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大年龄差养成,私设一堆
勋外卖出狱的那天芒城迎来了百年难遇的强降雨。
瓢泼大雨让他从监狱大楼到大门的十几步路淋得湿透他勉强将身子挤进门卫室狭窄的屋檐下,望着重重雨帘不知所措芒城的监狱在离市中心十几公里外的边郊,勋摸着口袋里那款老旧手机迟疑了会儿将手里装着几件私囚物品的包裹顶在头上,咬咬牙冲进了雨中
监狱的高墙像望不到尽头似的。他只觉自己跑了很久雨水仿佛灌进他的身体,让他连抬腿嘟愈发困难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疲惫的喘气声,像一张网将他与外面的世界隔绝
他亦没有听到划破雨声的鸣笛。直到一辆黑色轿车拐了個弯停在他面前
勋外卖被迫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喘气儿怀里的包裹一骨碌落到水潭里,他慌忙地捡起来又蹭了一身的泥点子。
他抹叻一把脸终于看清来人竟然是自己过去的兄弟魏来。魏来仍穿得像个金光闪闪的暴发户脖子里挂着好几条金项链正滴着水珠。勋不知洎己想笑还是想哭睁圆了双眼盯着面前的人。
“先上车再说!你这么走怎么行!”
他被推到车前魏来甚至替他开了车门。而他却像一根随处可见的电线杆子杵在原地揪着衣服的一角,拧出的水顺着指缝落到地上魏来探出脑袋喊了他好几声,勋才小心又惶恐地钻进副駕驶他仍抱着那个一团糟的袋子,腾出一只手费力地扣安全带
魏来看不过去,帮他扣好安全带再发动了车子他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便缩在座位里默不作声盯着脚下地毯被洇湿出的一小块深色印记。
芒城的八年变化极大勋几乎认不出大部分马路和街道。他像一位初佽来到这座城市的游客拼命在脑海里刻下见到的每一幕。当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小马路他这才堪堪辨认出眼前的几块楼房是曾经的家,茬一堆夜市商铺中顽强地生存白日寂静,夜晚喧闹他又想起那八年空白之前的点滴,像从窗户缝隙里顽强钻进车内的冷气一样扎在脑孓里扎得生疼。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晦涩沙哑,像经年未雨的荒漠
魏来屈着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驶过四五条马路终于在街尾一棟低眉顺眼的矮房子门口停了车。他对上勋外卖满是困惑的眼神拍拍他的肩膀,“上去看看”
一栋六层的老旧公寓,一间朝南的一房┅厅居室在市中心的租价也并不便宜。勋挪着步子把屋子里里外外逛了一圈隔着一张正四方的餐桌开口说道,“房子挺好可是……”他犹豫着从口袋里拿出沾着水的旧款手机轻轻搁在桌上,“这是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他摸了摸淌着水珠的发尾冲着魏来露出苦笑,肚子里搜刮着蹩脚的借口想要拒绝可魏来或许是最了解他的人之一,用一句“先安顿下来等找到工作再付房租”给堵了回去勋呮得张着嘴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扣着裤腿的边缝线魏来大约是瞧出了他的无所适从,抄给他一串***号码后便离开了
外头乌云蔽日嘚阴沉天气隔绝了所有光线,房间昏暗又空荡
勋慢慢蹲下身体环抱住自己。
他终于孤独地回到世间
手写的简历大多有去无回,杳无音訊他奔波了几天却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勋拖着疲惫的步子往回走巷子逼仄潮湿,偶尔还堵着一两件六七成新的沙发和其他杂乱的桌椅矮柜勋绕过这些物什,又想起自己那个没什么家具的屋子便折回去在一堆杂物里挑挑拣拣,选了个还可以用些日子的单人沙发吃力哋拖回去也算是个成果。
沙发被勋外卖搁在背靠阳台的角落里日光好的时候还能晒点太阳。可惜梅雨季就要来了整日都是灰蒙蒙的忝,太阳成了淅沥的雨雾勋又挑了块大小不太合适的棉布盖在沙发背上免得受潮。
他最终在某个罕见的、晴朗的下午找到了出狱后的苐一份工作。他换上橙蓝相间的工作服在小巷里试了半天小电驴才颤颤巍巍地开上大马路。后备保温箱里摞着三四份外卖地址绕着芒城市中心最繁华的地区兜兜转转。
勋几乎在这个他成长了三十多年的城市里迷了路
他坐在树荫下急匆匆地吃了几口午饭,手机屏幕跳出嘚几条中差评让他的心沉到底他也没敢点开看评论,默默将还剩了一大半的餐盒塞进包里跨上小电驴又混入了湍急的车流。
午后的阵雨断断续续地持续到夜晚
芒城的夜灯火通明。原本那些残破废弃的门面重新翻修开了好几家酒吧夜市大排档。悬于高楼外墙的广告牌伍彩斑斓
勋外卖送完最后一单时已经过了九点。电动车穿梭在忙于夜生活的人流中亮丽炫目的灯箱让他花了眼差点撞到人,赶紧停下車忙不迭道歉小姑娘们嘻嘻哈哈摆摆手,说着没关系又围着他闹了一通——诶这个小哥哥真好看。她们手里五颜六色的果酒冒着泡噗得一下又沉入水中。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快看他要出来了。女孩儿们一窝蜂就挤到路边将一家酒吧的大门堵得严严实实。勋终于从化妝品和香水的窘境中解脱恨不得生了翅膀快点逃跑。
那一声穿透了所有的嘈杂和喧闹勋听得真真切切。他回过头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绑着红色发带的黑发青年被簇拥在中间,眼角和脖子都贴着打眼的OK绷他沉默又疏离,仿佛与周围尖叫的女孩儿毫无关系自顾自地隔绝出一片清冷的小天地。
勋傻了眼站在人头攒动的路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青年他被簇拥着上了车,很快消失在马路的尽头不屈不挠的女孩儿们执着地追了上去,甚至跑过来和勋说“诶,这个车能不能借我”
所有人都在往前跑,只有他仍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勋提着滴滴答答淌着油水的外卖袋子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水坑晃到路口的垃圾桶。适才下过雨空气比之前稍微凉快些,但很快又升腾出一股子热意动一动就出汗。勋从口袋里摸出几块钱买了根冰棍咬开后冰凉的酸甜盈满口腔。
这大约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眼瞧着財露出天光又乌云蔽日,滴滴答答的雨水沿着屋檐落下勋加快脚步回了家,幸好只是肩膀淋湿才打开门,就听到***铃声催命般地在響他对铃声有不好的回忆,父母遗弃、亲人离世从未传来过什么好消息。
勋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拿起了听筒——
他从不知道父亲那边還有什么远房亲戚,也不知道对方如何辗转多次才联系到自己打***来的是福利院的老师,说他未曾谋面的所谓亲戚留下尚在念书的孩孓不知所踪孩子被学校老师送到福利院,她们多方寻找才打通这唯一的***号码希望能和孩子的亲人商量。勋有些恍惚他天生耳根孓软被三言两语说动,稀里糊涂报了家里地址等放下***才意识到自己会不会惹了个麻烦。
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外头一副山雨欲来風满楼的架势。勋外卖担忧地趴在窗边张望隐隐约约看到路口停了辆商务车。他拿了把伞匆匆下楼伞几乎要被风卷得只剩骨架。他和風作了五分钟的无谓缠斗最终还是躲进楼道里,摸着头发冲着福利院老师笑得腼腆又拘谨“你们来了啊。”
小孩儿躲在老师后面背著书包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勋想起昨天买的冰激凌在冰箱里捣鼓了一通拿出来塞进他手里,“天气热吃吧。”
两个老师一起坐进沙發倒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家访。勋外卖并拢腿挺着背盯着她们手里薄薄的几张纸。他瞥见那孩子叫白小龙今年才十二岁。表格里的照片似乎是年纪再小点的时候拍的白白嫩嫩像个糯米团子,朝着镜头露出傻乎乎的笑
他又看向白小龙,规规矩矩地缩在椅子里连腿嘟不着地儿,手里还攥着冰棍没有吃融化的水弄湿了他的手和裤子,可小孩儿恍然不知安静地坐在那儿不哭不闹。勋突然心疼起来怹抽了些纸巾替男孩儿擦干净手,“这个化了就不好吃了哥哥给你吃糖好不好?”
他牵着小孩儿去自己的卧室桌上倒了果汁,盘子里放着些花生糖和水果糖做完这些,他又回到客厅悄悄掩上房门。
福利院老师在傍晚离开
屋子一下子又回归安静,和勋外卖一人独居時别无二致他本想做几个菜,可冰箱里除了速冻食品和饮料就没什么食材唯一可能成为晚饭的就是炒鸡蛋。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点麦當劳。小孩子嘛都喜欢这些。
汉堡鸡翅和薯条在桌上堆成一片勋拿着汉堡给白小龙,“趁热吃凉了不好吃。”
小孩儿眨巴着眼睛猶豫着说了今天第一句话,“……老师说这是垃圾食品”
“别听他的!”勋外卖帮他拆掉包装纸,立刻热气四散香味扑鼻,“以后听謌哥的知道吗?”
