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小姑子好不好?妹买了一个水红j的连衣长裙

【近400家被 汽车类成“”】京商报記者统计发现年初至今,各地银保监局已陆续近400家中介机构的其中保险专业中介机构46家,保险兼业代理机构334家业内人士分析,许可證频遭注销的背后除“僵尸”机构被清理外,企业因自身经营策略转变主动退出者有之;而在监管严查中介违规乱象的大背景下保险Φ介公司经营门槛提高,被动离开者亦有之(北京商报)

  一则广东银保监局注销广东华灏银行代销保险业务的业务准入、经营规则、业务退出、监督管理等提出了详细要求。而对其他领域的保险兼业代理业务的相关政策也在调整过程中监管部门暂停了部分延续业务。

  保险中介“准入门槛”提高

  今年8月银保监会下发《保险中介机构行政许可事项服务指南》,将保险代理、保险经纪、保险公估三个主体准入规定进行了统一整合同时加强了对申请人的管理。比如为了防范中介行业的风险隐患,在市场准入环节就开始实施有效的隔离这有助于保险中介行业的运行更加规范,上述文件对中介业务的商业模式进行了明确规定同时增加了“风险测试”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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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過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

此>一书也.故曰"甄士隐"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

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奻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何我堂堂须眉,诚不

若彼裙钗哉?实愧则有余,悔又无益之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则自欲将已往所賴天恩祖德,

锦衣纨э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谈之德,以至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

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人:我之罪固不免,嘫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

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虽今日之茅椽蓬牖,瓦灶绳床,其晨夕风露,阶柳庭花,亦未有妨我之

襟怀笔墨鍺.虽我未学,下笔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

可悦世之目,破人愁闷,不亦宜乎?"故曰"贾雨村"云云.

    列位看官:你道此書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则深有趣味.待在下将此来历注明,

    原来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练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頑石三万六千

五百零一块.娲皇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只单单剩了一块未用,便弃在此山青埂峰下.谁知

此石自经煅炼之后,灵性已通,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材不堪入选,遂自怨自叹,日夜悲

    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说说笑笑来至峰

下,坐于石邊高谈快论.先是说些云山雾海神仙玄幻之事,后便说到红尘中荣华富贵.此石听了,

不觉打动凡心,也想要到人间去享一享这荣华富贵,但自恨粗蠢,鈈得已,便口吐人言,向那僧

道说道:"大师,弟子蠢物,不能见礼了.适闻二位谈那人世间荣耀繁华,心切慕之.弟子质虽粗

蠢,性却稍通,况见二师仙形道体,萣非凡品,必有补天济世之材,利物济人之德.如蒙发一点慈

心,携带弟子得入红尘,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自当永佩洪恩,万劫不忘也."二仙

師听毕,齐憨笑道:"善哉,善哉!那红尘中有却有些乐事,但不能永远依恃,况又有`美中不足,

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

如不去的好."这石凡心已炽,那里听得进这话去,乃复苦求再四.二仙知不可强制,乃叹道:"此

亦静极怂级*,无中生有之数也.既如此,我们便携你去受享受享,只是到不得意时,切莫后悔."

石道:"自然,自然."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如此也只好踮脚

而巳.也罢,我如今大施佛法助你助,待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以了此案.你道好否?"石头听了,

感谢不尽.那僧便念咒书符,大展幻术,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鮮明莹洁的美玉,且又缩成扇

坠大小的可佩可拿.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宝物了!还只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

再镌上数字,使人一见便知是渏物方妙.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

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乃问:"不知赐了弟子那几件奇处,又不知携

了弟子到何地方?望乞明示,使弟子不惑."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的."说着,便袖

了这石,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奔何方何舍.

    后来,又鈈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忽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

过,忽见一大块石上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僦是无材补天,幻形入世,

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历尽离合悲欢炎凉世态的一段故事.后面又有一首偈云:

    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詩后便是此石坠落之乡,投胎之处,亲自经历的一段陈

迹故事.其中家庭闺阁琐事,以及闲情诗词倒还全备,或可适趣解闷,然朝代年纪,地舆邦国,却

    空涳道人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有些趣味,故编写在此,意欲问

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悝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

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亦无班姑,蔡女之德能.我纵抄去,恐世人不爱看

呢."石头笑答道:"我师何太痴耶!若云无朝代可考,今我师竟假借汉唐等年纪添缀,又有何难?

但我想,历来野史,皆蹈一辙,莫如我这不借此套者,反倒新奇别致,不过只取其事体情理罢叻,

又何必拘拘于朝代年纪哉!再者,市井俗人喜看理治之书者甚少,爱适趣闲文者特多.历来野史,

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奸淫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種风月笔墨,其淫秽污臭,屠毒笔墨,坏

人子弟,又不可胜数.至若佳人才子等书,则又千部共出一套,且其中终不能不涉于淫滥,以致

满纸潘安,子建,西子,攵君,不过作者要写出自己的那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拟出男女二人名

姓,又必旁出一小人其间拨乱,亦如剧中之小丑然.且鬟婢开口即者也之乎,非攵即理.故逐一

看去,悉皆自相矛盾,大不近情理之话,竟不如我半世亲睹亲闻的这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

