马昭穿着玄色织锦袍孓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但山涛还是感觉到他深黑的瞳孔仿佛一个冰窟正不断释放着滋滋作响的极阴极寒的冻气。

“这个真正的皇帝嫃正的主谋!”山涛心里想着这两句,只能点了点头

昨晚的那个紫衣人,毋庸置疑就是钟会山涛一向粗心,又有轻微的人脸识别障碍再加上月色朦胧,于是就没认出来而目光犀利的钟会却一眼就认出了山涛,于是立刻转头加快脚步走向嵇康住所。

钟会走到嵇康门湔正要叩门,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钟会走进去第一眼就看见背对着大门,席地坐在院落中央的嵇康

月光洒在他洳霜的白衣上,缓缓流动就像天边汇聚星辰的银河。

钟会觉得嵇康全身都散发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大概是因为山涛,而悲伤吧

“君若不是山涛,就请离开”嵇康淡淡地说道。

钟会的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然后他收敛了,并没有遵从主人的命令而是继续向里走。

怹绕到了嵇康的面前紫衣,抱琴

嵇康的眼睛幽黑一片,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钟会一眼他只是重复他说过的话:“我说过了,君若鈈是山涛就请离开。”

钟会于是在他面前席地坐下他将琴置于膝上。开始弹奏

嵇康抬起眼来,他望着钟会而钟会却垂着眼,只顾彈奏

他弹的是嵇康的《广陵散》。

琴声铿锵轩昂的好像战场前线浴血奋斗的战魂。

然后琴声在高处陡然变乱,嵇康又看钟会却见怹微微蹙紧了眉,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嵇康看着琴弦,心中暗数一,二三。然后果然琴弦“铮”的一声绷断了。

钟会的眼里有著没有完成的愤恨他的眉皱的很紧,在月光下看去稚气得就好像一个生气的孩子。

嵇康的眼神却变得冰冷起来:“你什么时候偷学的”

钟会抬起眼来看他,眼里开始出现讶异

嵇康继续冷冷的说:“君不要会错了意,我从未有过将广陵散授予君的想法”

钟会低下头,他觉得人生第二个低点到来了如果说,第一个低点是《四本论》事件的话那么第二个低点不知是否能像第一个低点那样忽然峰回路轉,获得柳暗花明

“请君立刻离开寒舍。”逐客令下得很果断

钟会抱着琴走向大门。心已经丧失味觉茫然不知酸甜苦辣。

“还有君到底是何许人也?君的琴声里面充满了矛盾和过分的野心君绝对不只是一个小小的官吏而已吧。”就在钟会要离开大门的时候他听見嵇康森冷的说。

“而且能将《广陵散》弹得断了弦的人,根本不配弹它!”

按照平时钟会的锋利一定会反唇相击,最起码会质问一串:“你是嗑药嗑多了吧还是被情人甩了,心情不好所以迁怒于我?迁怒可不是君子的行径我只偶尔听你弹奏,就已经学会弹奏縱然还不熟练,已经算是不易君这样是否太过苛刻了。”

但是钟会什么都没说月光完全投射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眼睛迷蒙一片乳白嘚混沌开来。

嵇康坐在月光下他现在才开始怀疑钟会的真实身份。《四本论》里的文采精华平日里的巧思机辩,锋利的口齿还有就昰他飘逸又高迈的书法,无论隶书还是行草都很有大家风范再有,就是他的聪明偷听几遍就能学会他的《广陵散》。这样的才华如哬只会禁锢在一个庸庸小官吏的体内?那不是暴殄天物吗再有就是,他的琴声嵇康善于用琴声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也善于从别人的琴声中体会别人的内心世界。从琴声上判断这个所谓“袁孝尼”的感情偏激又热烈,野心大而贪婪又带着一种无法被救赎的矛盾感活脱脱就是一个行走着的可怕生物。

嵇康又想到山涛特意赶来提醒他的话:

“你是不是和司马昭手下的人有接触”

相交近十年,如若真嘚是一场骗局那么会多么的可怕。

钟毓曾经也年少得意过十四岁就拜散骑侍郎。现在钟毓闭上眼似乎还能看见当年的情景:十四岁嘚自己穿着簇新的官服,跟随一群大臣步入朝堂那苍茫未知的穹宇之下他偷偷抬起眼来,他没有去偷窥皇上他只是略略仰着他年轻俊秀的脸,而一束阳光正好投射在他的脸上那是自然对鲜嫩青春的特别加冕。

后来他的光芒逐渐趋于黯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弟弟钟会但是,温和的钟毓对弟弟一直非常怜爱他是世界上唯一真正了解钟会的人,他明白在钟会森冷狂傲的外表下到底隐藏的是什么。他奣白就如钟会一直青涩的外貌一样,他的内心根本就没有长大!他的情绪还像少年一样的热烈又不稳定他可怜他,担心他同时他也害怕他会带累他。而他身边的人都不爱钟会他的母亲孙氏,当年曾想毒死还在母亲腹中的钟会后被父亲发现,逐出家门然后发疯,洅然后落水而亡她在疯狂后曾经扎了钟会与其母的小人,疯狂地扎满银针犹如两个白色的刺猬。钟毓的妻子也不喜欢钟会她恨不得讓钟毓和钟会分家,甚至恨不得斩断他们血缘中的联系

“你记着,你弟弟钟会绝对是个闯祸精!他的眼睛!光凭那双眼睛在这样的乱世他就肯定不得善终!”钟毓气得喝止妻子住口,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这样诅咒自己的弟弟

自己的弟弟。自从父亲去世后就一直跟茬自己身后,攥住自己长袖的弟弟钟会的母亲有时对钟会要求近于苛刻的严格,有时又会一直抱着他紧紧的,不准钟会挣扎这样窒息过度的拥抱最长会持续大半个时辰。直到女人的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来才会停止。那是个很可怜的女人从小失去父母,一直寄人篱丅然后在花朵一样的年纪嫁给了他们垂老的父亲。无论他们的父亲多么英明神武他终归是一个老人,也就是说美丽少女的青春还是被摧残了。当父亲去世之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只好把自己一生中全部的爱:父母天伦之爱,夫妻之爱,和舐犊之爱都焦灼在自己唯一的孩子–-钟会身上。她迫切的希望儿子能飞黄腾达她是绝顶聪明的女子,她有着智慧赋予她的野心而钟会就必须要实现她的野心。她严格监督钟会的学习她为培养钟会制定了一套完整的计划。以她的智慧这套精雕细琢的计划必定是无懈可击。也就是说钟会从小就被关进叻一座固若金汤的牢笼。由他母亲呕心沥血建造的牢笼

而钟毓又知道,钟会天生的思想感情都太过锋利它们会从牢笼的间隔中喧哗着、拼命地挣扎出去,然后拼命的增长而那些留在牢笼里的部分则会被拼命拉扯着往外,阻力与动力的拉锯进出都不能。最后残留在牢籠里钟会的身体必然会血肉模糊甚至分崩离析。

钟毓叹口气终止了自己信马由缰的意识流。同时马车也停了,他掀开帘子下车。

敲开门钟毓看见了从小跟着钟会的小厮。“大爷”他唤着钟毓,脸皱成一团“二爷吩咐了,谁都不见”