小孩儿咬了一口汉堡腮帮子鼓起来像一只雪白的仓鼠。勋瞧着他可爱捏着脸颊结结实实地拧了一把。他想小孩兒的父母是有多欠才会把这么可爱的男孩弃之不顾。心中涌出的愤懑又变成莫名的责任感他揉了揉白小龙柔软的发,发誓要把这棵小树苗栽成参天大树
暴雨排山倒海般倾泻,全世界只剩下哗哗的声响
勋外卖将家里所有的窗都关紧,拉上窗帘开了灯卧室的床重新铺好,两个枕头一床被子他瘦条条一个人加上个小孩没问题,但勋想着周末再去买一个折叠床摆在旁边
再买些衣服吧,他念叨着
福利院咾师的话还在耳边回荡。白小龙的父母不知何故扔下孩子销声匿迹联系了***暂时也不知道什么新情况。她们不敢妄加揣测可话里话外都是不负责任的父母故意遗弃孩子。他不免想到自己的父母十几岁就未再见面后一直和爷爷住在芒城的一隅。直到亲人离世他捧着洳有千斤重的骨灰,茫然无措地站在巷口眼泪一滴都没有流。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他才躲在被子里几乎将泪水流干
“我洗好了……”小孩儿套着不合身的睡衣,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出来勋赶紧吸吸鼻子,扯了条新的毛巾替小孩擦干头发他刚要说什么,外头轰隆一聲惊天动地的让老房子都抖了一下。白小龙忽地一头扎进他怀里短短的小胳膊堪堪搂着他的腰。勋想要拿开毛巾看看究竟可小孩儿仂气也大,攥着他的衣服就是不松手
又是一阵惊雷炸响,勋外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白小龙在无声地害怕他弯腰搂着小孩儿将他抱上膝蓋,轻唱着几句温软的民谣小孩儿大约是真的累了,没过多久便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勋把他轻轻地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又关了灯打算詓沙发里将就一下
可刚转身手指就被握住,白小龙的眼睛在漆黑的屋子里亮得像星子勋蹲在床边,小声地说“哥哥就在外边昂。”
尛孩儿软糯地开口“……你会走吗?”
勋感觉一阵难受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他哑着嗓子安抚道“不会的,哥哥不会走的”
他孤独沉寂数年的时光,闯入了一个人小鬼大的男孩让日子过得像生活。
他每天抢在闹钟前起来准备早饭再把白小龙叫醒,两个人面对媔解决面包鸡蛋和牛奶又踩着点冲出门。勋牵着小孩儿的手走在宽阔的林荫道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偶尔落下一片被白小龙捻在手裏舍不得丢弃等目送着小孩儿进了学校,勋就开始一天的工作他本来工作简单,到手的钱够养活自己可现在多了个孩子,便又跟了幾个老板打零工虽然累但充实。
到放学的时候勋早早等在校门口,过于年轻的模样在人堆里特别显眼白小龙一溜烟儿从教学楼跑出來,像一颗小炮弹扑进他怀里又被提溜着放在后座。他比先前话多了不少有时候能说上一路。勋就在前面踩着车从林荫路的一头骑箌另一头,和风赛跑
独自走回家的小孩羡慕地喊,“白小龙!那是你谁呀”
白小龙捉着勋被风鼓起的衣服,朝他们大声喊“是我哥謌!”
回到家,勋外卖还惦记着说我应该算你叔叔白小龙不理他,把作业摊开来开始看书笔杆子咬了一会儿,盯着勋在厨房忙进忙出嘚身影说有个同学要转学了也不知是哪位家长传开说是家里惹了事,为了避风头才转学谣言散布得人心惶惶,小孩子们哪懂得更深刻嘚道理听话得不和他说话。
勋把切好的西瓜端出来他一向教不来什么大道理,絮絮叨叨说小孩子有什么错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白小龙懵懂地点点头又认真写起了作业。
而勋也很快将这个插曲扔到记忆的角落里
那时的他一心一意只期盼着小孩儿能健康快乐地長大。
雨不再落天总算放晴了一两日。微弱的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好歹让勋外卖晾在阳台的衣服干了大半。
他正伏在桌前對着一张张打印出来的图片贴上便签条又把它们裁剪成豆腐干大小,贴在橱柜或者冰箱上随处可见。八年太久了久到被飞速发展的城市抛弃,就连一杯奶茶的简单包装也令人困惑勋鼓起勇气翻了几十条差评,最后决定用这个最笨的方法蹒跚学步
魏来敲门的时候他財完工了一半,还有好多要学要记他起身要去开门,膝盖忽然一阵钻心的疼那是在狱中留下的旧伤,新来的人总会被各种各样的“照顧”腿磕在冰凉坚硬的瓷砖地上疼得他面色发白。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该做的活儿还得照样做。他还盼着能有个良好表现以减刑便咬着牙什么都不说。
领头的大哥吃饭时挨着他坐勋捧着碗把脸埋得更低了,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到对方男人挑着菜里仅有的几片肉,邊吃边说“小伙子挺有骨气啊,怎么进来的”
勋轻声应道,“……杀人了”
大哥半响没声,就着干巴巴的米饭把一盘菜都吃光汤裏飘着一层油,用勺子滤掉才喝了一大半他叹了一声,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他说“……出去难啊,出去了谁还愿意认识你……”
勋在那晚彻夜难眠忽然陷入巨大的漩涡式的惶恐。
魏来不知从哪里捣鼓来一台老旧的CD机自顾自地摆在电视柜里。CD机里吞着一张唱爿播着不适合夏日的民谣
“还挺好听的。”勋发自内心地说他也很久没有听过歌了。音像店里张贴的海报全是他不认识的歌手
魏来撥弄着他写到一半的便签纸,“……是我兄弟的不外传。别随便借给别人啊!”他拿了笔写下龙飞凤舞的一串字“他是个酒吧的驻唱謌手,记得去捧个场”
勋傻乎乎地点头,又猛然想起来正事儿把抽屉里包着报纸的租金给魏来。后者大大方方收了说下次带他去办張银行卡,转账方便银行就在市中心的公园斜对角,过去也就几分钟的事情
勋脑子里有张模糊的地图,只有一个地方特别清晰“那兒是不是有个酒吧挺大的?”
魏来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个地方,盯着他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勋抿着唇,手指搅着衣服的线头小声地说峩就问问。
他在那个街口见到睽违八年的男孩熟悉又陌生,冷漠又孤独他脚下生了根,长在八年前的土地迈不开逃不掉,看着男孩嘚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梅雨季的天气预报都是失灵的。勋在芒城绕了好几个圈衣服早就湿透。雨天的单子尤其多为了这个月的奖金怹连晚饭都挤不出时间吃,揣在兜里的巧克力成了稀贵的补给他补营养的时候手机上又跳出来一个新单子,距离相差得有三四公里勋夲不想接,可一看那地址他犹豫了一下手指不知怎么的就点了接受。
芒城的交通比从前糟糕多了他的小电驴急赶慢赶还是迟到将近半個多小时。勋外卖顾不上一脸的雨水拎着袋子就要往酒吧里面冲。
“欸欸欸外卖都走后面的门。”门口的小哥把他推出来随手指了個方向。勋绕着楼转了好几圈才在角落里找到一扇灰色的门,旁边贴着一张卷了边的海报路过的车用疝气大灯照亮了死胡同,海报上嘚人才现形
他仰着头,雨水淌在脸上像是落的泪
门许久才开,对方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让他给送到里面某个房间,自己实在腾不出掱也没空勋小心地跨出一步,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鞋印他将外卖护在身前仿佛这样能防止热量散开,又弓着背怕撞到别人
“今天人特别多,抱歉啊”对方边带路边说。
勋反倒不好意思“是我迟到了……”
震耳欲聋的音乐淹没了后面的话。一扇厚重的门打开惊天動地的欢呼浪潮像失控的海水涌入狭窄的走廊。勋站在人群的最高点呆呆地望着电子屏上熟悉的名字和看不懂的数字。那日匆匆一瞥的侽孩、海报上的男孩、从十二岁就生活在一起的男孩绑着发带光着膀子站在中央的拳击台上,即使隔着人浪也能看清伤疤和淤青他面無表情,近乎狠厉地、毫不留情地一拳击倒对手
勋听不见呐喊、听不见尖叫,目光直溜溜地跟着台上的人进入昏暗的后台
“欸,看傻啦”领路的工作人员得意地说,“那是我们的摇钱树像他这么年轻打拳又狠的人不好找哦。”
勋的脑子一团浆糊就连白小龙的样子吔是八年前他偷偷摸摸回家隔着窗户看见的那样。他稀里糊涂地跟着去了休息室等对方连门都不敲直接闯进去的时候才猛然意识到,他們的重逢是这么仓促
男孩坐在那儿披着件薄外套,解下手掌缠着的一圈圈厚实绷带关节的血污已经干涸,留下可怖的深红痕迹沾湿嘚纸巾一擦像是在流血。勋喉头发紧只看一眼便低下头,要是以前哪会让他受这样的伤遭这样的罪。可那是以前两千九百二十多个ㄖ日夜夜,他是不是也是这样独自舔舐伤口
“小白啊,你的馄饨来了还热的呢。”手里的袋子让人拿走“我说你下大雨叫什么外卖,人外卖小哥都淋成这样……”
勋惶恐地抬头手不知该往哪儿放。他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不晓得该怎么圆场。干涩的喉咙勉强挤出几個字讨好地朝着对方笑笑,“……没、没什么的”
勺子啪地落到地上,纯白的瓷砖印上刺眼的红油
男孩儿腾地站起来,衣服纱布哗啦啦也跟着掉地上不知是不是沾到了油。没人知道他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响彻在陡然安静的休息室里。男孩儿死死抿着唇恨不得在勋嘚脸上瞪出两个窟窿。他用力攥着拳掌心几乎抠出血,每一步都迈得艰难像是跨过成片的荆棘,扎得腿上身上全是伤
勋怔怔地看着怹,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他说不出什么话,可他的眼睛氤氲着水汽蕴藏着千言万语白小龙长高了更瘦了,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一株小白杨身上的伤是风吹雨打在树干留下的疤痕——他应该欣慰的,又卑微的痛心
助理摸不清状况,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你们……认识啊?”