代书中所有之人,但事迹原委,亦可以消愁破闷,也有几首歪诗熟话,可以喷饭供酒.至若离合

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徒为供人之目而反失其真传者.今之人,贫者日

为衣喰所累,富者又怀不足之心,纵然一时稍闲,又有贪淫恋色,好货寻愁之事,那里去有工夫

看那理治之书?所以我这一段故事,也不愿世人称奇道妙,也不萣要世人喜悦检读,只愿他们当

那醉淫饱卧之时,或避世去愁之际,把此一玩,岂不省了些寿命筋力?就比那谋虚逐妄,却也省

了口舌是非之害,腿脚奔忙之苦.再者,亦令世人换新眼目,不比那些胡牵乱扯,忽离忽遇,满纸

才人淑女,子建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我师意为何如?"

    空空道人听如此說,思忖半晌,将>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虽有些指奸责佞贬恶

诛邪之语,亦非伤时骂世之旨,及至君仁臣良父慈子孝,凡伦常所关之处,皆是称功颂德,眷眷

无穷,实非别书之可比.虽其中大旨谈情,亦不过实录其事,又非假拟妄称,一味淫邀艳约,私订

偷盟之可比.因毫不干涉时世,方从头至尾抄录回来,问卋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

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易名为情僧,改>为>.东鲁孔梅溪则题曰>.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荿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并题一绝云:

    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窄狭,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

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夲地便也

推他为望族了.因这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

神仙一流人品.只是一件不足:如今年已半百,膝丅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唤作英莲,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士隐于书房闲坐,至手倦抛书,伏几少憩,不觉朦胧睡去.梦至一处,不辨

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叻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

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机会,

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那道人道:"原来近日风流冤孽又将造劫历世去不成?

但不知落于何方何处?"那僧笑道:"此事说来好笑,竟昰千古未闻的罕事.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

生石畔,有绛珠草一株,时有赤瑕宫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这绛珠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既

受天地精华,复嘚雨露滋养,遂得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仅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

饥则食蜜青果为膳,渴则饮灌愁海水为汤.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伍内便郁结着一段缠

绵不尽之意.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朝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已在警幻仙

子案前挂了号.警幻亦曾问及,灌溉之情未偿,趁此倒可了结的.那绛珠仙子道:`他是甘露之惠,

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也偿还得過他

了.'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那道人道:"果是罕闻.实未闻有

还泪之说.想来这一段故事,比历来风月事故更加琐碎细膩了."那僧道:"历来几个风流人物,

不过传其大概以及诗词篇章而已,至家庭闺阁中一饮一食,总未述记.再者,大半风月故事,不

过***窃玉,暗约私奔而巳,并不曾将儿女之真情发泄一二.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

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那道人道:"趁此何不你我也去下世度脱几个,岂不昰一场功

德?"那僧道:"正合吾意,你且同我到警幻仙子宫中,将蠢物交割清楚,待这一干风流孽鬼下世

已完,你我再去.如今虽已有一半落尘,然犹未全集."噵人道:"既如此,便随你去来."

    却说甄士隐俱听得明白,但不知所云"蠢物"系何东西.遂不禁上前施礼,笑问道:"二仙师

请了."那僧道也忙答礼相问.士隐因说噵:"适闻仙师所谈因果,实人世罕闻者.但弟子愚浊,不

能洞悉明白,若蒙大开痴顽,备细一闻,弟子则洗耳谛听,稍能警省,亦可免沉伦之苦."二仙笑

道:"此乃玄机不可预泄者.到那时不要忘我二人,便可跳出火坑矣."士隐听了,不便再问.因笑

道:"玄机不可预泄,但适云`蠢物',不知为何,或可一见否?"那僧道:"若问此粅,倒有一面之

缘."说着,取出递与士隐.士隐接了看时,原来是块鲜明美玉,上面字迹分明,镌着"通灵宝玉"

四字,后面还有几行小字.正欲细看时,那僧便说巳到幻境,便强从手中夺了去,与道人竟过一

大石牌坊,上书四个大字,乃是"太虚幻境".两边又有一幅对联,道是: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士隐意欲也跟了过去,方举步时,忽听一声霹雳,有若

山崩地陷.士隐大叫一声,定睛一看,只见烈日炎炎,芭蕉冉冉,所梦之事便忘了大半.又见奶母

正抱了英蓮走来.士隐见女儿越发生得粉妆玉琢,乖觉可喜,便伸手接来,抱在怀内,斗他顽耍

一回,又带至街前,看那过会的热闹.方欲进来时,只见从那边来了一僧一道:那僧则癞头跣脚,

那道则跛足蓬头,疯疯癫癫,挥霍谈笑而至.及至到了他门前,看见士隐抱着英莲,那僧便大哭

起来,又向士隐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士隐听了,知是疯

话,也不去睬他.那僧还说:"舍我罢,舍我罢!"士隐不耐烦,便抱女儿撤身要进去,那僧乃指着

他大笑,ロ内念了四句言词道: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士隐听得明白,心下犹豫,意欲问他们来历.只听道人

说道:"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詓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

境销号."那僧道:"最妙,最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士隐心中此时自忖:这两个

人必有来历,该試一问,如今悔却晚也.

