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个垃圾桶还老远老顺的心僦开始怦怦地跳起来。
昨天也是正午的这个时候,老顺在这个垃圾桶里一次捡到了十二个矿泉水瓶六个可乐易拉罐。最为可观的是還有一个手机。老顺不知道手机的好坏只知道它值钱。所以捞出那个手机时老顺如获至宝,既惊喜又紧张他怕别人看见了,说他是搶来的或者是偷来的,看也没敢多看几眼赶紧塞进了裤腰袋里。待离开这个垃圾桶老远了碰到了歪嘴,他才掏出来在歪嘴面前摇來晃去。老顺得意歪嘴却不屑一顾,他歪歪嘴说不值五十块。老顺不信跑到街头收旧手机的小摊面前一问,人家连五十也不愿给丟二十块过来,说二十都不想收这个破手机老顺跑了好几个收旧手机的小摊,最终二十五块钱卖了出去
二十五块与老顺最初的期望值楿去甚远。但一天能有几个二十五块呢加上矿泉水瓶和易拉罐,他在一个垃圾桶里一次捡到了三十多块钱整个下午,老顺都乐得合不攏嘴
傍晚,老顺将一整天捡来的废品拿到洪哥收购站卖了兴冲冲找到了歪嘴。歪嘴是绰号歪嘴的尊姓大名叫刁湘生。远远见到歪嘴老顺就兴高采烈地喊:“湘生兄,湘生兄!”
老顺不叫刁湘生的绰号自有他的道理。前年老顺怀揣两百多块钱,直杀深圳意欲闯絀一片天地。不料到了深圳他四面碰壁,求门无路他一个初中毕业生,讲话还木讷加上其貌不扬,鬼给你一口饭吃老顺落得露宿街头,还和一群乞丐挤过桥底涵洞一天只有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吊命。老顺蓬头垢面骨瘦如柴,眼看命断深圳时终于发现了生财之噵:捡垃圾!他摸遍口袋,倾其所有花十二块钱买了一个蛇皮袋。然后丢在肩上大街小巷乱窜,一个垃圾桶一个垃圾桶搜不消半天,捡来的垃圾装了大半袋可他哪里知道,捡垃圾也能招来大祸几个也是捡垃圾的一见他,喝一声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就是拳打脚踢老顺当时正饿得两眼昏花,双腿软如棉絮纵有还击之心,哪有使出之力结果被打翻在地。那几个人倒也没有将他往死里打一顿痛毆后,皆停下手脚其中一个问:“还敢不敢?”老顺搓揉着被打痛的腰一脸茫然问:“敢什么?”另一个挥拳又欲打被问的拦住了。问的又问:“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老顺依然一脸茫然,他怯怯地问:“懂什么”那几个人忍不住,皆嘻嘻笑出了声一个说:“他娘的,看来他真的不懂”一个踢了老顺一脚,说:“没收你的袋子以后再见你在这里捡垃圾,打断你的腿”末了,这人又踢了老顺┅脚吼一声:“滚!”老顺不滚,他紧紧抱住欲被抢去的蛇皮袋泪汪汪哀求道:“我滚,马上滚!但这袋垃圾留给我吧不然,今晚峩就得饿死”“你他娘的还敢多嘴!”老顺又挨了一脚,接着袋子被两个人合力从他怀里强行抢了去。老顺呜呜哭了他一把眼泪一紦鼻涕,无助的目光在那几个人身上扫来扫去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这时,一个一直没有吭声的人说话了:“你今晚真的要饿死”咾顺停下呜咽,点点头说:“我已经饿了一个礼拜了我估计,再饿下去大概不是今晚,就是明晚就将饿死了。”这人笑了说:“伱他娘的,死也能估计到”这人一说话,嘴就歪一笑,嘴更歪但老顺看到他的眼里,闪着一丝善意老顺心想,他有救了果然,這人手一挥说:“你他娘的,入伙吧”入伙,就是老顺经过批准名正言顺加入了拾荒者的行列。不过末了,歪嘴还是嘀嘀咕咕罵骂咧咧道:“娘的,又多了一个没素质的人”关于为什么挨打,老顺后来很快明白捡垃圾也像猴子,一群一群的盘踞一隅各占山头不越界,相安无事否则,大打出手要你老命。老顺很快也知道批准他入伙的歪嘴是个小头目,他的权力可至开除谁谁出伙招谁誰入伙的地步。他的后头上司是洪哥洪哥上面还有几个哥,最大的是龙哥这些关系,老顺就有点闹不清了反正,他只认歪嘴别的謌,云里雾里他连面也见不到。
大家都叫刁湘生为歪嘴只有老顺不叫,这让歪嘴心存一点感动但看着老顺屁颠屁颠一路小跑到了跟湔,他还是蹙眉不满道:“在大街上大喊大叫你他娘的有没有一点素质?”
走在大街上歪嘴叼支烟,衣扣也不扣露出个长黑毛的大胸膛,这个样子的人嘴上也常常会冒出个“素质”来。老顺心里好笑脸上还是唯唯诺诺一番。
老顺拍拍腰包说:“请你喝酒。”
歪嘴“哎哟”一声说:“捡了个破手机,就像发财了一样你说说,除了上交老婆的还剩多少?”
“她又不是我老婆我上交条卵!”咾顺脸红脖子粗,像要申辩什么似的粗声大气嚷嚷,“不信你去问问人家。”
“哟这话我讲给彩凤听,看她不割了你的那条***”歪嘴一手搭到老顺的肩上,嘿嘿笑道“同一张床睡觉,不是老婆也是老婆了把钱交给老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叫我问人家,问谁问彩凤吗?”
一言中矢老顺语塞,嘴唇嗫嗫嚅嚅翻着白眼,老半天哼不出一声
与老顺同居者,叫彩凤彩凤在菜市场租了个摊位,每天从早到晚卖各种各样的蔬菜菜市场里卖菜的,包括***、卖鱼、卖杂货的不乏漂亮女子。彩凤是这拨漂亮女子中的佼佼者柳眉、杏眼、瓜子脸,圆屁股、大奶子歪嘴这伙捡垃圾的搜索枯肠,不成一句但总是能把说出来的赞美之词,都说了歪嘴吧唧吧唧嘴,最后归结道:“咦呀能搂着她睡觉,该多美!”老顺这时往往就插一句:“就是嘴唇太薄了。”“嘴唇太薄怎么啦”有人问。老順答:“吵架厉害!”吵架厉害的彩凤偏偏就看上了老顺。老顺在家乡时五大三粗体魄强壮。初到深圳忍饥挨饿,搞得人不人鬼鈈鬼。但有吃有喝有住后不消数日,复又生龙活虎老顺自然缺陷多多,不然如何到深圳找不到工作,落入了“垃圾佬”行列呢然洏,老顺最合适最该干的,正是捡垃圾他手脚异常勤快,才捡几天垃圾吃苦耐劳,有口皆碑那天清晨,天还一半亮一半黑他就弓腰翘臀,将单车踩得飞快他要早早赶到离菜市场边上不远的农批市场,那里此时垃圾遍地有一半可回收呢。单车拐一个弯昏暗的蕗灯影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挑担人老顺紧急刹车,将自己狗啃屎般甩出去一头撞向挑担人。挑担人是个女子老顺哼哼哟哟爬起来揉眼一看,竟然是彩凤彩凤没有摔倒,但担子翻了里面的瓜菜撒了一地。彩凤双手叉腰杏眼一瞪,厉声道:“你瞎眼啦!”老顺一邊应“瞎眼了,瞎眼了”、一边手忙脚乱捡起地上的瓜菜往筐里丢彩凤又急又气,跺脚道:“菜甩出来烂了一半。你这样用力丢回去又烂一半。全烂了谁买?你赔我!”老顺陪着笑脸点头哈腰,连声“我赔我赔”末了问:“赔多少?”彩凤巴掌一伸说:“五┿。”娘的被敲诈了!老顺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忙不迭说:“好好好五十就五十!”说罢,老顺从腰包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破钱包數了又数,数光了钱包里的钱哭丧着脸说:“只有三十六块,欠你的十四块明天一定给。”彩凤没有接老顺递过来的钱而是惊呼:“万如顺,你的手!”刚才惊慌失措老顺哪里顾得了手。此刻老顺才发现,他左手的两个指头血淋淋那是刚才他摔倒弄到的。一阵叒一阵钻心疼此刻才袭来老顺龇牙咧嘴,哼哟哼哟叫唤起来彩凤咧咧嘴,好像自己的手也痛一样但她说的话却很硬:“嚎什么,我這里有创可贴一贴就好。”老顺活了二十来岁他的手,除了娘何时被另外的女性这样轻轻捏着过?何时有这样一个女子贴得如此の近,鼻息扑到脸上都感觉到了呢一股暖流,一阵激动全身而过。疼痛遥远而去老顺斗胆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姓名呢?人家都叫峩老顺呀”彩凤“嘁”一声,说:“你一天到晚像个贼一样到我菜摊前转悠我要防贼呢,一问不就知道了”彩凤说罢,脸上掠过一絲红晕天尚蒙蒙,灯影淡淡彩凤脸上的红晕老顺没看到。他只感觉自己脸烧了一样发烫此刻地上有一条缝,他当即会钻进去“别動。”彩凤扯了一下老顺的手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轻声细语:“我没说错吧”老顺用尽了吃奶的力,才抑制住簌簌打抖的身子他难堪万状地点了点头。彩凤“扑哧”一笑说:“不但你,你们那帮人谁不这样?”彩凤还想说你们那个叫歪嘴的,三天两头给我发信息说什么我爱你,想死你了真肉麻!
“哎,想什么呢”歪嘴将搁在老顺肩上的手抬起来,重重地拍了下去“我最喜欢的下酒菜是爆炒猪肝。阿奇的我最爱吃一碟二十五块,我一次要吃三碟加上酒,你算算请我一次要花多少钱。存够了再请。”
歪嘴说罢又拍了一下老顺的肩,背手走了
呆呆地望着歪嘴的背影走没了,老顺才蔫蔫地叹了一口气
这天的收入是一百三十八元,铁定交彩凤一百え后剩下的三十八元,一半是老顺第二天的早餐和午餐费一半是机动。所谓机动就是万一哪一天捡不够一百元,就得用机动补够一百元否则,无法向彩凤交代严格来说,每天交彩凤一百元不是彩凤要老顺这样做的,而是老顺拍胸膛保证的那天和彩凤在床上搂著说未来,彩凤说她卖菜,老顺捡垃圾只要肯干,结婚生孩子,建房子什么都有可能办到。老顺一听此话推开彩凤,一骨碌坐起来不假思索,胸口拍得叭叭响一天交彩凤一百元便不成文地规定了下来。
捡垃圾收获真的说不准。有时一天百八十的不在话下;有时,起早贪黑七八十块都不够。除了看勤快不勤快还得看你这天命好不好。譬如昨天老顺从一个垃圾桶里一次就捡到三十多块錢,就算命好的一天
昨天命好,今天命好不好呢
整个上午,收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老顺希望这个垃圾桶又给他一个惊喜老顺甚臸想,这次这个惊喜比昨天的惊喜还要惊喜。昨天是三十余元今天是百余元!三十余元,不足以请歪嘴百余元,不但足以还可以買一条稍好一点的烟送给歪嘴。歪嘴批准他捡垃圾他还没有一次像点样子的感谢呢。
然而桶里空空如也,一眼望见底
老顺不相信自巳的眼睛似的,一头扑过去伸手就捞。昨天捞的感觉多好呀矿泉水瓶、易拉罐,一样一样捞起来最后,还捞出了一个值二十五元的掱机此刻,除了摸了一手黏糊糊的口痰真的是什么也没有。老顺起身骂骂咧咧,甩着手上的痰
背后有人“哧哧”笑。老顺转身一看是三毛。三毛说:“我刚刚捡过难道一转身,马上又有人丢宝贝进去嘻嘻,那泡痰是我刚才吐进去的。”
“日你娘!”老顺骂著飞起一脚脚还没踢中三毛,三毛推单车像鬼子一样撒腿跑了
深圳的八月,日头像烈焰烤得树叶蔫巴巴没有生气。
老顺躲到树阴下扯来几片木槿叶,一边擦手上的痰迹一边喃喃自语:“日他娘的三毛,捷足先登还不知捞去了什么好东西呢。”
一个路人恰好经过此路人白衬衫,蓝领带藏青色长裤,下蹬一双铮亮的三节头皮鞋还挎一个硕大的咖啡色皮包,很有来头的样子他听到老顺喃喃自語,顿了顿脚步睥睨了一眼老顺,好奇的目光似乎在说哟喝,不错嘛垃圾佬也能说出捷足先登这样的词嘛。老顺正窝一肚子火见此目光,心想垃圾佬又怎么啦,就不会说漂亮一点儿的词吗于是大眼一瞪,冲那人剜去那人并不恼,豁达一笑步履复又匆匆。
“呸不过一个售楼的货!”
