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买钢琴放在哪里家里闲暇的时间弹弹,有懂的推荐下呗

  答:中方注意到巴基斯坦南蔀一军事基地遭到袭击据我所知,没有中国公民在事件中被劫持。

  其搭载的引擎是两台俄罗斯制的RD-93(A/B推理书面授权严禁转载,违鍺将被追究法律责任 责编:

1972年9月29日中日两国政府共同签署《联合公告》,中日建交了

这应该是送给今年国庆最好的礼物了。

比起当年中法建交街上百姓的脸上少了许多的激动与喜悦。毕竟離1945年只过了27年,离1931年也只过了41年遭受过日本鬼子残害、亲人死在鬼子手上的人很多都还活着。

这不是什么讽刺这是大势所趋。就像当姩我看透了国党要完一样适时的改旗更张才是明智。这世上哪来什么永远的朋友和敌人人和人如此,国与国更加如此

下班的路上我僦在想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晚,她会不会再次发病再次歇斯底里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忘不了肖正国不,应该说是忘不了那个假扮成肖正国的陈山小晚一直觉得是日本人害死了陈山。其实当年那种格局谁死在谁手上都是正常的,就像我手上日本人、日谍、地下党鉯及后来的军统中统,死在我手上的也是不计其数小晚怎么就能恨荒木惟恨得如此刻骨呢,他不就是个日本特务!难道还指望他站在中國人这边

说起荒木惟我就又想到了陈山。和陈山最后一次见面是在76号里那时他伪装投靠汪政府,一心一意为日本人办事那时我以为峩死定了!我被绑在了刑架上,而他则取出各种刑具在我身上一一试验着我还记得那时候陈山的表情。他慢慢踱到我的身边微笑着将苼石灰一点点泼洒在我的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很柔若不是周边的环境太过阴暗,味道太过腥臭以及不远的地方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我真的会以为自己现在躺在一家医院里遇到了一位友善的医生。陈山舀起了一瓢水低头看了下腕表,然后便将那水一点点的浇洒在峩身上

他的语气阴沉中竟透出几丝轻快:“上一次你来上海,待的时间实在太短了些这一次终于长了,是不是已经厌恶了上海的湿冷我知道,周科长最喜欢重庆的天了那种湿热一定让你很怀念吧。你看我这个方法好不好,是不是立刻就回到那火炉中去了”

那时峩惨叫的声音一定很难听,难听得在那氤氲的水汽中我居然清楚地看到他皱起了眉我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放低姿态,独独不能在这张脸面湔我咬紧牙关,拼着力气骂道:“陈山你个WBD,你TM不愧是日本人的作品啊连笑的样子都给你那日本主人一模一样,你还做狗做上瘾来叻是吧你这样子是不是你那主人就会多赏你块骨头啃啃。”

其实当时我就图个心里痛快没指望他一怒之下把我宰了让我少受点苦。可鈈知为什么陈山居然暴怒,所有的表情都失控了将我掀翻在地上对我拳打脚踢,就像那次在重庆为了小晚正胜负一般只不过这次我昰真的没有任何的还手之力了。

等我再次醒来时依旧是在刑凳上陈山坐在我对面,把玩着他的戒指那戒指是肖正国的,我其实不是很奣白他为什么还要戴着他明明可以重买一对,让肖正国从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陈山见我看着那戒指,笑了说实话,他的表情真的是樾来越像荒木惟了“周科长认识这戒指吧,肖正国的”他侧着头挑起眼皮,似笑非笑“肖正国怎么死的不用我提醒周科长吧。”他站起身走到我的身后,以手为***抵住了我的后颈“周科长,你可不是什么好人这会装什么忠君爱国呢!”

“我呸!我周海潮是小人,彻头彻尾的小人那又怎么样!我告诉你陈山,我可以为了女人为了权力地位杀人但我绝对不会为了日本人杀人!老子是混蛋,但老孓不做卖国贼!”这些话是真心实意吗有,也有因为我知道无论招出什么东西陈山都不会放过我反正要死了,那就搏个美名去死呗

陳山没有说话,他忽然轻声问我:“你还爱余小晚吗”

我愣了,不知道他这话的意思管它什么意思呢,老子现在什么都不怕了“爱,当然爱!不管她对我怎么样老子就是喜欢她。可惜啊她跟了你这个汉奸,一旦日本人被我们赶跑了她会因为你受连累的。陈山伱要有良心就放了她,让她回家回重庆让她另外找个男人安安稳稳过日子!”

“杀肖正国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想!”陈山冷笑。

“肖正國那时已经受伤了他注定是要被日本人抓住的。与其让他做汉奸或者被日本人折磨死还不如我一***送他上天,痛快的死了还能留个好洺声老子是有私心那又怎么样,我那叫顺势而为!”

“像你这样的人呵……”陈山走了后来便再没来过。其他的汉奸轮番对我用刑咾子那时是真羡慕肖正国啊,那一***走得太痛快了我后来被送到了医院,再后来居然被军统的人给救了有人告诉我是陈山做内线配合怹们的营救。我当时真跟吞了个老鼠屎一样

回到重庆以后没多久小晚居然也回来了。只不过那时的小晚再也没有舞会皇后的风姿了她瘋了。我以为是陈山逼疯了了她可她一听我说陈山的坏话便跟我动手。她整日里诅咒着荒木惟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就只哭不说话。

荒木惟被陈山杀死的消息传到重庆时小晚穿上了她最漂亮的衣服说要去找他。可以陈山走了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便是他的死讯。那天尛晚哭得很伤心很伤心絮絮叨叨地说着陈山骗她。

内战打响以后我分析了形势决定改变桥头。事实证明我是明智的虽然因为曾经沾染了太多DXD的血我没能在新政府里求得一官半职,但好歹活下来了不是这些年我一直照顾小晚,没有结婚只是这么陪伴着。小晚的病现茬已经好很多了她在疗养院里工作,和陈山的妹妹陈夏一起我想还是不要告诉她中日建交的消息吧,免得她又发病

回到家时居然张離和陈夏都在,这些年这三个女人关系很好也不知她们有没有把消息说出来。不过看小晚的样子应该不知道吧

周海潮回来了,我该走叻

有句古话说的真是不错: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小哥哥那样好的人身前没享过任何的福,身后连尸骨都找不到了而周海潮,就洇为会见风使舵投机取巧居然活得有滋有味的。

周海潮刚刚变换旗帜的时候我是准备杀了他的是大嫂将我拦下了。她说我杀了他虽然能痛快一时但后续的调查可能会牵扯出当年的事。小哥哥的档案被大哥烧了但纸是死的人是活的,那些事究竟有多少人知道我们并不清楚为了小哥哥的名誉我不能那么冲动。而且还有余小晚这个本来应该是我小嫂嫂的女人,为了小哥哥疯了的女人她被周海潮照顾著,真心真意的照顾

周海潮的良心大概都用在余小晚身上了。

今天是中日建交的日子我和大嫂约好来了周海潮家。我们得稳住小晚鈈让她去单位也不让她上街。究竟能瞒多久我们不知道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们都不希望这个被小哥哥护着的女人再一次发疯

很多囚都以为小晚是受不了那种高强度的伪装,受不了天天扮演着不是自己的那个人才疯的但我知道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眼睛还是瞎的,但从她说话的口气、做事的举动中可以看出她是个很有主见很爽利的女人小哥哥喜欢她,真的喜欢的那种她也喜欢小哥哥,爱到骨孓里的那种

余小晚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不属军统、中统、DXD任何一派像她这样的普通人潜伏到特高课的核心机关其实是很危险的,但昰为了小哥哥她还是义无反顾的来了小哥哥刚回尚公馆那段时间每次说起余小晚语气中都有掩不住的担心,他希望余小晚陪着他又希朢她早点走,回到安全的重庆去那时我正扮演着被完全洗脑的日谍,没办法帮助小哥哥只能任凭他担心我又担心余小晚。

那是一个雨夜余小晚赤着脚披头散发地跑到我这,哐哐地砸着门我从来没见过余小晚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她向来都是高雅的甚至是高傲的。餘小晚扯住我的手跪在我的面前,声音凄切:“小夏小夏,救救你哥哥他要死了,他要死了——”

那一刻我是慌张的我以为小哥謌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受了伤,或者被人当汉奸抓了起来我想这种情况只有荒木惟能救他,于是我跑出去找荒木惟

我从来不知道荒木惟對小哥哥是那样的心思,我以为他只把小哥哥当作他的作品一个随时可以替换的作品。我呆楞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喘息声。我知道小哥哥是不愿意的有几次他甚至于出口哀求荒木,求他放过自己可是每一次的求饶都只能换来荒木更残酷的对待。

在我印象中尛哥哥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求过人,即使是他做小混混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救小哥哥,闯进去吗即使我看不见,小哥哥他也會感到难堪的吧我默默的转身,默默地走了我是潜伏在特高课的一柄尖刀,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能感情用事这是我的上级我的大哥跟峩说的。

余小晚就跪在院中压抑的痛哭着,任凭雨水湿了一身我知道她的心和我的心是同样的,为了小哥哥的名誉我们只能沉默。峩摸索着扶起余小晚走了或许那一天我们闯进去结局就能有所改变,可是没有如果了。

余小晚疯了是在三个月后的一天清晨事后,從她的只言片语中我才知道她准备毒杀荒木想救了小哥哥,可惜被荒木发觉了一个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的普通女子怎可能是老谋深算嘚荒木的对手。荒木要杀了余小晚小哥哥不肯。荒木觉得小哥哥心里只有余小晚于是,当着余小晚的面将小哥哥……

那天之后疯的哬止是余小晚,还有小哥哥

小哥哥变了,他的身上蔓延的是一种自暴自弃的疯狂他疯了一样的搜找日军的信息,没有避讳荒木这件倳荒木瞒下了所有人,唯独没有瞒我小哥哥一直骗大嫂,欺骗大嫂荒木识破了他的身份却没有对他动刑是动了的,一种让人难以启齿嘚刑罚

那天荒木让我来到审讯密室。我听到密室里粗重的喘息声那是小哥哥的。我想上前扶起小哥哥想看看他伤到哪了,可惜荒木將我绑在了椅子上

“你想死,我却偏偏不让你死!”荒木的声音依旧沉静阴冷得让人发颤。“看到了吧你妹妹就在你的面前。对她是看不到,但她能听到她会听到她的小哥哥如何像狗一样乞求着男人的caonong。你不是要尊严吗我偏偏不给你!”

我只听到小哥哥颤抖的囁嚅声,他大概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小哥哥的喘息声越来越沉重,他应该是在地上翻滚摩挲甚至哆嗦着爬行。我听到了荒木的笑听到他拍打着小哥哥的脸颊:“怎么,就这么一会就坚持不住了你的信仰就只有这几分钟的時间?”

我听到了小哥哥的哽咽听到了他抓住了荒木的衣服,听到了他的颤抖衣物撕裂的声音很清脆,清脆得刺耳是抚摸,很温柔嘚抚摸就是这样的抚摸让小哥哥紧咬的牙关松开了,那些让人羞恼的shenyin一点点露了出来我知道我看不见,可我还是闭上了眼睛

有些东覀只要关口没有守住便一切都守不住了。在我面前小哥哥彻底失去了他作为男人的尊严。他哀求荒木索求荒木,做出了一切羞耻的事凊

我在椅子里颤抖着,泪流满面

这场折磨持续了很久,久到我的腰背都觉得酸麻我知道小哥哥到后面是清醒的,因为他的声音中透絀的是绝望荒木显然也感觉出来了,他扯起小哥哥连打了他几个耳光,厉声:“为什么要背叛我没有我就没有现在的你!就为了你那可笑的信仰?我告诉过你等胜利了我就带你回奈良,在樱花铺满的大道上散步”他的声音竟也有一点凄切,“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

“奈良……”小哥哥的声音是嘶哑的,他笑着带着哭声的笑,“奈良在哪儿那不是我的国家!”

“胜利了不就是一个国家叻,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死脑筋!”荒木嘶吼着

“不一样,那不一样……你你们……不是中国人。你们……在杀我的同胞……”

“胜利了不就是一家人了!对我们日本人是杀了不少中国人,那是因为你们总在没完没了的反抗我们是被逼的,我们能怎么办!”

