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为了救一条真的有蛟蛇吗,上山拜师,救了一个钉在诛仙柱上的人,并拜他为师,还喜欢上他


北向之痛 ——悼念钱钟书先生

  钟书先生活了八十八岁

  他生于一九一○年,大我十四岁

  我荣幸地和他一起在一九四七年的上海挨一本只办了一

期、名叫《哃路人》杂志的骂。骂得很凶很要命,说我们

两个人在文化上做的事对人民有害迟早是末路一条……

  钟书先生是有学问的人,底孓厚他有恃无恐;我不行

,我出道才几年受不了这种惊吓,觉得在上海混生活很不

容易了不应该受到这种蛮横的待遇。害我难过了起码半年

  既然是一起挨骂倒去找了好几本钱先生的书来读,在

同辈朋友中间开始引用钱先生的隽语作为谈助

  那种动荡的年代,真正的学问和智慧往往是黑夜里的星

  五十年代在北京和钱先生、季康夫人有了交往也曾提

起过那本《同路人》杂志,钱先生说:“……老实说我真

希望今天他们福体安泰……”

  有一晚下大雪,我跟从文表叔、钱先生在一个什么馆子

吃过饭再到民族饭店去看┅位外地前来开会的朋友。那位

朋友住在双人房不久同房的人回来了,是位当红的学者

他穿着水獭皮领子黑呢大衣,原也是沈、钱的熟人一边寒

暄一边拍抖大衣上的雪屑:

  “……就在刚才,周扬同志请吃饭……哎呀!太破费了

叫了那么多菜,就我们三个人周扬哃志坐中间,我坐周

扬同志左边红线女坐周扬同志右边……真叫人担心啦!周

扬同志这几天患感冒了,这么大的雪还要抱病请我吃饭真

  探访朋友的时空让这位幸福的学者覆盖了。钱先生嫣然

地征求我们的意见:“我看我们告辞了吧!”

  受访的朋友挽留不住,在房門口握了手

  下楼梯的时候,钱先生问我:

  “记不记得《金瓶梅》里头的谢希大、应伯爵?……”

  “文革”后听说那位学者吔是个“好人”,几十年的

世界连做好人都开始微妙起来。

  五十年代末有一回在全聚德吃烤鸭。那时候聚在一起

吃一次东西是有點负疚的行为钱先生知道我是靠星期天郊

区打猎来维持全家营养的。他从来没有这么野性地生活过


,提一些担心的外行问题他说他雖然不可能跟我去尝试一

次这样的壮游,倒是能给我开一张有关打猎的书目于是顺

手在一张长长的点菜单正反面写了近四五十部书。这張东西


里夹着的后来连书都没有了。

  他还说到明朝的一本笔记上记载的汉人向蒙古人买兽皮

的材料原先订的契约是一口大锅子直徑面积的兽皮若干钱

,后来汉人买主狡辩成满满一大锅子立体容量的兽皮若干钱


族一贯是比我们汉族老大哥守信用的”

  “四人帮”覆亡之后,钱先生和季康夫人从干面胡同宿

舍搬到西郊三里河的住处我有幸也搬到那里,正所谓“夫

子宫墙”之内打***给他这么说,他哈哈大笑:“缘分!

缘分!又绑在一起了!”

  房子是好的名气难听。“资本主义复辟楼”后简称

为“复辟楼”,这是因为那时大家嘚居住条件不好而一圈

高高的红围墙圈着可望而不可及的十八幢漂亮的楼房,恰好


之路上大家见了有气。那时时兴这样一种情绪:“夠不着

骂得着。”后来缓和点了改称“部长楼”,也颇令人难

  院子大路也好,每个门口都可以泊车有不少绿阴。

早上一对對的陌生和面熟的老夫妇绕着院子散步,互问早

安钱先生和季康夫人都能见得到;还有金山夫妇,俞平伯


走得动的都出来了要都叫得絀名字的话,可算是一个盛景

  二十多年来相距二百米的路我只去探访过钱家一两次

。我不是不想去只是自爱,只是珍惜他们的时間有时南

方家乡送来春茶或者春笋,先打个***东西送到门口也就

  钱先生一家四口四副眼镜,星期天四人各占一个角落埋

头看书这样的家我头一次见识。

  家里四壁比较空只挂着一幅很普通的清朝人的画,可

能画家与钱家有值得纪念的事钱先生仿佛讲过,峩忘记了

  书架和书也不多起码没有我多,问钱先生:你的书放

在哪里?他说:图书馆有可以去借。(!!!)


  有权威人士年初二去拜年┅番好意也是人之常情,钱

家都在做事放下事情走去开门,来人说了春节好跨步正要

进门钱先生只露出一些门缝说:“谢谢!谢谢!我很忙!我

  那人当然不高兴,说钱钟书不近人情

  事实上,钱家夫妇是真在忙着写东西有他们的工作计

划,你是个富贵闲人你一来,打断了思路那真是伤天害

理到家。人应该谅解和理会的

  “四人帮”横行的时候,忽然大发慈悲通知学部要钱先

生去参加国宴辦公室派人去通知钱先生。钱先生说:“我

不去哈!我很忙,我不去哈!”

  “这是江青同志点名要你去的!”

  “哈!我不去,我很忙我不去,哈!”

  “那么我可不可以说你身体不好,起不来?”

  “不!不!不!我身体很好你看,身体很好!哈!我很忙

  钱先生和季康夫人光临舍下那是无边地欢迎的因为起

码确信我没有打扰他们。于是就喝茶就聊天。

  有一次钱先生看到舍下墙上挂着的太炎先苼的对联。

我开玩笑地说:“鲁迅的对联找不到弄他老师的挂挂。”

  于是钱先生开讲了太炎先生有趣的掌故

  八十年代我差点絀了一次丑,是钱先生给我解的围

  国家要送一份重礼给外国某城市,派我去了一趟该市

向市长征求意见,如果我画一张以“凤凰涅?”寓意的大幅

国画是不是合适?市长懂得凤凰火里再生的意思,表示欢

  我工作的地点在玉泉山林彪住过的那幢房子画在大厅

画,原来的摆设一点没动;晚上睡在林彪的那张大床上有

人问我晚上怕不怕,年轻时候我跟真的死人都睡过四五天

  眼看代表团就要絀发了。团长是王震老人他关照我写

一个简要的“凤凰涅?”的文字根据,以便到时候派用场

我说这事情简单,回家就办

  没想箌一动手问题出来了,有关这四个字的材料一点影

也没有《辞源》、《辞海》、《中华大辞典》、《佛学大

辞典》,《人民日报》资料室遍北京城一个庙一个寺的和


佛教协会都请教过了,没有!

  三天过去眼看出发在即,可真是有点茶饭不进的意思

晚上,忽然想到遠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救星钱先生连忙

  “钱先生,平时绝不敢打扰你这一番我顾不得礼貌了

,只好搬师傅下山‘凤凰涅?’我查遍问遍北京城,原以

为容易的事这一趟难倒了我,一点根据也查不出……”

  钱先生就在***里说了以下的这些话:

  “这算什麼根据?是郭沫若一九二一年自己编出来的一

首诗的题目三教九流之外的发明,你哪里找去?凤凰跳进

火里再生的故事那是有的古罗马钱幣上有过浮雕纹样,也

不是罗马的发明可能是


从希腊传过去的故事,说不定和埃及、中国都有点关系……

这样吧!你去翻一翻大英百科……啊!不!你去翻翻中文本的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在第三本里可以找得到。”我马

  有一回不知道怎么说到一位也写理论文章的杂攵家:

  “……他骂从文,也骂我以前捧周扬,后来对周扬又

不怎么样看起来,我们要更加努力工作了他们才有新材

料好骂,我們不为他设想以后他怎么过日子……”

  跟钱先生的交往不多,我珍惜这些点滴他的逝世我想

得开,再高级、再高级的人物总是要迉的不过,我以为钱

先生这位人物真不平常读那么多书都记得住,作了大发挥


时光地劳作像这样的人剩下的不多了。

  祖国的文囮像森林钱先生是林中巨树。人要懂得爱护

森林它能清新空气,调节水土摧残森林、图一时之快的

教训太严峻了。我写了首诗悼念錢先生并问候季康夫人。

  不过你已经没有眼泪。

  只剩下根的树不再活

  所以,今天的黄土是森林的过去;

  毁了森林洅夏禹治水何用?

  更遥远的过去还有恐龙啊!

  今天给未来的孩子只留下灰烬吗?

  如果还有一种生命叫做孩子的话……

  1999年1月4日夜于香港

  “三毛”和我们一样

  乐平兄大我十四岁,我大三毛十一岁有案可查的一九

三五年《独立漫画》上伟大的三毛出现的时候,乐平兄二十

五岁我呢?十三岁。我没见过这幅“开山祖”的三毛唉!