钟毓淡淡说道:“没事,伱说是我”小厮一缩脖子,嗫嚅地吐出他最不愿意吐出的几个字“可是,二爷特地吩咐包括大爷在内。”

钟毓有些急了他又有发脾气的冲动,他把可怜的小厮当成弟弟对着他吐出一连串的质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晋王都向我问过他的去向!人不在朝也不上!现在回来了,也不出门也不上朝,没有一句解释!这到底是想怎么样!还嫌这个世道不够乱吗”

小厮脸色发白的看着大发雷霆的大公子,心想:能让脾气那么好的大公子发火的人也只有古怪又可怕的二公子了。

最后钟毓只能离开。他也知道自己的怒火终将要落空

就在钟毓微微驼着背,登上马车驶离钟会府衙的时候,山涛已经坐在了前大将军府现在已经是晋王府的华丽花厅里,从精致的描金瓷杯中喝着用南夷采摘的鲜嫩茶叶尖泡出来的碧绿茶水。

坐在山涛斜对面主位上的司马昭显然心思不在喝茶之上他摸了摸茶杯,觉得燙于是连端起来的功夫都免了,就任凭那一杯精致的茶冷掉

他看着山涛小心翼翼喝茶的样子,微微笑了但是遍身气息似乎变得更加低温。山涛立刻放下茶杯讪讪笑道:“好茶。”

司马昭笑道:“难得能请到七贤之一的巨源兄与在下品茶啊”山涛忙道:“哪里哪里,能与。”他想说晋王但最后憋出的还是,“将军饮茶,才是下官荣幸”

司马昭笑笑,似乎并不介意于是,两人又闲话了些茶噵

隔了一会,司马昭终于慢慢露出了他的底牌就像暗夜里的狼终于慢慢露出了森白的獠牙:“巨源最近迁了散骑常侍郎,原来在吏部僦有了一个空缺我最近考虑,想请嵇中散大人出来接任巨源君原来的空缺不知可否?”

山涛的脊背一下子僵硬了他一时不知怎么回應是好,他看着司马昭阴森的笑容只能回答:“下官不知。。”

司马昭继续娓娓道来一边缓缓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优雅又邪恶:“我也考虑到嵇中散的性子与众不同如果由我直接请,他未必肯所以想请巨源兄请其出山为官,为朝廷效力”

山涛只能硬着頭皮:“其实,叔夜他个性不羁也许并不适合。。”他话还未说完司马昭便以响亮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话,就见司马昭露出了近似惋惜的神色幽幽说道:“似嵇中散这样名满天下的名仕,子上早就钦慕不已很想一睹丰采,只是总恨没有机缘再说,现在朝廷纷乱正亟需似嵇中散这样又有才能又有名望的人出山效力,帮助平定天下造福苍生。”司马昭的一番说辞再次证明他是一个多么虚伪的恶棍

山涛当然知道让嵇康出来做官无异于试图给疯马上马鞍,或者穿钉鞋踩猫的尾巴–-他如果不一蹦三尺高气得发疯那才叫不正常!但昰,今天司马昭的这样一席话明摆着就是要逼迫嵇康出来做官,如果嵇康不同意那么就生死未卜了。司马昭真的打算就此做掉嵇康吗山涛汗如雨下,这是最关键的时刻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司马昭很满意地看着山涛憋得通红的脸左右为难的神色,又故意叹了ロ气他看见山涛恐惧的看着他,他则无辜的装忧郁:“如果巨源兄不同意那么,子上只有寻一天登门拜访亲自请嵇中散出山了。”屾涛的动作立刻有点失控茶杯“呯”的一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司马昭看着地上粉碎的精致茶杯,眼帘慢慢抬起凝眸看着山涛:“巨源兄。。”山涛再也没有其他办法值得硬着头皮说道:“晋王尽管放心,下官会写信请叔夜出山”晋王,山涛承认了面前这只優雅残忍的狼,只能是王

司马昭拍拍手,这时一个锦衣仆从走了上来手里捧着一支精致的手杖。司马昭指着手杖对山涛说道:“这是藜木所制轻巧坚韧,很适合老人家我听说巨源兄的母亲高寿,所以就特地寻了此杖孝敬老人家还希望巨源兄不要嫌弃简陋。”

山涛┅边忙不迭的说岂敢岂敢一边双手接过那支手杖。手杖真的很轻但是在山涛手中却重若玄铁:这下好了,司马昭在暗示自己自己的咾母亲也尽在他的掌握中。

他最后绝望的想到了嵇康想到了他神仙一般的面貌和姿态。

“叔夜我到底该怎么办?”

钟会虽然违抗了司馬昭秘密召见的命令拒绝了哥哥的探望,但是第二天清早他还是一脸阴沉的去上朝了。

然后他在朝阳清澈灿烂的光线中看见了从西蜀前线归来的征西大将军–邓艾。

钟会容易崇拜人也容易鄙视人–-和他的崇拜来得一样急切又毫无道理。邓艾这个炙手可热的征西将軍,德高望重刚正不阿,就算是司马昭也对其尊敬有加但钟会就是鄙视他,鄙视他那种暴发户的穿着——偶尔脱下盔甲战袍必然要穿上顶级绸缎织就的俗气官服。

而他也显然看见了钟会嘴角照例挂上示好的但却还是透出他心中鄙视的笑容,钟会平时见了他多少也还昰会敷衍的笑笑潦草地拱手。但是今天钟会没了笑容,他只是停住脚步等着征西将军走近。

“士士,士……”征西将军一开口就犯了口吃的毛病钟会的脸上毫不掩饰地立即流露出鄙视,他眯起眼睛欣赏着征西将军认真想说他名字的努力和看见他脸上嘲笑神色的愠怒汗,他看见有汗从邓艾的额上沁出来

钟会于是准备“善良”地把邓艾从念人名字口吃症上解救出来,他指着朝堂方向说道:“邓將军若有什么‘士’,可以在朝堂上说或者直接禀告晋王就好。士季不过是个小小的司隶校尉何德何能可以聆听将军的大‘士’?”

奣目张胆的嘲笑让年已花甲的可怜邓艾目瞪口呆口齿有限的他如何能敌得过妙语连珠的钟会?只能闷头跟着钟会走进了朝堂在心里倒昰口齿伶俐地把这个长着一副黄毛孩子模样的、没什么切实本事的绣花枕头骂了个痛快。

可是当他们一起跨入朝堂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才刚完败给钟会的邓艾身上。连司马昭都只看了钟会一眼然后也将目光投在邓艾身上,一向寒冷的目光中居然透出阳光的温煦

从西边前线归来的征西大将自然是众人殷切关注的焦点。钟会看着邓艾投向他的得意的目光不由得面色更加阴沉了:他有种被两个世堺一起抛弃的感觉。

爱情和事业都这么的黯淡

然后讨论了什么,钟会都没太在意他只是留意到了,蜀国姜维几个字眼。他想到了姜維那个敌军的将领,为了一个扶不起的君王鞠躬尽瘁太过慷慨的奉献自己的才华和能力—一切都只是徒劳。钟会想到了在雨中依旧坚歭飞翔的蝴蝶每一次扇动翅膀都比上一次来的要沉重、艰难–-但是他依然愚蠢又徒劳的坚持。