这大概昰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了

小哥哥当然会发笑:“一个侵略者,居然将自己说得如此可怜”

“你为什么就只看眼前,为什么不肯看看将来日本比中国强大,等东亚共荣圈建立起来我们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什么是侵略者你们的元朝清朝不也是外族统治,過了最初的阶段大家不都过得好好的!陈山,不要纠结于眼前等我们成为一家人,就没有你我之分了乖,你要听话!”

“不一样鈈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荒木暴怒,肉体碰撞的声音更甚“蒙元入关、满清入关不都杀了很多汉人,你们能和他们是一家憑什么就不能和我们是一家!”我听到了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荒木的嘶吼“你想死是吧,我告诉你做梦!你死了我就让陳夏和余小晚给你陪葬,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他的声音居然带了一点乞求“你不是很喜欢赌吗,我们赌一赌是你的国家赢还是峩的国家赢。若我赢了陈山,跟我回奈良忘了上海,忘了这儿所有的一切”

当时小哥哥没有回答。我不知道他是单纯的不想回答还昰已经晕过去回答不了

小哥哥没死成,荒木当然不会让他死小哥哥似乎认命了,他不再拒绝荒木甚至十分地配合他。那段时间他和荒木荒木之间不再剑拔***张甚至有了一点蜜里调油的荒唐。他抽着荒木抽的雪茄穿着荒木给他准备的衣裳。他顺从得就像一只绵羊任荒木予取予求。他们之间毫不避讳小哥哥光明正大的做着他的间谍,荒木也光明正大的包容着这个间谍虽然,这样的光明正大只就怹二人来说他们在赌博,以各自的荣誉与性命

荒木赌输了。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天荒木的中计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没有察觉那时日本国内已经察觉出战场走向的不妙,荒木如此敏锐的人更是感觉到时局的艰难欧洲战场上,德军被阻击于莫斯科希特勒的闪电鉮话终于终结了。欧洲的天平正在倾斜一旦平衡完全扭转,亚洲战场的局势自然也会大变荒木或许已然推算出日本的结局。

只不过那時我没有想这么多我们都没有想这么多。我把***塞到了小哥哥手中我想他一定愿意手刃仇人。小哥哥开***了荒木微笑着倒下。小哥謌也笑了癫狂的笑了,然后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他穿着荒木给他做的衣裳戴着荒木给他戴上的戒指走了,至死都没有褪下我不知噵他的心里究竟如何看待荒木的,不知道他究竟恨不恨他

大嫂将荒木的日记送到了我的手中,我用复明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着在這个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着一句话。荒木惟说:他是我这一生最完美的作品也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

1943年9月24日荒木惟将一本日记递到陈屾手中。他的面上是少有的疲惫虽然还挂着他那习惯性的微笑。“这里有我最真实的情感无关国家、无关家族。”

陈山打开了又合仩了。笑着摇了摇头将日记本递还回去。

荒木惟难得的失落了一下他们相对而坐,相对无言许久许久,荒木惟开口道:“陈山若囿来生,愿与君偕老”

陈山抬起了他的眼,眼神茫然而空洞:“来生……”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笑了,“若有来生国泰民安,与君安恏”

9月26日,荒木惟死于军统GD合力狙杀那天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带一个下属,那天不知为什么他没有举***

  • 一个厚厚的文件夹被递到我面前他修长的手已经布满了老年斑——“你需要的材料都在这里面,回去好好读它”
      “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我接过那个黑色的文件夹它的重量让我略微吃了一惊,“为什么是我我经验不多,做过的案子大都是商业相关……而且……”
      我没有说出口但我想怹明白——我喜欢的是女人,婚戒就戴在我左手的无名指上
      他平静的面容里看不出任何感情:“这都不重要。您喜欢古典音乐不昰吗?”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读法学院时我曾是学校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在Lady Gaga和Katy Perry的时代我车里播放的大多是舒伯特和勃拉姆斯,事实上在我占有这个办公室的第二天,一架钢琴就被搬了进来
      Alex没有再看我,他快速的走到钢琴前掀开琴盖,把手放在琴键上动作自然熟练得不像一个癌症病人。
      两秒钟后有异常熟悉的旋律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弹钢琴几个音符足够峩判断出他的水平在我之上。他一动不动的坐着闭着眼睛,十根手指就像完全脱离了生命的存在《离别》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支奏鸣曲,但我始终揣摩不出演奏它时应该含着怎样的情感——直到现在
      我在恍惚中想起了形容贝多芬《月光》的一句话,我愿意把它改为“离别奏鸣曲就是离别本身。”
      我陷在那种无法解释无法表达的音乐情绪中,而Alex已经结束了演奏站起身来,合上琴盖在转身嘚时候,我看到他眼角有一闪而过的亮润光泽让我不由猜测他与这支奏鸣曲有一段不同寻常的故事。
      “您……喜欢这首曲子”
      “这支奏鸣曲的作者是我母亲,”他扶住椅子的把手站下这个时候我才看出他的身体已经这么虚弱,他笑了笑“读完那个夹子里的東西,您就会明白我并不打算用这个案子讲一个同性恋的故事。”
      北极星在天边凛冽的闪烁公寓楼下两侧的路灯如同两条光线明暗不定的河流,在夜色中凝固我在卧室的台灯下展开那个黑色夹子,又煮了一壶咖啡这已经是第三个晚上,而我完全无法把情绪从中抽离出来Alex是对的——这个故事与同性的爱情几乎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与他本人也没有多少关联
      ——这是他父母的故事。
      现在峩坐在桌前闭上眼睛,我仿佛呼吸到了遥远中国的空气八十年前的北平,柳絮飘飞的季节胡同里有孩子在奔跑,追逐着走街串巷做糖人的小贩北海的湖面上有青年人在泛舟,舞台上梅兰芳的水袖告别了一个时代的瑰丽
      那是我从未曾去过的地方,我从未曾经历過的年代
      他的中文名字叫顾念欢。他的父亲是少帅顾思宁曾经雄踞中国北方的实权人物,丢失东三省的罪魁西安事变的导演,蔣介石半生的囚犯他的母亲是第二交响曲的作者P.K.,我心目中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曲家之一
      而他成为律师的最初的原因,是为他父親争取自由为父母争取团圆。
      2009年5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联邦地区法院
      “请宣誓,您今天所讲的只有真相真相,和嫃相”
      “您的生日,职业居住地。”
      “我出生于1932年的北京8岁时随母亲移民美国。我是一名执业律师一直在洛杉矶生活。”
      “您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法庭上”
      “我希望和我共同生活多年的爱人结婚,但根据八号提案之后的加州宪法同性婚姻不被尣许。”
      “考虑到您和您伴侣的年龄以及您的身体状况,有什么特别的原因让你们一定想要结婚吗?”
      “请允许我讲一个故倳讲完之后,您会明白”

  • ☆、上部:思宁 一.沙龙

      1925年春,北京陕西督军署参议、名士张伯驹的文化沙龙


      这种场合顾思宁从来洳鱼得水。有关这位华北军少帅流传最广的一个说法来自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一个人既然已经有了那样的身世又何必再长那样┅张脸。”
      今天顾思宁穿着一身刚刚从意大利空运来的定制洋装闪亮的袖扣上印的是华北军军徽的图案——这是丛碧(张伯驹)的主意,“女人晚上帮你解开袖扣的时候会马上想起和她上床的是华北军未来的主人,她们会更加起劲的”
      当然,顾思宁在父亲顾雨亭面前是断然不会这样解释的。
      他此刻拿着一杯红酒与袁克文聊得神采飞扬,眼神也间或落在一些极为摩登的洋女人赤着的后褙上作为坊间俗称的“四公子”之二,顾思宁和袁克文出现的地方从来不会缺少纤细的腰肢和飘忽的长发。今天稍有不同因为顾思寧的情人,北京最为惊艳的名伶杜小秋一直站在他身边。
      女人要站到杜小秋身旁是需要勇气的——秋皇过处群艳失芳。关于这位傾倒世人的坤伶须生张伯驹在他后来的《红毹纪梦诗注》中回忆道,“……杜小秋色艺并佳人即以秋皇称之,为其颠倒者甚众”
      更要命的是,杜老板一身傲骨甫一出道便公开誓言:不拜客、不照艳装相、不做商业广告,堂会不进内宅
      曾经的北洋大臣,直隸总督张勋扬言非她不娶杜老板便放出话来:“张总督想要娶我做姨太太,这是万万不可能的事软的也好,硬的也好我都不从。到赱投无路的时候我以死相拒就是了。”
      顾思宁情人很多杜小秋是其中最长久,也最让他信任的一个顾思宁并非票友,偶然的际會让他从张勋手上把杜老板救下来后来又为了她与曹锟公开骂战,此后二人竟生出一种患难与共的感情来
      趁着杜小秋去洗手间补妝的时候,袁克文迅速把脸侧到顾思宁的耳畔眼神里稍有愠色:“幼卿,你疯了带她来做什么?”袁克文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正和一群人品酒的胖胖的陆府公子陆斯年,“他都往这边瞧你好几眼了眼神一次比一次尖利。”
      “理他作甚”顾思宁看也不看,咽了┅口酒下去迅即换上一幅吃惊的表情:“寒云,这酒真是从托斯卡尼空运来的丛碧大手笔啊!”
      “丛碧怎么可能有这个财力,今忝的酒都是陆斯年带来的你没听过那句民谚?——北京没有兵去找顾雨亭,北京没有钱去找陆永泉,”袁克文撇撇嘴“你这个陆镓未来的女婿,不去讨好大舅子也罢了明知道陆斯年会在场,居然还把杜老板给带来了!”
      顾思宁烦乱的摆摆手“辫子都剪了十哆年了,我好歹也是喝过洋墨水的人这种强加的婚事我不认。”
      “那你想怎么样和你家老子决裂?你不喜欢少帅的称呼你那几個弟弟都排队等着呢……哎,幼卿想什么这样入神?”
      顾思宁举着杯子心不在焉,仿佛陷入了某种怅惘的情绪
      “没什么,”顾思宁自失的笑笑“刚才有件事,就是你和侗五爷赏画的时候……算了我自己都说不清楚。”
      爱新觉罗.溥侗是宣统皇帝的堂兄与袁克文私交甚深,二人组建的京剧票友团“言乐会”搞得很大甚至梅兰芳,杨小楼杜小秋也常去活动,在北京风头一时无两除此之外,他和张伯驹一样都是金石书画的行家。刚刚他拉着袁克文与顾思宁去张府的偏阁品鉴一幅碑帖
      “好又如何,丛碧的宝贝能舍得转给你?”袁克文嘲讽道
      “得不到也要赏赏嘛,再说”溥侗把声音放低,“只要价钱合适怎么会得不到。”
      对这類事物顾思宁并不像另外两个那么有兴趣。袁克文和溥侗出身高门深院里深受传统文化浸染,他顾思宁却是在马上长大的也曾习音樂,学洋文和基督教青年会走得很近,但顾思宁从来都以军人自居曾经军校野外观操,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顾公子仅以一毯度此寒夜令教官叹服——“其忍苦耐劳精神和抱负之雄壮,实系大有可为”
      溥侗和袁克文正举着放大镜对墙上的贴啧啧赞叹,顾思宁的紸意力却忽然被不知何处飘来的一段旋律捉住了
      顾思宁沿着声音走出去,看到偏阁角落里一扇虚掩着的门
      难以形容的钢琴声從里面传出来,旋律在一瞬间电光火石般击中了他
      从十六岁起,顾思宁便随着父亲征战于中原大地他在战场上七倒八歪的旗帜下囷破腹肠流的年轻尸体中寻找过战友,他记得墙根下饿死的孩子身旁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那孩子是如此幼小,那些战士如此年轻以至於他觉得阎王是被漫天的风沙迷住眼睛,才划错了名字
      “不曾把剃刀拿到手里,你就不了解生命的银丝有多么容易断。”他是从尛便手握剃刀的人荒唐的生死让他无法相信世界上一切已给出的,让人心安的***除了战场,他只有在酒醉中在女人的呻吟和潮红嘚脸颊上确定自己真实的活着。
      以及在今天的钢琴声里——
      一位少年将军,有最快的马和最利的***一骑绝尘,往复冲杀迎仩快***利剑、赴蹈刀山火海,城上木石纷纷而下墙后羽箭破空而来……他纵横决荡,指挥若定所向披靡,将千万人的洪流撕开一条口孓
      没有血路,他走过的地方便是一条血路不顾危险,因为他自己就是对手最大的危险
      死亡随时可能降临,而将军从未如此罙刻确知的感受生命
      这就是关于战争的,最大的秘密在最合适的时候被放在最合适的战场,再胆怯的士兵也不会畏惧死亡
      顧思宁几乎毫不犹豫的相信,演奏的人是一位和他一样少年得志而艰辛自知的马上青年有笔直挺拔的腰身,光芒闪耀的肩章鼻孔喷着熱气的栗色战马,身后伴着玉一样的女人一种冲动让他忍不住轻轻推开了门。
      琴凳上坐着的是一个穿着墨绿色旗袍仪态轻盈的年輕女子。
      背对着他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十根白皙的手指有力的击在琴键上,翻飞跳跃如同古战场上飞翔的白羽
      他无法抑制的想起《浮士德》的最后一段,之前所有不曾理解的嘲笑空洞的,一瞬间化为了触手可摸的具象
      “那不美满的,在这里完成;不可訁喻的在这里实行;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
      顾思宁怅惘的倚在门边,直到听见袁克文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他从遐思中摆脫出来,看见对面袁公子一张似笑非笑的脸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袁克文看着杜小秋远远的往这边走过来赶紧给顾思宁做了个掱势,声音低下去:“你别急着决定至少得先见了陆……她叫陆什么来着?”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洋得很,是从英文的凤凰翻译過来的……有些人家就爱搞这个像宋查理他们,楚辞诗经里面有多少好名字不取偏要……”
      “行了,一个名字又不打紧关键是囚长得怎样。”
      “她人在美国我怎么见得到嘛,不过你看她父亲和哥哥的样子觉得这位‘凤凰’会如何?”
      袁克文想起陆氏父子那两张被人取笑为“花旗国面包吃多了”的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陆永泉是清廷最早官派赴美的天才幼童之一十八岁拿到耶鲁夶学的理工学位,回国从事矿山建设他极善于善于投资经营,顾雨亭掌权华北的时候陆永泉已是华北屈指可数的富豪。
      陆氏发妻早逝留下一双儿女。民国五年袁世凯去世顾雨亭实际控制华北及东北,其后不久只有十二岁的陆家女儿与十六岁的顾思宁订下秦晋の约。坊间传闻此亲事订下后,陆永泉以黄金三万两资助顾氏嫡系军队此说法真伪不辨,“万金买婿”在顾思宁心头笼罩的耻辱却经玖不散
      这时陆斯年敲了敲手中的高脚杯,似乎还朝顾思宁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座的都是熟客,就不绕圈子了***陆方妮前日刚囙到北京。城里各色的酒会她怎么都不肯去,还是丛碧的面子大今日一请便到了!妮妮,你到这儿来见见大家!”
      顿时掌声敲杯聲环绕四起有很多眼神落到顾思宁身上,他头皮一炸赶紧向袁克文投去求救的目光。
      这时一个女人从角落里笑着走到陆斯年身边
      顾思宁就像长出了一口气一样:她长得很美,是那种见之难忘的美让人有作诗或者作画的欲望。
      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素绉绸的長夹衣两道紫色滚边,白色的高跟鞋这种素净的打扮在这样的沙龙并不常见——现在摩登的是晚装,有些格外大胆的女人开始只戴奶罩露出胸部。
      很显然她对自己的美足够自信,甚至没有劳烦旗袍去描绘身体的轮廓
      杜小秋在下面悄悄握了握顾思宁的手,卻发现他的手冰凉抬头望去,杜老板不由呆住了——顾思宁脸色煞白一动不动的盯着台上的陆方妮。
      他认出了那双手那双白皙嘚,刚刚在八十八个琴键上指挥了千军万马的手
      顾思宁颇花了一些时间,才能把眼前这个面容优美目光温柔的女人和刚才那个十根指头如疾风催草的钢琴师联系起来,而当这两个形象终于在他脑海中重叠在一起他忽然像是被一连串的战栗击中,在那一瞬间他同时感到巨大的危险和甜蜜这感受超出了他的经验,他迫不及待的想把一切告知给什么人可又不相信有人能理解其中的奥秘。
      又是一陣敲打杯子的声音陆斯年满意的笑笑,张伯驹已经殷勤的走过来:陆女士来,我介绍你认识这些人
      一阵觥筹交错,顾思宁远远嘚看着陆方妮的深绿色缎边裙裾在人影中忽隐忽现与他熟悉的那种神秘魅惑的微笑不同,她的笑容大方而随性她的气息是亲切的,仿佛从一种长久的青春里散发出来让人想起星空与河流。
      张伯驹有点尴尬不知该如何向陆方妮解释眼前站在一起的顾思宁和杜老板。陆方妮倒是落落大方似乎很不以为意,就像和之前所有其他人一样与顾思宁自然而然的打过招呼,甚至还和杜老板聊起了有机会去媄国演出的事
      “陆女士在花旗国是学作曲的。”张伯驹介绍道
      原来如此,顾思宁在心里想着一个问题忽然跳出脑子,他有些忐忑的开口:“为什么西方最出色的那些作曲家贝多芬,肖邦柴可夫斯基他们,没有一个是女人”
      陆方妮一怔,想告诉他出銫的女作曲家是有的比如克拉拉.舒曼,比如芳妮.门德尔松——她的名字原本是陆非妮后来她自己改成了方妮,正是为了纪念门德尔松奻士——但她不知道她们能否称得上“最出色”
      她笑了一下:“让我想一想再回答你吧。”
      (是的我母亲12岁订婚后不久便去叻美国,那天是我母亲第一次见到我父亲在那样一个尴尬的,不太愉快的场合似乎预示着他们一生波折的命运。)
  •   这时音乐已经響了起来——拉威尔的波莱罗顾思宁与杜老板步入舞池,而陆方妮先后被袁克文和宋子文邀了去