  读三毛,是在《上海漫画》和《时代漫画》上

  事实如此,我的“美术事业”是从漫画开始的

  那时候家乡的风气颇为开明进步;新思想、新文化、新

文明不断鼓动年轻老师们的进取心,┅波一浪地前赴后继

他们从上海、北京订来许多进步的杂志报章互相传阅,我们


由此受益之处那就不用提了。我们抱着《上海漫画》囷《

时代漫画》不放觉得它既是让我们认识世界的恩物,又是

我们有可能掌握的批判世界的武器

  我们家乡是块割据的土地,统治鍺掌握湘西十来个县权

力谁来打谁!国民党蒋介石那时奈何不得。所以有一二十

  我们模仿着《上海漫画》和《时代漫画》的风格在壁報

上画点讽刺当地流俗的作品甚至老着脸皮贴到大街上去,

却是因为心手两拙闹不出什么有趣热烈的反响。

  不过这个小群落的洎我得意倒是巩固了一种终生从事

艺术的勇气和毫不含糊的嘲讽眼光。

  一九三六年四月四日儿童节父亲给我的礼物是一本张

光宇、張正宇兄弟合著的《漫画小事典》。

  这包罗万象的万宝全书教会我如何动手和如何构想把

身边的人物和事情变成漫画。我一边欣赏一边模仿,找到

了表达力量学着把身边的事物纳入《漫画小事典》的模式

  我知道世界上有伟大的张光宇、张正宇、叶浅予、张乐

岼……一口气能背出二三十个这样的“伟人”,奔走相告

某一本新漫画杂志上某一人又画了张多么精彩的漫画,于是

  “这他妈狗杂種真神人也!”

  “王先生”、“小陈”开阔了我们对上海社会生活的

眼界,“王先生”的老婆很像南门外丝烟铺费老板的老婆刘

玉洗越看越像。简直笑死人!

  “王先生”和“小陈”骂人“妈特皮”我们也一起认

真研究过,究竟跟本地用的“妈个卖麻皮”是不是一樣东西

  上海人居然也骂粗话!了不起!

  我们没过过他们的日子我们没有“王先生”和“小陈

”那么忙,那么热闹我们成天看到的昰山,是树是河,

他们呢?是洋房子“看高房子不小心会掉帽子”,嘿!说这

  “三毛”不同“三毛”完全跟我们一样。人欺侮人

窮、热、冷、累,打架他成天卷在里头混,我们也成天卷

在里头混他头发虽然少了点,关系不大的他比我们长得

  你别瞧“三毛”三笔两笔,临摹容易自己画起来特别

难;不信你试试看!这不是学的,是修炼出来的

  左边、右边、正面、侧面、上边、下边,怎麼看都是他

又没有这么一个真人让写写生,完全靠自己凝神定位

  我们既然晓得世界上有个张乐平和许许多多同样是人的

人,又晓嘚人和人虽然都要吃饭、吃猪脚和炖牛肉、喝汤

更晓得人和人是多么不一样。

  有一天我的同班吉龙生的爹跟正街上蒸碗儿糕的吉師

  “你晓不晓得张乐平画的三毛?”

  “卵三毛!”他说。

  “你晓不晓得三毛是一个人凭空画出来的人物?”

  “晓得有卵用?又不當饭!”

  “猪也吃饭狗也吃饭……”

  “鬼崽子!你不滚,老子擂你!”他追出来

  我觉得这种人是无可救药了,决定不救他

  自从我每天画漫画以来就觉得自己开始高级。先是画周

围人的样子我父亲有个大胖子好朋友叫做方季安,一脸烂

麻子虽然是军法官,却是个非常和气的伯伯

  我在马粪纸上画了他的全身像,然后周身剪下来让三

岁的弟弟拿去堂屋给他们看。

  爸爸首先大笑菽叔伯伯们也大笑,再送到方麻子伯伯

面前方伯伯也咧嘴大笑,一边笑一边骂:

  “准是‘大蠢棒’(这当然指的是我我排行第一)画嘚

!叫他来,看老子军法从事!”

  爸爸事后翻着《时代漫画》时顺口告诉我:

  “你画方伯伯像是像但神气不够。你看看人家张乐平

嘚三毛和周围的那些人一个是一个的动作,神气表情,

各有各的样子不能只是像。”

  像已经不容易还要动作,还要神气爸爸呀,爸爸!

  我有时没有纸;这里的纸只是毛边纸、黄草纸和糊窗子

的小北纸临摹带色的漫画是用不得的,起码要一种印《申

报》的報纸这种纸,纸店不常来;来了我碰巧把钱吃了


干瞪眼。要知道做人家儿子时期,经济上总是不太松动的

到第二天省下零用钱赶詓买纸,纸却卖光了

  《时代漫画》和《上海漫画》里头还登有好多外国画家

的画,墨西哥、法国、德国、英国、美国……我不懂峩不

敢说它不好。奇奇怪怪的眼睛和脑袋乱长的嘴巴,说老实


一线门缝似的我往往只掀开半页纸偷偷地瞟它两眼,很快

地翻过去我奣白这是长大以后的画家看的东西,是有另外

  有一天我忽然在《良友画报》上看到三四个人在海滩

上赛跑的照片。打赤膊各穿一條短到不能再短的裤子,没

命地跑着题目是《海滨之旅》。小字印着“左起叶浅予


所……”(梁得所是谁?干什么跟着跑?)

  远是远,不過都能理清面目这三个家伙长得都他妈的

俊;叶浅予高大像匹马,还有撮翘翘胡子;张乐平的鼻子、

额头上撮起的头发都神气之极像呮公鹿;梁得所腰上有根

  他们都这么漂亮。他们不好好画漫画到“海滨”来“

  画漫画的都要长得这么漂亮那就难了!我长大以后肯定

办不到!我也不好意思穿这么窄的短裤让人照相,万一“鸡

  这倒要认真考虑考虑了长大后到底画不画漫画?

  不过,画“王先生”、“小陈”的叶浅予是这么副相

张乐平是那么副相,我可见到了我会对街上的孩子和同学

  “考一考你们!叶浅予、张乐平长得是什么样?”

  “……不知道吧!我知道!他们长得比你们所有的这帮死

  抗战了,打仗了我在福建南方。学校搬到山里头

  学校图书館不断有新书、报纸、杂志、画报寄来。

  《西风》、《刀与笔》、《耕耘》、《宇宙风》、《良

友》、《人世间》、《抗战木刻》、《大众木刻》……记不

  既然是抗战了所以每时每刻都群情激昂,人声鼎沸

  接着图书馆里又涌来上海、武汉、香港、广州各个哋区

宣传中心寄来的漫画、木刻艺术的印刷品。

  我们心中仰慕的那一大批漫画家都仿佛站在炮火连天的

前线每一星期都看到他们活動的消息、新的创作。

  学校一位美术老师朱成淦先生帮我们写信给浙江金华的

野夫和金逢孙先生各人交了八角钱,入了中国木刻协會

从那时起,我们的艺术世界扩大了懂得自己已经成为艺术

  除了伟大的叶浅予、张乐平这一帮“家”之外,还有陈

烟桥、李桦、野夫、罗清桢、新波另一帮大“家”

  “漫木”的概念,就是“漫画”与“木刻”的合称

  学校有壁报。我们自觉已经长大能夠自己画出漫画和

刻出木刻来。逢有游行和集会也懂得赶忙把那些出名的漫

画和木刻作品放大画在布上用来布置会场,或做游行旌旗招

  这么一直忙碌、兴奋为了抗战我们就这么慢慢活着,

  张乐平和其他漫画家不同别的漫画家难得见到速写功

夫,张乐平时不时露几手速写准确,生动要害部分——

比如眼神,手手和手指连接的“蹼”的变化,全身扭动时


那种全身心的呼应我既能从他的作品得到欣赏艺术的快乐

,又能按他作品的指引去进一步观察周围的生活

  每一幅作品都带来一个惊讶和欢欣。他的一幅《打草鞋

》的速写我从报上剪下来贴在本子上,翻着翻着居然翻

得模糊不清了(堪怜当年土纸印的报纸)。

  他还画了一套以汉奸为主人翁的《王八別传》的连环画

简直妙透了、精彩透了!笔墨挥洒如刺刀钢***冲刺,恨日

本鬼恨狗汉奸,恨得真狠!而日本鬼的残酷凶暴和狗汉奸

的无耻丅流也实在难找替

  他想得那么精确传神用笔舒畅灵活且总是一气呵成。

看完这四幅又等待下四幅焦急心情,如周末守候星期天

汒然心情是十天半月后的等待。

  这种等待这种焦虑,这种迫切的遗痕在我今天的国

画写意人物刻画和笔墨上随处可见。我得益匪淺如有遗憾

,那只是我当时年幼无知领会不深

  在学校,我有个读高中的同学李尚大这人与宰相李光

第是同乡。他是学校有数几個淘气精的偶像胖,力气大

脾气好,能打架有钱,而且是个孝子

  暑假到了,同学回南洋的回南洋回上海的回上海,回

广东嘚回广东回四面八方的回四面八方,剩下七八个有各

种理由不能回家的人留在学校那么空荡荡的一座文庙,一


千亩荔枝、龙眼树就昰蓝湛湛的一道河流,漫无边际的沙

  当然是李尚大可惜他也要回去。他家离城里百八十里

他常邀一二十个高中同学步行回家。我們想去不准!嫌

小,半路上走不动怎么办?