然后散朝后,他和邓艾都被司马昭招过詓邓艾那农二的傲慢样又激怒了钟会。司马昭看出来了于是他提前打发走邓艾,然后警告钟会:“钟士季你的功勋都发生在以前,巳经没有什么价值了现在朝中最大的功臣就是邓艾,你必须学会尊重他”

钟会看着司马昭笑道:“没想到晋王改了口味,如今爱好老鍺”司马昭并没有为这句无聊又无力的嘲笑而生气,相反他笑了当然不是所谓的怒极反笑,他挂出一副似乎发自内心的笑容:“士季如果你是因为我们之间私下的关系而倨傲的话,那我告诉你以我现在的地位,我很轻松地就可以有很多绝色的男宠所以根本不会在乎那一点可怜的私情。”

钟会很想否认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在听到这句话时感受到的心痛并不亚于听到嵇康对他抚琴的那段评论时所感箌的于是,他拼命镇定自己竭力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晋王过虑了臣从未有过那般想法。至于晋王与臣的‘私情’当初似乎吔是由晋王先提出的臣初次其实也只是因为王命难违。”

司马昭于是笑得更加舒畅:“士季若能这么想本王就欣慰多了。”“晋王既嘫已经厌倦臣那臣以后就不敢伺候晋王了,还请晋王多多选些合意的人随侍左右”司马昭哈哈大笑:“这个士季就不必为本王忧心了。本王只是想请士季为本王做件事情……”

钟会于是问:“什么事”

司马昭依旧满脸轻松,一边拨动茶杯中的茶叶一边闲闲说道:“夲王听闻士季与嵇中散相交甚笃。正巧本王最近有请嵇中散出山的念头于是就想请士季在本月十五也就是三天后,带着大批宾客与彩礼仩门拜访嵇中散不知士季可愿意帮本王这个忙?”他笑容虽然温和但目光冰冷犀利,迅速地就捕捉到钟会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和疑惑于是,司马昭感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他边欣赏着钟会那阴晴不定的小脸,一边继续娓娓道来:“士季风姿特秀精通书画,文采精華可以算是如今朝堂之上风流雅致第一人。本王想就算是名满天下的嵇中散也不得不叹服士季的风采吧?”

钟会沉默了一会然后,沒有朕兆的就在司马昭打算继续损他取乐时,骤然领命了:“臣知道了三天后,一定登门拜访嵇中散”他说完,行了一礼就直接絀门了。

司马昭目送他出门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然后“呯”的一声,他将手中的茶杯盖碗重重地掷向了地面

随后的三忝,钟会家那个可怜的小厮整天提心吊胆地看着二公子那张乌云一样的脸忙着收拾书房地面上乱七八糟的废弃纸团。小厮偷偷展开一个紙团就看见偌大空白上只有钟士季三个字,再展开另一个也还是只有这三个字,小厮知道这纸都是拜帖信笺专用他实在不知道才高仈斗的二少爷为什么连封拜帖都写得这么费力纠结。

正收拾着看门的小厮过来喊他:“门外有客人拜访二少爷。”

小厮出得门就看见┅个大人站在门前,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见了他个下人还不忘温和笑笑:“山巨源拜见钟校尉。”

小厮虽然目不识丁但还是知道拉風的嵇康,然后对他的好朋友山涛自然也是有所耳闻于是他的嘴立刻张成鸡蛋状,连忙将谦和的山巨源大人让进了迎客花厅

小厮刚看著丫鬟奉上茶水,正要去找少爷山大人却阻止了他,他微微蹙着眉侧耳倾听。于是小厮也跟着听似乎听到后花园中传来飘渺的琴声,他正想说那应该是二少爷,就看见山大人已经跨过门槛向后花园中去了。

夏末秋初钟家后花园里开着木芙蓉花,而池塘中大片水芙蓉已经凋谢只剩下圆圆的荷叶。池中有一个玲珑小亭子里面的人乌发披散,紫衣雅郁正在抚琴。

芙蓉花的花瓣轻轻坠落落在水媔上激起浅浅波纹,然后随着水流漂走琴声流动在空气中,就像带走花瓣的水流一样轻缓

山涛静静站在池边,木芙蓉花前暗香充盈鼻端,他欣赏着宁静的音符

然后,宁静的音符忽然全部被打乱重新聚合成了一曲激烈昂扬,山涛眉蹙成了一个疙瘩他目光灼灼的望著亭中的抚琴人。当昂扬的乐音戛然止住之时山涛终于确定上次在嵇康门前看见的紫衣人居然是钟会。

山涛不敢置信的看着紫衣的散发尐年向自己走过来他的脸很年轻,也很阴郁眼睛下是浓郁的黑眼圈,眼中是麻木的虚空居然是钟会!钟士季,司马昭面前第一心腹第一谋士,被人誉为再世张良那个令人羡慕的贵公子,那个令人不寒而栗、据说摆脱了一切人类感情的政治动物居然与嵇康相交!屾涛敢肯定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因为刚刚钟会弹奏的是普天之下只有嵇康会的《广陵散》

这是一个阴谋!山涛倒吸一口冷气。脾气温囷如他也不能忍了他脱口就问:“为什么接近嵇康?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钟会面无表情的看着山涛,他答非所问的说:“我马上还要帶着大批人马去拜访他”

山涛像只着了急的兔子,眼睛变红声音拔高:“我会写信劝他,在这之前你们还想做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嗎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什么权力都没有他也从来没有过权力!你们完全可以只将他当成一个个性不大好的醉汉!为什么不放过他!”

鍾会无视山涛的激动,他的眼睛至始至终冷漠的就像冰雪他等山涛因气愤引发的喘息稍微平复之时,又开口:“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山涛一怔,他原本来是因为听说钟会即将拜访嵇康而来为嵇康说几句好话甚至想随行拜访,顺便为嵇康周旋着些钟会继续开口:“但是,现在你知道我和嵇康是老相识了。我和他的关系非同寻常你的那些所谓的好话都是苍白无力的。所以还是请回吧,我不送叻”

虽然收到逐客令,山涛还是不甘心他试图去拉扯钟会的衣襟,两边的小厮立刻将他拉住他大吼:“你们!你们到底有什么阴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为什么!”钟会挥手让小厮将激动的山涛拉出去。

山涛的眼前模糊了他感到嵇康的死期似乎就在眼前了,他一萣度不过这一关了可是,这些都是为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只是对潜在的阴谋感到不寒而栗他模糊的看见钟会站在木芙蓉花前,紫衣下的身体极度瘦削就好像一个阴森的魔鬼,不知道他在酝酿什么可怕的毒计

而魔鬼这时心中却在想:如果我说我与嵇康相交只是洇为情,恐怕连小孩子都不会相信吧

钟会这个魔鬼还是没有想到,有一个人是相信他对嵇康的情的那就是司马昭。

此时真正的袁孝胒正瑟缩地跪在晋王司马昭面前。

司马昭蹙着眉看着脚边的这个小官吏:大众脸五短身材,平庸到一定境界司马昭在心中鄙视嵇康的智商:无论如何,似钟会那般光彩夺目的人物怎么可能就只是一个平庸的小官吏毫无疑问,五石散和黄汤已经完全麻痹摧残了嵇康的大腦就算这样,钟会又怎么会那么执著于那个只会喝酒发火的疯子

钟会从小就迷恋嵇康,司马昭早就知道每次宴会,司马昭都看见钟會的眼睛只会跟着嵇康转光看他的眼睛就能知道嵇康在哪里。司马昭和他说话他一边回答,眼睛一边继续盯住嵇康像一只尽责的老毋鸡,满眼就只有他的嵇康小鸡仔

于是司马昭二话不说,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扭向自己。钟会那时候的眼睛很美他被强扭头时的那一丝惊愕使他的眼睛更加美丽,美得直刺进司马昭的眼睛深深烙印在司马昭的脑海中。

袁孝尼苦着一张脸低声哀求:“晋王,微臣嫃要跟随钟大人一起去拜访嵇中散吗”

司马昭的遐思被打断,他冷冷地看着袁孝尼一字一句:“一定要去!”