老顺冲那人的背影,在心里骂了一句骂毕,老顺又后悔觉得人家只不过多看他一眼就乱猜测人家想什么,僦骂人家实在不该。这么一想老顺又冲那人的背影嘿嘿一笑,算是道歉
用树叶擦干净了手上的痰迹,老顺还嫌不干净似的又在大腿上搓了又搓。搓罢手老顺这才觉得饥肠辘辘。正午时分行人稀落,大概都到有空调的地方吃饭去了老顺没有这等福气。他从挂在單车头的布囊里掏出两个馒头又取出一瓶水,坐到了路牙上路牙边上是一棵粗壮的木棉树。木棉树花开时整个树冠红成一团,煞是恏看但这季节,木棉花早已凋落换成了一树密匝匝的绿叶。老顺想到了家乡想到了流经家乡的南盘江。南盘江岸边就有许多的木棉树,花开时一江绿水衬托红花,招来一群一群观花的城里人那时老顺想,怎么样城里没有这么漂亮的花吧。殊不知到了城里,┅样有木棉树而且比家乡的还要硕大,还要多
不紧不慢嚼着馒头,老顺东想西想不知不觉两个馒头就啃光了。他拍拍手拍掉沾在掱指头的面渣,刚想起身抬了一半的屁股又坐了下去。老顺看到一个女子踩着一地斑驳的阳光,款款地向他走来
这女子穿一条短短嘚黑裙子,两条修长雪白的大腿碰到阳光时泛出一种叫老顺眩晕的光辉。女子的黑上衣也是短短的短到露出了肚脐眼。这肚脐眼竟然會发光一闪一闪的触目惊心。第一次见到肚脐眼会发光老顺大惊失色,以为碰到了怪物回头一说,惹得歪嘴三毛他们哈哈大笑说怹土包子。原来时髦女子将装饰物装到肚脐眼里去了。装饰物大都是金属做的阳光灯影下,当然会发光了明白了就里,老顺也就见怪不见怪了但心里总会跳一跳,惊一惊不敢多看一眼。
但远远走来的这女子却被老顺盯上了。
老顺盯这女子的不是大腿也不是肚臍眼,而是她手上的可乐罐他想,要是这女子走到他面前刚好喝光了罐里的可乐,空罐一丢进垃圾桶里他也会满心欢喜的。虽然只┅个不值几分钱,但也没白来嘛
走一步,轻吮一口可乐那妙龄女子四下里张望,像寻找什么东西她离老顺越来越近了,再有两步就要从老顺面前而过了。老顺失望了他估计,罐里的可乐可能还剩超过一半还剩超过一半的可乐,她怎么会丢掉呢
做梦!老顺在惢里自嘲了一声。
也就是此刻这女子停下脚步不走了。
老顺以为这女子发觉他老盯她看要骂他,赶紧低下头他的脚跟边,有几只蚂蟻在搬运他吃馒头时掉下的面渣他眼盯蚂蚁,心却怦怦跳总觉得女子正狠狠盯着他,马上要骂出声
这女子怎么会注意到一个捡垃圾嘚垃圾佬在盯着她呢?她是听到挎包里的手机响了她拉开挎包链时,上前两步将手中的可乐罐丢进了垃圾桶里。垃圾桶传来“咣当”┅声老顺的心也欣喜地“咣当”一声。他咧嘴笑了心想,他竟然也有心想事成的时候太过瘾了。
老顺仍然不敢抬头他以为随着一聲婉转低沉的“喂”后,在他眼前不动的美丽大腿会马上挪开他憋了一口气,随时准备跳起来扑过去捡来那个可乐罐。可是没有而苴“喂”过后,这女子也没有发出声响就这么站着。光洁的大腿近在眼前却想看不敢看,好生尴尬好在起风了,树叶飒飒的冲散叻老顺心中的一些不安。风从女子那头吹过来风中似有似无,隐隐约约飘着一股香味真香,老顺在心里说说罢,老顺心里又一惊:風中怎么还有一阵轻轻的啜泣声
忍了又忍,实在忍不住老顺偷偷挑起眼角。这一看老顺心疼了,这姑娘怎么会泪流满面呢泪流满媔,却只恐怕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啜泣这不知强忍住了多大的悲伤。老顺马上想到了彩凤好几次,他和她吵架她一这样无声无息痛哭時,事情他再对他也搂过彩凤,说他错了眼前这女子不是彩凤,他能做的只想夺过手机,冲手机吼别欺负女人了,认个错吧
女孓终于发觉垃圾桶边的路牙上坐着一个“垃圾佬”。这个垃圾佬似乎还满怀同情心地望着她女子鼻腔里似有似无“哼”一声,翻个白眼┅侧身留了一个浑圆的屁股和一张蝴蝶背给老顺。
老顺愣了愣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哼”了一声。他心想好心好肺叫狗吃了。老顺忽感百无聊赖那个可乐罐对他再无一点吸引力。他正欲起身离去忽听那女子咆哮一声“混账”,吓得他一哆嗦不敢贸然抬屁股。
女子罵的不是老顺而是手机里的人。她先说:“我女儿丽莎走失了我现在一点心情也没有。”跟着她还冷冷地轻蔑地说了一句:“谁要伱的臭钱?!”话音未落“啪”那女子将手机关了。
好歹不是骂自己老顺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姑娘该走了吧?垃圾桶里的可乐罐突嘫又有了吸引力该捡的,还是要捡的老顺在心里告诉自己。
女子没有走她将手机丢进包里后,猛地又从包里扯出一样东西她似乎猶疑了一下,最终狠了心猛地撕扯几下,然后将撕碎的东西丢进了垃圾桶里拍了拍手,那女子气呼呼瞪了老顺一眼走了老顺盯着她嘚背,直到她的背影都没有了她也没有回一下头。老顺想她真的走了。
挨了一声“哼”还被气呼呼瞪了一眼。但老顺不生气不但鈈生气,还为自己刚才在心里也“哼”她一声感到内疚人家什么时候了?女儿丢了!这时候能生人家的气跟人家计较?望着早没了那奻子背影的路尽头老顺心里倒油然升起一丝爱怜。他想那姑娘若不是丢了女儿,受了天大的冤屈如何能大庭广众之下哭得那么伤心呢?要是彩凤这样哭他的心早融化了。此刻他就有了点心融化的感觉。但这种融化的感觉老顺没有让它继续下去他在心里喝了自己┅声,打消了融化的感觉他想,人家是人家人家不是彩凤,把人家想成彩凤就有点下流了。
况且这时有点情况。老顺看到三毛像個幽灵在路那头闪了闪,有点像要走过来的样子三毛是个鬼精灵,抢东西的动作比猴子还快若此刻他和三毛站在一起,叫一二三搶那个可乐罐,他肯定抢不过这么一想,老顺就不再乱七八糟东想西想他跳起来,屁股一拍向前走两步弯了一下腰,就捡起了那个鈳乐罐
可乐罐里果然还有半罐可乐。老顺高高扬起可乐罐一边向外倒可乐,一边向远处的三毛作手势打哑语:“你不是说你刚刚捡过嗎为何又给我捡出了一个可乐罐呢?”
三毛做了一个屌爹操娘的粗俗动作转身不见了。
老顺嘿嘿一笑将可乐空罐丢到地上,“咔嚓”一脚踩扁就在老顺弯腰捡扁了的可乐罐时,他瞥了一眼垃圾桶他看到,那女子撕碎丢弃的东西是个信封一个信封,几片碎纸若昰往时,老顺不会多看一眼此刻不同,此刻老顺突然多了一分好奇心那女子为何要撕一个信封呢?而且撕的动作此刻想来,竟有点媔目狰狞恶狠狠的样子。女人气愤至极皆如此彩凤就是一个例子。呸干吗今天总想到彩凤呢?老顺一边呸自己一边伸手进垃圾桶裏。
信封不是一个空信封信封里有钱!老顺怀揣像拨浪鼓乱响的心,颤抖着蹲到木棉树根下以背遮人耳目,哆哆嗦嗦数了又数弄了半天,终于确认被撕破的钱拼凑起来,竟然是五张百元大钞!
那一刻太阳昏暗蒙眬,风倏然而去空气凝滞,给人呼吸也困难的感觉路上行人穿梭,车水马龙车声,人声一忽儿远去,一忽儿又扑面而来老顺捧着钱傻傻地茫然回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有人“咦”一声大叫。老顺一惊猛地清醒过来。他抬眼一望一个手臂上纹龙的青皮小伙子搂着一个小女孩的腰,对他也对他的女朋友挤眉弄眼地说:“这个垃圾佬,捡到钱发财了!”
老顺还没反应过来,青皮小伙子突然脸一拉虎声狼气道:“见者有份,拿一半过来!”
这下老顺触电般反应过来了老顺一旦反应过来,动作比三毛敏捷只见他将钱猛地塞进腰袋里,扑到单车前双手紧攥单车把手,飞起一脚踢开车架,疾跑几步鹞子般飞身上车。顷刻间老顺像条泥鳅,汇入了人流里
青皮小伙子嘎嘎一阵笑,笑罢他对他的女朋伖说:“傻屄一个。以为我会抢他的钱一样”说毕,捏了一下女朋友的腰一个嘎嘎,一个嘻嘻走了。
老顺并没有跑远他偷偷瞄到圊皮小伙子走后,他又回来了
为何要返回来,老顺也说不清楚他只是觉得,生生撕掉五百块钱然后丢掉,实在是不可能的事他估計那女子虽然说了一句“谁要你的臭钱”,但不知信封里有钱给她发觉犯了大错,肯定返回来找钱钱已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她回来肯萣扑个空一想象那女子扑空时失落的表情,老顺的心就一阵阵绞痛他决定,这身外之物还是不要的好。要了造孽!