  他家是我们想像中的“麦加”听说房子又好又大,住

五六十人也不要紧妈好,煮饭给大夥吃从不给儿子开小

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像是大家的妈。

  忽然听说他这个暑假不回家

  你想我们多高兴?他胖,怕痒我们┅拥而上挠他的痒

,他要死要活地大叫答应请我们吃这个那个。

  我们是他的“兵”他出淘气的主意,我们执行他会

讲出奇不意嘚故事,一句一句非常中听

  听说他妈梅雨天气放晴之后,就会在大门口几亩地宽的

石板广场上搬出一两百个大葫芦解开葫芦腰间嘚带子,一


开全是大钞票她晒这些发霉的钞票。

  想想看又有钱,又会打架又喜欢跟我们初中生在一

起,脾气又好我们怎能不垺?

  晚上,大成殿前石台上一字排开他教我们练拳脚、拉

“先道”、举重……我想,他也自我得意也喜欢我们,要

不干吗跟我们茬一起?

  有年开学不久,祸事来了学校一个教员在外头看戏跟

***局长太太坐在一排出了点误会,挨打后鼻青脸肿逃回学

校让大同學们知道了。这还了得?打我们老师!出去将***


股长……齐齐整整一个不漏地受到一两个月不能起床的“

  事情闹大了。政府有政府的悝学校有学校的理。架

是帮学校打的;打***及诸般人等又是违法行为。学校的后

台硬政府说到底也奈何不得,做了个“面子”行動开除


在我后边课桌的同班同学,两个高中生其中之一是李尚大

  学校这么做,人情讲不过去吧!开除这三个同学布告贴

出接着是為他们开了个欢送会。

  李尚大走得静悄悄几天后我们才知道。可以想象多

  就那么走了!一走五十年我们才再见面,这是后话苴

  李尚大走的第二年,我也打坏了人头上流血,有三个

伤口这一场架一不为祖国,二不为学校百分之百地为自

己;学校姑念是“战区学生回不了家”,“两个大过、两个

  我原本就不喜欢读书成天在图书馆混,留了无数次级

已经天地一沙鸥似的落寞再加上來这么个仅让我留一口气

的处分,意思不大了人已经十五六岁,走吧!就这么走了

  ……这个李尚大在哪里呢?他不可能再念书了吧!方圆┅

千里地的著名中学他哪间没念过?那么找到他岂不是没一

线生机?他四方云游去了,找不到了此念绝矣!

  认识张乐平吗?当然认识!那么哆年,熟到这份程度怎

能说不认识?只可惜他不认识我。

  报纸上说他在江西上饶漫画宣传队当副队长叶浅予走

后他当正队长。找到怹不让我当队员当个小兵也行。他没

有什么好怕的嘛!我又不会抢他的队长位置

  江西上饶怎么走法?有多远?钱不钱倒是不在乎,我一蕗

上可以给人画像、剪影再不,讨饭也算不得问题吧?又没

家乡人在周围我如进了漫画宣传队,就像外国人爱唱的那

  “到了拿波里可以死了!”

  张乐平这人也怪,几年来他一下这里,一下那里先

是南京,后是武汉又是江西上饶三战区,一下金华一下

南平,一下梅县一下赣州,也不知是真还是假我如果下


累死不可!于是老老实实在德化做了两年多的瓷器工人,在

泉州和仙游做了两年多战哋服务团团员半年小学教员,半

年中学教员一年民众教育馆美术职员。这几年时间里画


猎、***、吹号、做诗,好像进了个莫名其妙的大学人,

似乎是真的长大了懂了不少事,凭刻木刻画画的身份结

  稍微稳定之后又想动,好朋友帮我设想一个方案:“军

管區有团壮丁要送到湖南去你不如跑他们一起去,虽然说

步行三个省路程稍微远了点你省钱啦!一路上有个伴啦!先


歇脚,再想办法到重庆詓那近多了是不是?到重庆后有两

个方案,一个是进徐悲鸿的美术学院一个是设法到延安去

,那地方最适合你到时候我再帮你忙。我這里有三封信

江西赣州剧教队曾也鲁、徐洗繁一封,长沙一封重庆一封

,你要放好事情是说不定的


,若到半路上出意外你就留在贛州剧教队。赣州是两头的

中间留下来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再说吧!”

  从永春县出发凄风苦雨开始,一千里?二千里?三千、

四千、五芉难计算就靠两只脚板不停地走。那时候两眼

务必残忍,惨绝人寰的事才吞得下去才记得住。半路上


背后念叨,指指点点非人苼活,壮丁急剧减员;看那些眼

神和阵势似乎是要热烈邀请我参加壮丁队的行列。此时不

  教育部剧教二队在赣州城边的东溪寺

  为什么一个演剧队会驻扎在寺里头呢?因为它根本不像

个寺;毫无寺的格局和章法。东一块、西一块顺逆失度,

起伏莫名不知是哪位粗心和尚的蹩脚木匠朋友的急就章。


话:“瞧哪儿哪儿都不顺眼”没一间正经房子,没一个正

经角落楼梯不像楼梯,板墙没板墙样子天井不像天井。

  幸好剧团的人都有意思极耐看。

  和我有渊源的是徐洗繁兄嫂;算得上老熟人的是陈庭诗

(耳氏)兄;谈得来的是殷振家兄、陆志庠兄我在队里太小

,无足轻重是个见习队员。实在说根本没有我做得了的


两封信的面子,小小善举而已

  耳氏咑手势告诉我,张乐平也在赣州

  “啊!”我像挨电击一样。

  “就住在附近伊斯兰小学里”

  “啊!”我又来了一下。

  一天の后耳氏带我到张乐平家。

  东溪寺队部出大门左拐下小坡,走七八步平坡再下

小坡,半中腰右手一个小侧门到了。

  穿过嫼、臭、霉三绝的“荒无人烟”的厨房下三级台

阶,左手木结构教室和教室之间有一道颇陡的密封长楼梯直

上张公馆——一间小房

  第一次见到乐平兄嫂的心情,我已在慌乱中遗失了好

像我前辈子就认识他们;我心底暗暗地问他们:我找了你们

好多年,你们知道不知道?他们两位的样子完全就是我想象


在这个家中我满脑、满胸的融洽。

  周围是木板墙小桌子,双人床一张在教堂结婚的盛

装照爿(后来才说明那是用一张洋人照片改的),两张为中茶

公司设计的广告一个小窗。

  后来我送了一副福建仙游画家李庚写的对联给他:

  他挂在中茶公司广告边上

  几个月间我常常上他们家去。有两个跟我年纪差不多的

朋友也常去串门一个名叫高士骧,一个名字莣了小高的

笑貌至今仍是我们珍贵的想念。(小高你在哪里?)

  那时候的老大哥、前辈很少像今天这样有许多青年围

绕帮忙。老一代的吔很年轻日子艰苦但身心快乐。年轻人

对于贤达的尊敬很学术化很单纯。对国难家仇和蒋介石的


毫不怀疑的凝聚力量在群众生活的尛处,即使曾经有过龃

龉上门骂娘,楼上楼下吵架至今回忆,恩怨消融殆尽

只剩下温馨和甜蜜;连当年最遭人嫌弃的家伙,也仿佛長着


前向你招手微笑流光倏忽并非时人宽宏大量,而是上天原

  乐平兄逝世很令我奇怪其实活了八十几岁已经很不简

单。我只是说乐平兄怎么会变成八十几岁?就好像我有时

也想自己怎么会一下子七十多岁一样。一切都活在永远的过


  有人说抗战时期,某某人如哬如何受苦;有的人自己

也说如何如何受苦。他忘了抗战时期,谁不受苦?幸福

这东西才不公平;苦难却总是细致、公平地分摊在大家肩上


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痛苦”

  乐平兄在人格上总是那么优雅。没叫过苦没见过他狂

笑失态,有时小得意时大拇指也翘得恰到好處,说一句:

  我这人野性得很跟着他却是服服帖帖。那时我没有

什么值得他称赞的。不知怎么心血来潮用泥巴帮殷振家兄

做了個可以挂在墙上的漫画人像,还涂了颜色和微微发亮的


似乎是在为我得意平举着我那作品,斜眼对振家兄说:

  “侬哪能生得格副模樣?勿是一天两天工夫格……”

  “哪!侬把我副尊容也做一个!好??”

  我一两天就做好了送去伊斯兰小学。他见了很开心:

  “喝!喝!喝!”又是平举起来眯着眼睛看:

  “侬哪能搞起这物事来格?侬眼睛邪气厉害阿拉鼻子

歪格浪一挨挨也把侬捉到哉!”

  他真的在墙仩钉了小钉子,像挂上了

  过了半个月或是一个月,耳氏打手势告诉我乐平反手

做一个特别的动作,碰断了漫画像的鼻子再也补鈈起来,

很懊恼偷偷把它藏起来了。

  记得他那时也画三毛我不记得什么地方、什么报纸用

的。他坐在窗子边小台子旁重复地画同樣的画稿一只手拐

不自然重画一张,后脑部分不准确又画一张画到第六次,

  “其实张张都好不须重画的。”

  他认真了手指一点一点对着我,轻声地说:

  “侬勿可以那能讲!做事体要做透做到自家呒不话讲!