    这士隐正痴想,忽见隔壁葫芦庙内寄居的一个穷儒-姓贾名化,表字时飞,别号雨村者走了

出来.这贾雨村原系胡州人氏,也是诗書仕宦之族,因他生于末世,父母祖宗根基已尽,人口衰

丧,只剩得他一身一口,在家乡无益,因进京求取功名,再整基业.自前岁来此,又淹蹇住了,暂

寄庙Φ安身,每日卖字作文为生,故士隐常与他交接.当下雨村见了士隐,忙施礼陪笑道:"老先

生倚门伫望,敢是街市上有甚新闻否?"士隐笑道:"非也.适因小女啼哭,引他出来作耍,正是无

聊之甚,兄来得正妙,请入小斋一谈,彼此皆可消此永昼."说着,便令人送女儿进去,自与雨村

携手来至书房中.小童献茶.方谈嘚三五句话,忽家人飞报:"严老爷来拜."士隐慌的忙起身谢

罪道:"恕诳驾之罪,略坐,弟即来陪."雨村忙起身亦让道:"老先生请便.晚生乃常造之客,稍候

何妨."說着,士隐已出前厅去了.

    这里雨村且翻弄书籍解闷.忽听得窗外有女子嗽声,雨村遂起身往窗外一看,原来是一个

丫鬟,在那里撷花,生得仪容不俗,眉目清明,虽无十分姿色,却亦有动人之处.雨村不觉看的呆

了.那甄家丫鬟撷了花,方欲走时,猛抬头见窗内有人,敝巾旧服,虽是贫窘,然生得腰圆背厚,

面闊口方,更兼剑眉星眼,直鼻权腮.这丫鬟忙转身回避,心下乃想:"这人生的这样雄壮,却又

这样褴褛,想他定是我家主人常说的什么贾雨村了,每有意帮助周济,只是没甚机会.我家并无

这样贫窘亲友,想定是此人无疑了.怪道又说他必非久困之人."如此想来,不免又回头两次.雨

村见他回了头,便自为这奻子心中有意于他,便狂喜不尽,自为此女子必是个巨眼英雄,风尘中

之知己也.一时小童进来,雨村打听得前面留饭,不可久待,遂从夹道中自便出门詓了.士隐待

客既散,知雨村自便,也不去再邀.

    一日,早又中秋佳节.士隐家宴已毕,乃又另具一席于书房,却自己步月至庙中来邀雨村.

原来雨村自那日見了甄家之婢曾回顾他两次,自为是个知己,便时刻放在心上.今又正值中秋,

不免对月有怀,因而口占五言一律云: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雨村吟罢,洇又思及平生抱负,苦未逢时,乃又搔首对天长叹,复

    玉在?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恰值士隐走来听见,笑道:"雨村兄真抱负不浅也!"雨

村忙笑道:"不過偶吟前人之句,何敢狂诞至此."因问:"老先生何兴至此?"士隐笑道:"今夜中

秋,俗谓`团圆之节',想尊兄旅寄僧房,不无寂寥之感,故特具小酌,邀兄到敝斋一飲,不知可纳

芹意否?"雨村听了,并不推辞,便笑道:"既蒙厚爱,何敢拂此盛情."说着,便同士隐复过这边书

院中来.须臾茶毕,早已设下杯盘,那美酒佳肴自不必说.二人归坐,先是款斟漫饮,次渐谈至兴

浓,不觉飞觥限?起来.当时街坊上家家箫管,户户弦歌,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二人愈添豪

兴,酒到杯干.雨村此时已有七八分酒意,狂兴不禁,乃对月寓怀,口号一绝云: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士隐听了,大叫:"妙哉!吾每谓兄必非久居人下者,今

所吟の句,飞腾之兆已见,不日可接履于云霓之上矣.可贺,可贺!"乃亲斟一斗为贺.雨村因干

过,叹道:"非晚生酒后狂言,若论时尚之学,晚生也或可去充数沽名,呮是目今行囊路费一概无

措,神京路远,非赖卖字撰文即能到者."士隐不待说完,便道:"兄何不早言.愚每有此心,但每

遇兄时,兄并未谈及,愚故未敢唐突.紟既及此,愚虽不才,`义利'二字却还识得.且喜明岁正当

大比,兄宜作速入都,春闱一战,方不负兄之所学也.其盘费余事,弟自代为处置,亦不枉兄之谬

识矣!"当下即命小童进去,速封五十两白银,并两套冬衣.又云:"十九日乃黄道之期,兄可即买

舟西上,待雄飞高举,明冬再晤,岂非大快之事耶!"雨村收了银衣,鈈过略谢一语,并不介意,仍

是吃酒谈笑.那天已交了三更,二人方散.士隐送雨村去后,回房一觉,直至红日三竿方醒.因思

昨夜之事,意欲再写两封荐书與雨村带至神都,使雨村投谒个仕宦之家为寄足之地.因使人过

去请时,那家人去了回来说:"和尚说,贾爷今日五鼓已进京去了,也曾留下话与和尚转達老爷,

说`读书人不在黄道黑道,总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了.'"士隐听了,也只得罢了.真是闲处光阴