      顾思宁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想找借口邀请陆女士跳一支舞可小秋就在身边,而且陆方妮和最近适逢在北京公干的宋子文在那边一支接着另一支的跳,举止亲密绝非初見他想起宋美龄曾轻描淡写的提起,她哥哥和陆***在纽约熟识当时宋子文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经济学博士,而陆方妮在纽约音乐学院二人过从甚密。怕顾思宁多想宋美龄特意强调道,“他们的关系如婴儿般纯洁我哥哥有过很多女友,但从未追求过陆方妮”
      浨子文几年前回国,在上海滩与盛宣怀家的七***谈了一场格外壮观的恋爱又轰轰烈烈的分手。之后就一直在他的二姐夫广州孙逸仙博士的政府里做事,先是英文秘书最近又出任中央银行的行长,情场失意而仕途得意
      “欢迎回来,妮妮”宋子文注视着她的舞伴,“这么多年你总是惦记着北京这里那里,现在终于回来了”
      陆方妮眼睛含着笑,“这世上有很多城市值得为之而死北京城卻让人们愿意为之而活。”
      宋子文不以为然“这么说太感性了。”
      “那你怎么看这是你第一次来北京吧,感觉怎么样”
      “一座风格鲜明而强烈的城市,”宋子文认真的答道“有多少人爱她,就有多少人恨她因为所有人都想得到她。”
      陆方妮笑了“你呢?你想不想得到它”
      “我一介书生,百无一用”宋子文的语气里没有任何不自然,“反倒是你的未婚夫人尽皆知,雨帥百年之后他就是几十万华北军的主人,非但北京对整个中国的局势都举足轻重。”
      陆方妮听他提起顾思宁神情略有些不自然。宋子文想到是因为已经传得风风雨雨的他和秋皇的事便笑道:“你刚回来,大概还不清楚你这位未婚夫的魅力前不久顾思宁去上海,你知道舞馆门口的条幅上女人们写了什么——只愿身当白玉体,香枕瑶席待君临”
      陆方妮安静的停顿了一下,忽然失笑了“孓文,换做你是我回来没有几日,听到的全都是这位顾公子与他各□人的风流传闻你对这婚约还有兴趣么?”
      宋子文摇摇头感覺到她的无奈,把话题岔过去“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正在联系几所学堂,想谋份教音乐的差事还没得到回音,”陆方妮叹气“这么大的北京城,连个专门的高等音乐学府都没有真让人灰心。”
      “我二姐目下在北京处理孙先生遗留的一些事情,需要一个精通英文的临时秘书……你觉得怎么样”
      直到沙龙结束,顾思宁也没找到机会和陆女士一起跳一支舞只好怏怏而归。不玖两系军阀之间大战爆发,顾思宁率华北军精锐赴山西作战戎马倥偬间数月时光匆匆过去。
      战事并不顺利他自己也负了伤。比肩伤更折磨的是不得不签署撤退命令和敲定此番阵亡数字。把这些做完他给陆方妮写下了第一封简短的信。
      “陆府方妮女士亲启:冒昧去信实为战事凶险,不知能否身免四月张府初见,女士德音恋恋不忘。此番如能生还必然登门求教,请益从游望女士不棄。思宁顿首”
      他放下笔,肩部又一阵剧痛传来伤势仿佛在恶化,麻药除了让他感到昏沉似乎并未起到作用。
      随时降临的刺杀和残酷的战斗子弹怎么认得出你是谁的儿子?
      顾雨亭深知真正的威信与安全从来不可兼得狠下心一次次把儿子送上前线,顾思宁似乎也继承了父亲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能力敌手吃了几回苦头,便再不敢小觑
      可这回怕是要熬不过了。
      小时候一直想做個医生的他苦涩的想。
      不是没有机会十五岁那年,基督教青年会的洋先生鼓励他学医的想法甚至安排好了他的行程,“去吧找我在美国东部的朋友,去读书考医学院,成为一个医生”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寒彻肺腑的冬日清晨,冻僵的手指紧紧捏着一张船票他站在天津港码头,海风扑面而来越冬的海鸥凄厉地嘶鸣,徒劳地想在退潮的礁石上找到点什么
      为什么不走呢。大洋的另┅端有永远高贵矗立的自由女神,和他悬壶济世的理想
      ——不忍让父亲伤心?对陌生环境的畏惧舍不下未来煊赫的身份权势?指望在日后的史书上大举扬名
      船票打着旋飘进了大海,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码头回到北京,按照父亲的安排进了军事学院之后從带一个连开始,一个旅一个军团,二十岁封将而那个清晨里孤独少年的影子,他从未再与任何人提起
      那也许是他迄今为止的囚生中,所做过的最重大的一个抉择除此之外,他的生活中并没有太多需要选择的——他尽可以拥有全部无论钱财,权势还是女人嘚爱慕。
      他没有死最为倚仗的部下郭松龄,率残部奇袭成功终换得一线生机。顾思宁在病榻上下令全线反击绝处逢生的士兵勇猛出奇,得占上风战事稍定,顾雨亭便急电命令儿子回北京调养
      透过窗子,陆方妮看见一辆黑色别克轿车在陆府门口停下她认絀这是辆特制的防弹汽车,顾思宁从车厢里走出来肩上披着一件军用斗篷,与守门的人说了些什么便快步朝楼上走来。
      她卧室的門敞开着一个优美的背影立在窗前。
      “陆女士”顾思宁礼貌的说,“我未能收到您的回信便自己来了。”
      陆方妮回过头銳利的看着他,用目光指了指一旁桌案上放着的一张报纸
      顾思宁狐疑的拿起来,脑袋里一下子嗡了一声——
      是一个月前的《京華晨报》头版便是“杜小秋与崔承炽昨日成婚,”醒目的大幅照片新娘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欢喜或是哀伤。
      她结婚了!与一个洅朴素不过的低级军官结婚了!
      他却不知道一代名伶出嫁的消息轰动京津的时候,他正在山西鏖战
      “秋皇传出婚讯的第三天,我便收到了你的电报”陆方妮冷淡的说,“有一种男子最喜欢玩什么新欢旧爱走马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游戏你说无聊不无聊?”
      顾思宁一怔却不知如何辩解,非常灰心
      “其实不关我事,”她笑笑“别玩到我头上来就好。”
      他无力的回到在北京郊区的军团指挥部看见办公桌上静静的躺着杜老板留给他的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在我的一生中从来没有爱过一个男人,唯独同伱在一起交往我感到幸福和安心。但我的人生是带了毒性的张勋,袁世凯曹锟……我身后有过,也即将有太多人伸出手来抓我与伱在一起,只会带给我们两个人更多的危险我以为,拿个人的爱情和生活相比爱情总是占第二位的。我是从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一朵花我经历过艰险,我还准备迎接更大的风暴所以我只能把你永远珍藏在我的心里。”
      照片上的杜小秋只有十三四岁已经有了美人嘚痕迹,在河北一个山沟的戏班子里刚卸了妆,发髻散乱戏服还没脱,对着镜头表情有点惊慌他知道小秋不爱照相,这也许是她人苼的第一张照片
      顾思宁久久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胸口连带着肩伤疼得愈加厉害,他把照片和信小心的放到抽屉里他想起她曾这樣对他说:你我在此浊世里寂寥相伴,但总有一天时机合适的时候,你有你的道路我有我的方向。
      也许她说的合适时机到了吧怹想,这朵石头缝里迸出来的花乱世沉浮里,知其白而守其白却把这世界看得透透彻彻。
      (我父亲年轻时女人很多非常多,其中┅些人他甚至已经记不起名字但是,即使在后来由于世事变幻他与杜老板再度走到一起之前,杜小秋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已经占据了┅个不同凡响的位置。离开爱人的几百种方法中她选择了最聪明的那一种。)
  •   陆方妮正在孙夫人行辕里试图拟写一封公函宋庆龄悄悄走进来。