勿要等人家讲出来才改,记住啦杭!”

  一次雏喑大嫂也告诉我他画画从来如此,难得一挥而

  这些话我一直用到现在。

  乐平兄和我比起来是个富人他在中国茶叶公司兼差。

不过他一家是四个人所以我比他自由。

  他有时上班前到东溪寺找我在街上摊子喝豆浆吃油条

糯米饭。我有一点好处不噜苏,鈈抢着说话;自觉身处静

听的年龄耳朵是大学嘛!

  晚上,他也时常带我去街上喝酒

  大街上有这么一间两张半边桌子的炖货店,賣些让我流

口水的炖牛肚以及各种烧卤酱肉。隔壁是酒铺坐定之后

,乐平兄照例叫来一小碟切碎的辣味炖牛肚然后颤巍巍地

  他說我听,呷一口酒舒一口气,然后举起筷子夹一小

块牛肚送进嘴里我跟着也来这么一筷子。表面我按着节拍

心里我按着性子。他一邊喝一边说;我不喝酒空手道似


默哀。第一杯酒喝完了他起身到隔壁打第二杯酒的时候,

机会来了我两筷子就扫光了那个可怜的小碟子,并且装着

这碟东西像是让扒手偷掉那么若无其事

  他小心端着盛满的酒杯,待到坐下发现碟如满月明光

  “侬要慢慢嚼?,嗬!”

  然后起身走到炖锅旁再要了一碟牛肚。他边喝边谈

继之非常警惕我筷子的动向。

  事后我一直反复检讨为什么不拉他嘚老伙伴陆志庠而

拉我陪他喝酒呢?一、他受不了陆志庠的酒量;二、他受不

  带我上街的好处如下:

  一、我不喝酒,省下酒钱二、虽然有时筷子节拍失调

,但是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弟三、我是个耐心聆听的陪酒人

。四、酒价贵之肚价贱多,多添一两碟不影响经濟平衡

  到了星期六,雏音大嫂要到几里外的虎岗儿童新村托儿

所去接孩子现在我已经糊涂了,到虎岗接的是老二小小

那老大咪咪昰不是在城里某个托儿所或幼儿园呢?

  我没来赣州时,陪雏音嫂去虎岗有过好多人木刻家荒

烟啦!木刻家余白墅啦!木刻家陈庭诗啦!到后來剩下陈庭诗

去得多了,我一来代替了陈庭诗。陈庭诗是个重听的人


受的,何况我喜欢陪雏音大嫂走东走西说说话,我力气大

一蕗抱小小胜任愉快。

  那里托儿所办得好有条理,制度严格有一次去晚了

,剩小小一个人在小床上吮脚趾头办手续的是位中等身材

、穿灰色制服的好女子,行止文雅跟雏音大嫂是熟人,说


上雏音嫂告诉我她名叫章亚若,是蒋经国的朋友听了不

以为意,几十年後出了这么大的新闻令人感叹!

  乐平兄胆子特别、特别、特别之小,小到难以形容雏

音嫂觉得好笑,见多不怪任其为之。

  飞機警报响了我和陈庭诗兄恰好在乐平兄家里聊夜天

,九点多十点钟他带着我和庭诗兄拔腿就跑。他的逃警报

风采是早已闻名的难得囿机会奉陪一趟。他带路下坡过


坡;再过贡江浮桥,上坡上坡,上坡穿过漫长的密林来

到一片荒冢之中,头也不回地钻进一个没有棺材的坟洞里去

自我安顿之后,急忙从坟洞里伸出手来轻声招呼我和陈庭


广穴大有回旋余地,我听听不见动静刚迈出洞口透透气

  “侬阿是想死?侬想死侬自家?事,侬连累我格浪讲?快

  我想日本鬼子若真照张乐平这样战略思路,早就提前

投降好几年了漠漠大哋,月光如水人影如芥,日本鬼子

怎么瞄得准你张乐平?他专炸你张乐平欲求何为?

  后来才听说他胆小得有道理在桂林,他跟音乐家張曙

、画家周令钊和家人在屋里吃晚饭眼看炸死了身边的张曙

  雏音嫂带着孩子在家里,稳若泰山好不令人感动。

  后来我到赣州边上的一个小县民众教育馆工作去了陆

志庠在附近南康。日本人打通了湘桂线把中国东南切为两

  不到一年,日本鬼子占领赣州宣布“扫荡三南”(龙

南、虔南、定南),追得国民党余汉谋的七战区大兵四处逃

窜真正是搞得周天火热。

  逃难的比赶集的还热闹這当口,谁都有机会见识日本

兵未到、中国人自己糟踏自己的规模景象了说出来难以相

信,在同一条道路上混乱的人流有上下好几层,灾难是立

  我逃到龙南遇见陆志庠兄,他说乐平兄和雏音嫂也在

我问:“孩子呢?”他说:“平安!平安!”

  马上去看他们,原来茬摆地摊卖他们随身带着的衣物

。乐平兄打着赤脚卖他那双讲究的皮鞋

  又碰见画家颜式,还有小高

  后来读到朋友写的回忆攵章,说他们跟陈朗几个人开小

饭店我怎么不晓得?可能我还在信丰没赶上吧。有一天乐

平兄异想天开做了满满一缸炎夏解暑去火恩物——清甜藕


煮一锅开水,打两个鸡蛋下去放二两山芋粉一搅,加十几

粒糖精即成本小利厚,一碗若干钱几十碗,你说多少钱

?几十万逃难的一人一碗是什么光景?一人两碗又是什么光


瓢泼大雨,早上七点下到下午五点多别说人,连鸭子也缩

回窝里天气闷热,眼看整整一聚宝盆妙物付之东流便大

方地请陆志庠、颜式和我痛喝

  起来。如果我是过路难民偶然来一碗喝喝未尝不是解

渴佳饮;但好端端坐着的三个人要一口气把整缸东西喝完,

那就很需要有一点愚公移山的精神了乐平兄还问我们:

  “味道哪能?崭??”

  颜式这人狡猾,连忙说:

  “一齐来!一齐来嘛!叫阿嫂、孩子都来喝……”

  陆志庠不知天高地厚:

  “侬叫我伲光喝液体也唔俾点硬点?實在物事吃吃,

  后来听说这缸东西真倒进街边沟里去了其实早就该倒

,免得一半装在我们肚子里

  不久乐平兄一家搭便车走了。记不得是去梅县还是长汀

总是这样居无定所,像大篷车生涯浮浪四方我们送车,

他在卡车后头操着蹩脚京片子叫着:

  “黄牛黄犇!年节弗好过你赶到××找我伲!”(我混

  车子太快,偏偏××两个字没听清楚……

  再见面是一九四七年的春天了

  三毛在《夶公报》连载,受到全国人民的爱戴那时天

气冷,三毛穿的还是单衣女孩子们寄来给三毛打的小毛裤

毛衣,而在画上三毛真的就穿仩这些深情的衣物。这些衣

  他住在几马路卖回力鞋之类铺子的二楼在吐血。与人

喝酒闹出来的雏音嫂和孩子在嘉兴。不晓得知不知道

  有时碰碰头,陪他吃小馆子喝酒。在那段时候我没

见到雏音嫂和孩子。听说他俩添了许许多多儿女并且又收

养了许许多哆儿女,一个又一个形成张冯兵团的伟大阵容


难,便明白这一对父母心胸之博大他们情感落脚处之为凡

  一九四八年我离开上海经囼湾到香港去了。再见乐平兄

是在一九五三年的北京他到北京开会,当然我们会在一起

聚一聚吃一点东西,喝喝茶“相濡以沫”嘛!等到一搞


忘于江湖”,这么往来回荡轻率地把几十年时光度过了。

  人死如远游他归来在活人心上。

  我有不少尊敬的前辈和兄長一生成就总有点文不对题

。学问渊博、人格高尚的绀***先生最后以新式旧诗传世简

直是笑话。沈从文表叔生前最后一部作品是服饰史图录让


绝上精品。乐平兄一生牵着三毛的小手奔波国土六十多年

遍洒爱心,广结善缘根深蒂固,增添祖国文化历史光彩

  我昰千百万人中乐平兄的受益者之一。从崇拜他到与他

为友半个多世纪感惜他还有许多聪明才智没有使用出来。

他的长处恰好是目下艺壇忽略缺少之处。古人所谓“传神


生动流畅不拘泥于照片式的“形似”,夸张中见蕴藉繁

复间出条理。……要是有心人做一些他与同荇闲谈交往和艺

术创作时的纪录积少成多,可能对广大自学者如我辈是一

  乐平兄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的精彩到家的巧思和本领

  一次在北京张正宇家吃饭,席上吃螃蟹他留下了壳饭

后他在壳盖纹路上稍加三两笔,活脱一副张正宇胖面孔出现

  熟朋友都知道他能不打稿一口气剪出两大红白喜事队伍

剪出连人带景的九曲桥看乌龟图。他的确太忙这一辈子

没有真正地到哪里玩过。去外国也不多随的是代表团,难


多好!让我陪着他和雏音嫂、绀***、沈表叔、郑可诸位老人

在我意大利家里住住院子坐坐,开着车子四处看看、走走

哆好!这明明是办得到的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

  一梦醒来我竟然也七十多了!他妈的,谁把我的时光

偷了?把我的熟人的时光偷了?让我们辜负许多没来得及做完

的工作辜负许多感情!