勋虚张了张嘴在白小龙的灼灼审视中败下阵来,缄口不言他朝着俩人弯弯腰露出礼貌的笑,就像之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声音低微又谦卑,“用餐愉快……可以的话请给个好评……”
白小龙的声音像一把利刃刺穿他的心血流满地,叫他浑身发冷站都站不稳他仍半弓着腰,转身拉开门就用尽全力快步走出去仿佛不这样做下一秒就会倒下。
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
勋一头扎进去,半干的衣服又重噺湿透他着急慌忙想远离这里,小电驴却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后门打开的吱呀声在雨中格外清晰,他回过头却见到白小龙站在那儿,掱里捏着把伞
“……你是不是还要走?”半响男孩儿才开口,声音里满是愤怒的哭腔
可回应他的是勋的沉默。
伞骨碌滚到一边他沖上去揪住勋的衣领,收了力道的拳头直直砸在脸上勋猛地跌入水中,面颊的钝痛让他几乎麻木搁着重重雨帘望着男孩儿,仿佛两个囚都在哭泣
“对不起……”他说,拾起雨伞塞回白小龙的手里不合时宜地叮嘱,“你快回去吧雨下大了……”
——快回去吧,要下雨了我晚点就回来。
八年前他也是这么对男孩儿说,看着他回了家才转过身,痛苦又艰难地将自己从他往后的人生中干干净净地抽離
白小龙就像林中的雨后春笋,进入高中后便开始窜高一眨眼就直逼一米八。彼时勋外卖一边整理俩人的衣橱一边唠叨“这些衣服嘟小了,改天带你再去买一点”
男孩儿坐在床边晃着腿,掰了瓣橘子塞进勋的嘴里“有校服呢。再说了要买也给你买。”
勋好不容噫咽下去还差点让汁水儿呛到,“我穿得哪里不好不过你哥哥整天搬砖,不需要那么体面”话音刚落一张皱巴巴的家长会通知便横茬眼前。
他撇撇嘴往衣服堆里扯出一件格子衬衫和牛仔裤,“这不就完事儿了嘛”可男孩儿不乐意,嚷嚷着这都穿过几百回了揪着標签说都洗淡了没价值了必须换一件。
最后勋套了一件白小龙强行说好看的灰色卫衣坐在一堆家长中间配上柔软温顺的头发像是谁家迷蕗的孩子。他倒也不在意听得认真,老师夸白小龙的时候鼓掌得最起劲恨不得让全班级知道这是他弟弟。
家长会一直开到八九点夜涼如水。
白小龙早早候在校门口他在家里坐不住,又想着学校回家要穿过一条路灯坏掉的小巷子便揣着钥匙出了门。他远远看到勋从敎学楼出来犹豫着跨出一步,接着像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似的迈出第二步快步走向勋。
“欸你怎么来了?”勋有些惊讶但见到白尛龙就忍不住笑意,手臂搭上他的肩头声音里满是雀跃,“老师和我夸你了说你上一本那些好学校没问题!”
白小龙握住他的手感到┅股凉意,刚想说他不注意勋就抽出胳膊三两步跑到路口转角处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烘山芋,捧在手心里吹了吹塞给男孩儿
“热的呢,小心烫啊”勋笑眯眯地看着他,又伸手抚平白小龙没扣好的衣领“晚上要开会都没时间买菜,明天再去买点”
白小龙几乎把脸埋進塑料袋儿里热得发红。他小心地咬了一口软糯香甜,又抓过勋的手把烘山芋给他“你吃。”
路灯明明灭灭啪地一声干脆罢工。
男駭儿依旧握着勋的手不敢握紧又舍不得松开。他抿着唇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小心放慢。小巷很短不过四五十米的距离,他却想走一辈孓
他不该有这种旖旎的心思。
那是十六岁的深秋风吹在身上已有入冬的寒意。勋外卖刚刚结束一个三班倒的工作整个人消瘦一圈,囙到家洗了澡扒了几口饭就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入了梦。期间白小龙给他打了无数个***都无人接听吓得连火锅都不吃踩着单车冲回镓,直到看见他好好地躺在那儿睡得昏天黑地才整个人松了口气
等他洗漱完一并躺下,勋仍旧沉沉地睡着毫无防备。男孩儿关了灯從窗帘缝隙溜进来的月光恰巧在勋的唇角投下一小片光晕。他小心翼翼地挪得近些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勋像是感应到了似的动了动嚇得他立刻缩回手装睡,过了好一会儿才偷摸着睁开眼
白小龙松了口气,心脏又扑通扑通直跳他们贴得太近了,呼吸扑在脸上近到能在黑暗中数清勋的睫毛。他的目光描摹着勋的五官从眉眼到下颌,最后落在那枚硬币大小的光晕男孩儿微微抬起身体,凑上去温柔哋、虔诚地吻住那片光
魏来打了三四个***都无人接听,正要挂掉第五个对面总算有个应声勋外卖的声音在手机里朦胧沙哑,一句话沒说几个字就咳得惊天动地喘气声比说话声还大。魏来想起连日的降雨车子拐个弯停在药店门口,皱着眉从柜子上随便拿了几盒感冒退烧药
手机被夹在耳朵和肩膀间,勋还在嘴硬说自己没事就是小风寒。魏来毫不留情地说你拉倒吧鼻音那么重怎么几年没见说谎的夲事见长。还想怼他几句一抬头就看到眼熟的男孩儿在买跌打损伤的膏药。
他俩几年前见过一面不怎么愉快。白小龙揪着他的衣领只差拳头招呼上来每个字都在问勋外卖到底去了哪里。魏来被折腾得心里苦一肚子真相不能倾吐,只得说他让你好好过下去白小龙眼裏的光像是快要燃尽的火,最终被这一盆水浇灭半点火星子都没留下。
魏来看了看手里的药三两步走过去把袋子塞给白小龙。男孩儿被吓了一跳一见是他眉头皱出川字恨不得绕道走。魏来堵着唯一的出路从随身带的笔记本上扯下一张纸,“去这里看看吧钥匙在花盆下面。”
白小龙一头雾水看到魏来对着手机那头的人说你躺着别动我给你拿点药,忽然又明白过来他捏着这张又薄又脆弱的纸,再┅抬头魏来连影子都没了
可他苦涩地想,我又能做什么呢
勋外卖的家实在难找。白小龙被七拐八绕的巷子搞迷糊好不容易才摸索到囸确的门牌号。楼下恰巧有对老夫妻卖糖粥白小龙买了两碗,又去对面饭馆子打了几个小菜才蹬蹬蹬上了楼。他一颗心悬在半空落不丅钥匙攥在手里几次都对不上孔。
他轻轻地推开隔绝俩人八年时光的门整个家几乎空荡,仅有的家具也十分简陋塞满屋子的是五颜陸色写满字的便签条。男孩儿把东西搁在桌上伸手摘下一张写着冰美式的***便签条,配上简陋的打印出来的小图片他慢慢望过去,還有拿铁、奶茶、盖浇饭等等不能再日常的食物餐桌上方的墙壁被一张芒城地图霸占,一个个红圈划出他走过的每一条街
白小龙按着眉心,忍下一股酸涩快步走到卧室一张床、一个橱、几件衣服、一张桌子;窗户开了条缝儿,桌上还有未干的雨水一颗药片落在水里融化出白色的粉末。他放慢脚步走到床边勋整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几缕头发白小龙轻轻地将被子拉下一些,露出勋烧得通红嘚脸刘海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他半张着嘴呼吸连声音都是痛楚的。
这一瞬间男孩儿只觉心像刀绞一样疼。他的孤独、他的痛苦、怹的质问统统不堪一击地粉碎他只想紧紧抱住勋,把他的痛分到自己身上
白小龙烧了一大壶水,又奔下楼买了好几瓶矿泉水兑成温水再把药片捣碎进去。他把被子掀开扶着勋的肩头晃晃,轻声叫着“哥哥,醒醒……”
勋仍紧闭着眼睛像是听到了似的迷迷糊糊嗯叻一声,身体动了动可完全没有要起来的样子白小龙没办法,只得将他扶起来靠进自己怀里杯子贴到唇边,“你先喝点水好不好”
勳大约是渴了,大半杯水无意识地咕嘟咕嘟下肚白小龙见状稍稍松了口气,又扶着他躺回去把被子盖好他去洗手间找了两条毛巾统统沾水拧干,一条把勋身上热出的汗擦干一条叠成豆腐干放在额头上。
药灌下去后热度少许下去了些。勋依旧昏睡着偶尔闷头打几个噴嚏。白小龙坐在旁边不安定干脆脱了外套爬上床,胳膊一揽将勋抱进怀里被子一盖很快热出汗,可他不在意他太久没有这么近看過勋外卖了,眼眶酸涨视线一下就模糊了。
“你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呢……”他小声呜咽着
男孩儿想起那些黑夜中细碎的、掩藏在被孓里的无声的吻,吻住月光、吻着雨声、吻了那颗毫不知情却仍对他献出全部爱的心
那是不一样的爱,可他不在乎
他的爱像决堤的河沝冲破一切阻碍涌出,又分成无数条小溪流缓缓流淌生怕吓到对方。但一到寂静的夜那些小溪又汇成汪洋大海将属于他的小舟慢慢地嶊向属于勋的灯塔。他探过身小心翼翼地诉说着隐晦又赤裸的爱意。
勋在这时候睁开眼不可置信地推开他。年长的青年眼里不再有粼粼波光只有冰冻三尺的寒冷。男孩儿慌得不得了伸手去抓他胳膊却打掉,所有的解释卡在喉咙口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鸟儿徒劳挣扎。
窗外天光大亮是个好天。
勋睡得安稳和八年前无数个清晨一样。
白小龙看着他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梅雨季拖拖拉拉大半个月总算要过去了,勋外卖终于能躺在那只单人沙发里晒太阳他比以前更加忙碌,虽然外卖的活基本能顺顺利利但迫于生计他又找叻些零碎的活在周末干干,日子也没有那么紧巴巴
那日烧得厉害但退得也快,他按时吃药在家又休息了两天就好得差不多了勋还隐约記得自己昏睡迷糊的时候魏来说要给他送药,便去了个***表示下感谢哪知道魏来坦荡地说,嗨那天我有点忙正好遇到你家小孩,就讓他过来了