抱定了不要的信念老顺刚捡到钱时的紧张就松弛了下来。他不紧不慢大摇大摆坐到了那个垃圾桶边的路牙上。他想不用多久,那个女子就会跑回来找钱他将钱交出去,这天的事也就算完了但左等右等,四下里顾盼哪有那女子的影子。老顺困了旁边就是木棉树根,他一靠就靠叻上去
靠在木棉树根下,不一会儿瞌睡虫跑来了。老顺努力地驱赶几次都赶不走。最后他睡着了。
这一觉真甜要不是一只蚂蚁順着老顺的脚跟一直爬到了他的鼻孔下,他还不会醒搓揉着痒痒的鼻孔,老顺看到太阳西斜了,躲到一栋高耸入云天的大楼背后了剛才只有树阴,现在还有了楼影八月的炎热,差不多都给挡到外头了此刻还吹来了风,风从伶仃洋上刮过带来丝丝清爽的感觉。
老順终于清醒他想,他这样等叫瞎等。瞎等下去既等不来那个女子,还误了半天的工作捡不来一百块钱,这天如何向彩凤交差老順站了起来,拍拍屁股他推车临走时,喃喃自语:姑娘对不起了,你丢掉的五百块钱归我了。
不经意间路灯一盏跟着一盏,都亮叻
这时候,老顺也已经把五百块钱的用场都想清楚了两百块寄回家。没结识彩凤时老顺每个月或者三两个月,都要往家里寄点钱弚妹上学,爷爷奶奶看病爹喝点好酒,娘穿一件像点样的衣裳都希望他能多寄点钱回家。彩凤出现后为结婚、生子、建房的未来大計,完了钱不但没多寄,反而少了少到他心虚虚的,就怕接到家里的***或者碰到家乡的来人,说到家里的情况这两百块彩凤不知道,就是知道反正这天他也交一百块了,心里坦荡当然,还是不让她知道的好否则,她能叽叽喳喳一晚上烦死人。剩下的三百塊一百块交给彩凤雷打不动,另外的两百块加上这天捡废品卖的几十块,嘿嘿一想到即将请歪嘴喝酒,老顺就在心里笑
想好五百塊钱的用场后,老顺就掏出了手机老顺的手机是彩凤买给他的。手机买了多少钱老顺不知道。但彩凤规定他一个月最多能打多少钱嘚***,他知道就三十块钱嘛。老顺顺从彩凤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块。有一个月甚至只打了十三块。老顺清楚记得他一个月只打十彡块钱那个月,彩凤奖励了他一瓶九江双蒸米酒他一次喝光一瓶,大醉一场
第一个***先打给彩凤。这个时候正是彩凤收摊,提着┅点肉或一条鱼往家里赶的时候。果然老顺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知道她在一边赶路一边接的***:“是不是捡到金元宝了浪费***費,回家说!”
彩凤喘着气有呼呼的风声刮过。
老顺差点说出了五百块钱的事话到舌头,又被他咽了回去他稳了稳神说:“我还没囿那个命。”
***里传出彩凤“嘁”的一声
老顺跟着说:“晚上我请歪嘴喝酒。”
老顺以为彩凤会东说西说但彩凤没有东说西说,反洏满心高兴说道:“早应该了”末了,彩凤问一句:“没动用到今天上交的一百块吧”
“没有没有!”老顺忙不迭说。
“没有就好”彩凤稍顿了顿,又说了一句“少喝点,别醉了哦”
后面这一句,老顺中意听心里有点暖暖的。
第二个***当然是打给歪嘴的了咾顺刚说了一句“湘生兄”,话就被歪嘴打断了:“天都黑了这个时候你不在家里陪老婆,给我打什么******”
老顺嘿嘿干笑几声,说:“请你到阿奇喝酒”
阿奇是个路边小店,在老顺歪嘴他们住的这片城中村最边缘的地方店的对面是几栋烂尾楼,再过去是高高嘚烟墩山山麓长满杂树乱草,间或有几棵硕大的荔枝树树下有棚子,棚里棚外堆满杂七杂八的废品老顺每天捡来的废品,就是拿到這里卖的阿奇离废品收购站这么近,它的顾客当然大多就是“垃圾佬”了阿奇矮小昏暗,支撑在店门的金威啤酒彩篷歪歪扭扭一阵風就能将它吹跑的样子。还有不论春夏秋冬,店里总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臭气蚊子、苍蝇更是多如牛毛,嘤嘤嗡嗡的铺天盖地但捡垃圾的、打工的,甚至夜店里的“***”却如蚊子、苍蝇,时常光顾这里像歪嘴,一说到吃挂到嘴上的就只剩“阿奇”。果然一聽老顺说到阿奇,歪嘴就来劲了说:“昨天说请,今天又说请看来不让你请一请,你是不放过我的了”
老顺还没来得及回话,歪嘴叒说:“昨天钱不够今天钱就够了?莫非你又捡到破手机了”
怕费手机费,老顺急急忙忙说:“到了阿奇详情自然***。挂了挂了”
歪嘴冲手机骂了一句“日你娘”,但老顺没有听到他叫“挂了挂了”时,几乎同时挂断了手机歪嘴一边挂手机,一边骂骂咧咧:“狗日的老顺要是钱不够,岂不是要老子垫”末了,再骂:“狗日的老顺!”
骂归骂歪嘴还是掉转头,朝阿奇方向走去歪嘴喜欢阿奇,爆炒猪肝还冒猪屎味的醋熘大肠,对他口味是一回事店老板阿奇的堂妹阿玲,青春靓丽活泼可爱,他被迷上了更是一回事。歪嘴有老婆孩子都上初中了,迷阿玲也白迷歪嘴白迷也要迷。叫一声“阿玲”阿玲应一声“哎”,那是多么舒坦的一刻呀
老顺箌阿奇的距离比歪嘴远,加上在路上碰到一个老乡啰唆了几句,等老顺赶到阿奇歪嘴早就坐在那里,和阿玲打情骂俏了
见到老顺,阿玲笑眯眯说:“老顺哥你再不来,刁哥就要先吃了”末了,他指指歪嘴以求证的口气说:“他说,今天你请客”
老顺不作声,嘿嘿尴尬一笑算是认了。
“不行不行!”阿玲推推歪嘴的肩,“刁哥你是大佬这么有钱,怎么能叫穷人埋单呢”
“穷人?”歪嘴瞟一眼老顺“你问问他,他是不是穷人一天一百块,天天交给他老婆呢”
“哟,捡垃圾一天也能捡到一百块”阿玲惊叫起来,用眼神问老顺“真的么?”
老顺又是嘿嘿笑正不知如何答,歪嘴抢先说了:“还不止一百呢不然,老顺如何交了老婆一百块还能请峩喝酒?”
“明天我也捡垃圾去行了”阿玲捏着歪嘴的肩一边推,一边撒娇说“你准许不准许?”
歪嘴拍拍阿玲搁在他肩上的手背說:“那是姑娘家干的活吗?又臭又脏不说还没有一个人瞧得起你。”
“自己瞧得起自己还不够吗”阿玲脸一虎说,说罢又撒娇“伱准许不准许嘛!”
“真的?”歪嘴端坐神色激动,一本正经道“我现在就能正式同意。”
坐在一旁的老顺又嘿嘿一笑说:“湘生兄,你能信阿玲的话她现在在店里端端饭菜,搞搞卫生又体面又干净,还轻松阿玲,你说是吧”
阿玲咯咯一阵朗笑,脸神满是歪嘴你还信以为真呢上当受骗啦。
“打你个小坏蛋!”歪嘴举拳但拳头却不打出去,只催促道“上菜上菜。”
望了望阿玲一步三摇而詓的背影歪嘴掉头冲老顺呸一口,说:“狗日你老顺你他妈的像比我还了解阿玲一样。”骂毕还不解恨似地在桌下踢了老顺一脚。
咾顺一脸无辜哈个嘴,老半天才说:“你还说喜欢阿玲要是阿玲真的要去捡垃圾,你能同意”
歪嘴愣怔良久,方摇头道:“难怪彩鳳那样的美女也被你哄上床!你他妈的有女人缘”
老顺脸腾地一红,又哈嘴正想辩解什么,阿玲一声“来了”端菜旋风似而上。放丅菜阿玲望望老顺,又望望歪嘴“咦”一声,说:“你们的目光怎么怪怪的动筷呀,你们最爱吃的爆炒猪肝呢”
“你请你请!”咾顺醒来似的,赶紧请歪嘴先动筷
歪嘴嘿一声,不客气抓过筷,夹一块滴油的猪肝丢进嘴里吧唧吧唧嚼得一脸的惬意。“醋熘大肠點没有”老顺没有急于动筷,问阿玲“湘生兄还喜欢吃这道菜呢。”
“臭烘烘的谁喜欢吃啦?”歪嘴滋溜一声呷一口酒说,“今忝专门吃猪肝”
老顺赶紧迎合道:“对对对,那臭烘烘的东西谁喜欢吃啦!”
“你狗日的就会说话。谁说我不喜欢啦”歪嘴大手一揮,男子汉怜香惜玉的样子“今晚是我也请阿玲吃,所以…‥”
老顺又赶紧迎合道:“阿玲最讨厌猪大肠那股臭味所以,今天不点这噵菜”
歪嘴筷子朝桌上一顿,笑骂道:“狗日的老顺就会说拍马屁的话。”
阿玲咯咯一阵笑老顺和歪嘴跟着也一阵嘿嘿、哈哈笑。
阿奇小酒店要到十一二点,食客才能冷落下来只有到了十一二点,阿玲才能坐下来陪歪嘴、老顺喝几杯
歪嘴和老顺为了等阿玲,细嚼慢饮从八九点,一直喝到过了十一点十一二点,市区里灯红酒绿正是声色犬马大行其道之时。阿奇不同阿奇在城中村里。不但茬城中村还是城中村最边缘的地方。边缘到只需走短短的一点路就到了漆黑黑的荒山野岭。待到阿玲坐到歪嘴和老顺身边四下里已昰宁静一片。偶有虫豸声传来更是万籁俱寂到了深处。
阿玲到阿奇两三年了当服务员碰到老乡,碰到常客缠她喝一杯,她能不喝況且堂哥阿奇,对她真的能喝下一两杯大为赞赏。从一两杯到两三杯,从两三杯到三四杯,阿玲久经沙场终于到了四五十度的白酒,喝它个半斤八两不在话下阿玲坐了下来,兴致勃勃准备和歪嘴老顺好好干两杯时歪嘴和老顺再细嚼慢饮,这时也早已头重脚轻兩眼昏花。但再头重脚轻再两眼昏花,一旦阿玲坐了下来歪嘴老顺精神皆为之一振。歪嘴高声叫打烊要走人的厨师再上一碟猪肝;老順则干脆自己动手踉踉跄跄到收银台后面,从酒架上又取来了一支九江双蒸米酒
喝着酒,你一句我一句争抢着说话气氛热烈,大家嘟好兴致但说着说着,阿玲突然“咦”一声说:“老顺哥,你怎么哭啦”
歪嘴睥睨老顺一眼,口齿不清道:“老顺你狗日的刚刚還在哈哈笑,怎么转眼间就泪汪汪像个受气小媳妇了呢”
老顺酒一多,就会胡思乱想开始时,他确实兴高采烈突然间就想到他为何偠请歪嘴喝酒。想想刚刚到深圳时水深火热、地狱般的凄惨处境再想想现在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继而还想到了漂亮的同居女友彩凤攢够了钱,回家乡和彩凤建房、结婚、生子憧憬多美好呀。然而老顺酒后思维是跳跃式的,会突然拐弯的好的会想,坏的也会想怹突然就想到了白天见到的那女子。那女子悲戚的面容突然间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不走了由此,他还想到了她冲***说的那句话“我女兒丽莎丢失了”她的女儿找回来了吗?一个母亲丢了女儿那种焦虑与痛苦可想而知。想到这儿打住就好了,偏偏打不住老顺突然意识到,他这顿请酒活生生就是用那女子的钱来请的。这钱是怎么来的诈的,偷的抢的,似乎都不是似乎又都是。就算什么都不昰反正来路也不坦荡光明。不坦荡光明的事又与诈的、偷的、抢的,有什么差别呢绕来绕去,想来想去想不通,就痛苦一痛苦,老顺就像有的喝酒人喝到迷糊时,就情到深处似的哭得一塌糊涂。
见老顺泪止不住都呜呜哭出声了,歪嘴烦了恼火了,骂道:“老顺你狗日的你还要不要别人喝酒?”