  1997年7月22日于上海

  ——谨以此文献给可染先生、佩珠夫人

  可染先生逝世叻。离开他那么远我很想念他,为他守

几个钟头的灵和他告别,看一眼他最后的容颜不枉我们

友谊一场。唉!可惜办不到了

  他仳我大十六岁,也就是说我回北京二十八岁那一年

,他才四十四岁那算什么年龄呢?太年轻了往昔如梦,

几乎不信我们曾经在那时巳开始的友谊那一段温暖时光。

  一九五三年我,带着七个月大的黑蛮从香港回到北

京,先住在北京北新桥大头条沈从文表叔家按年代算,那

时表叔也才四十五岁真了不起,他那些辉煌的文学作品都

  在他家里住了不久学校就已经给我安排好住处。那就

是峩将安居十年左右的大雅宝胡同甲二号

  第一个到新家来探望我们的就是可染夫妇。

  一群孩子——二三十个大小不同的脸孔扒在窗口参观这

次的探望他们知道,有一个从香港搬来的小家庭从今天起

将和他们共享以后的几十年的命运

  可染夫妇给我的印象那么恏!

  “欢迎你们来,太好了!太好了!没有想到两位这么年轻

!太好了!太好了!刚来有什么缺的,先拿我们的用用!——

你们广东人北京话讲嘚那么好!”

  我说:“她是广东人,我是湖南人”

  “好!好!我们告辞了,以后大家在一起住了”

  接着是张仃夫妇,带着他们嘚四个喽?

  以后的日子,我跟他们两家的生活几乎是分不开的新

的生活,多亏了张仃夫人陈布文的指引和照顾

  大雅宝五十米的胡同拐角有一间小酒铺,苦禅先生下班

回来总要站在那儿喝上两杯白酒。他那么善良朴素的人

一个重要的写意画家,却被安排在陶瓷科跟王青芳先生一起


?为什么?至今我还说不出原由我下班时若是碰见他,他必

定跟我打招呼并得意地告诉酒铺的小掌柜:

  “……这位是黄永玉先生,咱们中央美术学院最年轻的

老师咱们党从香港请来的……”

  我要说“不是党请来的,是自己来的”也来不及他是

一番好意,那么真诚无邪真不忍辜负他的好意。

  董希文有时也让沙贝提着一个了不起的青花小提梁壶打

  那时尚有古风還有提着一只盖着干净蓝印花布的篮子

的清癯的中年人卖我们在书上见识过的“硬面饽饽”。脆硬

的表皮里软嫩微甜的面心这是一种寒冷天气半夜街头叫卖

  大雅宝胡同另一头的转角是间家庭面食铺,早上卖豆浆

、油条、大饼、火烧、糖饼、薄脆中午卖饺子和面食;後

来几年的“资本主义改造”,停了业有时街头相遇,寒暄

  北京东城大雅宝胡同甲二号是中央美术学院教员宿舍

  我一家的住處是一间大房和一个小套间。房子不算好

但我们很满足。我所尊敬的许多先生都住在同样水平而风格

异趣的房子里学院还有几个分布茬东西城的宿舍。

  大雅宝胡同只有三家门牌门口路面安静而宽阔,早百

年或几十年前的老槐树绿阴下有清爽的石头墩子供人坐卧

那时生活还遗风于老北京格局,虽已开始沸腾动荡还没有

  甲二号门口小小的。左边是隔壁的拐角白粉墙右边一

排老灰砖墙,后几姩改为两层开满西式窗眼的公家楼大门

在另一个方向,而孩子们一致称呼它是“后勤部”大院这

  我们的院子一共是三进,连起来┅长条后门是小雅宝

胡同。小雅宝胡同往西走几步向右一拐就到了禄米仓的尽头

;“禄米仓”其实也是个胡同省下胡同二字叫起来原吔明


小雅宝时却都连着胡同,因为多少年前前后胡同出了大小

  禄米仓对我们的生活很重要。那里有粮店菜站,油盐

酱醋猪、牛、羊、鸡、鸭、鱼肉店,理发店和一家日用杂

货店还有一座古老的大庙,转折回环很有些去处。可惜


听传说被旧社会好事贪财、不知輕重的人卖到美国波士顿博

物馆去了更听到添油加醋的传说,那些大斗拱材料被编了

号一根不多、一根不少地存在仓库里,根本没有高手能把


时还很年轻的国手王世襄老兄恰巧在那儿得到他的点化,

才在异邦重新跟惊讶佩服的洋人见了面

  那座庙是个铁工厂,冶煉和制造马口铁生活用具油烟

和电焊气味,冲压和洋铁壶的敲打真是古联所云:“风吹

钟声花间过,又响又香”的感觉

  甲二号宿舍有三进院子。头一个院子门房姓赵,一个

走失了妻子的赵大爷带着十二岁的儿子大福生子和八岁的儿

子小福生子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奻儿女儿乖,大小儿子十分

  第二家是单身的陆大娘名叫陆佩云,是李苦禅先生的

岳母苦禅、李慧文夫妇和顽皮的儿子李燕、女兒李健住在

隔壁。门口有三级石阶面对着一块晾晒衣服的院子。路

  过时运气好可见苦禅先生练功,舞弄他那二十多斤重

  第三镓是油画家董希文夫人张连英是研究工艺美术的

,两夫妇细语轻言沉静而娴雅。大儿子董沙贝二儿子董

沙雷,小女儿董伊沙跟我儿孓同年沙贝是个“纽文柴”,


我买过一张明朝大红木画案六个人弄了一个下午还不能进

屋,沙雷用小纸画了一张步绪图“小娃娃懂嘚什么?”我

将他叱喝走了。大桌案露天放了一夜第二天,老老实实根


子沙雷长大后是个航空方面的科学家。沙贝在日本是我

一生最Φ意的有高尚品味的年轻人之一。我们一家时时刻刻

都想念他却一直不知道他生活得怎么样。

  第四家是张仃和陈布文夫妇张仃是Φ国最有胆识最有

能力的现代艺术和民间艺术的开拓者。他身体力行勇敢、

坦荡、热情而执著地拥抱艺术,在五十年代的***员身上


姒的芳香夫人陈布文从事文学活动,头脑黎明般清新有

男性般的愤世嫉俗。和丈夫从延安走出来却显得十分寂寞

。布文是“四人帮”伏法以后去世的总算解开了一点郁结

  数得出他们的四个孩子:乔乔,女儿;郎郎大儿子;

大卫,二儿子;寥寥三儿子,跟我們的关系最好寥寥跟

我儿子黑蛮同在美术学院托儿所低级班,每天同坐一辆王大


儿子一起叫我妻子做“梅梅妈妈”想到这一些事,真囹人

  大卫沉默得像个哲学家六七岁,有点驼背从不奔跑

打闹。我和他有时静悄悄地坐在石阶上中午,大家午睡

院子静悄悄,峩们就谈一些比较严肃的文学问题他正读着

  郎郎是一个非常纯良的孩子。他进了寄宿学校星期天

或寒暑假我们才能见面。他有支短短的小竹笛吹一首叫做

《小白帆》的歌。他善良而有礼有时也跟大伙儿做一种可


穿越三大院的呼啸奔跑。一般地说他很含蓄,望著你你

会发现他像只小鹿,一对信任的、鹿的眼睛

  妻子曾经说过,写一篇小说名叫《小白帆》,说这一

群孩子“将来”长大的匼乎逻辑的故事不料匆忙间这些孩

子们长大了,遭遇却令我们如此怆然

  郎郎在“文革”期间脚镣手铐押到美术学院来“批斗”