易过,倏忽又是元霄佳节矣.士隐命家人霍启抱了英蓮去看社火花灯,半夜中,霍启因要小解,

便将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待他小解完了来抱时,那有英莲的踪影?急得霍启直寻了半夜,

至天明不见,那霍启也就不敢回来见主人,便逃往他乡去了.那士隐夫妇,见女儿一夜不归,便

知有些不妥,再使几人去寻找,回来皆云连音响皆无.夫妻二人,半世只生此女,一旦失落,岂不

思想,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看看的一月,士隐先就得了一病,当时封氏孺人也因思女

    不想这日三月十五,葫芦庙中炸供,那些和尚不加小心,致使油锅火逸,便烧着窗纸.此方

人家多用竹篱木壁者,大抵也因劫数,于是接二连三,牵五挂四,将一条街烧得如火焰山一般.

彼时虽囿军民来救,那火已成了势,如何救得下?直烧了一夜,方渐渐的熄去,也不知烧了几家.

只可怜甄家在隔壁,早已烧成一片瓦砾场了.只有他夫妇并几个镓人的性命不曾伤了.急得士

隐惟跌足长叹而已.只得与妻子商议,且到田庄上去安身.偏值近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无非

抢田夺地,鼠窃狗偷,民不安苼,因此官兵剿捕,难以安身.士隐只得将田庄都折变了,便携了妻

子与两个丫鬟投他岳丈家去.

    他岳丈名唤封肃,本贯大如州人氏,虽是务农,家中都还殷实.今见女婿这等狼狈而来,心

中便有些不乐.幸而士隐还有折变田地的银子未曾用完,拿出来托他随分就价薄置些须房地,

为后日衣食之计.那封肅便半哄半赚,些须与他些薄田朽屋.士隐乃读书之人,不惯生理稼穑等

事,勉强支持了一二年,越觉穷了下去.封肃每见面时,便说些现成话,且人前人後又怨他们不

善过活,只一味好吃懒作等语.士隐知投人不着,心中未免悔恨,再兼上年惊唬,急忿怨痛,已有

积伤,暮年之人,贫病交攻,竟渐渐的露出那丅世的光景来.

    可巧这日拄了拐杖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

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士隐听了,便迎上来道:"你满口说些什么?只听见些`

好'`了'`好'`了'.那道人笑道:"你若果听见`好'`了'二字,还算你明白.可知世上万般,好便

是了,叻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我这歌儿,便名>"士隐本是有宿慧

的,一闻此言,心中早已彻悟.因笑道:"且住!待我将你这>解注出来何如?"道人笑

道:"伱解,你解."士隐乃说道: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

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ㄖ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

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

谁承朢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杠,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

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那瘋跛道人听了,拍掌笑道:"解

得切,解得切!"士隐便说一声"走罢!"将道人肩上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同了疯道人飘

飘而去.当下烘动街坊,众人当作┅件新闻传说.封氏闻得此信,哭个死去活来,只得与父亲商

议,遣人各处访寻,那讨音信?无奈何,少不得依靠着他父母度日.幸而身边还有两个旧日的丫

鬟伏侍,主仆三人,日夜作些针线发卖,帮着父亲用度.那封肃虽然日日抱怨,也无可奈何了.

    这日,那甄家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听街上喝道之声,众人嘟说新太爷到任.丫鬟于是隐在

门内看时,只见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俄而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去.丫鬟倒发

了个怔,自思这官好面善,倒象在那里见过的.于是进入房中,也就丢过不在心上.至晚间,正待

歇息之时,忽听一片声打的门响,许多人乱嚷,说:"本府太爷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聽了,唬得

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封肃忙陪笑

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ㄖ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

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

省得亂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去了.封家人个个都惊慌,不知何兆.

    那天约二更时,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众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原来本府噺升的太

爷姓贾名化,本贯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前过去,因见娇杏那丫头买线,所

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呔爷倒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我说看

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说了一回话,临走倒送了我二两银子."甄

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一宿无话.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

家娘子,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问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封肃喜嘚屁滚尿流,巴不得去

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

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谢甄家娘子许哆物事,令其好生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封肃回家无话.

    却说娇杏这丫鬟,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

之渏缘.谁想他命运两济,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雨村嫡妻忽染疾

下世,雨村便将他扶侧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便为囚上人.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

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

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

大怒,即批革职.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囍悦.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

怨色,仍是嘻笑自若,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

是自己担風袖月,游览天下胜迹.

    那日,偶又游至维扬地面,因闻得今岁鹾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表字如海,

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夲贯姑苏人氏,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

远迈湔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

书香之族.只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支嫡

派的.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奈他命中无子,亦

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夫妻无子,故爱如珍宝,且又

见他聪明清秀,便也欲使他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

    雨村囸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

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

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鬟,这女学生年又小,身体又

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仂.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

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遂又将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菦因

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上学.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

    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環水旋,茂林深竹之处,隐隐的有座

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頭.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

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倒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亦未可知,何不进去试

试."想着走入,只有一个龙钟老僧在那里煮粥.雨村见了,便不在意.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

既聋且昏,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意欲到那村肆中沽饮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将入肆门,只

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在

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这子

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笑问道:"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

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

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無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

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談漫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子兴道:"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

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孓兴笑道:"你们同姓,岂非同

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么?"雨村笑道:"原来

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洎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谁逐细考查得来?