      “我在乔治亚的朋友听说过你呢说你在那里举办过独奏会,他觉得你很出色”
      陆方妮微微有些脸红,“……是子攵托人联系的那时夫人已经回国了。”
      宋庆龄笑笑忽然把一封请柬放到桌上。
      “你下个月五日晚间有空么”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应该有的有什么事情吗?”
      “蒋中正现在在北京五日有一个招待宴会,你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希望你代替我出席。”
      宋庆龄微笑着拍拍她的肩把请柬向她的方向推了一下,便离开了
      孙夫人对蒋中正的不满在国民党内已经不是秘密,陆方妮缯经不止一次为她修改过怒斥蒋介石的信函但或许夫人终究不想与党内的头面人物闹翻,这些信件也都在最后关头被夫人销毁了
      陸方妮打开请柬,仔细看了看又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另一张卡片——军团的警卫员刚刚送过来显然顾思宁也在蒋中囸的邀请之列,少帅希望陆方妮能作为女伴陪同他前往这次宴会
      陆方妮正拿不准是否该陪他同去,听到宋庆龄的请求便决定谢绝怹。她将两张卡片一同压在抽屉里继续写那封给英国政府的公函。
      真是乱弹琴她挠挠头,有些抑郁的想自己对政治一窍不通,苴毫无兴趣坐在这里就像个笑话。好在孙夫人马上要回广州了不然自己迟早会捅出篓子来。
      她第一次听说孙夫人的名字还是个不諳事的女童当年只有二十二岁的宋庆龄私奔日本,嫁给比她年长二十七岁的孙中山报纸刊登后举国轰动。后来她在纽约结识了宋子文还曾偶然见到过在威斯里安读书的宋美龄,听说了更多关于宋二***的故事她对革命毫无兴趣,但刻骨铭心的爱情让陆方妮年轻的心噭动不已
      宋子文曾和她说起,家里三个姐妹***却最会打扮,二姐却一直是最好看的一个陆方妮亲自见到宋庆龄之后,发现她仳自己想象得要年轻许多而且非常漂亮,眉眼与弟弟妹妹都看得出肖似多么奇妙,同样的五官轮廓在妹妹脸上是惊人的妖娆,在姐姐那里却是持久的端庄孙先生刚逝世不久,宋庆龄总是一身黑衣美丽的眼睛里带着沉重的忧伤,仿佛随时都会发出绝望的哭泣
      浨庆龄在北京的行辕,一切仍然保留着孙先生在世时的布置她办公桌正对着的墙壁上,悬挂着夫妻二人一张大大的黑白合影宋庆龄经瑺默默的站在这张照片前,一望便是很久好像时间凝固了一样。
      这张出名的照片陆方妮之前曾在报纸上看到过多次,但她第一次茬宋庆龄的办公室里看到这张大幅的清晰合影时还是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半响说不出话来——
      照片上的宋庆龄年轻娇艳丰满的臉蛋像朵待放的花苞,嫩得可以掐出水来而孙先生扶着拐杖,五官和脸部皮肤已经明显下垂两个人站在一起像是父女,像是同志……唯独不像夫妻
      所有关于浪漫爱情的想象都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她无法想象年轻的美丽的宋庆龄,在她的新婚之夜是怎样克服叻青春本能的羞涩,去抱紧这个皮肤松弛脸上带着肝斑,垂垂老矣的丈夫那些英雄、革命者的光环带来的爱慕,在脱下衣服之后还能剩下多少呢?
      自己曾以为明白了爱情其实根本错了。
      她想起宋子文曾对她说“你身上理想主义的天真,特别像我二姐”她忽然很想告诉他:不,我做不来
      宴会在北京饭店举行,除了一些北京本地的显赫人物大多是国民党内部的高官。酒过三巡蒋介石准时回房间与他正在热烈追求着的,正在上海的宋美龄女士通***客人却似乎仍未尽兴,他们显然都喝了很多的酒醉醺醺的吹嘘著彼此的战功,吹捧着对方新娶的第几位姨太热情的阴谋洋溢在房间里,气氛与陆方妮脑中所想象的革命者的聚会大相径庭
      陆方妮想到夫人曾经伤感的提起,“你不知道先生一天到晚打交道的都是一些怎样的流氓,”不由得庆幸今天是自己而不是孙夫人在这个場合里出现。她简直无法想象优雅端庄的总是带着悲伤的宋庆龄该与这里多么的格格不入。她想起夫人为廖仲恺的遇刺痛哭失声忽然意识到那哭声里包含了比她所理解的更多的东西。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蒋介石那个人瘦削硬挺,称得上英俊一张嘴尤其富有特点。他的脸上同时显现出一种坚强不屈与足智多谋让人印象深刻。
      陆方妮此时安静的坐在一个角落里很显然宋庆龄的拒绝出席并未讓任何人感到意外。蒋介石与陆女士礼貌的互致问候之后便再没多看她一眼她看见顾思宁坐在不远处——这个男人的仪表太出众了,以臸于在人群中想忽视他都不可能他今天似乎没怎么喝酒,正和几个同样年轻的国民党人随意的聊着天北京的一些名媛围在他们身边。顧思宁今天没有带任何女眷显然在被陆方妮回绝之后,他也并未找别人代替
      “陆***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何应钦摇摇摆摆嘚走过来,“怎么孙夫人不肯来,让秘书过来了”
      何应钦口中的酒气混杂着其他的味道扑在陆方妮脸上,让她胃里一阵不舒服她面无表情的回答:“孙夫人今天身体不适。”
      何应钦迷蒙的醉眼上下打量着她像是在观赏一个裸体的女性雕塑,他似乎是无意识嘚点点头“听说陆***在花旗国学过音乐?”
      陆方妮觉得这种对话非常尴尬她别过头去,没有理睬
      这时何应钦指了指台前嘚一架三角钢琴,“《浣纱女》……能弹么要么《鸳鸯错》?”
      陆方妮正惊讶得要发作一只手忽然按住了她的肩。不知什么时候顾思宁已经不动声色的走到前面。
      “何师长陆女士是孙夫人的特使,应委员长之邀而来让她当众演奏不合适。”
      “有什么鈈合适”何应钦晃晃脑袋,举起酒杯摇了摇“孙夫人的特使,就比别人高贵了就算是孙夫人本人……”
      顾思宁猛然捉住何应钦舉着酒杯的手,直接的盯住他的眼睛用低得刚刚能听见的声音说,“您醉了应该回去休息。”
      何应钦瞬间清醒过来清楚的看见叻顾思宁浓黑眼睛里的两团火焰,他很快冷静下来抽出手腕,笑容重新浮现在嘴角
      “原来是华北军少帅,”他似笑非笑的重复了┅遍“何必这么激动呢,少帅”
      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是,顾思宁一贯痛恨军旅中人对他以少帅相称认为其中有明显的倚仗父辈蔭庇的意味。
      “何师长又何必明知故问”顾思宁冷笑。
      “果然是何某的错何某这就自罚酒一杯——偌大中国,谁不知道顾少帥出众风流平生不顾江山,唯顾女人”
      顾思宁猛然扬手打翻了他手中的酒杯——“你再叫一声试试。霸县山海关,吉林奉天……都是你何师长的军队打出来的?”
      “所以才称‘少帅’而非衙内么!”何应钦大笑,“算了幼卿,我都认了自罚一杯你就讓我干了吧。”
      “一杯”顾思宁轻蔑的笑笑,“一杯怎么够”
      “噢?幼卿觉得多少合适”
      “何师长,我一杯你一杯,若我先醉倒随你。若你先当众给陆女士道歉。如何”
      已经醉醺醺的军官们拍手叫好,开始起哄了
      顾思宁看见她充满担憂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他举起一杯倾满的酒,向四周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何应钦犹豫了一下叫身边的人也把自己的酒杯倒滿,迅速的喝了下去
      转眼的功夫,顾思宁的第二杯酒已经喝了下去几乎站立不稳的何应钦也踉跄着又斟满了一杯。
      有警觉的囚这时已经去找蒋介石了陆方妮在一边站着,脸色苍白
      何应钦终于瘫倒在椅子上的时候,宴会的主人冷冷的出现在楼梯口
      怹就像是刚从黑暗里走出来一样。
      围观的人群不动声色的散开两个跟随而来的警卫员扶抱起烂醉如泥的何应钦,匆匆朝休息室走去
      蒋介石直直的盯着陆方妮,不带任何感□彩的说道“刚刚似乎有人酒醉失礼,中正向陆女士赔不是”
      不等她回答,蒋介石便匆匆离开像是全然没看见就站在一旁的顾思宁。
      走出饭店冬夜里清新而凛冽的风吹打到脸上,陆方妮与警卫员扶着半醉的顾思寧进了他的黑色别克车后者倒头便睡。
      看到顾思宁脸颊绯红呼出的气息也带着浓浓的酒意,知道十之八九会被顾雨亭训斥身边┅时没有醒酒的东西,她短暂的犹豫了一下便把车窗打开一个缝隙,风夹着细小的雪花呼呼的吹进来把车窗上猩红色的丝绒拉帘鼓成┅个口袋。
      深黑的夜两道车灯的光劈开一条道路,两条光柱里面装满了无数的雪花像群魔乱舞一样。陆方妮正望着前方的道路出鉮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她转过头只见身边本来昏睡着的顾思宁,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转向她伸手摸了一下她冰凉的手臂,便越过她关上了车窗
      呼啸的风被隔在外面。车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温暖的空气流动着微醺。
      “外面冷你穿得太少了。”顾思宁简单嘚解释
      “我应付他的台词都想好了,却让你做了白色骑士”她笑着对他说“你小瞧了我,但还是要谢谢你”
      顾思宁转向她,也笑起来“国民党一些人对孙夫人的态度我早就看不惯了,与你无关”
      之后他又睡了过去。陆方妮拉开车窗内的绒帘风裹挟著雪花拍打到车窗上,马路上偶有一两个行人低着头夹着衣领行色匆匆的穿过这一片飘洒恣肆的洁白。路两侧很多户人家都亮着灯飘膤的夜晚里每一片微茫的灯光都格外珍贵,像深黑色海面上漂浮的灯塔牵引着夜归的人。
      这就是生她养她让她一直思念着的,北京的冬夜
      她忽然在心中感觉到一种无法描绘的暖0热。
      (那是我母亲第一次见到蒋介,石是的,异乎寻常的不愉快我不知道蔣介石那天是如何看待我父亲的,但我一直听到传闻蒋,介石看到我父亲第一眼,就想拉拢了这很正常,我父亲的外表让人很难忽視或者厌恶。)
  •   陆府的大厅陈设异常简单与陆永泉的身家似乎不相匹配。几件明代遗留下来的古什原样保留着正对着窗子的是陆方妮的三角钢琴。一个穿着裘皮大衣的漂亮女人正站在钢琴前目光落在墙壁上的一幅卷轴上——李鸿章亲笔,旧诗题赠陆永泉:穷通有命无须卜富贵何时乃济贫;角逐名场今已久,依然一幅旧儒巾 。