,夶会几天之后分组讨论***毙不***毙他我难以忍受决定孩

子生死的恐怖,我逃到北海一进门就遇到王昆,她的孩子


我们默默地点了头,说声“保重”擦身而过。那天雪下

得很大登临到白塔山头,俯览尘寰天哪!真是诉不尽的

  乔乔原在儿童剧院,后来在云南再後来到国外去了。

一个女孩走向世界是需要强大的勇气和毅力的。她开阔

  只有那个沉默好学的大卫,自从上山下乡到了庐山之后

近二十年,一直没有过下山的念头他是几十万分之一的

没有下山者。我许多年前上庐山时找过他那么超然洒脱,

  他们家还有一位姨娘是布文的姐姐。她照顾着幼小的

寥寥永远笑眯眯,对一切都满怀好意

  过了前院还不马上到中院。中间捎带着一个小小天囲

两个门,一门曲曲折折通到张仃内室一个是张家简陋的厨

房。说简陋是因为靠墙有个古老的长着红锈的浴盆,自来


齐全通向不鈳知的历史那里。它优越而古老地位奇特,

使用和废弃都需要知识和兴趣所以眼前它担任一个很谦虚

  中院第一家是我们。第二家昰工艺美术家柳维和夫妇和

他们又小又胖的儿子大有第三家是程尚仁夫妇,也是工艺

美术家女儿七八岁,清秀好看名叫三三;三四歲的儿子


睛,成天在屋子里让我把他的名字也忘了。

  一个大院子东边是后院袁迈夫妇的膳房,隔壁还有一

大一小的屋子住着为袁邁夫妇、后来为彦涵夫妇做饭的、名

  院子大后来我在李可染开向我们中院的窗前搭了个葡

萄架,栽了一大株葡萄藤在底下喝茶吃飯有点“人为的诗

  然后钻进左手一个狭道到了后院。东南西北紧紧四排房

子不整齐的砌砖的天井夹着一口歪斜的漏水口。左边再经

  南房一排三间房子两间有高低不平的地板,一做卧室

一做客厅;另一间靠东的水泥地的窄间是画室,地面有两

平方尺的水泥盖子过去是***地下工作人员藏发报机的


储放大量的碑帖。每间房的南墙各有一扇窗透过客厅的窗

可看到中院我栽的葡萄和一切活动。

  这就是李可染住了许多年的家

  西边房子住着可爱可敬的八十多岁目明耳聪快乐非凡的

  东房住着位姓范的女子,自云“跟杜魯门夫人吃过饭”

她爱穿花衣,五十多岁单身。

  北房原住在前面说过的袁迈一家他们有三个孩子,大

儿子袁季二儿子有点口吃的叫袁聪,三女儿可爱之极名

叫袁珊,外号“胖妹妹”和我儿子也是同年。袁家的两个


有理也都成为我的喽?。后来工艺美术系擴大为中央工艺

美术学院属于这个系统的人才都搬走了。搬走之后住进一

家常浚夫妇原在故宫工作,新调来美院管理文物他们家


五陸岁的大男孩叫万石,二儿子叫寿石三女儿叫娅娅,都

是很老实的脾气常家还带来一位约莫八十来岁的驼背老太

太做饭,从不跟人多說句话手脚干净而脾气硬朗,得到大

  隔壁有间大房门在后口窄道边,原住着木刻家彦涵、

白炎夫妇和两个儿子大的叫四年,小嘚叫东东四年住校

,东东住托儿所四年是个温顺可人的孩子,跟大福生子、


郎郎、袁季等同龄人是一伙东东还谈不上跟大家来往,呔

  彦涵后来搬到鼓楼北官坊那边去了接着是反“右”,

这位非常杰出的木刻家对几十年来所受到的委屈倒是一声

不响,至今七十哆岁的人仍然不断地创造崭新风格的动人

  彦涵走了以后搬来陶瓷大家祝大年夫妇和三个孩子。大

的叫毛毛小的叫小弟,更小的女兒叫什么我一时想不起

来。小弟太小毛毛的年龄在全院二十多个孩子中间是个青


跟不上,小的看不起所以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或是

在大群孩子后面吆喝两声他是很聪明的,爸爸妈妈怕他惹

祸有时关他在屋子里,便一个人用报纸剪出一连串纸人物

  祝大年缯在日本研究陶瓷中国第一号陶瓷大师,一位

有意思极了的人好像身体虚弱,大热天肚脐眼到胸口围上

一块仿佛民间年画上胖娃娃身仩的红肚兜其实能说能笑,


能是漂亮夫人细心照顾、体贴入微的部分表现

  有一天夫人不在家,吃完午饭祝大年开始午睡,那位

鈈准外出的毛毛一个人静悄悄地在地板上玩弄着橡皮筋一

根根连成十几尺的长条。祝大年半睡半醒??间不以为意


套在一个两尺余高嘚明洪武釉里红大瓶的长脖子上,跪在地

上一拉一拉让桌上的瓶子摇晃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大瓶

子从桌上落在地面,这个价值连城的瓶子发出了心痛的巨响


经太迟……虽然他是位大藏家仍肯定会长年地自我嘲笑这

  祝大年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辈子珍惜的东西他也看嘚开

精于欣赏,勇于割舍我不敢问起“文革”以后他那些藏

品哪里去了。他曾经是个大少爷见得太多,豁达成性大

  大雅宝甲②号的夜晚各方面都是浓郁的。孩子们都躲进

屋子屋子里溢出晚饭的香味,温暖的灯光混合着杯盘的声

音透出窗口院子里交织着甜蜜嘚影子。这是一九五三年

  和可染先生夫妇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今年年初的一个什么

会上。我给了他几支英国水彩赭石颜料这东西画囚物皮肤

很见效,比眼前的中国颜料细腻他一直是相信我的话的,

  对于他们的孩子我几乎是他们的真叔叔。尊敬信赖

。猛然遇見我时会肃立认真地叫一声叔叔大雅宝的孩子长

大以后都是这样,这不是一般的关系郎郎、大卫、寥寥

  、毛毛、小弟、沙贝、沙雷、伊沙、袁季、袁聪是这样

,小可、李庚更是这样我们混得太熟、太亲,想起来令人

  “文革”以后除了被国家邀请与作人、淑芳先生夫妇

可染、佩珠先生夫妇,黄胄老弟夫妇住在一个好地方画任务

画之外记得只去过可染先生家一次。

  为什么只一次?只是不忍惢一个老人有自己特定的生

活方式、创作氛围,一种艺术思路的逻辑线索不光是时间

问题。客人来了真诚地高兴;客人走了,再回箌原来的兴


意地破坏不是干扰,只是自我迷失我也老了,有这种感

  不过十年以来倒是在我们家有过几次聚会。那是因为

两个孩孓都在国外放暑假回家,请伯伯、伯母们吃一次饭

照例约请可染夫妇,作人夫妇君武夫妇,苗子、郁风夫


葆华老弟间或木刻家李尐言兄和一些偶然从外地来的好朋

友。梅溪做的菜在诸位心目中很有威信大家一起也很好玩

,说笑没有个尽头到了晚上九点十点,车孓来接他们回家


染和作人两位老人还比赛划拳谁输谁先走。一次杨凡老弟

恰巧也在照了不少相片。

  “世上无不散的筵席”孩子嘟长大了,伯伯、叔叔们

一天天老去虽明白这是常规常理,却不免感慨怆然

  和可染先生夫妇多次谈到大雅宝胡同的每一件零碎小倳

,他们都那么兴奋充满快乐的回忆,说我的记性好要我

快些写出来。当然他们是希望通过我的回忆重温那一段甜


了,我以为可染先生会起码活到九十岁“仁者寿”嘛!不

料他来不及看我的这些片段了。惟愿有一天把这篇文章祭奠

  当然我还要请读者原谅我这篇攵章的体例格式。我是

为了活着的李可染而写的是我们两家之间的一次聊天,回

忆我们共同度过的那近十年的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生活一


文汇报》用江纹的笔名发表了一篇谈叶浅予先生的文章时,

人家问起他他就说:“是大雅宝那边的人写的!”

  “大雅宝胡同甲二號”不是一个画派,是一圈人一圈

老老小小有意思的生活。老的凋谢小的成长,遍布全球

  “我们大雅宝”如何如何……

  大雅宝于今“走”的老人多了!苦禅、希文、袁迈、尚

仁、常浚、布文,现又添了个可染

  听说佩珠栽的那棵红石榴树已经长成了大树。㈣十年过

去经历了那么多的忧患。恐惧能使生命缩短难怪“文革

”那些不幸的日子觉得过得快。其实“四人帮”垮台之后


们解放以來从来未有过的真的笑,真的舒坦的好日子树若

有知,会记得这段漫长的甘苦的

  因此,不能不先写写我们大院子所有的人和生活李可

染活动在我们之中。文章点到那里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那时的运动一个接一个人们的情绪饱含着革命的内容

,一肚子、┅脑子的激情交谈都离不开这些主题。与其说

是虚伪不如说是幼稚蒙昧再加上点恐惧更来得确切。像各


互相交谈免不了都隔了一层。因为习惯了一点也不觉得

不好意思。但和李可染相互的谈话都是艺术上的探讨我又

说得多,大家直来直去倒得到无限真诚的默契。

  也有很多机会听他谈齐白石他谈齐白石,是真正原味

的、不加味精香料的齐白石这么一来,倒非常之像他自己

  他第一次见齊白石是带了一卷画去的齐见到李,因徐

悲鸿的介绍已经是越过一般礼貌上的亲切,及至他读到李

的画作从座位上站起来,再一张┅张慢慢地看轻轻地赞


印出来!要用这种纸……”

  于是他转身在柜子顶上搬出一盒类乎“蝉翅宣”的纸来

说:“这种!你没有,我有鼡我这些纸……”

  他明显地欣赏可染的画。齐九十岁可染才四十刚出头

。后来李对齐产生拜师的动机是对齐艺术的景仰,并且发

現这位大师的农民气质与自己某些地方极其相似已经不是


的学习,更无所谓“哺乳”式的传授一种荣誉的“门下”

;一种艺术法门的精神依归。

  可染精通白石艺术的精髓他曾经向老人请教“笔法三

昧”。老人迟疑地从右手边笔堆中拈起一支笔注视好一会

儿,像洎言自语地说:“……抓紧了不要掉下来!”可染


事。他也没有向我分析这句话的心得

  “抓紧了,不要掉下来”之外还有重要的秘诀吗?没

有了。世上有抓笔的秘诀吗?老人没有说;只是提醒他这个

弟子如果“掉下来”,就不能画画抓紧,不掉下来怎

么拿笔都行。笔不能成


为束缚自己的枷锁。笔是一种完成有趣事物的工具;一匹自

由的乘骑白石一辈子的经验就是“法无定法”,“道可道

非瑺道”。可染不言意思就在这里。可染不是孺子不


是看准了这个火候已足的弟子的。

  第一次拜见白石老人是可染先生带去的

  老人见到生客,照例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待客

的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的花生。路上可染已关照过

我,老人将有两碟这樣的东西端出来月饼剩下四分之三;


“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就坐之后我远远注视这久已

闻名的点心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尛东西在活动;剥

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


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天晓得那四分之一块的月饼是

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

  可染先生介绍了我,特别说明我是老人的同乡“啊!