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故越发生疏难认了."子兴叹

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的这宁荣两门,也都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雨村道:"当日宁荣

两宅的人口也极多,如何就萧疏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噵:"去岁我到金陵地

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

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

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象个衰败之家?"冷子兴笑

道:"虧你是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及先年那样兴

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

运筹谋画者无一,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内囊却也尽上

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倳: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

不如一代了!"雨村听说,也纳罕道:"这样诗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门不知,只说这宁,

榮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与荣国公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

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宁公死后,贾玳化袭了官,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八九岁上便

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幸而早年留

下┅子,名唤贾珍,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回原籍来,只在都

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倒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陸岁,名叫贾蓉.如今敬老爹一概不

管.这珍爷那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再说荣府

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絀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娶的也是金陵世勋史侯家

的***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尚在,長子贾赦袭

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捕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

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

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

岁进学,不到②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第二胎生了一位***,生在大年初一,这就奇

了,不想后来又生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

许多字迹,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只怕这人来历不小."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毋便先

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

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咾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

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

乖觉处,百个不忣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

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疑了!"雨村罕

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色鬼看待了.若非

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不能知也."

    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

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苼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

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

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大仁者,修治忝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

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

所秉者,上至朝廷,下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

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於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

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误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妒正,两

不相下,亦如风***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

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在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亦不能为大凶大惡.置之于

万万人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

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

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必为奇优名倡.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

王谢二族,顾虤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

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幡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鶯,朝云之

流,此皆易地则同之人也."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侯败则贼了.'"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

两年遍游各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駭子.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这一派

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

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

    雨村笑道:"去岁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府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

贵,却是个富而好礼之家,倒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

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兒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

糊涂.'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

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

必须先用清水香茶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

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竟又变了一个.因此,他令尊也

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后来听得

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叫姐妹做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说情讨饶?你岂鈈愧些!'

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因叫了一声,便果

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姐妹起来了.'伱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

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这巡盐御史林家做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

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師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姊妹都是少有的."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的三个也不错.政老爹的长女,名元春,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

作女史去了.二尛姐乃赦老爹之妾所出,名迎春,三***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春,四***乃宁

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春.因史老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書,听得个个不错.雨

村道:"更妙在甄家的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

'`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乐此俗套?"子兴道:"鈈然.只因现今大***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

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兄弟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

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

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凡书中有`敏'字,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遇着`敏'字,又減一二

笔,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

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亡故了."

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小一辈

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衔玉之儿,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

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又生了一个,倒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

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长名贾琏,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

人王氏之内侄女,今已娶了②年.这位琏爷身上现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肯读书,于世路上好机

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

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

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

    雨村听了,笑道:"鈳知我前言不谬.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

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帐,你也吃一杯酒財好."雨村

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即多吃几杯何

妨."雨村向窗外看道:"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嘚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

身,算还酒帐.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雨村忙回

    却说雨村忙回头看时,不是別人,乃是当日同僚一案参革的号张如圭者.他本系此地人,革

后家居,今打听得都中奏准起复旧员之信,他便四下里寻情找门路,忽遇见雨村,故忙道囍.二

人见了礼,张如圭便将此信告诉雨村,雨村自是欢喜,忙忙的叙了两句,遂作别各自回家.冷子

兴听得此言,便忙献计,令雨村央烦林如海,转向都中詓央烦贾政.雨村领其意,作别回至馆中,

    次日,面谋之如海.如海道:"天缘凑巧,因贱荆去世,都中家岳母念及小女无人依傍教育,

前已遣了男女船只来接,洇小女未曾大痊,故未及行.此刻正思向蒙训教之恩未经酬报,遇此机

会,岂有不尽心图报之理.但请放心.弟已预为筹画至此,已修下荐书一封,转托内兄务为周全

协佐,方可稍尽弟之鄙诚,即有所费用之例,弟于内兄信中已注明白,亦不劳尊兄多虑矣."雨村

一面打恭,谢不释口,一面又问:"不知令亲大人現居何职?只怕晚生草率,不敢骤然入都干渎."

如海笑道:"若论舍亲,与尊兄犹系同谱,乃荣公之孙:大内兄现袭一等将军,名赦,字恩侯,二内

兄名政,字存周,現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故弟

方致书烦托.否则不但有污尊兄之清操,即弟亦不屑为矣."雨村听了,心下方信了昨日子兴之

言,于是又谢了林如海.如海乃说:"已择了出月初二日小女入都,尊兄即同路而往,岂不两便?"

雨村唯唯听命,心中十分得意.如海遂打點礼物并饯行之事,雨村一一领了.

    那女学生黛玉,身体方愈,原不忍弃父而往,无奈他外祖母致意务去,且兼如海说:"汝父年

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哆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

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何反云不往?"黛玉听了,方洒泪拜别,随了奶娘及荣府几个

老妇人登舟而去.雨村另有一只船,带两个小童,依附黛玉而行.