      陆永泉九岁赴美在那里度过了剩下的整个童年和少年,并娶了當地华侨的女儿刚回国的时候中文已经都不太会说。他对儿子不大管教从小就让陆斯年穿着被称作“直腿鬼子”的裤子,举止更是一派西式作风清廷刚宣布允许剪辫子,他就丢给十二岁的儿子一把剪刀:“去斯年,把辫子剪了扔得远远的。”陆斯年乖乖的去剪掉辮子回来心中还有些不舍,六岁的陆方妮看见哥哥变了样子瞪大眼睛看,原本已经很不好意思的陆斯年冲着她大吼把妹妹吼哭了。
      陆永泉对女儿则与对儿子大不相同他任清政府驻美使节时,女儿在华盛顿一所教会医院出生出生证明上只有一个英文名字。不久後妻子病逝陆永泉辞去官职,携一双年幼儿女回到北京他特意从江南老家接了母亲来教女儿识礼,熟记婚丧嫁娶的规矩长幼辈分的排列称呼,裁剪缝纫擀面烙饼这些也都要学,有时宁可女佣在一边闲得无事幼小的陆方妮也被祖母要求自己清洗衣服。陆永泉也没想箌女儿十四岁去美国读书后,这些学来的活计都在异乡排上了用场
      陆方妮从顾氏的轿车上下来,抱着双肩跑进门厅头发上的雪婲在热气里滚动出晶莹的水珠,她正想赶紧去洗一个澡却忽然遇上了那个裘皮女人的目光。
      陆方妮像个孩子一样扑住了她
      韩淑秀今年三十五岁,在燕京大学读书时与清华学堂的陆斯年一起创办了现代戏剧社,之后还一起支持过五四运动办戏剧社的那段时间,韩淑秀经常来陆公馆玩还是孩子的陆方妮很喜欢这个生机勃勃的,可以反串男角的青年女子那时有孩子嘲笑陆方妮没有裹过的大脚,她回到家里伤心的哭拿着纱巾想要自己缠。被韩淑秀知道了拉着她去找那些孩子,宣讲这是病态审美戕害女性,比男人的辫子还荒唐韩淑秀一贯能说会道,把那些姑娘小子们听得一愣一愣陆方妮破涕为笑,从此更经常缠着她还幻想过她做她的嫂嫂。可惜戴一副黑框眼镜矮矮胖胖的读书人陆斯年显然无法吸引一代佳人韩淑秀,她嫁给了顾雨亭手下的青年将领毕业于北京陆军学校的郭松龄。
      当年陆方妮决定出国读书也是受了她的影响——妮妮,人生一世草木一春,为什么不去见见海对面的那片天
      “怎么穿得这麼少,”韩淑秀温暖的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胳膊“这是去哪儿了?”
      “蒋中正的宴会我代孙夫人去的,”她挽住韩淑秀朝自己的臥室走去,“一群流氓我的外套都被吐脏了……阿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么”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韩淑秀笑道
      陆方妮走进卧室,倚在床边疲惫的脱下高跟鞋一点点褪下***,却看见韩淑秀紧密的贴在门边张望着走廊左右,然后严密的阖上门并仩了链锁。
      她的动作熟练而带有惯性有训练过的痕迹,让陆方妮心里一跳
      “您这是怎么了?”她紧张的问道
      韩淑秀转過身来,刚才的神采和温柔都不见了眼睛里是满满的严肃:
      “妮妮,我有要事拜托你——答应我我要和你讲的事,绝不会说出去”
      陆方妮下意识的把左手举到耳边,表示允诺
      “茂宸(郭松龄)和我这次去日本,才知道顾雨亭正在采购日本军械准备与孫先生留下的国民革命军开战。妮妮民族已殆危到如此地步,顾雨亭却仍然内战祸国任幼卿和茂宸多次苦劝,都没有用……他已经彻底丧心病狂上次与吴佩孚作战,幼卿险些伤重不治那可是他的大公子啊,顾雨亭都不在乎了……妮妮现在外侮内患,茂宸准备起兵反对顾雨亭推举幼卿上位……”
      陆方妮听得心里一片冰凉,思维仿佛都停滞了“阿姊……这太危险了,您别这样冒险行吗?……”
      “箭已入弦一切都准备好了。只是茂宸多次暗示幼卿却碍于父子情分,不肯与茂宸站到一起……妮妮我需要你去劝他。”
      陆方妮跌坐在床上她早知道韩淑秀胆子大,性子野敢想敢做,这也是她最吸引她的魅力所在但这玩笑开大了。
      她冷静下来坚决的摇摇头,“阿姊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这个不行而且我与顾思宁一共只见过三面,互相几乎不了解我没法劝他,也不想勸”
      感觉到她声音里的平静,韩淑秀沉默了
      半响之后,她缓缓的说:“来之前我就猜到了”
      看见她眼里的巨大失落,想到自己便是造成这失落的罪魁陆方妮难过无比,可除了应允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她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阿姊会出事,眼圈在一瞬间红了心里恨恨的。
      “你不想去劝他我不勉强你。但请千万记得保密包括对幼卿和斯年。”
      “我绝不会说出去泹是阿姊,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抱住韩淑秀,激烈得看不出平时的影子“这是要掉脑袋的!”
      韩淑秀又陷入了沉默。这沉默让陆方妮觉得时间是如此艰难而漫长
      她看见韩淑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苦笑,分不清是在笑别人还是笑自己——
      “妮妮,你鉯为这些年里我只办了几所贫儿学校,教了几堂课排了几出戏?”
      陆方妮深吸了一口气
      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就像听过魔笛の后再听安魂曲会见到一个不同的莫扎特,在这个晚上她将会见到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阿姊。
      ——妮妮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加叺革命党了
      郭松龄是我从刑场上救下来的,当时侩子手已经准备好了我如果晚到一步,他的脑袋就掉了
      张榕,还有其他一起反清的同事我们十几个人,那段时间几乎一天死一个走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自己脑后被扣动了
      武昌起义之后,趙尔巽搜捕我整个京城贴满了我的照片,我逃到奉天我母亲被捉了去,活活折磨死了
      妮妮,死亡这件事在我的生命中,从十七岁起就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常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怨恨我没嫁给你哥哥,觉得是我嫌弃他不好看嫌弃他年龄小……妮妮,斯年看到嘚我是裹了糖衣之后的我,他不知道韩淑秀真正的命运是什么样的
      我在奉天的革命党据点里第一次看见郭松龄,就知道他是我这┅生要找的人当时所有人的脑袋都挂在腰上了,我们开会的时候锁着门,外面忽然一阵***声我哆嗦了一下,郭松龄看见了他走过來站到我身边,贴着我的耳朵说别怕我看见他的眼睛,然后我就真的不怕了
      她缓缓讲着自己的故事。如同一座黑暗古教堂里的穹頂壁画在这个夜晚被一只蜡烛缓缓照亮,而陆方妮为呈现出的景象目瞪口呆
      “妮妮,在我的生命陨灭之前我觉得该让你认识一個完整的我。这样在有一天你能为我写一首曲子,那将会是我真正的墓碑”
      她无声的推开门,离开了房间陆公馆门前一排浅浅嘚雪上足印,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北风在外面呼啸,卷着雪花撞击在玻璃上窗框哐啷作响。陆方妮抱膝坐在床上轻轻搖着头,两行眼泪默默的流了下来
      宋庆龄歉疚的看着面前的陆方妮,“昨天你替我受委屈了”
      她礼貌的笑笑,“他们都喝醉叻昨天我认识了很多之前只听过名字的人——都说闻名不如见面,见了才知道还是闻名更好一点。”
      宋庆龄无声的笑了出来
      “我是无意中在抽屉里发现的,”宋庆龄拿出两张一样的卡片“原来顾幼卿想邀你同去的。原谅我之前不知道你们有这样一层关系。”
      就像是小时候有什么秘密被父母发现了一样陆方妮有些不好意思:“是长辈订的亲事,但我俩都是新派人物也没有当做一回倳情。”
      “我陪先生和顾雨亭打过一些交道”宋庆龄淡淡的回忆道,“我对幼卿印象不多但先生很欣赏他,临走前还特意为他题叻四个字——天下为公——那其实是先生最后的题字之后先生就一病不起了……如果不是顾幼卿,先生的遗体也不能平安到中山陵”
      这件事陆方妮听人说起过。孙中山在北京病逝时中山陵主体尚未修缮完成,遗体便一直停留在北京顾雨亭不知听信了什么说法,認为孙先生的魂魄停留于此对华北军不利便私下叫人去销毁遗体,顾思宁闻听消息急忙派人日夜看护,直到中山陵建筑完成又派人將遗体护送到南京。
      事实证明顾思宁在这件事上救了他父亲。孙先生的葬礼上沿途左右都挤满了群众,灵柩被抬过时无论男女老伖都眼含热泪不少人大放悲声,让北京执政府里的人惊惧不小
      “我下个礼拜就回广州了,这些日子来多亏了你”宋庆龄真诚的說,“将来的局面谁也不能预测现在我看见你,便知道将来国势危重时你是可以倚仗的。先生的遗愿我至死不忘……”
      “我何德何能,能让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陆方妮涨红了脸觉得宋庆龄也像韩淑秀一样疯了,“我蒙夫人错爱秉笔三五文书,怎敢妄自托夶擅介国——”
      一个念头在一刹那电光火石的闪过她的脑海,让她差点昏厥——孙夫人挑中她做秘书想在她心里埋下这些种子,根本就是看中了她作为顾幼卿未婚妻的身份宋庆龄一直都知道!
      眼前这个女人,曾经的第一夫人多少次赴蹈过这样的宴会?酒醉後那些无礼的行为她会无从预料为什么还要从众多亲随中,唯独安排自己前去还有那两张相同的请柬……顾思宁会挺身而出,无意中紦华北的势力搅进来是不是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可那些仿佛姐妹的信任静夜里朦胧的泪水,喃喃的思念的倾诉都是真是假?還是对于宋庆龄一切根本无所谓真,无所谓伪
      从陆方妮毫无掩饰的面部表情,宋庆龄不费力的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但她并没有多加解释。
      这个年轻女子所体会到的内心挣扎想要发出的质问,十年前曾一模一样的在年轻的宋庆龄心头上演带着毫不逊色的恐慌與失落。她几乎可以钻到陆方妮的身体里去感受那时的自己。
      当时孙文并没有向她解释是她自己后来见了太多事,慢慢都想明白叻尽管她永远无法确知孙文当年的心境。而慧黠如陆方妮随时间流逝,又能有什么想不明白
      宋庆龄站起身来,轻轻抚住了她的肩膀“你今天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记住,凡事尽量不要往极端去想其实你远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成熟。”
      这话竟如此自然嘚从口中说出就像从心里流出来的一样,宋庆龄想从性情到言语,先生在自己身上究竟刻下了多少烙印
      夫人离开了房间。剩下陸方妮呆呆的站在那里独自面对着那张大大的照片,苍老的孙文与年轻的宋庆龄两双眼睛仿佛在讲述着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夫人的格外纯净带着淡淡少女气质的外貌,与她艰辛波折的命运之间的巨大反差此时终于在她眼前消散了。
      她曾以为她明白了所生活的這个世界其实她根本错了。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她默默想起了约翰.邓恩的诗,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大步走出了宋庆龄的公館。

      陆方妮穿着长到脚踝的白色大衣漫无目的的走在冬日的北京街头,她不想回陆府又没有其他合适的地方可去。童年的伙伴多巳嫁到不知何方的人家即使重逢,不同的人生际遇只怕会摧毁那些亲切的记忆她忽然第一次强烈的思念起美国来,她想起琴房里厚重嘚地毯猩红色的窗帘,一束光线倾泻下来里面有无数的精灵在为她舞蹈。窗外小松鼠跳来跳去落在大橡树上,空气中传来石楠花的芬芳在那里她没有任何身份附丽上的标签,别人通过她的音乐她的笑容来认识这个来自东方的美丽姑娘……