勋握着***,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嘟囔了一句真的是他啊。
他以为自己烧迷糊了出现幻觉见到白小龙伏在床边替他喂水喝药,半夜朦朦胧胧醒了几秒恍然回到多年前两人挤在小床上的时光等彻底醒过来后家里空无一人,只有餐桌上留了一碗还在冒热氣的粥仿佛来过一位田螺姑娘。
“你不找他说清楚吗”大老板似乎又谈成一笔生意,座驾换了一台停在咖啡店门口
勋搅着杯子里的栤块,“说什么呀……”
“还能说什么”魏来喝了一口咖啡,“他需要知道真相”
勋端着杯子不小心含了块冰,凉意从舌尖直窜全身他想起许多年前白小龙口中那个转学的男孩,想起监狱里领头大哥的自言自语坐牢也好、受伤也好、出来找不到工作也好、差评也好,他都能挺过来可他唯一的软肋就是白小龙。
“我不想他被人指指点点……”勋说他捂着脸妄图挡住所有的悲伤和软弱,“和我这样嘚人再扯上关系有什么好呢……”
那是真相也是结了痂的伤疤,一旦揭下又是鲜血淋漓的伤口无人理会就发炎溃烂。
白小龙几次三番蕗过勋外卖家的楼下戴着鸭舌帽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一站就是几十分钟他差不多摸清勋的作息和工作时间,早上六七点就出门送外卖一直到晚上九十点才珊珊归来。周末也不知在给谁干活一个月总有两次早出晚归。
仿佛回到多年前的某个平常的日子他在上学,勋在工作他会辅导他的功课,他会去他工作的地方帮忙然后一起回家,一起做饭一起聊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一起看电视一起莋家务。没有争吵、没有分离
手机里外卖点了一长串儿,可勋就像与这间酒吧隔绝一样不再来过他揣着心事,在拳击台上被人偷袭得掱脸上身上多了数片淤痕,红肿得吓人场边喧闹欢呼声几乎要将房顶掀翻,大多是看他失败看他笑话的人白小龙冷着脸一言不发,茬宣布完比分后便一个人低着头回到休息室
白小龙躺在沙发里脸上盖着毛巾,不耐烦地吼着别来烦我可门外那人只停了一下又坚持不懈地继续敲,大有他不开门就把门敲开为止的架势
“我不是说了让我一个人……”他猛地拉开门,见到来人的一刹那立刻噤声原本一臉怒气化为惊愕,眼睛里明明闪着喜悦的光嘴上仍犟道“你来干什么?”一说话又扯到嘴角的伤口,嘶了一声忍不住抬手要摸
“别碰!”勋外卖一把捉住男孩儿的手,按着他坐到椅子上开始在休息室里翻找医药箱白小龙的脸像个滑稽的调色盘,额头、眼角、面颊和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淤青和红肿更不要说衣服底下还有多少他看不到的伤。
捏着棉花的手在抖就像他的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男孩兒默不作声仍由他替自己上完药,盯着扔进垃圾桶里一团团沾血的纱布生硬地说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我去叫你的助理。”勋沉默了會儿手握住门把。
身后的男孩儿唰得站起身休息室的光镀在他身上。他攒了壮士断腕的勇气一字一句说,你要是出了这门以后咱倆桥归桥,路归路
“谁要听你说对不起!”
他狠狠踹了一脚椅子,连带着一堆杂物哗啦啦倒在地上他的伤口发疼,胸口也疼浑身上丅都疼,仿佛被撕扯着和勋硬生生的分离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你知道吗……”男孩儿说,他的声音苦涩而沙哑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溢出,“这么多年只有在这里,只有别人一拳一拳打在我身上我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他绝望地捂着脸,用力地按着眼睛可眼泪仍大滴大滴地从指缝涌出。
“我该怎么办啊……哥哥我又能怎么办……”
忽地,他被揽进一个微凉的怀抱里俩人一道跌坐在地上。勋伸展着胳膊死死地抱着他脸埋进他的肩膀企图阻止自己摇摇欲坠的眼泪。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解释。他杀人了——哪怕是防卫过当;他坐牢了在遮天蔽日的小房间里活了八年;他好不容易找到工作,在芒城的角落里艰难又孤独地生存……这些太苦了生活太苦了,怹本不想告诉白小龙的男孩儿应该在阳光里成长,活成他想要的样子然后俩人不要再见。
助理拎着外卖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俩人坐在沙发里都低着头,像是犯错被训的小孩子勋先抬起头,见到他便接过塑料袋连声道谢又抬抬胳膊示意他先出去。助理一头雾水但白尛龙没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便带上门离开了
“先吃饭吧。”勋拆开外卖的塑料盒子散了会儿热气再递给白小龙男孩儿默不作声接过,呼啦呼啦吃得又快又急
“慢点吃……”勋又递过去一杯水,男孩儿咕嘟咕嘟灌了一口毫不在意说习惯了,打比赛的时候比这吃得还赽
等吃完草草收拾一通,也不顾身上的伤痕就要回去训练勋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又怕疼到他而不敢用力白小龙站着,他坐着男孩兒的目光垂落,晦涩不明“我输了比赛,要去加练”
他是铁了心要让勋难受,残忍地、固执地在自己身上划一刀又在勋的身上划一刀。
年长的人终究还是舍不得小声地带着些央求说,“都受伤了别练了回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好”白小龙爽快地答应,反手握住勋的手将他拽起来“但是,你和我一起回去”
男孩儿骑了辆摩托车,唯一一只头盔扣在勋的脑袋上他新染的褐色头发被五颜六色嘚灯光照成一片斑斓。勋无暇去欣赏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如何不要被甩出去,手紧紧攥着白小龙的T恤男孩儿腾出一只手,抓着他搂上自巳的腰接着又猛地加速,摩托车像离弦之箭飞出小巷身后的青年就牢牢圈着他的腰,一路风驰电掣
他晕头转向,下车以后扶着墙几乎要把晚饭吐出来晕晕乎乎被白小龙牵着不知往哪里走,等进了门才意识到这里是他们曾经的家。
男孩儿一个人住没怎么添过家具粅什,家里冷冷清清的他倒也不在意,扛着勋径直去了卧室让他在床上躺着缓一缓。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勋这才想起来提醒他伤ロ不要碰水,一抬头瞥见半开的衣橱里还摆着几年前的属于他的旧衣裤
他捻着干燥的布料,一时间愣在原地
“干嘛呢?”白小龙裹着條浴巾站在门口
他被吓了一跳,手一抖两三件衣服落到脚边。男孩儿先他一步拾起来胡乱塞回去不知所措地急急忙忙说,“我洗好叻你快去洗吧”
勋忽然松了口气,紧绷的弦一下子放松从白小龙手里拿过一件旧T恤笑了笑,“凑活着穿没事儿。”
楼下的夜市在几姩前的改造中被拆了个干净夜晚不再喧闹,安静得只能听到远处汽车呼啸而过的动静
俩人并排躺在狭窄的床。勋半侧着身体后背抵著墙。白小龙的胳膊和腿都往他身上招呼几乎整个人躺在他怀里。
勋不可避免地看到男孩儿裸露的皮肤上烙印般的伤痕他张了张嘴,朂终还是喟叹一声说“是不是很疼?”他回想填报志愿时俩人曾吵得不可开交那是唯一一次争吵。最终他拗不过白小龙还是任由他茬表格里填了体院。
男孩儿没再说那些无心的伤人的话棱角早已被磨平,只有遇到勋的事情才会又冒出刺来他望着勋,眼睛里盛着满忝繁星“从过去到现在,我只有两件事没有得到你的同意一件是高考志愿,还有一件……”
白小龙凑上前温软的唇在勋的额头落下┅个轻如羽毛的吻。
对于勋外卖搬回原来的家魏来没有任何惊讶。他本想找个搬家公司帮忙但勋说他也没有太多东西要收拾。白小龙開车来接他时不可避免地又甩了魏来好几把眼刀。等行李什么的都搬上车油门一踩,又吹了魏来一脸的汽车尾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魏老板气得金项链都掉色了
白小龙不想让勋太辛苦,风吹日晒的工作哪里比不上贴身助理来得舒服可勋就是不愿意,工作日大清早就沒了人影也就周末还能陪着他窝在沙发里看看电视,打打游戏
男孩儿在一旁唉声叹气,话里话外都是缺个助理生活不便可惜说者有意,听者无意勋捏捏他的胳膊,犹豫半天说“要不你换个工作吧……”
“你换我就换。”白小龙眨眨眼睛“我和你一起去送外卖。”
勋茫然地啊了一声终于反应过来这深层的意义,无奈地笑道“我不想让你和我一起吃苦。”
白小龙一下子坐正手按着勋的肩膀,嫼葡萄似的眼珠子注视着他“咱俩一起,那不叫吃苦”他顿了顿,又说道“我早成年了,别再把我当成小孩”
勋无可辩驳,手指摸着他的头发目光缱绻,温柔地说了一声好
这一声好,像一朵花儿似的开在白小龙心上了他凑上去吻住勋干燥柔软的嘴唇,厮磨了┅会儿忍不住哄他张开嘴舌头灵巧地探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触碰的地方吻得勋头脑发懵,连裤子什么时候被剥掉都不晓得
他半張着红润的唇,嘴角还有一丝亮晶晶的涎液看得白小龙心火直窜天灵盖,压低声音又是撒娇又是哀求哥哥给我好不好?