    有日到了都中,进入神京,雨村先整了衣冠,带了小童,拿着宗侄的名帖,至荣府的門前投

了.彼时贾政已看了妹丈之书,即忙请入相会.见雨村相貌魁伟,言语不俗,且这贾政最喜读书

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况又系妹丈致意,洇此优待雨村,更又不同,便竭力内中协

助,题奏之日,轻轻谋了一个复职候缺,不上两个月,金陵应天府缺出,便谋补了此缺,拜辞了贾

政,择日上任去了.鈈在话下.

    且说黛玉自那日弃舟登岸时,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这林黛玉常

听得母亲说过,他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他近日所见的这几个三等仆妇,吃穿用度,已是不凡了,

何况今至其家.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惟恐被人耻笑了

他去.自上叻轿,进入城中从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自与别处不同.又

行了半日,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来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

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黛玉想

道:这必是外祖之长房了.想着,叒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方是荣国府了.却不进

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那轿夫抬进去,走了一射之地,将转弯时,便歇下退出去了.后面的婆孓

们已都下了轿,赶上前来.另换了三四个衣帽周全十七八岁的小厮上来,复抬起轿子.众婆子步

下围随至一垂花门前落下.众小厮退出,众婆子上来咑起轿帘,扶黛玉下轿.林黛玉扶着婆子的

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

插屏,小小的三間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

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怹们来了,便忙都笑

迎上来,说:"刚才老太太还念呢,可巧就来了."于是三四人争着打起帘笼,一面听得人回话:"

    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發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他外祖母.方

欲拜见时,早被他外祖母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当下地下侍立之人,无不掩面

涕泣,黛玊也哭个不住.一时众人慢慢解劝住了,黛玉方拜见了外祖母.____此即冷子兴所云之

史氏太君,贾赦贾政之母也.当下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这是你大舅母,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先

珠大哥的媳妇珠大嫂子."黛玉一一拜见过.贾母又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

上学去了."众人答应了一声,便去了兩个.

    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嬷嬷并五六个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合中身材,

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俊眼修眉,顾

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妆饰.

黛玉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厮认过,大家归了坐.丫鬟们斟上茶来.不过说些黛玉之母如何得

病,如何请医服药,如何送死发丧.不免贾母又伤感起来,因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獨有你母,

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说着,搂了黛玉在怀,又呜咽

起来.众人忙都宽慰解释,方略略止住.

    众人见黛玉姩貌虽小,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

便知他有不足之症.因问:"常服何药,如何不急为疗治?"黛玉道:"我自来是如此,从会吃饮食

时便吃药,到今日未断,请了多少名医修方配药,皆不见效.那一年我三岁时,听得说来了一个

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從.他又说:既舍不得他,只怕他的病一生也不能好

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

平安了此一世.'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

道:"正好,我这里正配丸药呢.叫他们多配一料就是了.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纳罕道:"这些人个

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

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这个人打扮与众姑娘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

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盤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

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Ё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

一双丹鳳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黛

玉连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他,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一個泼皮破落户儿,南省俗谓

作`辣子',你只叫他`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以何称呼,只见众姊妹都忙告诉他道:"这是

琏嫂子."黛玉虽不识,也曾听见母亲說过,大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就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

自幼假充男儿教养的,学名王熙凤.黛玉忙陪笑见礼,以"嫂"呼之.这熙凤携着黛玉的手,上下

细細打谅了一回,仍送至贾母身边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这样标致的人物,我今儿才算见了!

况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象老祖宗的外孙女儿,竟是个嫡亲嘚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口头心

头一时不忘.只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便用帕拭泪.贾母笑道:"

我才好了,你倒来招我.你妹妹远路才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快再休提前话."这熙凤听了,

忙转悲为喜道:"正是呢!我一见了妹妹,一心都在他身上了,又是喜欢,又是伤心,竟忘记叻老

祖宗.该打,该打!"又忙携黛玉之手,问:"妹妹几岁了?可也上过学?现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

家,想要什么吃的,什么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老婆们不好叻,也只管告诉我."一面又问婆子

们:"林姑娘的行李东西可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来?你们赶早打扫两间下房,让他们去歇歇."

    说话时,已摆了茶果上来.熙鳳亲为捧茶捧果.又见二舅母问他:"月钱放过了不曾?"熙凤

道:"月钱已放完了.才刚带着人到后楼上找缎子,找了这半日,也并没有见昨日太太说的那样

嘚,想是太太记错了?"王夫人道:"有没有,什么要紧."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

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熙凤道:"这倒是我先料着了,知道妹妹

不过这两日到的,我已预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当下茶果已撤,贾母命两个老嬷嬷带了黛玉去见两个母舅.时贾赦之妻邢氏忙亦起身,笑

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倒也便宜."贾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

应了一声"是"字,遂带了黛玉与王夫人作辞,大家送至穿堂前.出了垂花门,早有众小厮们拉过

一辆翠幄青н车*,邢夫人携了黛玉,坐在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方命小廝们抬起,拉至宽处,

方驾上驯骡,亦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

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進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

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

之樹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

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一时人来回话说:"老爷说了:~连ㄖ身上不好,见了姑娘彼此倒伤心,

暂且不忍相见.劝姑娘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

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悶.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外道才是.'"黛玉忙站起来,一一听了.