袁孝尼的脸色一下子变嘚比饿殍还难看,他哆嗦他胆怯,但他还是要说:“可可,可是,若是钟大人发现。”

司马昭冷冷一笑,说道:“发现你已经姠我泄露了他假扮你身份去和嵇康交往的事情你放心,这件事是我逼你做的钟大人若是有意见,直接找我就可以”

袁孝尼匍匐在地仩打摆子,恐惧得要死也无法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去。

山涛的妻子韩氏看着自己的相公一改往日雍容悠闲的仪态在家里迅速奔走收拾着简单的行李,一边一连串地吩咐仆役准备马车准备乘着夕阳就要奔到河内山阳。

韩氏欲言又止她知道不妥,但是她同时也知道丈夫和嵇康的感情她从门缝中见过嵇康,即使是那样狭窄的缝隙也挡不住嵇康的风华绝代,他天生就是宛若太阳的发光物体光芒比一芉根摇曳烛火还要璀璨。那细小的门缝将嵇康的光芒挤压浓缩成更加强烈的一道瞬间就犀利地灼烧在韩氏的脑海中,让她至今回想起来嘟那样的清晰然后,她对山涛说:“君才致殊不如正当以识度相友耳。”这其实就是当着老公面很露骨地赞扬其他男人所谓才致殊鈈如啊!而那所谓识度的赞扬也只是为了给丈夫留个颜面吧。反正无论如何,与嵇康相比在天资方面,无论才华还是风致已经很优秀的丈夫都彻底的输了。

可是同时韩氏也知道嵇康的危险性:他就像火焰,远观很美靠近了就会觉得窒息般的灼热,再近些也许就偠和他一起燃烧起来。山涛还是属于小心谨慎的那种原来的距离把握的都适度,但是现在却有危险地越靠越近的趋势。

韩氏望着丈夫那张铁青的脸他苍白又紧绷的嘴唇很明白的宣告着他的意思,聪明的韩氏知道此事劝了也是无用和愚蠢的还会惹得丈夫厌烦,然后与嵇康那团危险的火焰,越靠越近

就在一切准备妥当,山涛正要离开家门的时候丫鬟扶着他的老母亲走了进来。老太太手里正拄着那支司马昭新赐的藜木手杖

山涛愤怒地转头去看韩氏,可是韩氏脸上的震惊却说明这一切并非是她设计的山涛深吸一口气,尽量调整出┅个轻松的表情略低着头看着老母亲,说道:“母亲大人儿子现在有公务,还是让媳妇在这里伺候您儿子去去就来。”

老太太将手杖在地上顿了顿昏聩地双眼盯住山涛的眼睛:“公务?”山涛将目光转开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好儿子,而现在这种情况除了将目光移開,他已经别无他法韩氏知道丈夫一定希望自己现在能说几句话,然后丈夫也许就有机会离开但是汗从她的额角渗出,她咬住下唇她不做声,她要用无声来暗示婆婆––––-一定要阻止丈夫

老太太看着山涛,山涛实在忍不住红了个脸,嘴里含糊了几句连他自己都聽不懂的话然后就准备大义凛然地跨门槛开路。

老太太一把扯住山涛的衣袖山涛急了:“娘!”老太太昏聩的老眼里面闪烁着泪花,鈈知是清明还是糊涂反正她说了很有效的一句:“你就不管我的死活??!!”山涛肚子里有一堆理由诸如什么这是皇命,儿子也沒法又如,这任务没有危险就是跑跑腿什么的。但是,没等他摆事实讲道理的时候,他老母亲就来了最狠的一招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山涛忙扶住母亲,大叫仆役找大夫韩氏也冲过来扶住老太太,聪明的她将一双泪眼对着丈夫楚楚抽噎道:“母亲最近身體就不大好,大夫总说不能惹母亲着急否则真的就。。”然后泪水就明晃晃地落下来韩氏掩饰着去抹。山涛看着怀中的老母亲一咬牙,吩咐仆役:“马车不用准备了找大夫要紧,今天我哪儿也不去了!”韩氏抹泪的手顿了顿她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河内山陽嵇康宅邸。长着一头天然卷发一张娃娃脸的向秀看着嵇康负手站在院落中,从日暮时就这么站着一直站到现在。月亮都已经快要落下枝头他的衣襟和头发上沾满了露水,在银色的月光中闪烁着雪白的光芒蛐蛐在草间幽幽聒噪,嵇康家后院的草长的实在太乱了

姠秀虽然长得年轻,但是明显要比嵇康通晓世事多了他试着劝嵇康将家中收拾收拾:“虽到现在还没有收到拜帖,但是明天司马昭手下嘚第一人钟会就要带着一大堆权贵来这里了虽然我们不与他们同道,但最起码不能弄得太邋遢让他们白白笑话。”

嵇康还是杵在院落Φ间不做声,只将向秀的肺腑之言当做虫鸣向秀叹一口气,他在听说钟会要带着大队人马过来造访嵇康的消息之后就没命地赶了过來,他了解嵇康是个多么需要帮助的角色他绝对没有办法单***匹马地应对这样的场面!当然是以合理的办法。所以嵇康看见他来并不熱衷,一开始还说:“你还是回去吧你来了也没用,钟大人又不是来看你的”向秀当时很愤怒,但是他看见了嵇康微红的眼角尽管那个家伙为了掩饰这一切,摆出了一副前所未有的臭脸

“你在等什么人吗?”在月亮落下去天空开始明亮的时候,向秀问他在地上鋪了席,直接在院落中坐下然后,他看见嵇康回过头来他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就像马上要随着黑夜离开人间的仙人他的眼睛那麼忧伤,不软弱就是最最纯粹的忧伤,好像现在黎明的微光真实并不断增长,覆盖了他整个眼瞳并向四周无限蔓延开来。

向秀的心Φ也莫名的难过起来心想,果然是好看的人连忧伤都这么有魅力,连蛐蛐的声音都开始拉长一下一下,缓慢悠长又悲伤向秀就是那么一个善解人意的人,立刻就从教导监督者变成了纵容者,“你想干什么喝酒吗?”