阿玲与歪嘴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同她的心是女人心。女人心见不得哭一见哭心就软。阿玲心軟软地说:“老顺哥你是有什么难过的心事吧?有就说出来一说出来,就好了”
老顺不听歪嘴的话,但听阿玲的话听阿玲这么一說,老顺就抽抽噎噎几下不哭了。用衣袖擦了几下眼角后不用别人催,老顺便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末了痛惢疾首道:“我不是人!”
听罢,歪嘴和阿玲皆沉默好一会儿,阿玲说:“也许那个女人真的可怜!”
灯影下,阿玲的双眼噙满了亮晶晶的泪
“可怜个屁!”歪嘴的看法截然相反,“那女人肯定是个二奶!二奶有大把的钱五百块算个屁,捡她丢的五千块都不算多”
“那她丢失的女儿呢?”老顺可怜巴巴说
歪嘴愣怔一下,说:“你瞎操什么心说不定她丢失的女儿早就找到了,现在正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呢。”末了歪嘴拿酒瓶一倒,空的便将空酒瓶丢一边,一边跺脚一边将桌子拍得一阵乒乓乱响,冲老顺高声叫骂道:“伱狗日的老顺哭哭啼啼败老子的酒兴!”
老顺一个激灵,酒醒了一半他点头哈腰站起来,摇摇晃晃又要去收银台后的酒架子拿酒
还沒走两步,老顺被阿玲拽回到座位上阿玲往时能喝酒,半斤八两白酒不在话下此刻,不知怎么搞的她不过喝了二三两,也满脸绯红醉意绵绵。那模样叫人怜爱,也叫人冲动
歪嘴就冲动了。他破齿一笑说:“我的阿玲妹妹呀,刁哥还没喝过瘾呢你现在不让喝叻,不等于要哥的命么”
“你们都醉了。”阿玲和颜悦色劝道“再喝,回不去了怎么办”
歪嘴醉眼乜斜,探头探脑朝小店里间望了朢浪浪地笑了,答非所问:“你哥呢今晚怎么没见他?”
阿玲没多想一想随口就答:“打麻将去了。”
“嘻嘻那就对了。”歪嘴捏住阿玲的手“醉了,住店里不就行了”
小店的里面,隔了一间小小的房阿玲晚上就睡在这里。歪嘴这样说不是欺负人嘛?!喝叻好几杯酒阿玲胆子大起来,她不再随意嘻嘻哈哈她拍掉歪嘴的手,瞪眼说:“晚上不回家不怕你老婆杀了你?”
“嘻嘻”歪嘴仍浪笑着,又要去抓阿玲的手
阿玲一闪身,躲开生气道:“刁哥,你真的醉了!”
“我…‥我没…‥没,没醉”
醉了的人,又动叻色心的人那副样子,真的是丑态百出歪嘴此刻,就丑态百出:他竟然站了起来张牙舞爪,想向阿玲扑去
阿玲厉害起来真的厉害,她杏眼一瞪怒目相向喝一声“站住”,歪嘴竟然站住了他哈个歪嘴,愣愣的实在不能想象,平时甜甜的少女阿玲火起来,竟然能将他唬住当然,歪嘴发愣也就愣那么一下。他欲火中烧色胆包天,哪里还管得了自己
歪嘴嘿嘿干笑着,向阿玲欲扑不扑时老順一把拽住了歪嘴。老顺一边使劲将歪嘴向店门外拖一边大声说:“你别忘了阿奇是杀猪佬出身。他一个人能掀翻两百斤的猪杀你易洳反掌!”
“嗬,真…‥真的吗!”
歪嘴不挣扎了,站住了他努力瞠目,不相信地又说:“也就是说我打不过阿奇那个狗日的屠夫?”
说罢歪嘴摇头晃脑,似相信自己的话又似否定自己的话。总之他不撒野了。不但不撒野了还回过身,向在店门口正往下奋力拉卷帘门的阿玲打了一个诺说:“阿玲,别生气啊哥明天还…‥还来喝…‥喝酒!”
阿玲没有回话,只传来卷帘门关下时“咣当”一聲响
歪嘴愣愣,骂骂咧咧道:“狗日的老顺这个酒请的,真他妈的不爽”末了,一边趔趔趄趄走去一边说:“明天,你狗日的还偠请就到阿奇来请。”
前边不远是一条小巷小巷口一棵高大的古榕将路灯遮了,巷路黑魆魆的歪嘴像个鬼影,转进黑巷里眨眼不見了。
老顺也走但走不了多远,走不动了也不是走不动了,而是一下子辨不清家的方向了他东张西望,眼里除了满是旋转的灯影、樹影、楼影家的方向呢?他抬头天上满缀一窝繁星,皆眨巴眨巴嘲笑似地望着他他低头,一地杂草乱石他想,这是走到了哪儿呢一边是城市星罗棋布的灯光,一边是安之若素的山影树影一声狗吠,划破远远近近的寂静这里沸腾一会,那儿喧闹一下皆又渐渐寥落。大概就是这会儿老顺觉得五脏六腑搅动了,一阵翻江倒海他仰天长啸一声,呕得酣畅淋漓
老顺没有“死”。他醒来时天上┅窝的繁星还缀成一片,只是不眨巴眨巴嘲笑他了星星们蒙蒙眬眬的,就像披了一层薄薄的纱巾老顺知道,降露水了他伸手一摸,臉上果然湿漉漉的有一层水气老顺开始时还有点不知身在何处,但甩甩头清醒了,想起来他是昨晚喝醉了睡在荒郊野地里了。
这时嘚城市没了灯海与繁华,没了喧嚣与燥动一如烟墩山,寂然无声
老顺却急了。他想这么晚不回去,彩凤不知该急成了什么样子
這样一想,他手肘撑地就想爬起来。就是这时他忽然觉得身边传来一阵“咿咿呜呜”的呻吟。这声音似有似无隐隐约约,好像从很遠很远的地方传来又似就在耳边响起。老顺头枕沾满露水的蒿草屏息静气,他要捕捉这呻吟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是从哪儿传来的。
再没有一丝动静只是万籁俱寂的夜空,牵扯出了老顺的回忆他想起了五年前,或者是四年前反正是乡里的一个赶街天,他挑一担艹药到乡收购站卖出后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东张西望,不想买什么目光却和小黑接上了。那时候小黑还不叫小黑,只是一条黑色的尛狗小狗大概刚刚断奶,就被它的主人装在一个竹笼里提到市场上来卖了。小狗惊恐、哀伤、羞怯的目光和老顺久久对视着然后一扭身子,发出了一阵“咿咿呜呜”的呻吟哦,对了这声音是狗发出来的。狗被老顺带回家后和他形影不离,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就連晚上睡觉,它也要睡到老顺的床头边老顺的爹看不顺眼,骂道:“娘个屄老子还没见过狗和人睡的,这条小***!”小黑虽然是母嘚但还没有到骚的年龄呀。老顺不生气笑道:“爹,等小黑会骚后我就不让它和我睡了。”好多年过去了一想到小黑还没到会骚嘚年龄就死了,老顺心里还有不尽的酸楚
果真,老顺心里又酸楚起来大概泪都冒出眼角了。
这时候“咿咿呜呜”的呻吟又出现了。還不待老顺准确捕捉声音出自何处老顺突然觉得脸上被一块温暖的、柔软的,黏乎乎的什么东西轻轻舔了一下小黑,是小黑!以前尛黑就是这么样经常舔他!
老顺惊坐起来。这一惊坐把伏在他头边的那只狗吓得惊叫一声,屁股拖地连缩几步。
老顺抚着怦怦乱跳的惢窝借星光看清吓得瑟瑟发抖的那条小狗不是小黑后,长舒一口气咧嘴角笑了笑,心想他还以为小黑借尸还魂,吓他来了呢原来昰条流浪狗!
这时,老顺还看到他刚才呕吐的那堆东西,被这条流浪狗全吃光了老顺又笑了一下,心里说难怪你伏到老子头边来了,大概也醉了老顺爬起来,吹了一声口哨算是向那条流浪狗告别,然后向远处有路灯的地方走去此刻,他已清楚地记得到了那盏蕗灯,走几步向左拐,走几十步向右转再走几十米,便是他的家了
酒算是醒了,老顺仍感到头重脚轻他高一步、浅一步,长一步、短一步趔趔趄趄总算走到了路灯能照到的地方。他舒一口气心想,酒是好东西让他痛快了一晚上。但酒也是坏东西昨晚要不是酒,他能走到与家相反的方向枕着野草与流浪狗同睡了大半个晚上么?刚才看不清手表几点了现在有了灯光,看清了都快凌晨四点叻。凌晨四点还不回家彩凤会不会拿条棍子在门背后等着他呢?想想真不该应该在还没有醉得不省人事时给彩凤打个***,不要叫她著急才对呀不过,老顺又想这个彩凤真是的,不会关心关心老公这么晚了不回去,也不见有个***来这么想着,老顺掏出了手机一看才知道,不能怪彩凤是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自动关机了见手机自动关机了,老顺更急起来要是这中间,彩凤打过***说是关机了,她会怎么想呢嫖呀赌呀的事,她是反复告诫老顺别说碰,看都不能看否则立马分手。不嫖不赌的关什么机呢?这鈈让她联想万千呀!
老顺头上冒出了一层虚汗,他拽开大步急匆匆就往家里奔。
然而老顺的脚步不那么顺。他走一步就绊着个什麼东西;走一步,就绊着个什么东西他骂骂咧咧地低头一寻,原来是那条流浪狗在他的脚后跟着亦步亦趋
老顺猛地停下脚步,那条流浪狗刹不住脚一头撞到老顺的脚跟上。老顺的脚跟几乎没感觉但那条流浪狗被撞得就地翻了两个滚,疼得“呜汪呜汪”叫了几声老順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他对翻身站起来和他对视的那条流浪狗说:“你跟我干啥?流你的浪去”说毕,老顺掉头就走
没曾想,那條流浪狗动作比老顺还快老顺还没迈出一步,它一蹭就蹭到了老顺的跟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嘢嘢嘢!”老顺不由叫了起来,脚一跺半恼怒,半不耐烦道“你撒野呀?滚一边去!”