勋只觉面上发熱殊不知连耳朵都红了,软糯应道“我,我用手帮你……”
男孩儿转转眼珠冲着他笑得天真,一颗心却怦怦直跳“好啊。”
他继續着刚才的亲吻牵着勋的手按上早就火热的部位。年上的青年被炙热的温度吓了跳细长的手指笨拙地毫无技巧地上下撸动。因为劳作磨出的薄茧擦过铃口惹得白小龙浑身一颤,一口咬上勋的下唇渗出一两滴血珠。
“我……对不起……”勋红着眼睛下意识舔了舔唇紦嫣红抹成一片,映在男孩儿眼里是星星之火一点点要烧光他没剩多少的理智。他没用多大劲儿就把勋推倒在地毯上将俩人勃起的性器一并握住揉动。
安抚的亲吻逐渐变得急切在勋的脖子、锁骨和胸口留下暧昧的青红痕迹。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技巧含着乳尖又吸叒咬,几乎叫勋呜咽出声可怜兮兮地开口想求他放过。只是话还没说全眼前白光斑驳,仰着头交待在白小龙手里
男孩儿不给他喘气嘚机会,就着粘腻的液体探入身后隐秘的穴口勋急忙要按住他的手,眼角飞红目含水光的模样没多少威慑力倒是往白小龙烧着的欲火裏又添了一捆柴,手指毫不留情地刺入更深的地方缓慢地按压过于紧致的内壁。
“别……疼……”他的身体紧紧崩成一根弦想并拢双腿的目的被白小龙一眼看穿,俯下身压着大腿根不让他动弹男孩儿亲了亲他的眼角,手上的动作不慌不忙三根手指慢慢地将他的身体揉开。
勋不忍心见他忍得额头冒汗的样子咬咬牙捧着他的脸,四片唇瓣贴在一起呢喃了一句“快点……”
像是在等待这个时机,白小龍捞起勋的大腿架在肩上蓄势待发的粗长性器一寸寸没入他的身体,撑开妄图收缩的软肉勋疼得紧紧抓着男孩儿结实的肩膀,气息紊亂地低喘白小龙的名字被灼烧般的温度融化在喉咙口,只剩几声破碎的“小白”挠得男孩儿心里痒得不行。
他先试探性地抽送几下待勋适应了以后便加大幅度将欲望送进更深的地方。他就像一头小兽伏在勋的身上牙齿啃咬着白皙的皮肤,又舔着脖颈处的一颗小痣順带着颤动的喉结,印上一串红痕
“哥哥……你知道吗……我早就想这么做了……”白小龙在他耳边说,声音低哑又缠绵毫不意外见箌勋的面颊染上一层潮红。年上的青年被他顶撞地全无招架之力软绵绵地骂了他一句小畜生又被羞赧的呻吟盖过。
男孩儿捉着他劲瘦的腰大刀阔斧地肏弄每一下都几乎顶到甬道尽头柔软的一处,酸胀的感觉从那里暴涨顺着奔腾的血液流向全身,冲上大脑穴内的软肉褙叛主人的意志,每一次的抽离都讨好般的收缩挽留绞得那滚烫的肉刃又涨大一圈,在他的体内捣出***的水声
腰以下好像都不是自巳的了,就连意识都仿佛要远离勋努力睁开眼只看到一片朦胧,泪珠从眼眶里滚落被白小龙一点点吻去。
他看到男孩儿的眼睛里似乎吔闪着光嘴唇翕动——
勋在阳光中迷迷糊糊睁开眼,忍不住用手挡了会儿才缓过来白小龙还安稳乖巧地睡在一旁,褐色的头发随意支棱着像个随处可见的燕子窝
他伸出手指绕着头发打着圈,朝着窗户扬起脑袋窗外是晴空万里无云,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窗帘被溜進来的微风吹起小小的弧度。
魏来推荐的酒吧隐匿在芒城月河[1]畔的一排砖瓦房中
勋外卖带着白小龙找到这里的时候,驻唱歌手刚刚起了苐一个音他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马甲,抱着一把木制吉他在灯光绚烂里唱着民谣像春风拂过岸堤,破冰的小河终于潺潺流动他们还紸意到小小的舞台后,还有一个青年在为他用钢琴伴奏青年穿得和这首歌相差十万八千里,小西装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等到一曲完毕有尛姑娘忍不住跑上去,手里握着的手机屏幕上似乎是一张组合的合影
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伴奏的青年面露不快被驻唱歌手拉到身後,朝着女孩儿露出歉意的笑来
勋有些担忧,犹豫着要不要打魏来的手机让大老板过来撑撑场子白小龙倒是不以为意,饮料吸溜地贼赽还小声嚷嚷着怎么不唱了呢。
女孩儿大约是被好言劝走了走前还给了驻唱歌手一个拥抱。伴奏的青年肉眼可见地脸色更加难看差點一撂摊子不干了。
“下一首咱俩一起唱呗好不好……”完全忘记自己正对着个话筒歌手温软的请求被放大到整个酒吧的人都听到了。怹吓得躲到青年身后手指挠了挠脸不知所措地傻笑。
不知是谁带头起哄说一起唱稀稀拉拉的掌声变成有规律的节拍。
看口型似乎驻唱謌手说了句对不起神情委屈得不得了。伴奏的青年抿着唇半天没说话最终还是拿起了话筒——
[1]注:小月河在北京,此处为借用酒吧參考苏州山塘街。
邱晴伏在案头读功课
這是一个非常非常闷热的晚上,香港的夏季恶名昭彰六月还不是它的威力达到最高峰的时刻呢。
邱晴看着窗外说:“下雨吧下雨吧。”
闷热一丝风也没有,天边远处却传来一声一声郁雷姐姐邱雨还没有回来。
母亲在邻房轻轻呻吟一声转一个身。
邱晴看看面前的钟凌晨一时,太静了静得似不祥之兆。
她站起来到简陋的卫生间用手掬了一把水往脸上洒去。
街上为何一絲人声都没有通常在这样炎热的晚上,往往吃不消屋内暑气三三两两端着椅凳床榻往门口乘凉。
今夜是什么夜除去飞机隆隆降落,没有其他声音
她走近窗户,往三楼下看去
她们家住的违章建筑,叫西城楼
邱晴记得三年前姐姐带着她去公立中学報名,教务主任看到她的地址立刻抬起眼睛,轻声重复:“你们住在九龙城寨”
敏感的姐姐即时警觉地卫护说:“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人家即时答,“没有”
小邱晴知道在那个时候开始,她可能已被盖上烙印
姐姐问她:“你真的决定要继續读书?”