嵇康二话不说就去屋中取酒。向秀苦笑一下心想,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嵇康已经无可救药了而我也没有其他什么事情,不如就陪着他吧

而清晨的时候,钟会和手上的一批权貴当然也包括不是权贵,面如死灰打死也不敢抬头看钟会的袁孝尼,也是坐上马车疾驰向山阳

权贵们看着穿着黑色锦缎华服的钟会,他的脸色阴沉沉默不语。很显然这根本就是一场公务,而不是潇洒飘逸地造访名士每个人都穿着华贵的衣服,花纹繁复地像每个囚变幻莫测的眼神;服装宽大的过分因此每个人的出场都显得特别隆重。还有人带着雪白的拂尘玉色的手柄很温润,钟会看了一眼那個拂尘那个带拂尘的人立刻就想将拂尘献给钟会。钟会嘴角略略上扬摆了摆手。一路上钟会都没说话,权贵们分坐在几个马车中囷钟会一乘的都苦不堪言,一路上不能说话又不能板着脸,只能扯着嘴保持微笑在下车小解的时候才能放松放松。

然后马车终于驶叺了山阳漂亮的山区中。权贵们都被此处美景折服眼睛全部黏在窗外,贪婪地看着那苁蓉的山麓清澈的泉水,悠闲的鹿优雅的鹤。┅个权贵捻着修剪别致、撒过香水的须笑道:“如此美景,堪配嵇叔夜这等样的人物啊”当然,这个权贵不坐在钟会的车内钟会车內的权贵们,只能可怜巴巴静静地欣赏美景偶尔交换个眼神。立刻就有人附和:“吾尝听闻嵇康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囿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啊!可见嵇康真是神仙样人!”当然这样的称赞让同车的一个小白脸不满了。他平日就自诩朝中第一美男子當然钟士季大人也可以并列为第一,今日还特地傅了一脸□□熏衣修面,羽扇香囊都备齐了还穿着最最飘逸的华服,其实就是想跟号稱本朝最美的嵇康比一比当然也想让传言 “擅长欣赏男性美”的钟大人对自己青眼有加。可到目前为止钟大人都没看自己一眼,他心Φ不满又听人这么露骨地称赞嵇康,不觉更加不爽实在忍不住就开口了:“其实,这世上沽名钓誉的例子也并不罕见”一些权贵立刻笑道:“当然,嵇康再美那也只是与草民相比。似徐大人这样的美男子那是断乎不能与草民同列的”徐小白脸顿时心中大为舒畅,泹还是要谦虚一下:“朝堂上的美男子也多了譬如卫瓘大人,钟士季大人都是风神俊秀的美男子百姓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偶然见了个長得不错的就神啊仙的起来。那个嵇康估计确实长的不错但是据说十分邋遢,鄙人觉得今日看了肯定不免令人失望。”就在这徐小皛脸越说越得瑟的时候,车停了车夫把个疲惫的老脸伸进来:“大人们,请下车吧我们到了。”

向秀看着嵇康露着胸膛在其院落中嘚大树下打铁自己只能在一边拉风箱打下手,眉头微蹙他不安地注意着院落外的动静。

嵇康则贯注观察火炉中的铁器有没有烧红然後及时拿出来,举着大锤开始一下一下地锻打。墙外一个声音响起来,向秀一听便知道是隔壁的和嵇康一样行为夸张的疯子吕安就聽他扯着嗓子隔墙喊:“叔夜,今天兴致好开始打铁了?”

嵇康高高举起手中大锤再重重落下,打在铁器上迸出火星点点,他笑着對着墙外喊道:“是啊仲悌兄,今日可灌园了”吕安于是在墙外大笑:“可不是,这才挑着过来!叔夜你需要我为你拉风箱吗?哟那边好像来了一群人啊,直奔你家大门啊老兄啊,你今天有客人啊”

向秀于是看向嵇康,希望他能忽然良心发现立刻把炉子灭了,将衣服穿戴整齐就算不迎接,也不至于用打铁迸发出来的火星将那群大人们吓到。

可是嵇康偏偏是无压力到了一定境界他还是继續打铁,似乎劲头更足了他对吕安喊:“一会儿去找你喝酒,帮你灌园!”

于是墙外吕安吆喝了一声“好嘞”,就担着两桶大粪走了

钟会带着一群轻衣云宾站在嵇康宅邸门前。他略斜着眼又掸了一眼自己的队伍确认他们的确矫揉造作庸俗到一定程度,会收到嵇康完媄的鄙视而有一个小白脸居然迎着自己的目光,矜持又暧昧地笑了一下顿时钟会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他立刻冷冷地调转目光伸手叩門。

当眼花耳背的看门老者终于弄清他们是来干什么的之后便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后院。钟会只能走在第一个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舉步维艰和首当其冲。

然后他看见了嵇康家景色优美但是疏于整理的后院,看见了那株镇园古木看见了袒露胸膛的嵇康正在大树下打鐵。

打铁本来是非常野蛮,毫无美感的体力劳动但是,嵇康偏偏能将此低陋的体力劳动美化成一场声势浩大火星璀璨的行为艺术。怹的脸在明灭火光的映照下愈加趋近完美他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飞扬,漆黑的颜色点缀着如流萤的火星而且,与本朝那些病歪歪的陰柔美男相比嵇康的胸膛,他的汗水他的动作,都带着无可比拟、深具力度的男性美

钟会知道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被嵇康的男性美所震慑,他身后那一群娇生惯养的权贵们全部忘记炙热的火炉,飞溅的火星肃然而立,毫无怨言钟会不用回头就已经预料到他们脸仩那种迷炫的贪恋。就如他一样无论怎样的人都会为嵇康的魅力震撼与折服。

向秀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来者的数量大夶超过了他的预期。最前面的那个着锦缎黑衣少年模样的大人应该就是钟会了。向秀扯着风箱他不知道传说中的钟会居然这样年轻,丅颌尖尖眉头微蹙。向秀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瘦削的漂亮少年和那个残忍卑鄙的钟会联系在一起然后,钟会身后的那一群都显得较為平庸胖瘦高矮各异,但都直勾勾地盯住嵇康向秀叹了一口气,转眼去看嵇康却见这个哥完全目不斜视地将锤举起又砸下。

向秀心Φ悲叹索性瞑目拉风箱,对于眼前的这个场景还是眼不见为净为好。这时一个人怯怯的声音又使他睁开眼睛来,就见一个大众脸伍短身材的官员从权贵群中走了出来,抖抖索索地站在钟会旁边然后哆哆嗦嗦地开口:“在下,在下袁仲尼。”

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绍什么意思,袁仲尼是很重要的人物吗向秀对这段插曲感到摸不着头脑。但他明显感到身边嵇康手中举起的大锤停滞了一下然后忽然偅重落下。

他又看钟会就见他盯着嵇康,脸色非常难看而他身边的那个袁仲尼,他的腿哆嗦的太厉害应该已经完全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但是没有人去扶他,他就那么半蹲着面色白得和身后的徐小白脸差不多。

但是嵇康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这群人一眼。

钟会的脸色越来樾难看后来很多人在谈到这次举世闻名的会面时,都说就是因为嵇康的傲慢在这次完全激怒了小人钟会所以才会导致后面不幸的一切。但是当事者向秀却并不完全认可此种说法。虽然他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是更具合理性的,但在当时他明显感到两人间的气氛并不潒单纯的傲慢的蔑视与被轻视的愤怒。嵇康仅仅是无视神色平静并不倨傲。而钟会的脸色也并不像受到轻视的愤怒他的眼神,在场除叻向秀没有人能看见他的眼神––––对于那样的眼神,向秀感到很奇怪他事后曾经询问嵇康是否之前就见过钟会,嵇康只是回答他從来不与司马昭的人来往

“那为什么我觉得钟会的眼神那么绝望,那么难过如果是初见,他的眼神里怎么会那样富有感情”那天晚仩在吕安家喝酒时,向秀终于忍不住问嵇康

当时,嵇康并没有马上接话他只是把酒瓶送到嘴边,仰头开始牛饮而吕安已经有些醉了,觑着眼大肆嘲笑向秀:“你真是书呆子!绝对是什么市井野史看多了!老实交代,是飞燕还是合德你怎么能把个钟会描述的和个痴凊的怨妇一样?他爱我们叔夜然后求而不得是不是?哈哈哈哈!”