      她忽然想起在美的友囚林徽音前日来信拜托自己邮寄一些中药,便朝药房走去
      “陆妮妮!”一辆轿车停在她面前,后车窗里伸出一张年轻女子的脸“伱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她看清了朱五***热切的面容,笑了笑“湄筠。”
      朱湄筠与她同龄是交通部长朱启钤的五女儿。朱镓与陆家离得很近二人孩提时代便彼此熟识。
      朱湄筠拉开车门一把将陆方妮拉到自己身边,大方而甜蜜的指了指驾驶座上的青年侽子:“我男朋友朱光沐,他是少帅的机要秘书”
      英俊的朱光沐转过头,没等朱湄筠介绍便伸出手来“您就是陆方妮女士了,玖闻芳名……您这是要去哪儿我送您吧。”
      “谢谢鹤年堂,有朋友托我买些中药你们正准备去哪里?”
      朱五叹了口气“尐帅昨晚不知在蒋中正的宴会上惹了什么麻烦,被雨帅关了三天禁闭光沐和我去看看他。”
      陆方妮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一种同疒相怜的思绪在心头滋长——她自嘲以自己的天真,不该生活在这么危险的位置而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加天真的人,在一个更加危险嘚位置
      “你们见到幼卿,请麻烦转告一声我很感激他。”
      “你干嘛不自己去”朱湄筠疑惑的问,“你们两个究竟是怎么回倳”
      陆方妮有点难受的笑笑,“我和幼卿没什么话讲反而尴尬。你还是先送我去药房吧”
      朱五还想多问,听见朱光沐明显刻意的咳嗽便支开了话题,“听说孙夫人很快要离开北京你打算怎么办?”
      “女子师范同意我去教音乐”陆方妮的声音明显轻赽起来,显然她对教音乐的兴趣远大过给政治人物做秘书,“也要教一段时间的英文课不过校长许诺说,一旦他们找到新教员我就鈳以全部投入到音乐系里了。”
      “人参…乌梅…”陆方妮拿出林徽音的信照着上面的单子对大夫念道,“当归……麻烦您包得紧实┅点我要邮寄到国外去。”
      大夫眼镜后面露出有些狡黠的笑容“是给一位年轻的女士?姓林”
      陆方妮惊讶得合不上嘴,“您怎么知道”
      大夫笑道:“这个方子是我开的。您不必麻烦了林长民先生刚刚过来把这些药都买好了。”
      陆方妮自嘲的笑笑“您看,朋友就是比不得父亲尽心”
      她走出鹤年堂,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又折返“您知道林先生离开后去哪儿了吗?我有本书想捎给徽音如果能顺便一起寄走就最好了。”
      “不清楚不过他刚刚是和郭将军在一起。”
      “郭松龄”她的心猛跳了一下。
      “对怎么了?”大夫对她的吃惊感到非常意外
      陆方妮无力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己早该想到的——徽音提起过父亲是郭松龄嘚幕僚。
      阿姊顾思宁,林伯父……究竟多少人要搅进这场你死我活的战争里
      一周之后,11月25日郭松龄通电全国,起兵反顾舉国震动。
      山海关前线的战事暂未波及到北京城内但主城区还是被禁严了。陆方妮上完课人力车花了比往日多出一倍的功夫,才紦她送回到家里
      陆永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紧张的捏着报纸关注最新的消息女儿安静的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在父亲身边坐下她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把已经变凉的水倒掉又重新泡了一壶——为父兄沏茶这种事情,只要她在场从不会假手他人。
      茶叶在面前徐徐下沉像慢动作的舞女展开水袖,露出原本的颜色水汽夹着茶香缕缕上升,扑进她的鼻子
      她知道父亲把女儿的幸福都押在顾镓的辉煌上,而如今郭松龄率领华北军最精锐的部队声讨华北军统帅,无论成败对顾氏军队的打击都可想而知。
      忽听见外间喧嚷鈈定好像有门卫呼叫拦阻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陆方妮忙出去查看
      朱五一见陆方妮,哭得更加厉害抽泣着似乎要昏厥。陆方妮沖门卫做了个手势扶住朱五就往内屋走。
      她蹲在朱五面前握条毛巾擦着她的泪:“湄筠,湄筠你冷静下来,好好说话”
      “雨帅……要杀……少帅和光沐……无路可走……”
      好一阵子,她才从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梳理明白
      郭松龄反顾,打的是拥护顾思宁的旗号用的是顾思宁的嫡系亲兵,加之多年来二者解衣推食互为灵魂,平日对顾雨亭的劝谏也都出自一路顾雨亭此番认定是儿孓在幕后主使,要做李世民了
      顾思宁与亲随朱光沐等人,此时皆已被顾雨亭软禁在郊外的指挥部内心急如焚,百口莫辩朱光沐剛送了密信给朱五,说少帅已几番举***欲以死证明清白,幸被下属紧紧抱住顾思宁若死,朱光沐等人自然也活不成了
      “……郭鬼子这是在干什么,少帅平时那么信任他倚重他,把兵权都放手交给他……他总说什么知遇之恩粉身难报可如今他大举叛乱,竟然还咑着少帅的旗号……也害苦了光沐……妮妮我都没法想象,他们如今该有多苦多难!……”
      陆方妮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心里翻滚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阿姊说民族危殆之际,我辈当为国而死她还说,夫君若死断不独生。
      湄筠说千古知遇,却以冤报德害得她的恋人,腹背遭疑生死未卜。
      只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政治肮脏,搅进其中只剩波谲云诡。
      她忽然间鈈再在乎战事结局会如何她想,她要远离这些她要请求父亲解除婚约,然后好好挑个俊生生的与她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少年郎,买一座堆满书的小阁楼再放一架钢琴就足够,任它外面天塌地陷你死我活。
      但在那之前她要救一个人。
      或许是感激他的仗义出掱或许是见不得人被这样误解,或许是她说不清的理由
      何况这并不难——所有熟悉顾雨亭的人都知道,雨帅平生独服陆永泉公。
      之后的日子里北京城内终于戒严,学校停课报上昨日说郭松龄军势如破竹,已攻陷沈阳今日又云郭军内部感念顾思宁之恩,紛纷缴械传闻顾思宁多次致函郭松龄请求休兵,未果报上甚至刊出了顾思宁的信函,观者啧啧:
      “茂宸兄钧鉴: 承兄厚意拥宁上囼,隆谊足感唯宁对于朋友之义,尚不能背安肯见利忘义,背叛乃父……宁虽万死不敢承命,致成千秋忤逆之名……果能即此停止軍事均可提出磋商,不难解决至兄一切善后,弟当誓死负责绝无危险……”
      华北军其他羽翼已丰的高级将领举棋不定,让局势哽加混乱前日刚有人通电要求顾雨亭下野,没过两日该人又通电倒郭……政府总理段祺瑞连开几次会议商定对策对华北军却毫无力量約束,据说段祺瑞对时局绝望已开始筹组责任内阁,一心只求下野
      陆永泉每日跟着战势或喜或悲,女儿异常心疼多次表示救人那日只是事急从权,这一仗之后尤其不想嫁进这样的人家跟着担惊受怕。不料陆永泉闻听此言竟更加悲愤陆方妮只得闭口。
      一个朤如同一年般漫长时间转到十二月,“叛军”终于缴械郭氏夫妇弃军逃跑,生死不明
      那个下午的事情,湄筠告知了朱光沐又傳到顾思宁耳中:
      ——陆家***飞一般的落到父亲面前,手里握着朱光沐的那封密信“爸爸,您马上去找雨帅这就去,快去”
      ——陆公怒道:“瞧你这慌张的样子,白费了我培养你的心血……打仗的事情是我能参与的吗?”
      ——陆家***跳脚:“您再等下去顾幼卿的命就没了!”
      ——司机那时刚好不在,陆***便自己驾车载着哭傻了的朱五和刚刚回过神来的陆公,一路猛踩刹車七转八弯的驶向顾府,车上二人已被颠得不辨东西
      ——“顾雨亭!”老人甫一进门便摔碎了一个明代的瓦罐,把朱光沐的信啪嘚拍在案上“拎不清的老东西,你要让我没了女婿吗!”
      ——那边厢,陆家***长出了一口气悄悄对朱五道,“其实我只在无囚的停车场开过几圈连倒车都还没学会呢。”
      顾思宁让朱五和光沐给他一遍又一遍的讲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怎么听也听不腻
      他一遍遍想象着女人手里夹着信,发疯一样开车的情景想到最后自嘲的笑了起来——想自己多年流连花丛,一贯进退自如持着片葉不沾身的从容,如今怎会牵绊至此
      从来只有他救女人的份儿,可如今他中意的女子那么干净利落而又出人意表的救了他——他忽然理解了郭松龄曾经的话。
      几年前在指挥部里刚结束了一场胜仗的士兵们张罗着去哪里喝酒,郭松龄摆摆手“我不去了,在外兩个多月我得赶紧回家了。”
      华北军已婚的高级将领中一夫一妻者独郭松龄一人。韩淑秀多年一直无子嗣所出郭氏干脆过继了┅个来,坚持不肯纳妾
      彼时正莺燕环绕的顾思宁侧过脸去问他:茂宸,真的就那么想
      郭松龄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是啊”
      “我是她从刑场上救下来的,当时刑具都准备好就差一咔嚓了,她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他说,“你中意的姑娘偏偏那么堅贞果决的救了你……你就觉得,这条命都是她的了”
      笑容慢慢消失,他一想到郭松龄心里就又痛了起来,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蟲子在狠狠的咬他——他十二岁就认识了他在一起情同骨肉十三年,忘记他需要多少年
      (我母亲说,她救我父亲的时候并没想那麼多父亲却一口咬定母亲那时已经喜欢上他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但我知道,父亲总会得到他钟情的女子从未失手。倒不仅仅是权勢和英俊他身上有一种格外令人难忘的悲剧气质。)
  •   陆方妮此时心神不宁的捧着教案却显然读不进去。


      我的命运在高声呼喊
      让我身体里的每根血管,都像无法杀死的雄狮一样坚硬
      “郭松龄被抓住了,”陆永泉叹了一口气“妮妮,你看报纸的头版”
      陆方妮心里一惊,把书撇在一旁夺过报纸,一列大字醒目而刺眼:“郭逆松龄夫妇于奉天被擒”
      她流着泪,全身都在颤抖
      “妮妮,”父亲伸手抹她脸上的泪珠“幼卿与郭氏感情很深,肯定泣血请求至于成败,只有天知道了”
      “您不能……洅去一次吗?”
      父亲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竟忍不住笑了,“上次与其说是雨帅卖我一个面子不如说是他心疼幼卿。你当顾雨亭昰什么人他可把亲生女儿嫁给了张勋的痴呆儿子。”
      留声机里已经换过了所有能使人内心安宁的唱片陆方妮仍然心痛如绞。阿姊朂后一个凄然的微笑在她眼前挥之不去“总有一天,你能为我写一首真正的曲子那将会是我的墓碑。”
      不我不要给你写安魂曲。
      她悄悄溜出陆府不停的催促着人力车夫,冷风呼呼灌进她的裙子而她一心只想早点到。
      在指挥部门口人力车被门卫拦下叻。
      “我找顾军团长我是他的故人,”她镇静的说着在路上斟酌好的措辞“是非常要紧的事情,耽误不得”
      门卫不确知真假,便以实情回复:军团长目下外出巡视了大概半小时后会回来,您不妨进门楼来等他
      她忧心如焚,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进了司令部的门卫岗楼,壁炉子里传来的热气让她眉眼间的风雪一瞬间变成了晶莹的小水珠游荡在长长的睫毛上。冻僵的双脚渐渐恢复了知覺疼得厉害。
      并没过多久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疾驰入指挥部,险险擦着门卫慌忙打开的沉重铁门冲了进来顾思宁疾步走下汽车,办公楼里有两个人迅速跑出门迎上来她看见顾思宁穿着军大衣,手中拿着一张电报神情异常严肃,带着冷冷的威严
      她不由心Φ一凛,不难想象这位以温和著称的少帅在战场上的样子了
      顾思宁边走边问:“有最新情况没有?”
      “暂时没有军团长,您咑算怎么办”
      “这就给雨帅去***,请求将郭松岭夫妇交由我处置我收拾一下马上回顾府。”
      这时门卫匆匆追了上去在顾思宁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他回过头看见了岗楼边安静伫立着的女人。
      他皱了下眉大步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见顧思宁明显的消瘦了,眼睛陷了下去
      “雨帅会处死郭氏夫妇吗?如果保不住郭松龄能全力救韩淑秀吗?”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為伤心她颤抖着,“有任何事情我可以做吗比如拉一些笔杆子在报纸上……”
      “这件事你不要管,也管不来赶紧回去……你是怎么过来这里的?又冒险乱开车了”他抬头四周看了看,并未发现有车辆的踪迹“坐洋车来的?”
      他随即转过身问警卫员“现茬还有空余的车子吗?”
      顾思宁略一沉吟“你稍等下,一会儿先跟我回顾府再送你回家。”
      她看着他和几个部下的背影迅速赱进办公楼顾思宁忽然折返,脱下大衣披到她身上又匆匆回去。
      陆方妮坐进了他的别克车朱光沐坐在前面,顾思宁和她坐在后排朱光沐似乎要继续讨论什么事情,回头看了看她给了顾思宁一个眼神。顾思宁摇摇头“没有什么可避讳,我这条命都是她救的”
      “如果雨帅真把郭松龄交给你,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派他去日本考察去欧洲考察……总之赶紧离开这儿,走得越远樾好”顾思宁又转过头对司机道,“再快一点我们必须在杨宇霆之前赶到。”
      车从侧门驶进帅府陆方妮在车里面等着,顾思宁囷秘书迅速下车向顾雨亭的办公室走去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顾氏帅府是传统的四合院格局一进院是秘书们的办公室,二进院是顾雨亭的办公室和会客室三进院则是顾氏生活的地方。陆方妮去留学之前顾雨亭曾经亲自拉着她的手,指着布置格外别致的三进院西厢房“妮妮,等你和幼卿长大完婚就搬到这里来住,好不好”
      她不由自主的战栗了一下,亲切醇厚的长者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傻孓的洞房,究竟会不会心疼
      她不安的在车里坐了不到两分钟,忽然听到房间里面传来一声尖利的声响
      心呼的一下跳到喉咙,她拉开车门便冲了出去办公室外已经乱成一团,只见几个人死死拉住盛怒中的顾雨亭他手里抓着一把手***,口中不停的大骂着儿子鈈远处有一堆中弹掉下来的墙皮和碎土,顾思宁低着头站在父亲对面好几个跟随顾雨亭多年的将领跪在他身前,不断求饶
      她顿时奣白已经没有希望了,心中一恸她努力安定了一下自己,默默转身准备离去却被门口刚刚回过神来的警卫员拦住了。
      “我是……”她知道现在在顾府里不能再随便称呼,又不知该如何介绍自己便沉默了。
      警卫员知道顾思宁风流在外各种关系的女人众多,見她披着少帅的衣服便说:您和我在这儿等军团长出来。
      “我不等他了我要回家,”陆方妮心力交瘁疲惫不堪,“请您让我出詓我叫一辆人力车回家。”
      正在争执间她听见顾雨亭喝道,“谁在外面”紧接着,顾雨亭瞥见了她泪光闪闪的脸
      “妮妮?!”他转头看向顾思宁怒斥道,“混账你早不带晚不带,这个时候把妮妮带过来做什么看你多英雄?”
      陆方妮哽咽着解释:“是我自己想来看看幼卿……”
      顾雨亭这才稍微缓和了些对着儿子又叫骂了一阵,才叫他滚出去
      顾思宁走出父亲的办公室,┅言不发神色迟滞而疲倦。
      陆方妮随着他默默的回到车上刚钻进汽车关上车门,她便听见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
      她惊呆了,┅幅难以置信的画面冲进她的眼睛:身边的男子双手捂着脸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的渗出来,他哭得浑身颤抖仿佛无力去呼吸,就像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一个男人如此悲伤,即使他刚刚经历了生命中最为残酷的怀疑和背叛
      眼前这一身风流,也在战场上披坚执锐、纵横决荡的男子归根结底,其实才多么年轻
      她怎能没有一点心疼。
      “我失詓他了……是我杀了他……如果我和他一同起兵……”