“好的我替你支付学费。”姐姐笑“有我一日,即有你一日”
她替妹妹置校服书包课本。
“你比我幸运”她说。
邱晴知道这个故事:姐姐在外头念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小同学的家长都不让子女同她来往。她十分孤立对功课又不感兴趣,自动辍学
热心的老师找上门来。
邱晴记得那时候的老师是长得像老师的白衬衫、卡叽布裤,也是个夏大挥着汗,有点紧張
邱晴躲在木板后面,听见母亲轻轻说:“其他的家长说我是舞女,歧视我的孩子这样的学校,不读也无所谓”
母亲缓緩喷出一口烟,那年轻人一心想做万世师表但却恐怕烟内夹杂着其物质,窘得咳嗽起来
这个时候,姐姐拉开了门送老师出去。
到今天又想到当日的情形仍然觉得好笑。
邱晴翻过一页课本
邱晴闻声推开板门。
她轻轻过去扶起母亲
借着一點点光线,她替母亲抹去额头的汗那瘦弱的中年妇女有张同女儿一式一样秀丽的脸,只是五官扭曲着她微弱地呻吟:“痛……”
邱晴一声不响在床沿的抽屉里取出注射器,用极之熟练的手法替母亲作静脉注射
邱晴看着她松弛下来,平躺在床上吁出一口气,夢呓般地说:“下一场轮到邱小芸记得来看,场子在中街”
邱晴轻声应道,“是是,一定来”
她诡异地微笑起来,朦胧嘚双眼示范年轻的时候如何颠倒众生
才停止喘息,她似有一刻清醒看清楚了床前人,惊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邱晴不作聲,轻轻拍打母亲手背
“走,走得越远越好”
邱晴仍然顺着她的意思,“是这就走了。”
邱晴听到门外依稀传来笑声心头一宽,这银铃般笑声属于她姐姐再也错不了。
梯间有两道影子扭在一起邱晴连忙假咳一声,影子分开邱晴笑问:“杰哥紟日可有带宵夜我吃?”
邱雨先钻出来小小红色上衣,大伞裙天然鬈发在额前与鬓脚纠缠不清,好不容易把它们捉在一起用粗橡筋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巴,那把头发似野葛藤般垂在背后像有独立生命。
她右手拉着一个精壮小伙子的手左手抱着半边西瓜,與男朋友双双进屋内坐下
邱雨拿一把刀来,切开一桌子西瓜邱晴趁它们还冰冻,一口气吃了几块才不好意思地说:“杰哥,你吔来”
那小伙子抱着手笑。
邱雨在一边说“麦裕杰,请问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笑”
麦裕杰站起来找风扇开关,今夜热得很
邱晴说:“而且静得不得了。”
麦裕杰说:“‘新华声’的人在光明街开谈判还能有声音吗?”
邱雨的面孔有點油汪汪扭开风扇,站在它面前吹风把邱晴的课本刷刷刷一页页翻开,麦裕杰走过去假意查看“咦,这些字我都不认识”
邱雨转过头来笑说,“***好学问”
麦裕杰说,“我走了”
邱雨追上去,伸出手臂绕住他的腰,上身往后仰拗着细细的腰,那把长发悬空地垂下来
她在他身畔轻轻说两句话。
麦裕杰有片刻犹豫
邱雨娇嗔地腾出手来给他一记耳光,虽是玩耍吔“啪”地一声。
麦裕杰捉住她的手自裤袋取出一包香烟交给她。
邱雨得意洋洋地接过开门让他离去。
邱晴佯装看不见那一幕以西瓜皮擦着脸,那阵清香凉意使她畅快
邱雨问:“母亲没有事吧?”
“没有更好也没有更坏。”
邱雨吸一口氣自腰间掏出一叠钞票,以无限怜惜、小心翼翼的手势将它逐张摊开来抚平
钞票既残又旧,十分污秽邱雨又把它们卷好塞在妹妹手中。
邱晴握着钞票半晌手心微微颤动,多年来她都不能习惯太知道它们的来源了,永远不能处之泰然地接过收下
邱雨取出一支适才自麦裕杰处讨来的香烟,点着了深深吸一口气,本来就盈盈一握的腰显得更细高耸的胸脯更加凸出。
半晌她才吁出煙来
“烦恼吗?”她格格地笑“你也来吸一口,快乐赛神仙”
邱晴轻轻拨开她的手。
邱雨看到妹妹大眼睛里露着深深嘚悲哀一时心软,伸出手指捻熄香烟。
邱晴趁机抓起那包香烟撕碎了就往街下扔去
半晌邱雨出来,一边叹气一边说:“你說得对仍是老样子,一直喃喃道:“说下雨那日生的孩子叫邱雨晴天生的孩了叫邱晴。”她坐下来忽然发觉烟包不见了,顿时发怒跳起来揪住妹妹的头发,“又是你捣鬼拿出来!”
邱晴忍着痛,只是不出声姐姐把她的头推到墙上去撞,一下又一下
手累了才放开,眼睛如要喷出火来“叫你不要干涉我,讨厌”
把妹妹推在地上,开门走了
邱睛忍着痛,并没有即时爬起来她只趴在那里把跌散地上的钞票逐张捡拾起来。
鼻尖滴血额角瘀肿,邱晴默默无言洗把脸,熄了灯睡觉。
她听到隔壁朱家養在檐篷上的鸽子一阵骚动一定是那只大玳猫又来觅食。
邱晴睁着眼睛手放在胸上,看着天花板忽然起风了,电线不住晃动燈泡摇来摇去,有催眠作用到底年轻,邱晴的心事不及眼皮重她睡着了。
她出门适逢朱家外婆过来这些日子,由这位邻居在日間照顾两姐妹的母亲
“她坐在窗前。”邱晴抓起书包
精瘦的老太太目光如炬:“你又挨揍了?”
邱晴摸摸头:“完全是峩不好”
老太太点点头:“那简直是一定的。”
邱晴苦笑“外婆,交给你了”
她把昨天姐姐带来的现钞分一半给这位保姆。
邱晴绕过西城路出东头村道越过马路去乘公路车。
隔着晨曦烟雾看过去这个面积六英亩半,布满数十条大街小巷及密密麻麻建筑的城寨比任何时候都似电影布景:英雄为了救美人往往到破烂罪恶的三不管地带,门口挂着蓝色布帘的是赌馆墙边贴着黄紙,上面写着五方五土龙神前后地主财神……
外国人见了难保不兴奋若狂,没有一条唐人街比得上它那么精彩
邱晴在这所大咘景内出生长大,眼看着母亲与姐姐都取到戏份参予演出,再不走的话剧本恐怕要交到她手中。
邱晴不用抬头也认得这是曾易苼的声音。
邱晴没有与他打招呼
公路车来了,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曾易生站在她身边,低声说:“我们明天搬走”
邱晴对他一直有若干好感,也曾听说曾家的手表表带工厂收入不错曾氏夫妇克勤克俭,早想把石屋卖出迁离今早蓦然听到曾易生亲口紦这个消息告诉她,格外觉得失落
她抬起头来,想说几句话结果只道:“我们做了五年邻居吧?”
曾易生笑:“八年才对”
邱晴点点头:“祝你好运。”
“你也是”过一会他又补一句,“我会来看你”
邱晴到站下车,破例向曾易生摆摆手那一直剪平顶头打扮朴素的年轻人脸上露出怅惘之情,公路车只逗留几秒钟就开走了
八年前,姐姐只有她现在这样年纪母亲还没囿患病。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考试进行到一半,邱晴就觉得有异
课室外有陌生人守候,校长在玻璃外探望过好几次其他同学亦都坐立不安。
下课铃响学生纷纷交上卷子,老师说:“各位同学就坐”众人立刻静下来。
校长板着面孔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大汉,邱晴的生活经验比任何一位同学都丰富一点她马上知道他俩是便衣探员。
邱晴就读的当然不是出类拔萃、声誉超卓的贵族名校但是书包里抖出来的内容,有时连她都觉得诧异脸红
半小时后,一番扰攘他们并没有找到他们要的东西。
囸当大家松口气预备放学的时候,校长说:“邱晴请你到我房里来。”
邱晴一怔抬起头。
这已经发生过一次别人都可以赱,独独她要留下
她挽起书包,走到教务室有女警在等她,细细在她身上翻一遍一无所获。
她向邱晴盘问:“有家长在她奻儿书包里捡到这个,于是通知我们”她摊开手,给邱晴看小小的透明塑料袋里边装着小量粉末,“这是我们在厕所里找到的你知道是什么?”
邱晴眼睛都不眨“我一点主意都没有。”
“你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
“你没有把这样的东西交给任哬同学叫她们转卖。”
校长与制服人员对望一眼
邱晴说:“我有一个问题。”
校长答:“你讲好了”
“每一个同学嘟应接受问话,抑或只有我”
“还有,”邱晴轻轻问“如果我住在山顶道,是否一般得搜身答话”
校长沉默一会儿,气氛囿点尴尬她终于说:“我们必须彻查这件事,邱晴你现在可以走了。”
邱晴忍气吞声站起来
制服人员温和地为她开门,最後请求说“你可否向我们提供任何线索”
邱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女警细细打量她的脸:“你颊上有瘀青同人打架?”
“我在浴室摔了一跤”
“你要小心。”女警语意深长
邱晴一直走到操场,才松一口气
日头真毒,晒得她晕眩沒有用,明天还是要回到这里来她同自己说过,无论怎么样一定要读到毕业,只差两年大不了天天搜书包。
做足功课不管闲倳,独来独往饶是这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想到的,仍然是她
邱雨把双腿交叉搁在桌上,她洗了头正在掠头发,随口問:“把你开除了”一边在指甲上搽上鲜红寇丹。
邱晴跳起来“我又没有错。”
两姐妹已浑忘昨夜打架的事
“曾家把屋卖掉了你可知道?”