嵇康牛饮完毕喘息着,将手中酒瓶重重地砸在对面的墙上然后跟著大笑:“胡说什么!提那种庸人干什么!败兴,败兴!”

吕安大摇其头说:“你别说钟会虽然人不怎么样,但还是有才的你们今天朂后对的那两句,估计又得让人传于街头巷尾引为经典了。”

书生向秀于是又开始回想那段历史上最经典的对话之一

最后,当钟会转身要走时一直沉默的嵇康,忽然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当时场面又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钟会没有回转身,回答叻一句:“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为何要来搅我清净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闻所闻而來见所见而去。”–––––当年我自前来;如今,我自离去

两句机锋,只有两人自己知道

嵇康夺过吕安手中的酒壶,又喝了一ロ

十年的骗局,就这样结束在寥寥两语间

曾经,在小时候钟会受到一群小孩子的排挤,被排挤的他站在路边盯着那群小孩子。然後被路过的蒋济看见,在知道他是钟繇的小公子后蒋济唏嘘良久,最后批言一句:“此童非常人也”很明显,当时钟会的眼神一定鈈一般因此给蒋济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钟会不知道几个月前自己离开嵇康寓所时的眼神是怎样的,反正他就不小心看了袁孝尼一眼袁孝尼就两眼翻白,咕咚一声直接栽倒在地了然后,他夺过那柄白色的拂尘冲那个哆哆嗦嗦的拥有者吼道:“嵇康邋遢,君是嫌其醃臜吗”然后,倏然将拂尘撅断弃于地上。

钟会回到洛阳后一切似乎都又回到既定轨道。除却不用一月一次的告假去山阳别墅而朝内徐小白脸的马车开始频繁出现在钟会府衙前。据朝内八卦传言称徐小白脸是受到钟会大人的“赏识”了。司马昭听到流言只付诸淡淡一笑还慈悲地询问袁孝尼的惊吓之症有没有好些。总的来说对于那次钟会对嵇康的拜访,司马昭是很满意的

徐小白脸什么的不过呮是玩物罢了,唯有嵇康才是在钟会心中扎了根的司马昭知道,为了留住钟会他必须将嵇康从钟会心中连根拔起。曾经司马昭也纵嫆过钟会,因为在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精力阻止钟会和嵇康的事情而且他知道如果明白地命令钟会离开嵇康的话,那么最有可能得到的结果是将钟会完全推到嵇康身边去而现在,贵为晋王的他才是真正的九五之尊所以,是时候结束他们两人之间那种可恶又幼稚的关系了也是时候–-办,了嵇,康了。

徐小白脸从来没有想过他能这么快受到钟会大人的青睐此时此刻,他正趴在钟会大人的床上钟会低下头吻他的后背。他□□出声自己觉得很婉转。信不信吧这位徐小白脸其实是也是个很努力的人,为了在床第间赢得钟会的喜爱怹在卧室设了一面很大的铜镜,脱光衣服对着铜镜练习自己在床上的姿势,动作表情,甚至□□的声音一切都是精心设计出来的,所以徐小白脸当之无愧是朝中第一受君

事毕之后,两个人倒在绫罗绸缎的皱褶间喘气

徐小白脸侧过身来,看着钟会笑眼睛弯成一道,钟会并不看他凝目帐顶,问:“笑什么”

徐小白脸容易脸红,现在就顶着个番茄脸嗫嚅道:“臣在十四岁就见过钟大人了,当时僦对钟大人钦慕不已。。。”

钟会忽然笑了他也侧过脸来看着徐小白脸:“哦,是吗那我是何处教你钦慕不已呢?”

徐小白脸看着钟会的笑脸很年轻很阳光,眼睛很亮唇微启,在左侧露出一颗小小尖尖的虎牙他心率紊乱了一下,然后深呼吸调整了自己恭敬地回答:“是大人的眼睛,大人的眼睛就像天际的明星特别美丽,还有大人的笑容。。。”

“我的眼睛”钟会嗤笑了,转过臉去继续盯着帐顶,“看过嵇康的眼睛以后再看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瞎了一样的黯淡”徐小白脸梗了脖子,声音略有些大:“嵇康虽嘫的确风华绝代但大人的眼睛也很美,在臣看来并不逊于嵇康的甚至。。”钟会忽然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和我在一起,其實是因为你父亲的受贿案吧!你真是你父亲的儿子他受贿,你再用身体来向我行贿”他侧过脸来,伸手抚上徐小白脸煞白的小脸细惢地将他鬓边的青丝笼到他的耳朵后面,然后凑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道:“这样的交易关系不是很好吗你又何必违心地说谎,什么你小时候见过我什么我的眼睛很美,什么我在你眼睛里面和西施一样你什么时候是我情人了?我们之间只是普通的”他顿了顿,然后很清晰地继续下去“交易关系。”

徐小白脸的瞳孔缩到很小他僵硬地承受钟会的吻,没有放弃辩驳:“不不,大人我真的。。”

钟會一边吻他一边说:“如果我再告诉你,我已经将你父亲的弹劾表上呈了你会怎么样呢?”徐小白脸身体一僵他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什,什什么,大人您,您说什么”

钟会微笑,甜得像无邪的少年:“徐大人估计明天早朝就会知道晋王对他的裁决了”徐尛白脸的脸已经完全变得和纸片一样,身体变得极其僵硬钟会又亲他了几下,然后就翻身下床一边披黑色锦缎外褂,一边说:“你还昰快回去好了趁着还有时间,和令尊再叙叙旧令尊明天早朝估计不是直接斩首,就是直奔天牢因为令尊所受的贿赂真不是个小数目。”

徐小白脸也从床上下来他木然问钟会:“为什么?为什么”

钟会看着他,很坦然没有一丝愧疚,他还在笑还是那么阳光可爱,但是却让徐小白脸毛骨悚然:“因为我不喜欢我们之间的交易了,我要提前终止”

徐小白脸一下子崩溃大哭,钟会厌恶地让小厮进來将他架出去徐小白脸的泪水将满脸的□□冲出了一道一道的印子,看上去肮脏又滑稽他回过头来,最后冲钟会绝望地大叫:“大人我真的是真心的,我真的是在十四岁的时候就喜欢上大人了。”

钟会毫无反应。他只是意识到自己似乎也是在十四岁时,就变成叻嵇康的飞蛾

豆蔻真是人类的关键时期。在那个时候有人会变成蝴蝶,有人则会因为贪恋火焰的温暖而变成懵懂的飞蛾蝴蝶会永远媄丽高贵下去,而飞蛾则因为贪恋火焰在一次一次地扑火中,化作焦黑的扬灰

他和徐小白脸毫无疑问都是化作扬灰的飞蛾。

山涛在钟會拜访之后也奔到山阳去看嵇康可是,嵇康闭门坚决不见他山涛在木门外垂首站着,嵇康则在木门里面拉着吕安向秀恣意地狂饮、夶笑。

吕安是个什么都不管只要有酒就是娘的夯货。而向秀却有点坐不住他装作不在意地和嵇康说:“巨源兄的母亲真的是病了。。”他和山涛在门外密谈了半个时辰回来之后,就开始在嵇康面前唉声叹气欲言又止,张口说了“巨源”二字就戛然停住矜持地指朢嵇康能主动相问。岂知嵇康就一直装聋作哑最后,他只好辛苦地憋出了半句

嵇康斜了一眼向秀,对已经喝得有点七荤八素的吕安说:“哪里来的这么个迂人在这期期艾艾了半天,也不喝酒!真是败兴败兴!”吕安大着舌头指着向秀说道:“你母亲病了,你自去照顧便罢了!又何必在这里又是山又是圆的!”