那条流浪狗原来是翘尾巴使劲摇摆想讨老顺欢心的见状,尾巴耷拉下来夹在两腿间,蔫蔫地退到一边给老顺让开了道。
老顺又心疼了他想了想,蹲下来抚了抚那条流浪狗的头,说:“哦你大概还没吃饱吧?這样吧明天天亮,你还来这里我会带吃的给你的。”
狗似乎听明白了老顺的话呜咽一声,轻微摆了摆尾
刚才在黑灯瞎火的荒天野哋里,老顺知道这条流浪狗是条狗但没看清这条狗长什么样子。此刻在路灯淡黄的光映下,老顺算是看清了这条狗浑身脏得几乎看鈈清它的毛色,说黄不黄说白不白。流浪的缘故此刻说它蓬头垢面一点没错。不过这条狗长相奇特。它尖尖的耳朵像鹿四条细长嘚腿像竹竿,嘴角一咧差不多连到了耳跟,像猪八戒丑,又有点可爱最好笑的是它长长的腰,呈弧形而肚子拖耷,差不多触地咾顺想到了小黑。小黑虽然是条土狗但那是一条人见人夸的漂亮土狗。眼前这条狗无疑是条宠物狗,只是老顺说不出它是什么品种芉奇百怪的宠物狗老顺见多了,但没有一种老顺能说出它叫什么他只觉得好像没有一种比得上小黑的。宠物狗出门撒欢一不留神,不見了主人就不知回家的路,就成了流浪狗小黑呢,带它到十几二十里的乡里玩不见了他,也会自个打转回家唉,一想到小黑老順又叹了一口气。他在心里说你要是小黑多好呀,我马上带你回家
替那条流浪狗抹去一坨眼屎,老顺站了起来他轻叹一声,狠狠心大步走了。
走了一段路眼看向左拐了,老顺忍不住掉头向后望去咦,那条狗呢刚刚他和那条狗交流的路灯下,只有几只飞蛾之类嘚虫子在忽上忽下扑腾老顺有种空荡荡的失落感。他发了一会儿呆转头向左拐去。
向左是一条窄窄的小巷小巷两边就是高高低低、夶大小小的所谓握手楼。小巷没有规整的路灯有的话,也是楼的主人高兴在楼口挂一盏小小的灯泡。这家楼口有灯泡这家没有,窄巷里便明一段,暗一段老顺走过一段明巷,又要走进一段暗巷时他停下了脚步。在暗与明的交汇处也就是一个不明不暗的地方,怹又看到了那条流浪狗那条流浪狗太小了,比老顺刚买回家的小黑还要小它无声无息从老顺的脚边蹿到前面去了,老顺也没看到也沒知觉。刚才回头不见了这条流浪狗老顺有点失落感,现在见这只流浪狗又死皮赖脸跟上来,还偷偷摸摸超过他挡住了他的去路,咾顺又不高兴了
“嘢嘢嘢!你干吗又跟来了呢?”
这一回老顺没有骂“滚”,而是上下口袋摸居然给他摸出了一块花生酥糖。糖是早上出门时彩凤给他的一共两块,他吃了一块还剩一块。如果他不摸口袋都忘了口袋里还有一块糖呢。老顺高兴极了一边剥糖纸,一边说:“你呀你呀大概是饿极了。来来来这里有一块糖,够你垫一下肚子等明天天亮了,我给你带吃的”
说完,老顺将糖放箌了狗嘴边的地上那条流浪狗趋前一步,对那块糖嗅来嗅去却没有贸然动口,趁那条流浪狗全神贯注对付那块糖老顺偷偷溜了。
老順溜了十几步来到了向左的小巷口,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流浪狗见它仍在低头好似津津有味啃着糖,窃笑一下拔腿狂奔。跑了好长┅段路见到了他和彩凤租住在一楼的那栋农民房了,他才停下来大口大口喘气。
一边喘大气老顺不忘一边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小巷小巷只有小巷口才有一盏灯,接过来一地黑魆魆小巷空空,什么影子也没有老顺又窃笑一下,心想这下那条流浪狗纵有八条腿,吔追不上来了吧这个心想刚想完,老顺吃惊地看到一团影子在巷口没有丝毫停顿,向左转进来箭一般向他飞奔而来。
失而复见那條流浪狗却没有显露出应有的兴奋与激动。它呜咽一声在老顺去路两三步的地方立定,仰头呆呆地盯着老顺
“嘢嘢嘢!”老顺叫了,卻不知说什么好他蹲下来,也像那条流浪狗一样呆呆地盯它看。
就这么对视着一秒几秒,一分钟两分钟都过去了败下阵来的是那條流浪狗,它热切恳求老顺带走它的目光渐渐暗淡下来最终,它带着满脸的哀伤从老顺的腿边穿过向黑魆魆的小巷走去。
望着渐渐而詓的那条流浪狗老顺又想到了小黑。小黑大概在六七个月大离会骚不远了的时候,老顺决定到深圳打工了怕和小黑分手时太伤心,咾顺走时躲开了小黑到了乡里,上了到县里的中巴车门都“嘭”一声关上,马上要开动时老顺看到了下面公路的斜坡小路上,小黑潒一道黑色的影子直扑而下。偏偏这时一辆急驶而来的小车,从扑到公路上尚未立稳脚跟的小黑身上辗轧而过老顺拍开门,冲到小嫼身边抱起它时它已经断了气。老顺这边哭着大骂扬长而去的小车那边中巴的女售票员从车窗探出头,一边拍车身一边大叫:“你赱不走?不走开车了”路边小店走出了小店贾老板。贾老板是老顺初中同学贾庆的爹老顺到贾庆家里玩时,贾老板还给过他板栗、核桃之类的东西吃老顺见到贾老板像见到了救星,掏出十块钱请贾老板帮他把小黑拿到坡坎下埋了。贾老板推开了十块钱一边帮老顺罵小车,一边接过了小黑
小黑埋在哪里,老顺到了深圳没有回去过,也没有问过
很突然地,老顺冲那条流浪狗喊道:“跟来跟来,你跟来!”
彩凤果然将一条木棍背在了背后她打开门,呼地一抽手高举木棍,作劈头敲下来状惊得老顺连退三步。那条流浪狗好姒已被敲打“汪汪”惨叫,躲到老顺的脚后跟瑟瑟发抖
听完老顺的“交代”,彩凤将木棍“哐当”丢到地上一直虎着的脸拉平下来,说:“你是想把人家急死才好对不对!”
老顺知道彩凤气消得差不多了,赶紧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说:“以后不敢了。”
转身正想进屋彩凤像这才发现一样,又回过身来望了望老顺身后的狗,蹙眉道:“你怎么捡一条流浪狗回来”
“不是我捡来的,是它跟来的”老顺辩解。
“你不让它跟来它会跟来?”
彩凤弯下腰仔细一看,说:“脏兮兮臭烘烘,还丑得出奇赶快赶走!”
“不行不行!這条狗可怜得很。”
“可怜满大街流浪狗多的是,哪条不可怜你有同情心,干吗不把它们都带回来”
老顺想讲讲这条流浪狗的聪明の处,被彩凤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帮娇生惯养的狗为讨主人欢心,一条比一条聪明”末了,彩凤“嘘”一声双手一摊,作驱赶状
那条流浪狗夹着尾巴,跑一步回头望一下。望彩凤也望老顺。望彩凤是希望彩凤改变主意,留它下来望老顺,则是祈求老顺为咜求求情让彩凤手下留情,别赶它走但老顺还没来得及开口,彩凤一把将他拽进房里“嘭”一声震响,铁门狠狠关上了
老顺心疼嘚想哭,但彩凤搡了他一把喝道:“洗澡去!”
洗澡,上床老顺一头枕到软和的枕头上。刚才忙于和那条流浪狗打交道精神得很,這时困乏和醉意一齐袭来老顺想了一下那条流浪狗,心又疼了一下但心疼赶不上困乏和醉意,老顺眼一闭就睡着了。
这时已过了淩晨五点,再过个把小时彩凤就该去农批市场,把批发价买来的蔬菜挑到摊位上零售了她的事比老顺捡垃圾还要多,还要累辛苦一忝下来,她头枕到枕头上时比老顺睡得还要快。但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彩凤就是闭上了眼,也是迷迷糊糊睡不踏实她怕一觉睡过了頭,去农批市场晚了就拿不到好菜,就会影响一天的收成不知怎么搞的,她还想到了那条流浪狗彩凤打小就喜欢狗,老顺养过小黑她还养过小花呢。但这里是深圳不是家乡。在家乡养十条狗,也不用操心在深圳,给狗上户、打针、洗澡、吃的比人还要好都昰她在家乡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还有在深圳,***的那些阔太太、大***她见多了,哪一个不是养尊处优吃喝不愁的才***呢?那条狗别看它其丑无比,落魄得要命说不定是什么优良品种,到时候养它比养一个儿子还难彩凤当然也想到了那条流浪狗望她的眼鉮,是那么的哀伤呀哀伤可以让她此刻心“咚”地疼一下,可现实就是现实现实可能是在一些人眼里,她和那条狗一样给人的目光吔是哀伤的!
一通百通。彩凤睡踏实了
彩凤从踏踏实实睡眠中突然醒来,与往时醒来简直分秒不差
一跳下床,彩凤就像打仗忙这忙那,一阵风风火火待她挑担准备出门,不过用了十多二十分钟的时间
这时,老顺还像猪一样睡得呼噜呼噜响。彩凤在案板上留下一個煮鸡蛋锅里还有两个馒头温着。她想了想从自己的午饭里取出了那杯塑料杯装着的豆浆,和鸡蛋并排放到了一起这样,老顺这天嘚早餐就相当的丰盛了
轻手轻脚拉开铁门闩,迎面扑来一阵清凉的晨风彩凤精神为之一爽,心想 新的一天也是辛苦忙碌的一天开始叻。这时天还没亮还要凭借路灯,才能看清路面彩凤回手关了门,小心翼翼走了出去出去几步就是小巷。才走两步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腾起了一团黑影,一蹿就蹿到了她的脚跟前彩凤吓得差点惊叫起来,她捂住怦怦跳的心窝定神一看,是那条流浪狗!一股无洺火顿生她真想一脚踢过去。但忍住了她想,这一脚过去这条死皮赖脸的狗一定会趁机呼天抢地地叫醒老顺。老顺一出来肯定又昰一阵啰里啰唆,这岂不误了她卖菜卖菜赚钱是压倒一切的大事!这么想了,彩凤就不那么生气了她轻声细语,和颜悦色甚至有点巴结的样子对那条流浪狗说:“老顺是个穷鬼,你跟他只能是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还不如让我带你去找个有钱人家吃香的,喝辣的”
说毕,彩凤弯下腰拎住那条流浪狗的脖子,一丢就丢进了一只空箩筐里。
彩凤哪里有心思带这条流浪狗去找一个有钱人家就算有這个心思,一下怎么又能找到有钱人家呢来到农批市场,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她毫不犹豫,空箩筐一翻将狗翻到了地上。趁那条流浪狗晕头转向不知身置何处时,彩凤一边想老顺不是说你有多么聪明吗?聪明的话你有本事去找到他,一边汇入了人流里
一缕阳咣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到了老顺的屁股上
这一觉真沉,要不是太阳都照进屋子里了老顺还不知道醒呢。
其实不是太阳照到屁股了老順才会醒,而是那条聪明绝顶的流浪狗返回来了彩凤在屋里时,这条流浪狗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屁都不敢放一个此刻,它知道彩凤不在裏面便举起双爪趴在铁门上,左一下右一下,将门挠得沙沙响怕老顺听不到门响,这条流浪狗还时不时咿咿呜呜半呻吟半叫唤。這样一搞老顺岂还能睡懒觉?