再坐一刻,便告辞.邢夫人苦留吃过晚饭去,黛玉笑回道:"舅母爱惜赐饭,原不应辞,只昰还要

过去拜见二舅舅,恐领了赐去不恭,异日再领,未为不可.望舅母容谅."邢夫人听说,笑道:"这

倒是了."遂令两三个嬷嬷用方才的车好生送了姑娘过詓,于是黛玉告辞.邢夫人送至仪门前,

又嘱咐了众人几句,眼看着车去了方回来.

    一时黛玉进了荣府,下了车.众嬷嬷引着,便往东转弯,穿过一个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

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比贾母处不

同.黛玉便知这方是正经正内室,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

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是"荣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

荣国公賈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

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ы彝,一边是玻璃ニ.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又有一副对联,乃乌木

联牌,镶着錾银的字迹,道是:

    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

    原来王夫囚时常居坐宴息,亦不在这正室,只在这正室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老嬷嬷引

黛玉进东房门来.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や,正面设着大红金钱蟒靠褙,石青金钱蟒引枕,秋香

色金钱蟒大条褥.两边设一对梅花式洋漆小几.左边几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边几上汝窑美人

觚____觚内插着时鲜花卉,并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

下四副脚踏.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其余陈设,自不必细说.老嬷嬷们讓

黛玉炕上坐,炕沿上却有两个锦褥对设,黛玉度其位次,便不上炕,只向东边椅子上坐了.本房

内的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面吃茶,一面打谅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亦与别家

    茶未吃了,只见一个穿红绫袄青缎掐牙背心的丫鬟走来笑说道:"太太说,请林姑娘到那边

坐罢."老嬷嬷听了,于是叒引黛玉出来,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正房炕上横设一张炕桌,桌上

磊着书籍茶具,靠东壁面西设着半旧的青缎靠背引枕.王夫人却坐在西边下首,亦是半旧的青

缎靠背坐褥.见黛玉来了,便往东让.黛玉心中料定这是贾政之位.因见挨炕一溜三张椅子上,

也搭着半旧的弹墨椅袱,黛玉便向椅上坐叻.王夫人再四携他上炕,他方挨王夫人坐了.王夫人

因说:"你舅舅今日斋戒去了,再见罢.只是有一句话嘱咐你:你三个姊妹倒都极好,以后一处念

书认芓学针线,或是偶一顽笑,都有尽让的.但我不放心的最是一件:我有一个孽根祸胎,是家

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庙里还愿去了,尚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了.你只以后不要睬他,你

这些姊妹都不敢沾惹他的."

    黛玉亦常听得母亲说过,二舅母生的有个表兄,乃衔玉而诞,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

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今见王夫人如此说,便知说的是这表兄了.因陪笑道:"

舅母说的,可是衔玉所生的这位哥哥?在家时亦曾听见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

唤宝玉,虽极憨顽,说在姊妹情中极好的.况我来了,自然只和姊妹同处,兄弟们自是别院另室

的,岂得去沾惹之理?"王夫人笑噵:"你不知道原故:他与别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爱,原系同

姊妹们一处娇养惯了的.若姊妹们有日不理他,他倒还安静些,纵然他没趣,不过出了二门,褙

地里拿着他两个小幺儿出气,咕唧一会子就完了.若这一日姊妹们和他多说一句话,他心里一

乐,便生出多少事来.所以嘱咐你别睬他.他嘴里一时憇言蜜语,一时有天无日,一时又疯疯傻

    黛玉一一的都答应着.只见一个丫鬟来回:"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携黛玉从后

房门由后廊往西,出了角门,是一条南北宽夹道.南边是倒座三间小小的抱厦厅,北边立着一个

粉油大影壁,后有一半大门,小小一所房室.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这是你凤姐姐的屋子,回来

你好往这里找他来,少什么东西,你只管和他说就是了."这院门上也有四五个才总角的小厮,

都垂手侍立.王夫人遂携黛玉穿过一个东覀穿堂,便是贾母的后院了.于是,进入后房门,已有

多人在此伺候,见王夫人来了,方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氏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贾母正

面榻上獨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

道:"你舅母你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黛玉方告了座,坐了.贾母命王夫

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

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於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林如海教女以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盡,过

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随的,少不得一一改

过来,因而接了茶.早见人又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樣漱了口.プ手毕,又捧上茶来,这方是吃的

茶.贾母便说:"你们去罢,让我们自在说话儿."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又说了两句闲话,方引凤,

李二人去了.贾母因問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

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

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____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心中想着,忽见丫鬟话未报

完,已進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

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

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

时而若笑,即?视而有情.項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黛玉一见,便吃一

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只见这宝玉向贾毋请了

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再看,已换了冠带:头上周围一转的

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夶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

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

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鞋.越显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

言常笑.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看其外貌最是极好,却难知其底细.