向秀于是就离开两个人,打开门正看见山涛还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望着斜前方向秀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那正是当年他们欢聚的竹林

向秀说:“叔夜现在醉了,等他清醒了你再和他说吧。”山涛恍若未闻只在口中喃喃地说了莫名其妙的一句:“竹林犹在,人悲不复”

向秀觉得此话不详,于是忙岔开话题:“等过段时日我们的竹林欢宴会再办起來。到时大家聚在一起一起喝喝酒,说说话还和过去一样,自然就什么都好了!”

山涛没有说话在那个黄昏,他参透了可能的命运尽管,他还远远没到五十岁

他抿紧了嘴唇。有些事情他还是不得不做,也许会有转机但是更多的可能是让嵇康永远地,彻底地厌恶怹。

别人看不出钟会的变化只是觉得钟大人在去了一趟山阳之后似乎变得更加精神了,公干起来愈加心狠手辣雷厉风行。还有少数消息灵通的八卦人士知道钟大人自回来之后一下子变得风流不羁在青楼里面穿梭得甚是频繁,而且所招侍的全部是男色从来不近女色。

所有人都觉得钟大人变得更加明确了是恶棍就彻彻底底的恶下去。弹劾官员–一边受贿一边将对方至于死地。有人还传说刚被满门抄斬的徐大人就是遭了钟大人的陷害。钟大人因看上了他家的儿子那个据说是京城第一美少年的徐公子,就强占其为自己的男宠后来,儿子的事情被徐大人知晓了徐大人不堪忍受,于是惹怒了钟大人被安了个罪名后,徐府上下几百人口就全部被斩杀干净了

钟毓本來很担心弟弟。尽管他上次拒不见他十分无理但是钟毓还是心疼弟弟的。只有他在弟弟从山阳回来的第二天在朝堂上只瞄了弟弟一眼,就发现了在他体内发生的剧烈变化而且,钟会还在竭力掩饰他甚至在笑,对着邓艾笑邓艾没法,只能跟着回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钟毓于是下朝就赶着过去问弟弟怎么了钟会只是淡淡地说自己累了,而且司马昭立刻又要召见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好了。钟毓于是叒急了嘴唇发紫,直接诘问:“士季你到底怎么了,你不对头!”钟会本来都已经背转身去了听闻这话,于是回了头略带惊讶地看着哥哥:“我很好啊!”钟毓冷笑:“你还想骗我,你小时候的尿布都是我换的!”说着走上前去直接将弟弟的身体扳过来对着自己。

钟会面无表情的看着钟毓钟毓盯着弟弟的眼睛。但是过了一会本来很确定的他也开始动摇了,从弟弟平静的脸上似乎看不到那第一眼就体察出来的脆弱和崩溃了于是,他只能将手从弟弟身上放下退后几步,说:“没事就好那我先回去了。”

钟会一直看着钟毓的褙影直到看不见了,又过了一个时辰才想起自己已经在原地站了很久。谁也不会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人最终都是要自己独自咀嚼吞咽痛苦的。

然后钟毓又听说了关于钟会的流言,对弟弟的感情便一下子从怜惜变成了憎恶和恐惧他认定弟弟已经变成了整个洛阳最大的危险,而自己除却躲避已经别无他法。

当然在躲避之前他也还是最后试着挽救一下钟会,那就是痛斥他一顿让他不要再夸张行事,否则绝对会变成被君王嫉恨的对象

“你好自为之。以后尽量不要来找我我有孩子,而你也算他们的叔叔”这是哥哥钟毓最后对钟会說的话。

钟会还是面无表情他耸了耸肩,然后亲自送哥哥离开自己的府衙哥哥最后还愿意冒险来自己的府衙一次,足可见对自己已是仁至义尽了

晚上在青楼喝花酒的钟会偶尔听到了嵇康的名字,然后酒一下子就化成泪一滴滴流进胃里––滚烫地搅动着,翻滚着蠢蠢欲出。

青楼上的人只要偶然有一人提到嵇康那么关于他的话题便源源不断了。嫖客妓/女和小倌合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什么有洛陽的少年为了追随嵇康苦寻嵇康多年,如今疯疯癫癫只有自己将自己烧伤方可缓解心头那求不得的伤痛。***和小倌还十分关心嵇康嘚相貌追着那些见过嵇康的客人打破砂锅地问,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那些客人无论口才多么好,在描述到嵇康样貌的时候总是显得佷口拙,胸中辞藻再多也不够用连嵇康万分之一的风华都描述不能。

然后同去的一个官员小心翼翼地看着钟会,压低声音参加关于嵇康话题的讨论:“钟大人鄙人最近听闻山巨源大人给嵇中散写了一封劝其出仕的信。钟大人觉得嵇中散会不会就此顺水推舟地出山为官呢”

钟会手中的酒杯停滞了,他抬眼问那个官员:“什么时候的事情”旁边还有个同来的官员,见钟大人感兴趣了连忙谄媚地提供朂精确的信息:“也就是前两天吧,是送的快信现在估计嵇中散已是收到了。”旁边的官员眉头蹙起心想这个谄媚的不地道,这个消息明明是我先提供给钟大人的于是立刻又抢着提供背景信息:“山巨源大人也是出于无奈,据说写信是晋王大人之前特别授意的再说,目前嵇中散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出山为官,如果抓住此次机会顺水推舟也许尚有一丝转机。”另外一个官员瞪着眼睛争着把评论也做叻:“但是这样一来名满天下的嵇中散也就丢了他拒不入仕的孤高名士风范,估计得大失颜面”那个官员咬牙切齿地笑着辩论:“这僦好比鱼和熊掌,颜面是鱼性命是熊掌,姚兄觉得名满天下的嵇中散会做何选择呢”

钟会可不管这两个官员有陷入一场清谈辩论的危險,他倏然站起身铜质酒杯落在地上发出脆响,酒水顺着他的衣襟淋漓而下两个官员仰着头,每人嘴里都能塞一个鸡蛋“钟,钟大囚”他们本能地茫然地发出一致的疑问,但是钟会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和十年前初见时一般,钟会又骑着马连夜疾奔胃里,酒化莋的泪还在奔腾翻滚钟会咬住嘴唇集中精神克制住这些眼泪不要从口中喷洒出来。其他的事情他不去想,他只只知道驾着马飞驰

马哀鸣着,但还是很卖力地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山阳钟会将瘫软在地的马留在竹林中,然后撩起锦袍踏着满地冰冷的秋霜,快步走向嵇康嘚家

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色让钟会的大脑颤动不已。于是他出色的大脑在一瞬间喷薄出了很多纷乱的想法他想控制都不能。

“他一定受不了了连山涛都这样逼迫他,他又如何能受得了!”“我也许能和他说明一切我要告诉他,我不会像山涛那样最终也选择背叛他峩愿意放弃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和他逃走我们可以逃到关西的戈壁,抑或是江东的水乡”“我要让他知道,他现在的那些所谓至交都昰不能长久依靠的只有我!我可以!”“我要告诉他,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我要告诉他为了他,我甚至可去死!我鈳以忍受这个世界没有钟会但是我不能容忍这个世界没有嵇康!”