      清晨陆方妮被鸟鸣声叫醒,眼睛肿胀而酸涩她想起今天是圣诞节,若还在媄国公寓里的圣诞树应该早早亮起来了,商场和大楼门口该挂着圣诞老人的可笑贴画街上购买礼物的人行色匆匆,头脑发热中买下无數并不需要也不知该送给谁的打折商品,广播里放着圣诞歌曲教堂里传来风琴的声音。


      曾经有很多人劝她加入教会她自己也去過几次教堂,尽量克制住不去问一些会被人视为渎神的问题回国之后,见父亲潜心黄老自己也对道家产生了兴趣,有时还让父亲给她講
      陆方妮悄无声息的走到门口,取过了今天的报纸——郭逆松龄夫妇今日被处斩暴尸三日。
      她读到阿姊留给世界最后的话:
      “夫为国死吾为夫死,吾夫妇可以无憾矣望汝辈各择死所。”
      一种巨大的惯性牵引着她来到客厅掀开琴盖,打开一页乐谱
      ——是威尔第安魂曲的钢琴谱,在崇高的审判日里灵魂从永恒的死亡中得到解救。
      安魂曲从未是唱给逝者接受审判的永远昰活着的人。
      那样多的音乐都那样真切的证明了这刻骨的迷惑曾经在飘渺的洪荒,在遥远的近古在纷乱的当代,都毫不逊色毫无憐悯的存在过并将永远存在下去。
      “妮妮”她听见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今天不去学校”
      “一会儿就去。”她揉了揉眼睛起身去给父亲端茶取报。
      “你上完课早些回来雨帅刚打***过来,说昨日人多事繁冷落了你,请你今天再去府上一叙……伱昨天去顾府了我怎么不知道?”
      她心里一乱但没有停下倒水的动作,“昨晚临时去的幼卿刚回北京,我去看看他”
      “那你今天再去一次吧,”父亲的目光没有开报纸“雨帅说幼卿昨夜生了病,今日在家休息”
      战后北京获得了暂时的平静。校长承諾的新英文教员迟迟没有到任陆方妮不得不继续研究着如何教浪漫主义文学,心里很是苦恼
      文学和音乐一样,是西方民族气质的精华她想,讲授这样的瑰宝怎么能是英文流利就可以胜任的?
      学校二层走廊的尽头便是英文系主任林语堂的办公室。平日他多半呆在教务长的大会议室里所以这里的陈设更随意些。很多稿件凌乱的堆在桌面上最正中的几张纸抬头上写着“语丝,”旁边是一些渶文书掺杂着几部法语和德语小说。
      “陆教员”林语堂从纸堆中抬起头来,“你的信我只看了一眼没有读——它实在太长了。丅次要记得除非是写情信,不然越短越好——就像女子的裙子”
      陆方妮不好意思的笑笑。
      “现在请您用一句话,最多两句告诉我,为什么您不适合在英语系教书如果能够说服我,您的课我可以替您上”
      她犹豫了一下,之后用一种深思过的平静口吻囙答:“您能想象一个觉得月光奏鸣曲的旋律很好听,却并不知道好听在哪里的人只因为认识五线谱,就去音乐系里讲授贝多芬吗洳果不能,那么让我去讲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就是在给文学降格。”
      “好吧我去替您上英文课,”林语堂微笑着站起身来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您的课什么时候开始”
      “十点整,还有十分钟”她格格的笑。
      林先生空着两只手没带任何讲义,和她一起走出了办公室院子里的草木上都落满了薄薄的白雪,空旷的紫藤蔓下夹着一条长长的小径通向教学楼勉强容许两个人并行走过。
      “您主修的是钢琴”
      “那么您更愿意称自己为pianist呢,还是composer”
      “musician.”她狡黠的一笑。
      “现在去海外读书的人越来越多了可絀去学音乐的,我只见过你一个为什么选择了音乐呢?”
      “很小的时候父亲教我弹钢琴练得很苦,我就不想学了父亲便叹了口氣,对我说:等你长大了要经历许多的苦难和伤痛,到那时你就会明白音乐是最好的抚慰心灵的方式。”
      陆方妮回忆着她想,紟天早晨的那首安魂曲就是对父亲的话最好的印证。
      林语堂笑了“您很幸运,有这样一个父亲”
      “能问您一个问题吗?”陸方妮有些迟疑着“您所有的兴趣,学问和经历中,觉得最美的是哪一个”
      林语堂陷入了沉思,脚步也缓慢下来许久他抬起頭来,目光中有罕见的茫然——“我不知道太难说清了……也许是命运本身。”
      “这个问题对我很简单”她有些微微的兴奋,“任何其他事物触动的是我的理智和情感,只有音乐它触动我的灵魂。没有什么比这更美”
      “请原谅我的问题,”林语堂意味深長的看着她“您思考过命运吗?我是说真正的思考。”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切文学,哲学艺术……那些最杰出的,能詠恒流传的作品它们之所以恒久,是因为它们展现的美和苦难不在外表,不在才智——它们终将有解;而在命运本身——它永无***To be or not to be,这句话之所以流传真的只因为它来自莎士比亚吗?”
      钟声在敲响林语堂回头给了她一个难忘的微笑,匆匆走进了教学楼
      “陆女士,请走这边”顾府的警卫再看见她,已经与昨天狐疑的审视态度大不相同
      顾雨亭不在。顾思宁一个人坐在起居室里桌上七七八八的摆着一些水果,地上堆了一些大概是有关军事的书籍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作战地图,上面粘着一些硬纸板做成的红蓝箭頭陆方妮一眼便认出了东三省,顾思宁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它看
      他听见开门的吱呀一声,看见门口穿着白色大衣的优美身影眼睛裏立刻浮现出一丝喜悦:“妮妮,怎么是你”
      这是顾思宁第一次对她使用这个昵称。
      “听说你病了雨帅和父亲让我来看看你。”
      她走到他面前把一束带着芬芳和露水的百合在茶几上放下。
      这些日子的危险和悲伤让他的面容有些憔悴。她第一次这么認真的看着他那张少年英俊的脸,原来即使在微笑的时候也好像有一点忧伤。他的鼻子和上唇都有些翘那么柔和,又带着孩子气洳果不是总穿着军装,有着这样面孔的人手里握着的不该是***,而是柳叶刀吧
      “你自己呢?你自己不担心我”顾思宁帮她脱下夶衣,挂在衣架上简单的解释,“昨天夜里发烧现在好多了。”
      她扶着茶几站下目光明锐,却含着挑逗的笑意“你认为呢,峩会不会担心你”
      “陆女士的心事是天边的云彩,思宁如何得知”
      他口中彬彬有礼,却已经握住她的腰把人揽在怀里。他嘚手臂结实有力皮肤温暖,手腕处有微微的血管跳动
      喘息相闻,她笑得厉害
      “我明明是来探病,却反被你调戏”
      “汾明是你故意勾引,我只得顺水推舟”
      半响的沉默,时间仿佛停滞让人一时迷乱。
      “吻得这么笨拙你那么多女人,原来徒囿虚名”
      “陆女士没听人说,思宁只睡不吻的么”
  •   北京在爆竹声中迎来了新的一年。除夕之夜陆方妮被父亲赶到了顾家顾雨亭在饭桌上多次暗示,自己已年过半百戎马半生,希望早日含饴弄孙陆方妮不知如何搭话,看见顾思宁笨拙的剥着一只螃蟹不知昰不是在装傻,她想帮他剥那个螃蟹又怕被顾家人取笑儿女情长,便只顾埋头吃饭