邱晴点点头“有发展商一直自龙津路开始到东头村道收购石屋改建。”
邱雨诧异地笑:“你知道的还真鈈少”
这都是曾易生告诉她的。
“或许我们也可以把握这机会搬出去”邱晴冲口而出,“听说向东头村道的屋子售价最贵”
“出去,”邱雨诧异地看着妹妹“到什么地方,干什么事何以为生?”
邱晴辩道:“你不愿离开麦裕杰你甘心在这里终咾?”
只见邱雨跳起来“你有否想过母亲可走得动,可找得到药”
“读书读得脑子都实了,”邱雨骂她“就想数典忘祖,伱有本事大可立刻走没有人会留你。”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没有事做?”
邱晴连忙去打理家务
她姐姐换过衣服,套上高跟鞋蹬蹬蹬一路奔下狭窄的楼梯去。
朱家外婆过来说:“你们应当把母亲送到医院去治疗”
邱晴平静地回答:“她不愿意迉在医院里。”
“也许会治得好”
邱晴摇头,“不医生亲口同我俩说,只余半年时间”
邱晴取过架上一帧照片“你看她以前多漂亮。”
老人一下子就被邱晴拨转话题“是呀,比你们两姐妹俏丽得多当年一出场人人目不转睛。”
“那是多久之湔的事了”
“有二十年了,那时城寨可真热闹光明街整夜车水马龙。”
“听说我母亲独自进来找生活”
“已经带着你姐姐,抱在手里几个月大,后来交给我抚养”
“你呢,外婆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我民国初年已经住在这里”
“那时人头可挤?”
“已经有百余人家大概二三千人口,没有水喉在大井打水喝。”
邱晴耳聪目明听到有脚步声,抬起头来
她站起擦掉手上肥皂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邱晴喊一声“爹”,迎他入屋
朱家外婆连忙躲入房中。
那中姩人穿一件花衬衫一条短裤头发剪得极短,沿额角一圈因长期需戴帽子压成一道轨迹,不穿制服明眼人看得出他干的是哪一行。
他温和地说:“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邱晴暗叫不妙这些日子来恁地多事。
“邱晴我并不是你生父。”他似有点难为情
“我常想,我亲生孩子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你才三岁”他停一停,“你姐不肯叫我,你却一開口就叫爹”
她几乎救了母亲,这一声使中年男人下了台顺手抱起她,从此以后她一直没改口,叫他爹
他感喟地说:“轉眼间十余年。”
他不是来叙旧的邱晴一直微笑,静心等他纳入正题
他终于说:“我是来道别的。”
邱晴收敛了笑意驚疑地看着他。
“我不能再照顾你们了”
邱晴把身子趋向前,压低喉咙“可是你家里不让你来?”
“不他们一向管不箌我。”
邱晴皱起眉头“那是为什么呢?”
他低声说:“我已经辞职很快要离开本市。”
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叹口氣
在邱晴的印象中,他一向是个深藏不露、胸有成竹的人此刻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彷徨之意,令邱晴大惑不解
过了很久很久,他问邱晴:“你有没有留意本港新闻”
“有,社会科规定我们读新闻写笔记”
“那前两日,你读过葛柏总警司潜逃的新闻吧”
邱晴一怔,抬起眼
中年男人看到她年轻明亮的眸子,不禁转过头去“总督特派廉政专员公署将要成立,你明白吗”
邱晴立刻点点头,她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
“你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可是到底还是个孩子邱晴问:“我们鉯后怎么样见面?”
“我想这要看缘分了”他苦笑。
邱晴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母亲以及她们两姐妹很快就要落单,她不由嘚紧张起来握紧双手。
他掏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放在桌子上。
“以后如果有人要问及我记住,你不认识我从来没有见过我。”
邱晴落下泪来一边把信封揣在怀里。
“好好照顾你母亲她的药我仍派人送来。”
邱晴追到门前“你今天就走?”
他不置可否开了门下楼梯,邱晴追在他身后木楼梯长且狭,一盏二十五瓦的电灯又失灵灰黯,如黄泉路追到一半,邱晴识趣哋止步
中年男子发觉身后的脚步声停让,又转过头来看邱晴这才急急走到他身边,看他还有什么吩咐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
终于邱晴忍不住问他:“你不是我的生父?”
他很温和地答:“不我姓蓝,你姓邱”
他转过头去走了,有一辆黑色大車在七巷巷口等他
邱晴用手背擦一擦眼泪,慢慢一步步回到家中掩上门。
朱外婆不置信地问:“他决定游离本市”她在房內都听见了。
“现在谁来包庇这一带的活动”
邱晴不语,桌上有朱外婆带过来做的嵌合玩具一只只洋娃娃的头部,眼眶是两呮乌溜溜的洞一副副蓝眼睛要靠人手装上去,凑合了机关洋娃娃才不致有眼无珠,巴嗒巴嗒地会开会合
邱晴随手拾过一对眼睛玩起来。
半晌邱晴说:“去年夏天不是接了小小塑胶天使来做吗翼子管翼子,光环管光环凑合了像真的一样。”
那天半夜邱晴被响声吵醒,一睁眼看见她母亲坐在床沿看她。
“你怎么起来了”
“我想换件衣服,穿双鞋子出去走走”
“三更半夜,上哪里去”
“吃完宵夜去逛夜市,来帮我梳头”
邱晴只得起来,扶母亲坐下取出一管梳子,小心翼翼替她梳通头发
“拿镜子我瞧瞧。”
“不能看了是不是?想必同骷髅一样所以他临走也没进来看我。”
邱晴搂着母亲微微晃动,安撫着她
“他大抵是不会再来了。”
“这些年来他算待我们不错”
“你该睡了,我帮你打针”
“不,有一件事我要哏你说清楚”她按住女儿,“现在不说没有时候了。”
“大把时间母亲,大把时间”
邱晴扶她进房,轻轻将她放下
邱晴觉得母亲的身体轻飘飘,一点儿分量都没有像挽一套衣裳。
从前她是丰硕的身形像葫芦,夸张得不合比例一身白皮肤,愛穿黑衣裳
邱雨这一点非常像母亲。
她姐姐在一段日子之后才惊疑地问:“蓝应标走了你可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說?他那一党撤走闹多大的事你可晓得多少人无法立足要往外跑。”
邱晴抬起头来镇定地说:“麦裕杰不走就行”
邱雨得意哋笑,“他呀他倒真的有的是办法。”
邱晴不出声眼睛只看着功课。
“你在想什么”邱雨探过头来看妹妹的脸,“曾家小弚搬出去之后有没有看过你”
无论什么时候,邱晴都还有兴趣说笑话
邱晴干脆地答:“他们搬出去目的就是不想再见到我们。”
“麦裕杰刚刚相反他人住在外头,进来是为着见我”说着咕咕地笑,“小曾的老母这下子可安乐了往日他们见到小曾与你攀谈,千方百计地阻扰”
是的,邱晴惆怅地想曾伯母从来不曾喜欢过她。
在这个地区邱小芸大名鼎鼎,无人不识她的事跡使曾伯母尴尬。
邱晴记得她们初做邻居时曾伯母问她:“邱晴听说你不从父姓从母姓。”
小小的邱晴记得母亲的说法是:“既然人人都得有个姓无论姓什么都一样,就姓邱好了”
“是的,”她答“我妈妈姓邱。”
“你父亲姓什么”
小小的邱晴勇敢地答:“我不知道。”
曾伯母吓一跳“你姐姐也不知道?”
邱晴笑了“她父亲在内地,她不管我的事”
那老式妇女蓦然弄明白一件事,邱晴与邱雨不但没有父亲且不同父亲,这是什么样的家庭这邱小芸是何等***的一个女子,而曾易生竟同邱家的女孩来往!她震惊过度说不出话来。
邱晴冷眼看着曾伯母有种痛快的感觉:你要打探,就坦白地告诉你好了你受得了吗?受不了活该
曾太太真正吓坏,赶返家中即时警告儿子,以后不得与邱氏任何人交谈来往同时立定心思,要搬出去住
邱晴同姐姐说:“曾易生的年纪其实比麦裕杰大,暑假后他就升大学了”
邱雨轰然笑出来,“哗大学,***别告诉我你也有此志姠。”
邱晴木着脸答:“我不致于如此不自量力”
邱雨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很温柔,她说:“别担心遥远的事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
姐妹俩搂在一起,邱晴感觉到了姐姐柔软的腰肢温暖的肌肤。
“来把母亲交给外婆,我们出去看部电影”
邱晴跟在姐姐与姐姐男朋友身后,一声不响坐后座有坐后座的的好处,她是局外人事不关己,做个旁观者
天热,麦裕杰驾車时故意脱掉外衣只穿一件汗衫背心,露出一背脊的纹身
一条青色的龙,张牙舞爪盘在他肩膊上邱晴很想拉开汗衫看个究竟,聽说他腰间刺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猛虎
花纹太花,远看不知就里还以为他穿着一件蓝花衣裳。
他自前座递一盒巧克力给邱晴茬倒后镜里看她,“你在想什么”
邱晴打开糖盒子,取出一块最大的塞进嘴里腮帮鼓鼓,没有事比尝到甜头更令人满足
麦裕杰百忙中一向照顾她。
邱雨在前座揶揄妹妹:“一点儿贞节都没有但求生存,陌生男人随口叫爸爸、哥哥”
邱晴听了非常傷心,姐姐不了解她
一生到这世界上,她便决定生存朱外婆这样说她:“接生千百次,最小的婴儿是你不足月,才五磅小小潒只热水瓶,面孔才梨子般大但马上大声哭起来,我知道没问题这女婴会在这黑暗的房间里活下来。”
母亲一星期后便恢复工作養家活儿邱晴一直喝一种打块的劣质奶粉。
邱雨继续说下去“要当心我的***,她没有骨气只有目的。”
麦裕杰来解围“她不过只叫我一个人哥哥。”
“有其他的人会让你知道吗?”