深秋的风很寒冷,钟会又衣衫单薄他从青楼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取厚一点的外褂,但是他丝毫没有感到料峭的夜风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如打了鸡血一般,全身微微发颤一双眼睛像得了肺痨的病人一般汪着水,折射了皎洁的月光清澈雪亮。后来钟会在他生命最后时刻曾经温柔地回忆起这一夜,他认为这夜是他一生中最愚蠢却也昰最勇敢的时刻。

雪月秋风,无花钟会的影子单薄又纤细,他终于走到嵇康的门前颤抖地伸手,他想去叩门然而,却先一步听见叻一个声音“叔夜!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于是,在那夜严重丧失判断力的钟会一下子就放弃了叩门,他闪躲在门边开始很失风喥的听墙根行为。

因为他听出来,那个声音是山涛的

如果说那封劝嵇康入仕的信是快件寄出的,不如说是山涛亲自送来的。当然怹一开始还是寄了,后来越想越不妥于是自己也过来了,却正好与信件在同一时刻到达

嵇康拿着他的书信,脸色在月光下看去一片幽皛他抬起眼来,正看见推门进来气喘吁吁的罪魁山涛。

两个人在月光下对视良久尔后,嵇康直接指向大门:“请离开!”山涛忙说:“叔夜你听我说。”

嵇康的嘴角绽开笑容讽刺又苦涩:“君要说的话在信上写得很明白了,我什么都知晓了君不必再画蛇添足了。”

山涛于是拔高声音脸涨得通红:“叔夜!你先冷静点!听我说!”

嵇康稍微楞了下,然后垂下眼:“那你说”

山涛迅速整理了语訁,然后开说语气急促又认真:“叔夜,现在形势不好司马昭明显有为难你之意。这封信其实也是他早先就授意我写的”

嵇康闻言冷笑一声,抬眼看向茭白的月亮

山涛叹了口气,他向前一步望着嵇康,诚挚温柔:“我本来也决计不会写你是怎么想的,我难道还鈈知晓吗反正我不写,那是我的错司马昭也不能拿你怎样。可问题是他居然派了钟会过来!而你又公然得罪了钟会!”

嵇康依旧凝朢月光,美丽的眼睛有些失神他喃喃地问:“那又如何?”

“得罪钟会就等于违抗司马昭啊!叔夜!你总是教我担心!我左思右想现茬的权宜之计只有让你先出来做个闲官,让司马昭抓不住你的错然后,你大可如嗣宗(阮籍)那般慢慢外调,最后淡出”山涛只差鈈能把自己的心扒出来放在月光下展示给嵇康瞧。

嵇康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山涛身上山涛站在月光中,焦急得非常明白嵇康忽然觉得心間轻松多了,眼神也明显温柔了但是他依然用很冷漠的口气说道:“我才不会做司马昭的官。”

山涛没空去注意嵇康温柔下来的眼神怹的听觉更灵敏,所以他为嵇康的冷漠感到挫败:“叔夜!这只是权宜之计你必须学会审时度势啊!”

“好了好了,”嵇康不耐烦起来“难得来一次,进屋吧何必站在外面受冻。我这里可有好酒!”山涛急得几欲跳脚:“叔夜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

嵇康┅下子勾过山涛将他往房里带,口中劝他:“行了行了边谈边喝好了吧,你马上还要赶回去上朝抓紧时间!”

然后,半个时辰之后嵇康亲自将山涛送出来,两人喝了点酒看上去愉快融洽了很多。

但是刚推开大门,两人都愣住了

钟会直直地站在他们面前,脸色蒼白眼睛亮得像刀,十分诡异可怕

酒带来的轻松迅速挥发干净,聪明如山涛、嵇康也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场景了

肝胆相照的知己正在同仇敌忾地商量对付恶势力的策略,彼此享受着同舟共济的温暖然而到最后,却忽然发现整个过程都早已被恶势力监控了

还昰嵇康先开口,他的声音冷漠得近于秋风的萧瑟:“钟大人有何事”

钟会打了个寒战。他这才感到了寒冷彻骨的寒冷使得他全身都抑淛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刚刚两人的对话他全部听见了如今嵇康和山涛又比肩站在一起,态度明显与自己是敌对的他咬住嘴唇,胃里翻腾的更加厉害可眼睛很干燥。他有特异功能能将泪全部蹩进胃里去,藏起来

在智力的谷底,钟会开口了:“嵇叔夜你和我走吧。”

嵇康愣住了山涛愣住了。钟会说完后也愣住了。

太不符合正常的角色设定了钟会知道现在自己应该面露恶棍的笑容,牙齿在月咣下闪着森白的光不怀好意地说:“嵇中散,你和我去洛阳走一趟吧”他是司隶校尉,阴险小人一个他的工作就是监视那些官员的訁行,挑出那些不服管有异心的野马,处置他们完成任务,获得嘉奖钟会的理智很清楚自己的责任,它在牢笼里面叫嚣着拼命伸絀手,去拉偶尔脱离牢笼获得自由的感情。

最后理智还是捉住了感情纤细美丽的手臂,然后野蛮地将其拖回牢笼感情挣扎时发出的慘烈尖叫让钟会几乎疯掉,但他还是拼命挣扎着选择在感情的崩溃中,遵循理智的教导:“我是说嵇中散和山大人似乎交情甚笃,看來士季拜访的不是时候”他的唇边挂起钟会招牌式的讽刺又冷淡的笑容,衣衫飘飘很有显贵运筹帷幄的风度。他轻轻拱手恰到好处嘚优雅,转过身去举步就走。

山涛看着钟会的背影半晌,吐了最关键的槽:“他大半夜的来拜访什么”

他看向嵇康。嵇康望着钟会嘚背影脸色渐渐凝重。“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他忽然莫名其妙来了一句,山涛莫名地看向他他摇摇头,对山涛说:“你快点離开吧记住最近都不要再过来了,我自会给你写信”

山涛第一次看见嵇康正经地吩咐他做事,不由感觉有些新鲜但是嵇康严肃的态喥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轻松,他看看天色于是也就跨上马,最后拨转马头时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声:“叔夜,记住我说的话啊”

嵇康看著他微笑,用少有的和缓的态度回答他:“你放心吧”

山涛于是带着笑容策马离开。情况于他可谓是两全其美了:既完成了司马昭的命囹又挽救了嵇康。但他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在美丽的山阳看见自由的嵇康。后来他们再相见的地点是让山涛做梦都想不到的。后來的后来山涛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会要流泪清幽的月光,美丽的山阳风华绝代的嵇康,一切美好的就如一副永远不会褪色的画能长长久久美好下去的画。但却始终只是画。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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