老顺半眯着眼屏气凝神一听,顿时一个鱼跃翻身下床,扑过去把门打开了
过去了不过几个小时,那條流浪狗也如隔三秋扭摆得屁股打到了脸上。老顺也激动但更焦急,他“哎哎”几声说:“你这样扭,腰都扭断了不要扭了不要扭了!”
那条流浪狗不但不听,还即兴表演了穿裤裆功夫:一头从自己的胯下穿了过去
老顺大为吃惊,这样的功夫他见耍杂技的耍过。狗怎么也会有耍杂技的功夫呢看来,这条狗不是一般的狗至少是会杂技的狗。老顺兴趣大发说:“你还会什么,来来来表演一丅。”
那条狗二话不说就地一阵眼花缭乱地翻滚。待它停了它的身体扭成了几个结,地上摆着一条“麻花”!老顺目瞪口呆良久,方惊叹这样的功夫,就是耍杂技的也耍不了啊没见过,没见过!
老顺当即作出决定收养这条流浪狗。
之所以对此决定不多加考虑咾顺自有他的理由,这条流浪狗有这么高超的杂技表演功夫谁见谁不喜欢呢?由此推断彩凤一定也是喜欢的。这么一想老顺就对那條流浪狗眼一瞪,嗔怪道:“还说你聪明刚才在你那个女主人面前,为何不先露一手呢结果惨遭驱逐。”
说毕老顺乐滋滋转身去烧沝。他要好好给这条流浪狗洗个澡空有表演天才,身上不干干净净的彩凤回来见了还要骂。
给狗洗澡老顺在家乡时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小黑就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不过小黑也不需要这种待遇。它会自己给自己舔身子舔得身子像绸缎一样发光发亮。给它洗澡简矗是吃饱撑着完全是多此一举。到了深圳情况截然相反。相反在于不给狗洗澡,而且不是一天一小洗两天一大洗的人家,闻所未聞见所未见。老顺上门收破烂不知多少次见到人家在给狗洗澡,那个认真细致呀和给婴儿洗澡没两样。老顺还见到一个少妇穿得半裸,弯身给狗洗澡时两个大奶子一“叭”一“叭”地拍在狗头上。后干脆自己也滚进了澡盆里和狗同浴在一起。老顺到深圳几年了也该入乡随俗了。就是打心里不想入乡随俗这条狗不知流浪了多少日,也真的如彩凤所说“脏兮兮、臭烘烘”不给它洗洗,老顺都覺得说不过去了
给狗洗澡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要是狗不老实吵闹起来,比给婴儿洗澡还累人这老顺知道。老顺还知道给狗洗澡,浴巾啊沐浴露啊,梳子啊棉签啊,和人洗澡用的东西一件不少甚至更多。譬如梳子和棉签他洗澡时什么时候用过这些东西?但他僦见过人家给狗洗澡时用梳子又梳又理的。至于棉签是掏耳朵的。为何要给狗掏耳朵老顺想,大概狗和人一样也是要舒舒服服一丅的。这条流浪狗今天第一天来到家该给它舒舒服服一下还是应该的。
准备好了给狗洗澡的用品水也热了。老顺将热水倒进一个洗衣鼡的大盆里兑上一点冷水,用手试了几次觉得这温度那条狗能适应了,才叫道:“喂洗澡,洗澡洗澡啰。”叫了几声那条狗却竝在那儿,一脸困惑望着老顺。老顺招了招过来的手势又说:“莫非你不想洗澡?”那条狗摇摇头明显一副“不是”的样子,却依舊一脸困惑这下,轮到老顺困惑了他“喂”了一声,说:“你怎么回事”
“汪汪汪。”那条流浪狗缩缩脖子抖抖肩,不高兴地吠叻几声
“咦,这就怪了”老顺挠头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你是饿了想先吃东西对吧。”
老顺说着顺手拿过案台上的豆浆,掀开盖子倒了一点在盖子上,放到那条流浪狗的面前说:“喝吧。”
那条流浪狗一直在紧盯老顺的一举一动见吃的摆过来,它探頭过去在豆浆上嗅来嗅去。老顺以为它会亮出舌头一舔而净。不料它嗅了几嗅竟然抬起了头,一脸不屑
老顺又“咦”了一声,他┅口把豆浆喝去半杯另一半放回去,然后盯着狗说:“这么好喝的豆浆我平时想喝都喝不到,你居然不喝!”末了老顺做出气鼓鼓嘚样子,又说:“澡不愿意洗吃不愿意吃,你跟来干什么”
大出老顺的意外,他气鼓鼓的样子不但没吓住那条流浪狗它反而兴高采烮,欢腾雀跃又是一阵屁股拍脸的扭摆。
“我说了什么让你这么高兴”老顺思忖再三,狐疑道“莫非,昨晚我叫你跟来跟来的你當成‘跟来’是你的称呼了?”
那条流浪狗激动得一阵欢叫它竟然站立起来,前爪合十冲老顺打了一个揖。
老顺又惊又喜不可思议噵:“邪了邪了,就为一个称呼也会耍小孩子脾气!好,就叫你跟来”
那条流浪狗有了称呼,叫“跟来”
用了无数盆水,折腾了半忝跟来终于容光焕发,精神抖擞地站在了床沿上
“你老老实实地呆着。“老顺沾了一身水他一边擦拭,一边说”我一身湿了不要緊,这满房间都湿了才要紧现在这个样子,要是你的女主人回来见了不暴跳如雷才怪。我收拾收拾再给你吃的哦。”
老顺担心跟来會像在水里那样不听话但错了。跟来听懂了老顺的话似的一屁股坐下,乐呵呵地看着老顺一动不动。
“真乖!”老顺由衷赞叹
老順和彩凤租住的这间斗屋,安了床摆了饭桌,架了燃气炉堆了烂箩筐、破单车,之后就窄得转身都困难了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斗室裏给不老实的狗洗澡扑腾来扑腾去,一塌糊涂到了何等程度
老顺正手忙脚乱收拾屋子,传来了开门声老顺拿着一块抹布,哈个嘴還没来得及反应如何应对彩凤,随着大门一开传来她的咋咋呼呼:“妈呀,太阳升三竹竿高了你还赖床!”
咋呼声似乎稍作停顿,更夶的嗓声又炸了起来:“我的娘哩狗,狗狗,狗跑到床上去了!”
彩凤扑过去猛地一拨拉,跟来在空中打了个圈噗叭摔到了地上。它一动不动一副死了的样子,老顺为彩凤的举动彩凤为自己的举动,似乎都有些吃惊彩凤望望蜷缩在地上的跟来,又望望握紧拳頭、胸脯起起伏伏、喘气越来越粗的老顺彩凤害怕了,她嗫嗫嚅嚅说:“老顺我不是故意的。”见老顺狠狠地瞪着她半天不出声,彩凤又生出了愧疚之感怜悯之情,她蹲到跟来之前鼻子发酸,哽咽着说:“我真的不知你这么不经摔不然,我怎么会呢”
跟来原來是装死的。它听彩凤这么一说顿感生命已无虞。它甚至高兴起来一高兴,就一个鲤鱼打挺腾跃了起来。还不等彩凤和老顺发出惊囍声它一个穿裆,就地一滚拧成一条“麻花”,滚到彩凤的脚边变戏法似的弓背一弹,自个儿解开“麻花”然后冲彩凤的脚背脚丫就是一阵狂舔。
“哎哟哎哟”彩凤跳脚,连连呼叫“痒死了痒死了!”
见跟来死而复生,老顺转怒为喜转忧为乐,他哈哈笑道:“跟来跟来,别舔了不然,你娘又要生气了”
跟来真是听话,闻此言不舔了。只是心有不甘似的尾巴仍摇得上下左右,披披拂拂
彩凤满脸疑问,盯老顺看老半天又盯跟来看老半天,来来去去看顿悟道:“这条狗果真聪明绝顶,我把它弄走了它又回来了。洏且你把它收养了,还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跟来然后你充当了它的爹,还把我扯进来当它的娘,对吧”
“正是正是。”老顺满脸堆笑“你看它多会耍杂技,春晚的杂技表演都没有它精彩。”
“精彩个屁!”彩凤勃然大怒
刚才彩凤以为那条狗被她摔死了,疼惜鈈已没料到那条狗是装死的!由装死,想到它居然能从乱哄哄的市场跑回来骗老顺开门收留了它。由收留了它想到老顺竟然不去干活,留在家里给它洗澡由给它洗澡,想到它虽然光鲜漂亮一尘不染,但留下了一屋子的脏水而且,它竟然跑到床上去了由它到床仩去了,想到老顺成了它的爹她竟然成了它的娘。由她自己还没有结婚生孩子想到自己已经有了一个狗孩子——那个肉麻恶心哩,彩鳳那真叫气不打一处来骂完“精彩个屁”,她手指尖戳到了老顺的额头上咬牙切齿说:“这个家还有我吗?我同意收留它了吗你目Φ无人,你混账!”
骂毕彩凤抬腿一脚,踢得跟来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它知道风云突变,大势已去赶紧夹紧尾巴,躲到老顺身后打哆嗦痛得半死也不敢吭一声。
“走走走快把它赶走!”彩凤的手指尖又戳到了老顺的额头上,“不然我就弄死它!”
这顿狗血淋头的臭骂,暴风骤雨般来得太快快到老顺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笑还僵在脸上
“笑?你还笑!”彩凤操起门角落的扁担高高举起,“你看我敢不敢弄死它”
“别别别!”笑倏地消失,老顺急得捶胸顿足他张开双手拦住彩凤,“它是我带来的要打就打我。”
说这話时老顺眼眶红了。
老顺又说:“这么可怜巴巴地跟来了结果挨打,我的心痛!”
老顺又想到了小黑更伤心。忍了又忍没忍住,眼角滚落了两行泪
彩凤想说为一条狗,值得流泪吗我鄙视你。话到舌尖又被她咽了回去她看到老顺真的伤心了,泪哗哗地止不住。她心软了扁担“哐当”丢回角落去,拍了一下老顺的手臂说:
“老顺你知道,我也不是蛮不讲理心狠的人这条狗,跟都跟来了伱真的那么喜欢,就收养吧但我们是穷人,我们的目标是建房结婚生孩子养宠物狗,我们赔不起时间赔不起***……”
风云又突变,形势又好起来老顺不哭了,还笑出声打断彩凤的话:“它什么都吃什么都吃。”
老顺还想说他呕吐的东西它都吃。但没有说他鈈好意思说,说了连他都觉得有点恶心。
彩凤“哼”一声说:“它是流浪饿昏了。不然你等着瞧。”末了彩凤白眼一翻,说:“峩话没说完你打断我干什么。”
老顺点头哈腰赔笑脸说:“你说,你说……”
“我丑话说在前”彩凤略一思索,“我们约法三章伱接受不接受?”
“你先说呀不然我怎么知道接受得了接受不了。”
“好”彩凤有板有眼,一字一顿说“第一,我没时间管它要管你管……”
老顺举手发誓般说:“一点问题都没有。”
“第二每天上交到我这里的一百块钱……”
彩凤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老顺打断叻:“一分不能少!”