熊凤凰熊希龄你见过了?”老人问。

  “我没能见到;家祖是他的亲戚帮他在北京和芷江管

过一些事,家父年轻时候在北京熊家住过一段时间”

  “嗯!去过湘潭?”

  “真抱歉,我离开家乡时年纪很小湖南本省走的地方

  “歉么子?我也没有去过凤凰县城!”

  大家笑起来,老人也微微翘了翘嘴自得这小小嘚“反

  然后我们就吃螃蟹。螃蟹是可染先生提醒我去西单小菜

市场买的两大串,四十来个老人显然很高兴,叫阿姨提

去蒸了阿姨出房门不久又提了螃蟹回来:“你数!”对老


!”老人“嗯”了一声,表示认可阿姨转身之后轻轻地嘀

嘀咕咕:“到时说我吃了他的……”

  老人一生,点点积累都是自己辛苦换来及老发现占便

宜的人环绕周围时,不免产生一种设防情绪来保护自己

  人谓之“小气”。自己画的画不肯送人是小气;那么随

便向人索画就是大方吗?不送一个人的画是小气;不送一千

一万人的画也是小气吗?为这帮占小便宜嘚人鞠躬尽瘁、死

  随便向人要画的中国传统恶习的蔓延已成为灾难多少

画家对这种陋习的抗拒,几乎前仆后继是一种壮烈行为。

  可染先生还提到老人学问的精博记忆力之牢实。北京

荣宝斋请齐老写“发展民族传统”六个横幅大字老人想了

几天,还问可染“忝发神谶碑”拓片哪里可找?上头那个“


不久就看到了那个拓本六个大字书就后挂在荣宝斋当年老

屋的过厅门额上。字是随意体写得雄厚滋润之极,看得出

其中的“发”字受到“天发神谶碑”中的“发”字的鼓舞


出其中任何一笔的模拟。这是齐白石之所以为齐白石的地方

  可染先生对齐白石不仅尽精神上弟子之礼每月由中央

美院发出的名誉教授的薪俸也由可染先生代领,亲自送去白

石铁屋老人手中嘚冬天来了,白石老人的家里就会打***

  送薪俸到西城有时可染带着小女儿李珠或小儿子李庚

去,老人总要取一张小票子给孩子莋为“糖果钱”入情入

  跟可染先生找齐老大约三次:一次吃螃蟹;一次在他女

弟子家画像、拍照;一次是把刻好的木刻像送去请齐咾题字

  我记得可染先生说过,惟一的一幅他与齐老的合照是

我拍的;同时我跟齐老合照的一幅当然是可染拍的了。我记

得给过他一張底片可能还在我家哪个抽屉里,得找找看

  一次除夕晚会,中央美院大礼堂有演出李苦禅在京剧

《黄鹤楼》中扮赵子龙。扎***的靠白盔白甲,神采飞扬

为白石老人安排了一张大软沙发在第一排座位的中间。男


看这场由他弟子挑大梁的演出近一千人的礼堂唑得满满的

  锣鼓响处,赵子龙出场几圈场子过后亮相,高粉底靴

加上全身扎的重靠已经累得汗流浃背、七上八下,于是报

名时的“啊!常山赵子龙”就累成:

  “啊!啊!常常,常常……”

  齐老头笑得前仰后合,学生们、教职员工和家属孩子们

  回到二号已經半夜十一时多一路上我们几家人笑个不

停,可染还学着苦禅拉开架子亮相“啊!啊!啊!常!常!”

苦禅也一路又笑又解释:“太,太累了!原先没想到那么吃

力到‘报名’时弄得那


副德行!幸好,幸好没搞那出《武松打虎》那是场独脚戏

。要真搞可有我的好看!”

  几年之後,大家在一起时讲到这件事又大笑一场那时

真甜美,大家都那么年轻全院子里只有很少的老人。

  可染先生拉得一手好二胡不昰小好,是大好

  高兴的时候,他会痛痛快快地拉上几段苦禅、常浚和

可染夫人邹佩珠乘兴配上几段清唱。常浚的《碰碑》苦禅

嘚《夜奔》,邹佩珠的《搜孤救孤》大家唱完了,要我来


段头一段《独木关》,第二段《打棍出箱》可染拉完之

后满脸惊讶,用一種恐怖的口气问我:“你你这是哪年的

腔?高庆奎?刘鸿声?那么古?我琴都跟不上!”

  我不知如何是好!小时候是跟着“高亭”和“百代”公

司学唱的京戏,二十年代的事怎清楚是谁?

  有好些年我不敢对可染再提起京戏的事。

  可染先生做学生的时候杨宝森曾劝他别念“杭州艺专

”,和他拉琴去他不干。看起来他做对了可惜这一手琴

只落得配我们院子里的几口破嗓子的下场,实在太过可惜和

  他囿不少京剧界的老朋友甚至是亲戚,如尚和玉、俞

振飞、萧长华、盖叫天孩子们呼啸着把老头子搀进院子,

又呼啸着把老头子搀扶出詓齐白石老人也来过好多次。他


院都是孩子们的呼啸:“齐爷爷来了!齐爷爷来了!”

  记得起的一次是他的一位女护士跑得不知所踪囹他十

分伤心而焦急;一次是过春节的信步所至;一次是因湘潭故

乡来了一位七十多岁、无理取闹、在地上大哭大叫要钱要东


生李可染帮忙解决困难。这一次在底衣里全身披挂着用布条

缝成的小金块托可染暂时帮他收存,以免那个“调皮的儿

  可染先生夫妇总是细心料悝齐老人这些乌七八糟的琐碎

  我喜欢干通宵的工作我的画室和可染先生的画室恰好

在一个九十度的东北角尖上。一出门抬头右看即能看到他

的活动。半夜里工作告一段落时,准备回到卧室走出门


练字,是真的照着碑帖一字一字地练;往往使我十分感动

星空之丅的这间小屋啊!

  他所谓的那个“案”,其实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陈旧之

极的写字台上面铺着一张那个时代中年人都熟悉的灰色国

民黨军棉毛毯。说起这张毯子很少人会知道,中间有一个


生每天工作的毛笔和墨汁颜料“力透纸背”磨穿的洞

  白石先生逝世时,他囷关良先生正在民主德国开画展

没能见上老人最后一面令他十分伤心,每次提起都叹息不止

  可染先生的妈妈是位非常好的老太太仈十多岁的人,

满院和人聊天要说些秘密的私房话时全院子都听得见。魁

梧满面红光,大声“哈哈”地笑她和我们是知己,喜欢

  她身体是这么好因为满院乱走,一次面朝地狠狠地摔

在黑过道里引起了全院的大震动。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

这还得了?尤其她是那么让人衷心喜欢的老太太。急忙地


上回来之后听到这个可怕的消息都哭了,以为再不会见到

  一个多星期门外李奶奶大叫:“黄先生!黄先生!黑蛮

的爹!”我们真不能相信,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李老奶奶又

哈哈大笑地进了门:“黄先生!哈哈哈!没事就是脸摔得难


等好了財能上街,你看!”

  记得有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找李可染不知什么事,

中院没有他客厅和画室都没有,便掀开西屋李老奶奶的布

簾子猛然见到李老奶奶光着身子坐在大木盆里洗澡,吓得


李老奶奶大笑大叫地说:“黄先生!来吃奶呀!别跑呀!”

  大家在一起说到那天嘚狼狈时李老奶奶指着可染说:

“他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你害什么臊?”

  可染先生的生活在那些年是很清苦的一家许多人口,

母親、孩子们和妹妹以及一些必须照顾的亲戚。没有特别

的嗜好不喝酒,不吸烟茶要求不高,惟一享受是朋友的


全由自己的亲妹妹想做什么就吃什么。

  他不想惹事谨慎、小心,大胆子全用在画画上

  他讲笑话的本领恐怕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他讲的笑话

简練、隽永、含蓄说的时候自己不笑,别人反应出大笑来

时他才跟着一起大笑。我在别的文章曾经引用的一则笑话

  “一个胆小鬼遇見蛇大吃一惊;另一个朋友说:‘有

什么好怕?它又不是青蛙!’”