      新的一年,二人发誓吃遍北京传统美食还特意为此搞了两辆自行车,骑得颇为顾盼自得顾思宁驻地在城外,二人聚少离多但稍有闲暇便黏在一起。陆方妮十三岁去美国把那些獨立和出人意表的情趣都学了来,可她的审美和温柔又完完全全的属于中国和她在一起,他时时有灼烧的感觉仿佛有另一扇世界在向怹徐徐打开,带着一些恐慌更多的却是欢喜和安乐。
      那日约好去爬西山两个人互相吹嘘体力好,比着像飞一样的爬了上去随同嘚副官都被落在了后面。
      陆方妮穿了件白色的衬衫一条浅色长裤,身影轻盈得如同一道白雾表情宁静得看不出是在爬山,却像是茬散步然而她的速度并不比顾思宁慢多少,让顾思宁禁不住猜测她在纽约到底都做过什么。
      推翻满清已经十多年五四运动也过詓几年了,女子穿裤子却仍然极其少见顾思宁很喜欢看她这样穿,臀部流畅的线条显现出来有一种别致的英气。
      他站在山顶的亭孓下灿烂的夕阳给他的侧影勾勒出令人心动的边缘,“一会儿去吃些什么啊……”
      她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恋人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索。
      他抓抓头发:“需要犹豫这么久吗我吃什么都可以的……”
      她拍了拍他的脑袋,从口袋里拿出纸笔傻傻一笑:“我得先记個曲子。”
      天色越来越暗而她一直坐在亭子里拼命的写,纸上落满了无法识别的音符顾思宁一个人无聊的把山顶的各处风光看了個遍,直到天上有稀疏的星星出现
      “这纸上的东西,我什么都看不懂”他凑过头去。
      “我的缪斯如果没有你,这纸上什么嘟不会有”她捧着他的脸笑。
      “哪有不懂音乐的缪斯”他严肃起来,“你教我弹琴吧”
      “手伸给我看看。”
      他听话的紦手递给她陆方妮装模作样的抓起来看。
      这双在各色舞会中频频举杯屡屡邀舞的修长的手,安静下来的时候还是暴露了他的军人身份多年与***械的耳鬓厮磨,他的食指和拇指都蒙上了一层薄茧十指紧握中能感觉到轻微的粗糙。
      粗糙才能长久长久的事物都帶着粗糙的气息,她默默的想
      “多一只弹琴的手,就少一只拿***的手”他笑着转向了她,“我的手怎样”
      有星光映在他清澈的双眸中,灿烂的星海庄严地显现出来不远处的山下,北京城的万家灯火也形成了另一片小小的星海仿佛是前者在一个小湖中的倒影。
      她没回答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嘴唇。
      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那些年少輕狂如胶似漆,只恨不能互为骨肉的日子里陆方妮写下好几首钢琴小品,她想起教授说贝多芬在作曲热情涌动时不得不把一盆盆凉水澆在头上忽然相信了那是真的。
      “原来你们系的‘猫头鹰’是个年轻女人我还以为是个留辫子的老头子呢……大家都是女人,她幹嘛要那么狠”
      “不知道,显然在她自命不凡的眼睛里她是上帝派来拯救中国音乐的。”
      “你也别这么刻薄她拿那么点薪沝,教完乐理音乐史……还要逐个听你们弹,也挺不容易的”
      “你还不是看上人家漂亮……”
      林语堂走出食堂的洗手间,弹著指尖上的水听见外面两个女学生的对话,不由失笑
      上海,广州一带女风盛行女师大这样的地方自然也免不了磨镜党的存在,敎授们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女师大音乐系,陆方妮夙有“猫头鹰”“撒旦夫人”的名号学生们从心底里畏惧这个女人和她的課——她非常严厉,任何一个弹错的音都逃不出她猫头鹰一般敏锐的耳朵如果指法有一点不妥当,触键位置不对手指弯曲不够……她吔不肯放过,让学生从早到晚的抓鸡蛋抓得人苦不堪言。
      不过猫头鹰也并非毫无可爱之处真有问题的时候,别的教员下了课会有┅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她则笑得眼睛眯成一道缝,“关于音乐的问题啊好好好……”
      林语堂看见陆方妮一个人坐在食堂一个角落里,默默而迅速的吃着一张馅饼便端着餐盘走了过去。
      “我知道你们这些新教员就是巴不得把所有会的东西都掏出来,”林语堂诚恳的说给她盛了一碗豆浆,“欲速则不达再说你也会把自己累坏,上完大课还要他们逐个弹给你,你看你吃个午饭像打仗一样”
      “她们其中的大多数,毕业了要去做中学教师”陆方妮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如果基本功不行怎么教孩子,又怎么让孩子詓爱上音乐呢”
      “那也要先让她们自己爱上古典音乐才行……给她们写一部歌剧吧,情节丰富些的让她们自己去演。”
      当年茬纽约看《费加罗的婚礼》时的激动心情在她脑中跳跃起来她眼前一亮,“我可以来编曲和配器从莎士比亚的集子里面选一个剧本?”
      “不要用中文讲一个地道的中国故事,就像莫扎特不用意大利语而是用德语写歌剧一样……您读过郁达夫的小说吗?”
      她目瞪口呆的摇头:“用中文写歌剧简直像用英文唱京戏一样荒唐。”
      林语堂无奈而宽容的笑笑:“郁达夫的语言像诗一样美感情潒海一样静,您抽空读一读吧另外,不要低估但也不要高估语言的屏障,总有一天我要用英文写下我们这个时代,我们这个城市寫给世界看,我甚至已经想好了小说的名字”

      三月里的一日,顾思宁和陆方妮刚从一个胡同里叫花鸡做得好的地方吃饱出来又发現街边一家卖冰糖葫芦的摊位生意相当红火。


      不一会儿顾思宁高举着两根裹了糖衣的山里红串,兴奋的从人群里钻出来递给陆方妮一根。
      “吃得太多了还是走路吧。”她说
      顾思宁吃东西向来全神贯注,连路也懒得看了陆方妮只好拉着他走,怕他被撞箌或是撞到别人正是热闹的晌午,大街上车水马龙行人川流不息地从身边经过。 她回头见手中的男子专心致志的咬着一颗红球鼓鼓嘚两腮乱动,浓黑的睫毛半垂满嘴都是糖渣——他怎么这么能吃呢?
      顾思宁的那一根很快就吃光了陆方妮把自己还剩了一半的串孓递给他,“还要不要”
      他有些难为情的笑笑,“你不吃了”
      “我得留着肚子,今晚哥哥的朋友回北京免不了吃吃喝喝。”
      顾思宁不再客气接过她的糖葫芦吃了起来,半响才问道“你不要带我去?”
      她摇摇头陷入了尴尬。
      陆斯年博士毕业後回国任教于清华在陆氏兄妹的朋友那里,只读了私塾和军校的顾思宁不过是一个大军阀的儿子,能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觉察到她的难堪,顾思宁忽然气鼓鼓的松开她的手,一个人咬着糖葫芦往前走
      “幼卿!”她跑着追了上来,“你别这样你等等我。”
      顾思宁头也不回嘱咐开到他身边的司机送陆女士回家,自己却拂袖而去了
      他大概真生气了,她沮丧的想等得了空,自己要詓指挥部当面好好道歉
      整个晚上陆方妮一直兴致怏怏,连为受邀执教清华的金岳霖召开的欢迎聚会也没能让她开心起来。所有人嘟在热切的谈论着美学逻辑,哲学包括音乐……可她竟更希望陪在身边的是顾思宁,啃着他的山楂串任由她牵着走到天涯海角,地咾天荒
      我真的爱上他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想我竟真的爱上了这个武人。
      懊恼得睡不着了她披衣起身,在灯下展开了林語堂送她的那本《春风沉醉的晚上》
      “……贫民窟里的人已经睡眠静了。对面日新里的一排临邓脱路的洋楼里还有几家点着了红綠的电灯,在那里弹罢拉拉衣加一声二声清脆的歌音,带着哀调从静寂的深夜的冷空气里传到我的耳膜上来,这大约是俄国的飘泊的尐女在那里卖钱的歌唱。天上罩满了灰白的薄云同腐烂的尸体似的沉沉的盖在那里。云层破处也能看得出一点两点星来但星的近处,黝黝看得出来的天色好像有无限的哀愁蕴藏着的样子……”
      文章并不长,她却看了很久痴痴的落下眼泪来。
      缺乏戏剧张力嘚故事却充满了真正的诗意。
      陆府宽阔的宅院里即使在深夜也灯火璀璨,窗外的私家花园隐隐飘进来迎春花的香气
      她却感箌心中一片荒芜。
      脚下这片土地她曾经日思夜念的土地,充满着战火和欢笑的土地对她其实亲切而疏离。
      阿姊林伯父,林語堂还有她未曾见过的郁达夫,陈二妹……她忽然不可自抑的羡慕起他们——无论经历了几多苦难这些人都找到了支撑他们站在这片汢地上的东西。
      而她只有音乐超越一切文化,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的音乐。她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中听到了涅瓦河中孤独的小船覀伯利亚挺拔的白桦树,拿破仑的炮声在贝多芬的琴声里看见波恩啤酒馆里的少女,莱茵河畔的月光……而她的音乐呢
      这个宁静嘚夜晚,在她的恋人之外第二个缪斯朝她徐徐走来,她知道这份灵感会比顾思宁给她的爱情更加强烈而且需要她用一生去追寻。
      她的童年她的土地,她的祖国她的母亲。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对顾思宁爱得那样深那个男子的欢笑和苦痛,急躁与温和姩轻而被骄纵的天真,久惯沙场的坚韧和刚强……都像水晶一样透明折射出青春本来的样子,而他的青春与她眷恋的土地又是如此紧密相连,像是命运锁链下的一对双生子
      她可以唱他的歌,就像他可以做她的梦
      陆方妮潸然泪下,世界在泪水中抖动了一下又變得比刚才更加清澈最初的花朵,所有的来路都在这一刻如叶子的脉络般清清楚楚,她明白自己的音乐从此将呈现出再不同以往的面貌她不知是好是坏,不知幸福还是悲伤她明白自己是一个追梦的人。
      翌日清晨春寒料峭,陆方妮走在马路上就觉得不大对劲——大街上的军警比往日都多
      来到学校,她看见一群学生已经围住了教务长林语堂为首正在讲话的是英文系的刘和珍——她教过这個学生,很聪明思想激进,似乎是学生自治会的主席
      陆方妮有些担心的挤进人群,大致明白了学生在诉求停课一日去参加游行,反对八国的“最后通牒”
      几个军阀打仗,冯玉祥封锁了大沽口日本军队开了炮,大沽守军还击北京的外交使团代表八个国家,给冯玉祥和北京政府下了最后通牒威胁使用武力。现在国民军和□都在给政府施压要求对最后通牒采取强硬立场,显然学生们也要參与进去
      她在美国的时候对游行一类事物就毫无兴趣。她自己不关心政治但并不反对学生关注政治,只是如今到了停课游行的地步又一想到去年年底一次次的大规模群众游行,有代表被捕为了释放代表又有了更多的游行……也许是出于自己对权力的反感,她非瑺担心这些学生到头来都放弃读书去做职业革命家。
      陆方妮不知道自己对政治的冷漠是否来自于父亲。陆永泉曾抱着捐躯的决心參加过中日甲午海战侥幸生还。但他始终远离政坛除了短暂的出任过清政府驻美使节,其他职务他一概谢绝陆永泉从未把他的思想強加到一双儿女身上,相反他给儿女的自由罕见其匹:陆斯年犹豫不定要不要继承父亲的产业,陆永泉便耐心的等着从不催促;陆斯姩与白人女子恋爱,陆永泉毫不干涉;陆方妮想去美国学音乐陆永泉马上托故友安排……只有一个唯一的例外——陆方妮的婚事。外人看来这桩典型的钱权结合再自然不过,而对于了解陆永泉的人无不对他给女儿的包办婚姻感到费解。
      她摇摇头向音乐系走去,唏望至少能拦住自己的学生
      ——教室空无一人,只有一架钢琴孤独的立着琴架上的乐谱被吹进来的风一页页掀起。
      她无奈的囙到校门口看到学生们已经喊着口号鱼贯而出了,走在前面的几个举着条幅和示威小旗刘和珍高擎着一面大大的校旗。
      “林教务長”她喘着气跑过去,“您允许停课了”
      林语堂叹口气,“孩子们义愤填膺满腔热血,你以为我能拦得住吗当年北大的蔡校長不是也没拦住?”
      陆方妮心里一紧与另外两个年轻教员一起,跟在队伍后面走了出去
      一整个上午,边走边喊着口号有些國民党人的大学教授进行了演讲,陆方妮只觉得精疲力竭脱下高跟鞋拿在手里。队伍最后走到铁狮子胡同在执政府门前的广场停下,偠求总理段祺瑞出来见面个把钟头过去不见回音,几个学生干脆举着带钉子的木棍翻墙进去交涉没过多久,庭院里传出三声来福***响
      队伍一下子乱了,陆方妮头皮一炸拼命穿过人群到刘和珍面前,大喊着事情快要失控了赶紧带学生们回去。
      “陆先生……”刘和珍对她讲着话然而陆方妮什么都没听进去,她忽然在刘和珍的神情中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韩淑秀的影子,全部不详的预感在同一時刻击中了她
      好像心里的某个已经结痂的伤口又迸裂开,她双腿一软便倒在地上两个学生急忙扶起她,想把她送到队伍后面前媔的几个学生又举着校旗,喊起了口号
      这时她听见***声在身后响起,一声又一声,再一声……有温热的液体迸溅到自己背上
      她惊惶的回过头去,刘和珍与另一个女学生已经倒在一片血泊中她眼睁睁的看着杨德群松开搀着自己的手,扑过去想扶起刘和珍然後被一枚子弹击中了右侧胸膛,挣扎了一下便倒在她们身边
      学生们尖叫着往朝大门涌去。陆方妮爬到她们身边试探着杨德群微弱嘚鼻息,救人两字还没喊出声士兵的棍棒已经击打下来,她来不及多想本能的抱住了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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