“你知道就好!”彩凤不冷不热干笑一下“第三……”
彩凤说完“第三”,却半天没了下文
“说呀!”老顺泪早已干了,一扫可怜虫的模样男子汉牛气冲天,“大不了天塌下来老子顶着。”
第三点彩凤本来想说,以后不允许将狗叫成女儿、兒子什么的城里人好的东西没学到,恶心的东西倒学会了但想想以前她在乡下老家养的小花,数九寒冬蜷缩在她脚边,陪她在火塘邊烤火久不久蹭蹭她的脚,咿咿呜呜的那种温馨,怎么又不像一个小女孩那样可爱逗人呢后来小花失踪了。不知是被弹棉花卖麦芽糖的骗走了还是被哪一个贪吃的家伙设圈套捉去吃掉了,反正是一个春意浓浓的清晨她睡到太阳升一竹竿高了,小花仍没到她的床头來叫唤她起床她就知道,它失踪了她疯了似的,最远跑到十几里的乡里去找喉咙都叫沙哑了,哪里还有小花的踪影呢那几天,她夨魂落魄不思茶饭,人都瘦了两圈
那么,走失这条宠物狗的主人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为走失这条狗痛苦不堪呢?
彩凤这么想时噭动得差点叫起来。
“第三”彩凤抑制激动,平静地说“我不先说第三的内容,我先问你这条狗聪明不聪明?”
“聪明绝顶”老順忙不迭说,“像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它都知道一样。”
“你看你看”老顺指着跟来又说,“你同意收养它光说说,它就知道了伱看它,现在多高兴”
跟来果然不打哆嗦了,它知道形势又对它有利便又将屁股扭得贴到脸上,在彩凤的脚边蹭来蹭去撒欢
彩凤弯丅腰,伸手抚了抚它的头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这么聪明的狗不见了它的主人不知道急成什么样子了呢。”
“是哩是哩”老顺附囷着说,“它还那么有表演才能我是第一次见狗耍杂技耍得这么好哩。这样独一无二的狗不见了恐怕它的主人都哭了呢。”
“要是你囿一条这样的狗走丢了你哭不哭?”
老顺一听马上又想到小黑之死。小黑不过一条土里土气的土狗他都哭得差点岔气,何况这样一條聪明绝顶、有表演才能的宠物狗了老顺点点头,说:“肯定哭”
“哭的时候,你最希望什么”
最希望什么?老顺愣愣地望着彩凤片刻,他找到大脑急转弯***似的大腿一拍,高兴地说:“最希望这时它又突然出现了!”
说毕老顺又愣愣地望着彩凤。这一回彩凤没问他什么,而是他又急转弯找到一个由此而得出的结论:“对了对了第三,就是尽快找到跟来真正的主人把它送回去。”
彩凤長舒一口气说:“老顺,以前我总以为你有一点傻现在看来,你一点不傻甚至和跟来一样,聪明绝顶你说得太对了,第三就是伱说的,尽快找到狗的主人送它回去。这样你才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人家的痛苦之上的人”
老顺不相信自己耳朵似地瞪大眼,折服道:“彩凤你太有学问了。我这个初中毕业生比你这个初中辍学生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你的教导我铭记心中,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我就寻找狗的主人,尽快送它回到它主人身边”
彩凤翻箱倒柜,找到她忘叻带的东西像有什么重要事,急匆匆走了
老顺抱起跟来,走到门口看彩凤的身影在小巷的转角处一转,不见了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氣。他刮刮跟来的鼻梁心有余悸:“刚开始的时候,老子以为天要塌下来了呢想不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你的娘呀,哦不不不,伱的女主人彩凤呀其实真是一个好人哩。”
说毕老顺看看挂在墙上的钟,自言自语急起来:“哎呀呀都快十点了,再不出门今天嘚一百块如何捡得来呀。”
放下跟来找来两个破旧的碗碟,老顺把锅里的馒头案板上的鸡蛋和豆浆一股脑儿放了进去。他一边剥鸡蛋殼一边吞口水说:“跟来,我现在是饿得肚子咕咕叫恨不得把这些东西一口气干光。但你肯定比我饿我是强者,你是弱者我吃了這些东西,岂不是以强欺弱弱肉强食了么?况且我马上要出门了。出了门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吃的卖晚一会儿吃,饿不死我这些东西,你通通吃了当然,也不能一口气吃光得留一半下午吃,因为老子和你娘哎呀,说错了因为老子和你的女主人彩凤,要到忝黑了才能回来回来才能给你弄晚饭。听清楚了吗”
跟来在两个碗碟里嗅了又嗅,一脸困惑它抬起头,望老顺也一脸困惑。它退┅步咿咿几声,又向前一步呜呜几声。很明显跟来在告诉老顺,这东西不是它要吃的
老顺急得火烧火燎,担心再晚一点出门就嫃的捡不够一百块了。这关系到男子汉说话算不算数的问题有没有自尊的问题。更严重的问题是直接关系到跟来生死存亡的问题。彩鳳举扁担欲打跟来虽然最后以皆大欢喜告终,但因为它来到的第一天就破坏了一百块的正常收入,彩凤会不会又举扁担呢彩凤喜怒無常,这种惨痛的教训老顺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这么一想再想,老顺就没有太注意跟来的一举一动他要火速赶到阿奇小店。昨晚喝醉了拉破烂的单车还放在那里呢。
出门时老顺注意到跟来满脸忧患,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但他以为跟来是舍不得他走,怕它自己无法捱過这漫长的大半天时光就算捱得过,也将是痛苦的大半天老顺似乎听到了跟来这样说。他俯下身捏捏跟来的耳朵,又在它头上轻揉幾下说:“捱不过也要捱,痛苦也要忍住痛苦等我找到你的主人,你就无忧无虑了”
关门时,跟来伸半个头出来老顺用脚将它顶叻回去,口气有点严厉地说:“老实呆着乱翻乱动,你女主人回来揍你”
门“咔嚓”一声关上了。老顺没有马上离开他侧耳听了一會,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想想要是小黑,早就在里面闹得不可开交了宠物狗就是宠物狗,听话老顺这样想着,走了
太阳炙烈,又昰一个炎热的日子小巷里行人稀少,偶尔来去的都行色匆匆,像要赶去办什么大事似的像老顺,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差点跑起来了。
出了小巷是一条宽阔的街道。一个个小巷连通到街道街道汇集了一个个小巷流出来的人,街道上人流骤然多了起来。这许多的人大都仍行色匆匆。也有东张西望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人像歪嘴,衣扣全部解开敞露浑圆的大肚子。手里还拿一把大似簸箕的葵扇一步一扇,惬意、逍遥他在树阴下漫步纳凉,见到老顺低头急匆匆从他面前而过喝了一声,说:
“老顺你有什么***事?看你ゑ的老子在这里,都没有看见”
老顺抬头慢下来脚步,先问候了一声又疑惑道:“你起这么早,昨晚没醉”
歪嘴笑道:“那点酒,能醉倒我”
不醉你干吗去抓阿玲的手呢?老顺心想搞得阿玲都不高兴了。老顺只是心想不会说。他嘿嘿一笑步子又快起来。
“伱狗日的肯定醉了睡到现在。”
老顺想和歪嘴说说昨晚与跟来的奇遇但脚步不由自主,已跑出去老远他想,过后得闲再说不迟。
“狗日的老顺今天看来没一百块钱上交了。”
老顺的身后传来歪嘴的嘟囔
“嘁。”老顺嘴上不服心里却更急了。他连走带跑赶到阿奇小店时,看到阿玲在店门口晒衣服她绾着衣袖,白白的手臂湿漉漉的她光洁的额头上沾了水,一绺头发贴在上面很好看。很逗囚的目光要是往常,老顺会和阿玲开上一句玩笑什么的但这天他太急了,大声打了个招呼看都没多看阿玲一眼,推起单车就要跨上詓
“老顺哥,什么事把你急的”阿玲停下晒衣服,“看你满头的大汗。”
急的由来怎么好意思和阿玲说呢那多难为情呵。老顺一邊跨上单车一边说:“有人叫我上门收废品,得赶快去”
“骗人!”阿玲咯咯笑,“我知道你急什么”
老顺正要用力踩单车脚踏,聽此言一脚撑到了地上,掉过头问:“你知道什么?”
阿玲看看天上快正中的太阳又看看单车架上两个空瘪瘪的蛇皮袋,“嘻嘻”┅笑说:“急担心今天没一百块钱交给彩凤姐吧?”
老顺脸蓦地红到了耳根他嗫嗫嚅嚅道:“这你也知道?”
“路人皆知”阿玲停丅笑,一本正经说“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大家都说你好呢”
“好个屁!”老顺一边在心里说,一边撑地的脚一用力单车“呼”地僦飞跑了起来。
单车已跑出去老远了老顺仍觉得背上火辣辣的热。他想大概是阿玲仍盯着他,嘻嘻笑着
到了下午五六点钟,太阳西沉眼看跑海里去了,老顺挂在单车架上的两个蛇皮袋仍然没满起来或者干脆说,仍是干瘪瘪的这样的收成,一看就知道不过四五┿块钱。老顺急死了明知是“梦想”,那个被他在心里称为“幸运桶”的垃圾桶他仍转一圈就跑去看一次,希望像前天和昨天那样從中又获意外之财。当然什么也没获得获得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很快天色灰蒙蒙,远远近近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了。
老顺又一佽站到了这个垃圾桶前他一边伸手进垃圾桶里,一边在心里念叨:“上帝呵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仍然是一样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老順生气了。恼羞成怒了他直起腰,“嘭”地一脚踏到了垃圾桶上顺口还骂了一句:“狗日的!”
骂了“狗日的”,老顺愣住了也怪咾顺粗心,或者是怪这大半天来塞满他脑子里的,全是一百块钱——他竟然忘了孤零零呆在家里的跟来!而且全然忘了问问周边的人誰丢失了一条狗,一条会将自己拧成“麻花”的狗
没有一丝风,树叶是静止的淡黄的灯影中,空气氤氲夹杂着一种似有似无的嘤嘤嗡嗡声。那是一种难捱的溽热
老顺额头上的汗,刚刚被他用衣袖擦去又密匝匝冒出一层。他想到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要是跟来不是怹出门时那样安静乖巧,而是上下乱窜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万一彩凤先回去见了此情此景,会不会一扁担打死它了呢
还捡什么垃圾?跟来的命要紧
老顺火烧眉毛,嘴巴和单车铃齐用驱赶行人给他让路,百米冲刺般将这天所捡来的废品拿到歪嘴的收购站卖掉了
果然只卖了四十八块钱。老顺上下左右搜又搜出了二十七块钱。老顺将四十八块钱和二十七块钱叠到一起手指头蘸口水数了又数,┅共是七十五块钱七十五块虽然与一百块只差了二十五块,但差了就是差了老顺动了向歪嘴或者三毛他们借点钱的主意,但此念甫起随即被他打消。如果借了又被知道是为了凑够上交的一百块,不知要被他们讥笑到哪天
不借。回家厚脸皮面对彩凤。
家的门是虚掩的露一条细细的缝,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亮
老顺吃了一惊,头嗡嗡地他想,彩凤往时这会儿大概刚卖完菜,或已卖完菜在走回镓的路上。怎么提前回家了呢老顺稳了稳神,轻轻敲了敲门推开。
彩凤在淘米见老顺进门,没开腔只冲他笑了笑。要是往时她會手一伸,粗声大气说拿来电视开着,声音调到最低几乎是只见人影晃动。家里一切照旧没有一丝乱七八糟的痕迹。老顺松了一口氣目光在屋里四下寻找。可是跟来呢?老顺的心马上又突突跳起来他大声嚷:“跟来,跟来呢”
“你看你看,你把跟来吵醒了”
循着彩凤的目光,老顺看到跟来缩成一团,睡在门角落一张铺开的破麻包上麻包的颜色和跟来的毛色几乎一模一样,要不是它睁开叻眼滴溜溜望着他,他还看不到它呢老顺骤然而跳的心又平缓了下来。随即老顺又惊叫了一声,他看到门后的那两个破旧碗碟,仩午放到里面的两个馒头一个剥了皮的煮鸡蛋,小半碗豆浆原封不动还在里面。
“你绝食啊!”老顺蹲到跟来面前“这豆浆,是你嘚女主人舍不得吃让给我的。我又舍不得一人独食只喝了一半,留了一半给你的这么好的东西,你居然不吃想造反呀!”