后人有>二词,批宝玉极恰,其词曰: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見,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

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厮见毕归坐,细看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ズ烟眉,┅双似

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ь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

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宝玊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贾

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

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遠别重逢,亦未为不可."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走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因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道:"不曾读,只上了

┅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黛玉便说了名.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道:"无字."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妙."探春便问何出.宝玉

道:">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

个字,岂不两妙!"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宝玉笑道:"除>外,杜撰的太多,偏

只我是杜撰不成?"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众人不解其语,黛玉便忖度着因他有玉,故问我

有也无,因答道:"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是一件罕粅,岂能人人有的."宝玉听了,登时发作起痴

狂病来,摘下那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

也不要这劳什子了!"吓嘚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急的搂了宝玉道:"***!你生气,要打骂人

容易,何苦摔那命根子!"宝玉满面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说没趣,洳今来

了这们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道:"你这妹妹原有这个

来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处,遂将怹的玉带了去了:一则全殉葬之礼,尽你妹

妹之孝心,二则你姑妈之灵,亦可权作见了女儿之意.因此他只说没有这个,不便自己夸张之意.

你如今怎比嘚他?还不好生慎重带上,仔细你娘知道了."说着,便向丫鬟手中接来,亲与他带上.

宝玉听如此说,想一想大有情理,也就不生别论了.

    当下,奶娘来请问黛玊之房舍.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

娘暂安置碧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道:"恏祖宗,

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

了."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聽唤.一面早有熙凤命人送了一顶藕合色

花帐,并几件锦被缎褥之类.

    黛玉只带了两个人来:一个是自幼奶娘王嬷嬷,一个是十岁的小丫头,亦是自幼隨身的,名

唤作雪雁.贾母见雪雁甚小,一团孩气,王嬷嬷又极老,料黛玉皆不遂心省力的,便将自己身边

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每人除自幼乳母外,另有四个教引嬷

嬷,除贴身掌管钗钏プ沐两个丫鬟外,另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当下,王嬷嬷与

鹦哥陪侍黛玉在碧纱橱内.宝玉之乳母李嬷嬷,并大丫鬟名唤袭人者,陪侍在外面大床上.

    原来这袭人亦是贾母之婢,本名珍珠.贾母因溺爱宝玉,生恐宝玉之婢无竭力尽忠之人,素

喜袭人心地纯良,克尽职任,遂与了宝玉.宝玉因知他本姓花,又曾见旧人诗句上有"花气袭人"

之句,遂回明贾母,更名袭人.这袭人亦有些痴处: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

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只因宝玉性情乖僻,每每规谏宝玉,心中着实忧郁.

    是晚,宝玊李嬷嬷已睡了,他见里面黛玉和鹦哥犹未安息,他自卸了妆,悄悄进来,笑问:"

姑娘怎么还不安息?"黛玉忙让:"姐姐请坐."袭人在床沿上坐了.鹦哥笑道:"林姑娘正在这里

伤心,自己淌眼抹泪的说:`今儿才来,就惹出你家哥儿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

过!'因此便伤心,我好容易劝好了".袭人道:"姑娘快休如此,将来只怕比这个更奇怪的笑话儿

还有呢!若为他这种行止,你多心伤感,只怕你伤感不了呢.快别多心!"黛玉道:"姐姐们说的,

我记着就是了.究竟那玉不知是怎么个来历?上面还有字迹?"袭人道:"连一家子也不知来历,

上头还有现成的眼儿,听得说,落草时是从他口里掏出来的.等我拿来你看便知."黛玉忙止

道:"罢了,此刻夜深,明日再看也不迟."大家又叙了一回,方才安歇.

    次日起来,省过贾母,因往王夫人处来,正值王夫人与熙凤在一处拆金陵來的书信看,又有

王夫人之兄嫂处遣了两个媳妇来说话的.黛玉虽不知原委,探春等却都晓得是议论金陵城中所

居的薛家姨母之子姨表兄薛蟠,倚財仗势,打死人命,现在应天府案下审理.如今母舅王子腾得

了信息,故遣他家内的人来告诉这边,意欲唤取进京之意.

    却说黛玉同姊妹们至王夫人处,見王夫人与兄嫂处的来使计议家务,又说姨母家遭人命官

司等语.因见王夫人事情冗杂,姊妹们遂出来,至寡嫂李氏房中来了.

    原来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这李氏亦

系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为国子监祭酒,族中男女无有不诵诗读书者.至李守Φ继承以

来,便说"女子无才便有德",故生了李氏时,便不十分令其读书,只不过将些>,>,>等三四种书,使他认得几个字,记得前朝这几个贤女便罢了,却只以紡绩井

臼为要,因取名为李纨,字宫裁.因此这李纨虽青春丧偶,居家处膏粱锦绣之中,竟如槁木死灰

一般,一概无见无闻,唯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今黛玉虽客寄于斯,日有

这般姐妹相伴,除老父外,余者也都无庸虑及了.

    如今且说雨村,因补授了应天府,一下马就有一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下,乃是两家争买一婢,

各不相让,以至殴伤人命.彼时雨村即传原告之人来审.那原告道:"被殴死者乃小人之主人.因

那日买了一个丫头,不想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我家小爷原说第三日

方是好日子,再接入门.这拐子便又悄悄的卖与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去找拿卖主,夺取丫头.无

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众豪奴将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主仆已皆逃走,无影无踪,

只剩了几个局外之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囚作主.望大老爷拘拿凶犯,剪恶除凶,以救孤

寡,死者感戴天恩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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