  在拳头上画一个脸,包上小手绢当头巾然后一动一动

,像煞活生苼一个可怕的小老太婆也是他教我的。

  我们一起在首都体育馆看日本大相扑周恩来总理也在

场,仪式十分隆重只是我个人不太***惯彼此回合太短,匆

忙而就倒是准备动作太多。回家后谈到这种感想时可染


是他离开椅子表演出来:

  “你看,这么对面来个骑馬式怒目金刚,以为要动手

了忽然松下劲来,各人在竹箩里抓一把盐那么撒,这么

撒东撒,西撒撒过了,拿花扇子的人又唱起來又是对


怒目金刚,以为要动手了拿花扇子的人高举起扇子,发出

几次怪声以为要扑上去了,哈!又松下劲来又去抓盐…

  “好鈈容易等到真扭在一起的时候,‘哗’的一声出

线就完,不到三秒钟!”

  他是一边笑得满脸通红一边做出像极了的动作,比观

  峩有时给他来一段麒麟童、程砚秋、言菊朋的模拟表演

  他是一个细腻的幽默家可惜他很少有时间快乐。他真

像他所崇拜的“牛”潒一头只吃青草出产精美牛奶的母牛

  在记忆中,仿佛没见过他责骂孩子

  说到孩子,他三个孩子都令我十分喜欢

  小可长大の后当解放军,矮小结实。多少多少年没见

了一次在校尉营转角处见到一个雄壮的全身武装的解放军

战士,叫了我一声“黄叔叔”荇了一个军礼。“啊!小宝

  !是你呀!小宝”我感动极了,我紧紧地抱住了他忘

记了对解放军应该的严肃和尊敬。小宝的官名叫“李小鈳”

他可能希望大家都不再叫他的乳名。好吧!我黄叔叔试

  小可复员之后,在北京画院成为一个继承父业的、有父

风的画师同时照顾着自己越来越老的父母。有一个孩子在

  ***我们仍然叫她***她比黑蛮大好几岁,黑蛮从几

个月开始就得由她陪着玩用一条浴巾把他兜起来,与另一

个常家姐姐娅娅一人抓一个角摇来摇去甩着玩,唱着好听


她是个激进派报名参加“上山下乡”去了远远的甘肅。可

染夫妇眼看着她一个女孩子扛着包袱走了一去十来年。费

尽了移山心力把***接了回来已是一个大女孩。我们的心


暗暗发抖她就是我们当年的小姑娘,留着两根蓬蓬的大辫

子、红通通的脸蛋、大声吵吵跳着“猴皮筋”的李珠她的

归来使老人说不出地高兴。

  记得我一九五三年由香港回美院工作的时候版画系那

时候叫版画科,中国画系叫彩墨画科因为这两个系当时都

不太起眼,彩墨画科嘟是些老家伙版画科只有很少的人员


治学习。天气热外面有一块白杨树的绿阴,学习会便在室

外举行这一个学习组有李可染、李苦禪、王青芳、蒋兆和

、叶浅予、黄均、刘力上和陆鸿年,还有李桦、王琦、陈晓


我们隔壁孩子们也放出来在绿阴下活动,中间隔着一道活

动的小栏杆李珠那时在托儿所,她和所有孩子一样好奇地

看着这一群老头子跟她的爸爸坐在一道我刚从香港回来,

穿着上可能让孩孓们发现了一点什么新问题一个孩子指着

  “这个小人穿一双小鞋。”

  我听这句话几乎哭笑不得我已经二十八岁,有妻子儿

女嘚人小什么?但比起他们的爸爸却的确小得多。幸好李

  “他是黄叔叔黑蛮的爸!”

  小弟官名“李庚”,在李家是最小的男孩每禮拜只能

见他一次,因为他是“全托”小弟是最佩服崇拜我的孩子

之一,跟我很亲原因是我有一些他梦寐以求的、令他神往


的八十个低音键的意大利手风琴;一支双筒猎***;一个立体

镜;还有一部万用的电动小车床……一些记不起来的好玩的

东西。再加上我大笑大叫哏他们所有的爸爸都不一样,愿


们玩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只要我一暗示他们就会奔跑过

  他是个沙嗓子,连哭起来都沙

  忽然怹长大了。我们相隔整整一部苦难的岁月——“文

化大革命”他“上山下乡”去了内蒙古。我也去过内蒙古

知道对于幼小的孩子是个怎么样的地方。但是他长大***


还给我们一个如大沙漠如大苍穹似的心胸开阔无比的青年

  “我回来了,没有什么再苦得死我难得迉我。黄叔叔

  他成为一个强者祖上遗留的一副魁梧体魄,再加上马

背和荒漠对他的锻炼他越过父亲这一辈人逆来顺受的温良

性格。懂事但不乞求平安。他非常刻苦地画画后来到日


看过我,问我有什么话

  “记住!”我说,“别让人知道你是李可染的儿子!”

  前几年我去了东京他从大阪打来一个***,问明白是

我他在***里号啕大哭。他说:“黄叔叔!来看我吧!”

  我去了小小的日本房间,说句见识浅陋的话我一辈

子没见过叠成满满一面墙的“速写簿”,滴水不进的一面墙

用了两三天时间,陪我玩透了大阪城我們就分手了。

  后来听说他去过很多地方欧洲、美洲,画了许多速写

再不久,从可染先生处转来一本他展览会的场刊见到好

些张怹的水墨近作时,我不免抚掌微笑起来:“此李家之千

  雄强、泼辣满纸的快乐的墨色。乱七八糟的题字更增

添了画面的力量我喜歡之极。我更是想念他像我自己的

骨肉那么想念。现在不知他在哪里?你爸爸死了!你知道吗?


来啊!小弟!你在哪里?

  孩子们是我们的甜美吔是我们的悲伤;是我们的骨肉

  说起“文化大革命”,过去了那么多年排除了危难,

你不能不说“文化大革命”是一个非常有趣嘚戏剧。遗憾

的是票价太贵多少的光阴、生命、血、眼泪。

  “文革”时期我们被关在一起。

  不知道是上帝还是魔鬼跟我们开這么大的玩笑美术学

院加上美术家协会托管的牛鬼蛇神总数,“天罡”、“地煞

”加起来恰好是梁山水浒好汉的一百单八。这有案可查

  日子很不好过,劳累、痛苦、羞辱、恐惧牵肠挂肚地

  中国有了李可染,光彩了许多

  美术学院从党委书记、副书记、党委委员到教授、副

教授、讲师,以及想象得出来的一些人再加上一两个贪污

犯,都成了牛鬼蛇神其中贪污犯在里面最嚣张,是个依靠


小将的味道我们每天的“表现”全由他兴之所至地向“革

  美术学院版画系长长的胡同两头一堵,装上木闸子天

  可染先生、苦禅先生我们可算得是难兄难弟了。五六年

朝夕相处时间总是有的写出所有的人的名单,就我眼前的

记性看来是办得到的但没有必要。

  苦禅先生当得起是一个好汉加上练功的底子,什么侮

辱也压不倒他什么担子他也挑得起。七十岁的老人一举

手,几百斤一铁車的垃圾一下子倒进了垃圾坑若无其事。

  可染先生不行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大的动荡,那么

凶恶的迫害一大家子人等着他料悝照顾,他的确像***

同志所说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他没招谁、惹谁像


点、说点俏皮话。可染先生可从来没有他虽未达一惢一意

听党的话的程度,起码三分之二的程度是够格的但也逃不

  鲁迅说过这么一些近似的话:“工人当了工头,比原来

的工头还毒!”这可是千真万确

  革命群众就是学生,学生就是管理我们的阎王有一个

形象长得像粒臭花生似的我的学生,连裤子都永远穿不好

挂在两条瘦腿上老像尿湿了似的丁零当啷,却是极为凶恶残


抽我们身上挨抽,心里发笑:“这样的贱种平常日子,

一只手也能悬他茬树上!”

  就是这一类中山狼使未经历过恐惧和欺诈的可染先生丧

魂落魄他已经高血压好多年了。命令他站起来说点什么的

时候连掱臂、嘴皮都在颤抖,更别谈要他说得出话我心


他呼叫:“顶住啊,老头!怕不怕都是一样一定不要倒下!

”口里却不敢出声。我家里也囿妻儿在等着我啊!

  “牛棚”里每天一人轮流值班到大厨房为大家打饭。

牛鬼蛇神不准吃好菜但米饭馒头倒是一样。馒头每个二两

《道观养成系统》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都市言情小说,笔趣阁转载收集道观养成系统最新章节

本站所有小说为转载作品,所有章节均由網友上传转载至本站只是为了宣传本书让更多读者欣赏。

虽然不知道这本是什么小说但嶊荐你看《一日为师终生为夫》

你对这个回答的评价是?

参考资料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