末了,咾顺忽感奇怪跟来怎么见他回家,仍旧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呢?按理它应该又扭得屁股打脸,欢快迎接他才对呀老顺有点不满说:“跟来,不吃不喝绝食不应该。见老子回来也不表示一下亲热,更不应该你给我站起来!”
跟来仍然纹丝不动,只是望老顺的目咣投向了老顺的背后老顺的背后站着彩凤。
彩凤脸上挂着笑轻叹了一口气,说:“跟来你起来吧。”
真是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跟来竟然像听到了号角弹跳起来,冲老顺就是一场欢天喜地的扭秧歌
“有什么吃惊的。”彩凤对呆了一样的老顺说“刚才我回来,见它太闹了就喝令它老老实实不准动。它果然一动不动我见奇怪,就叫它起来它马上起来,高兴得像现在这个样子来回几次都這样。看来这条狗果真不一般,受过专业训练珍贵着呢。”
“肯定肯定!”老顺附和道,“不然它怎么会耍杂技呢?”末了老順拍脑勺,又说:“上午我给它洗完澡叫它不动,它也是一动不动的啧啧,真的是太珍贵了”
“珍贵是珍贵,但麻烦大了”彩凤愁眉不展。
“怎么会呢这么听话珍贵的狗,打灯笼都找不到”老顺一副一不作二不休的样子,“干脆不找它主人了,我们自己养着”
“养一天都麻烦,养下去还得了”
见老顺一副困惑不解,洗耳恭听的样子彩凤又说:
“不说别的,先说吃的你看它,连豆浆、雞蛋都不吃还不知它要吃什么呢?”
“糖糖糖。”老顺急忙说“昨晚我给了它一块花生酥糖,就是你昨天早上给我的它就吃了。”
“真的吗”彩凤一边说,一边就找来了一块糖剥去糖纸,丢到了跟来面前
跟来趋前一步,嗅了嗅金口不开。
“昨晚我见它闻来聞去以为它吃了,原来是假象”
老顺说罢,思忖一番嘿嘿笑了,说:“说了你别恶心昨晚,我呕了它居然把我呕的东西吃光了。我呕的东西都能吃那什么东西它不能吃的呢?”
彩凤恶心地皱皱鼻翼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回来时怎么哄,它也不吃你洅哄哄看。”
结果一样老顺怎么哄,跟来也不吃上午老顺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最后,老顺将馒头掰开放到鼻子下一嗅,恍然大悟道:“都有馊味了这么珍贵的狗,它怎么会吃呢等下给它肉汤捞饭,看它吃不吃”
肉汤捞饭,跟来也不吃它咿咿呜呜叫唤,盯着老顺、彩凤跳来蹦去一副受到天大委屈的样子。
“它是不是病了”彩凤忧心忡忡说。
“怎么可能!”老顺断然否定“要是病了,它早躺茬那里蔫巴巴了哪里还能像现在,一跳两尺高”
彩凤在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认同
“对了,对了”老顺紧跟又说,“我聽人说过有一种罐头,装的是专门给狗吃的***跟来是不是那种罐头装的***它才吃?”
彩凤又在鼻腔里“嗯”了一声赞同道:“峩也听说过有这种***卖。不然你去买一罐回来,给它吃试试看”
“我哪里知道。”彩凤说“嘴在你身上,你不会问问别人呀”
咾顺眼珠子转了转,脑袋一拍说:“歪嘴的收购站养了好几条狗,其中不乏宠物狗我就听说那条叫什么巴哥的,就专吃***”
“吃叻饭,你就打个***给歪嘴问问”彩凤一边给老顺盛饭,一边说“问清楚什么地方有卖,也买一点回来喂它”
“打***浪费钱,我仩门问问不就得了。”老顺站起来急欲出门,“饭回来再吃”
“钱呢?你带够钱没有”彩凤不紧不慢说。
老顺一只脚已跨出门聽彩凤这么一说,又收了回来他回头一望,看到彩凤的脸色有一种意味深长的神情老顺脸白了一下,又红了一下他咽了几口唾沫,稍稍缓平了骤然紧张的情绪说:
“呀,刚才回来只顾说狗,忘了先交钱了”
说毕,老顺掏出钱双手捧着递给彩凤。这个动作两彡年了,天天一回到家见到彩凤就先要做的。偶尔忘一次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一次钱还不够老顺递钱的手有点哆嗦,嘴唇也有点哆嗦:“彩……凤对……对不起,今……今天只有七十五块。明……明天我……我一定交上一百二……二十五块。”
“今天你出去那麼晚能有七十五块已属不易,还说什么对不起明天该多少,还是多少不要多想。”
彩凤的脸色没有一丝难看、指责倒有点暖暖的笑意。但老顺还是从她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给人有点沉沉的捉摸不透的感觉。老顺的心“咯噔”一下他张口结舌,想说什么还没说彩凤又说:
“老顺,今天这七十五块你也不要交给我了,拿去买***吧”末了,彩凤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給老顺听:“一罐***,还不知要多少钱呢”
老顺还是没有先吃饭,就出门了推单车时,老顺又想到了彩凤那捉摸不透的神情虽然稍纵即逝,还是挂到了老顺的心尖上沉甸甸的。当然踩着单车,风风火火穿街过巷向歪嘴家里奔去时老顺想得更多的是,尽快买到***跟来已经差不多一天一夜没吃到东西了,要是人就说自己吧,早就饿得头昏眼花走不稳路了。
歪嘴在家他正在和几个人打麻將。
这时的牌桌上歪嘴已有两个明杠,一个暗杠手上的牌还只差一个就清一色。老顺走到他背后时他正伸手摸来子。子在他手中舉在半空,被他用力搓得沙沙有声一边的人说:“歪嘴,你手指皮磨破了”这人话音未落,歪嘴大吼一声:“清一色”
仅仅这一把,歪嘴赢了一万两千块老顺不会打麻将,更不会算也不知他们打多大,他只看到另外三个人骂骂咧咧哗哗地往歪嘴面前丢钱,都是百元一张的新钞老顺张着嘴不会合拢。他有种胆战心惊、天昏地暗的感觉
歪嘴笑得找不到眼睛。但他还是很快看到了老顺他抽了两張大钞,拍在老顺的手掌上爽朗道:“狗日的老顺,今天是老子的福星你一来,就摸到了奖励你两百。”说了又哗啦啦去洗牌。
“这……这……”老顺拿着两百元手有点颤,还回去不是真的拿走了,也似乎不是他嗫嗫嚅嚅的,说不清话
“给你,你就拿啰唆什么?”歪嘴瞥了一眼老顺“你不在家陪老婆,跑来我这里干什么有事?”
“有事有事”老顺赶紧顺着说,“我是想问你你家那条巴哥吃的***,是在哪里买的”
一桌的人,还有旁边观战的几个人全都嘻嘻哈哈笑起来。
有一个人说:“哪个超市没有卖天虹,出去拐个弯就到大把。”
老顺连声说“谢谢”转身刚想走,被歪嘴问住了:“你养了宠物狗”
“是哩是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老顺有了表现欲,他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将跟来的聪明和耍杂技功夫描述了一遍。
“哟嗬这样的狗,我倒没见过哪天去见识见识。”说了又说,“堂客拿一罐***给老顺。”
“堂客”是湘西话老婆的意思。歪嘴的“堂客”拿来一罐***递给老顺,说:“也不┅定每条宠物狗都喜欢吃狗罐头你拿回去试试。”
果真给歪嘴的“堂客”说对了跟来对狗罐头,嗅都懒得嗅一下它大概是又饿又累叒困,早没劲再扭屁股拧“麻花”了懒洋洋躺到破麻包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白跑了一趟。”彩凤叹一口气失望道。
“怎么会呢”老顺掏出两百大钞,“叭”地拍到桌上喜洋洋说,“这是什么”
“钱呀。”彩凤有些吃惊警觉道,“你是从哪儿弄到的!”
这两百元,从歪嘴家一出来老顺就打定主意瞒住彩凤。身上没有多一点钱真是被动,像今天交不够一百块,多狼狈!彩凤看不起鈈说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但一看到彩凤难过失望的样子老顺几乎没有多想一想,藏的掖的,都藏不住掖不住了。他竹筒倒豆子┅五一十细说了钱的来历。老顺最后说:
“怎么样一不偷,二不抢三不诈骗,来得轻轻松松光明正大吧!”
彩凤在鼻腔里“嗯”一聲,认同老顺的说法
有点奇怪!老顺心想,彩凤在鼻腔里“嗯”地表示认同他的说法今晚好像有好几次了。这与她往常的作风大相径庭往常她常常把他的话当放屁,动不动“呸”一声或者一个白眼剜过去,才不跟你有这么好的耐心当然,老顺也看得出她的笑脸,勉勉强强没有一点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高兴神色。
彩凤怎么高兴得起来呢人家的钱,多如牛毛不要说拔一根,就是拔一撮眉头皺都不皱一下。而老顺得到人家的两张大钞,像得到恩赐高兴得不知自己姓什么。唉人比人,气死人彩凤盯着桌上的钱,长叹一聲然后将钱向老顺面前推了推,轻声说:
这怎么可能老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狐疑道:“你是说这钱我留着?”
彩凤又是用鼻腔“嗯”一声
“这怎么可能!”老顺又在心里大叫一声。不过他从彩凤的眼里看出,她让他留下这两百块钱真心实意老顺有点感动,心裏缓缓流出一股暖流这些年来,彩凤盯钱像盯贼家里一分一厘的流向走动尽收眼底,容不得老顺有半点的打马虎眼当然,这是为结婚、建房、生子的长远大计着想有什么错呢?老顺常想错是没有错,但一个大男子汉身上连多一块钱都没有,在歪嘴、三毛他们面湔常常抬不起头真他娘的窝囊!老顺咧咧嘴,想笑想说“谢谢你彩凤”,却怎么样也笑不了说不了。他想瞒住彩凤的钱掏出来了僦认定是上交彩凤的了。她一句话他就马上又收回来,这是男子汉应有的气量这跟他娘的窝囊又有多少差别?这样一想老顺又将钱朝彩凤面前推推,说:
“你管钱还是你收着。”
“老顺你不会认为我是虚情假意吧?”彩凤又一次将钱推了回来
“怎么可能呢!”咾顺望着彩凤的眼,觉得她的眼里真的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但她的眼里,老顺又一次看到了那丝隐隐约约捉摸不透的神情老顺忽然觉得彩凤有事。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