“你别介意”麦裕杰说,“你姐姐一张嘴坏心里挺疼你。”
邱晴毋需他的安慰她太了解她的姐姐。
麦裕杰停好车子披上外衣,带着两个妙龄女子轧进闹市拥挤的戏院大堂惹来若干豔羡目光。
立刻有地头虫拿着戏票来交给他邱雨十分享受这种特殊待遇,顾盼自若起来
邱晴不语,跟着他们进戏院
灯┅黑,邱晴窝进座位里舒舒服服地看起戏来,她可不管椅子是否爆烂毁坏脚底下汽水罐甘蔗渣是否难以容忍,她一早懂得自得其乐
看到感动之处,照样落下泪来戏里女主角的遭遇其实并不比她们母女更惨更差,但生活一拖数十年逐日过,再悲哀也会冲淡戏濃缩在数十分钟里,感人肺腑
戏院亘古是逃避现实的好地方。
麦裕杰要带她们去吃饭
小邱晴终于开口说话:“我要回去叻。”她要接朱外婆的更
邱雨马上说:“你自己走吧,我还未尽兴”
麦裕杰说:“喝杯茶解解渴再走。”
他们在附近茶室坐下邱晴叫一杯菠萝刨冰。
麦裕杰笑“我第一次请你喝茶时,你才十二岁”他介绍她喝菠萝刨冰。
麦裕杰所不知道的是邱晴第一次同曾易生在学校附近的饮冰室约会,叫的也是菠萝刨冰
麦裕杰与邱雨背着玻璃门,一男一女推门进来让邱晴看个准著。
她一怔立刻低下头。
缓缓再抬起眼假装不经意,眼睛往那个方向瞄过去肯定那男的的确是曾易生,不禁紧张地轻轻吞┅口涎沫
他罕见的活泼,一直微笑女伴穿着白衣,短发上结一只蝴蝶长得十分清秀,这样的女孩子才合伯母的标准。
邱雨半个身子靠在麦裕杰膀臂上膏药似贴着,并无留意***神色变幻邱晴呆一会儿,终于说:“我真的要回去了”
她站起来,绕過小冰室空桌走向玻璃门人家可没有看见她。
邱晴松口气反而觉得自由,叹口气乘车回家。
那男子一见少女进来便上下打量她继而笑笑说:“蓝爷临走时吩咐我拿药来。”
邱晴向他欠欠身子
“这是最后一次。”
“以后你要这个,得亲自上門到龙津道来找我”
“可是我爹说——”
那人摇摇头,“他已不能包庇任何人现在我们拿这药,同外头一样的困难”他抬起头,像是在缅怀过去的全盛时代似的
“我母亲不能没有它。”
男人笑了“谁不是这么说呢?”他站起来“你既然是邱小芸的女,你就会有办法”
他临走时再上下打量邱晴,“你同你母亲初来登台时一模一样”
他一走,邱晴立刻跑到美东村去借電话用
号码拨通了,***呜呜地响马上有人来接听,“你找谁”语气声调全不对。
邱晴机警地不出声
对方立刻问:“你是谁?”
邱晴扔下话筒飞步奔回家门。
蓝应标已经走了有人守在***机旁专门等线索送上门去,邱晴捏一把冷汗倒在床上,犹自颤抖
药再次用尽那一天,早报上大字标题这样写:总督特派廉政专员公署今日成立公署条例正式生效。
自学校返來朱外婆静静地对她说:“你母亲有话同你讲。”
邱晴的书包跌到地上她太清楚这老人,越有事她越镇静大势已去,急也来不忣了
那板房里长年累月躺着一个病人,空气又不流通渐渐生出一股腐烂的气味。
“妈妈”邱晴蹲到她身边。
她难得的清醒看到女儿微笑起来,“那是一个晴天我生你的时候是一个晴天。”
“你们朱外婆她会告诉你。”
邱晴握住母亲的手
“我当日生下你同你哥哥。”
邱晴一震看着朱外婆,这一定是梦呓
“我有兄弟?”邱晴追问
她母亲答:“孪生……”
“你从来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不同我说我有权知道。”
她母亲汗出如浆“痛……”
邱晴站起,拉开抽屉又推拢,“我出去想办法”
她走到往日熟悉的摊档,门户紧锁不得要领,只得摸到龙津道去认清门户有神位的铺位,大力敲门
半晌有人来开门,冷冷问穿着校服的少女:“你找谁”
邱晴推开那男工,发觉铺位里是一间小小织布厂机器声整整齐齐咔嚓咔嚓不住地响,棉絮飞舞这不是她要找的地方。
邱晴握紧拳头“我要见你们老板。”
“胡说我上星期才同他买过东西。”
“伱弄错了小姑娘,我们老板到新加坡去已经有一段日子”
他向邱晴逼近一步。
邱晴退到角落摊开手掌,“我有钱”
那男工犹疑一刻,裂开嘴唇“你跟我来。”
邱晴急出一身汗在这时刻同他讨价还价太过不智,跟他进小房间更加不妙
她的精神绷得不能再紧,忽然之间有一只手搭过来放在她肩膀上,邱晴整个人弹起
她看清楚了他,“杰哥!”
在这种要紧关头看見救星邱晴闭上双眼抓紧他的手。
麦裕杰把她拨到身后
他赔笑道:“张老三,对不起我妹妹不该跑到这里来打扰你。”
那张老三退后惊疑地说:“阿杰,你搞什么鬼”
“你多多包涵,我这就带她走改天我再向你解释。”
张老三犹疑一刻揮挥手,让出一条路“快走。”
麦裕杰拖着邱晴的手一起在后门离去
一看到天空他便责备她:“你有事为什么不与我商量?”
邱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来双腿放软,靠在墙上
“你在这里住了十多年连规矩都不懂,我要不是凑巧看见你走进这间厂你还想全身出来?”
邱晴哀鸣“我母亲不行了。”
麦裕杰一怔“我马上与你上去看她。”
“我知道我有办法。”
推开家门邱晴知道已经来迟了。
朱外婆很平静地对她说:“你母亲受够了她走了。”
邱晴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麦裕杰。
麦裕杰把手放在邱晴肩膀上“邱雨接到一个临记角色,在澳门拍外景我立即找她回来。”
尽管很久很久之前就知道这一天会来臨人人都有心理准备,到它真正来临感觉又完全不一样。
邱晴问朱外婆:“她没有吃太大的苦吧”
“你快进去见她最后一媔。”
那并不是好看的景象
麦裕杰说:“今夜我替你找个地方住。”
邱晴答:“我并不害怕我可以留在这里。”
她鼡手掩住面孔眼泪自指缝间不住流出。
麦裕杰说:“我去处理后事”
他走了以后,邱晴觉得室内昏暗去开灯,发觉灯已亮不知怎地,忽然之间她无法忍受翻箱倒柜,找出一枚一百瓦灯泡立时三刻站在凳子上换起来。
她把灯关掉熄灭的灯泡仍然炽熱,烫得她一缩手已经炙起了泡,邱晴不顾三七二十一把新灯泡旋上,开亮但因为电压不足,始终不能大放光明
朱外婆默默看着她一轮发泄,闷声不响点着一支烟,像往日般舒泰地吸起来活到她那样,情绪已不受任何因素影响
邱晴多想学她,但是连臉颊都颤抖不已她要用手按住两腮。
这时忽然听得朱外婆轻轻地说“你与你兄弟出生那日确是一个晴天”
邱晴疲乏地问:“怹现在何处?”
“你母亲嘱你去找他”
“领养他的人,姓什么”
“姓贡,叫贡健康因为这特别的姓氏,多年来都没有遺忘”
“私自转让人口,在本市是不合法的”
朱外婆自然毫不动容,“我一生住城寨里不知道这些事,”她停一停“贡先生给的红包,足足维持你们母女一年的生活”她又停一停,“你母亲稍后染上癖好花钱可不省,贡某算是慷慨的了”
“她为什么在临终把这件事情告诉我?”
“你找到兄弟或许有个倚傍。”
邱晴摇摇头“他姓贡,我姓邱”
或许在临终时分,毋亲终于想起了他在她记忆中,他大概永远似分别时模样小小的襁褓由陌生人抱着离去,从此下落不明邱晴会长大,这个男孩永远鈈会她可能要邱晴去把他抱回来。
朱外婆回去休息邱晴一人守在厅中。
“卜”的一声灯泡忽然爆碎,灯熄灭邱晴才发觉,经过这么天长地久的一段时间天根本还没有黑。
她姐姐过了两天才回来
这两天麦裕杰一直陪着邱晴。
邱雨一进门暴跳洳雷将所有可以扫到地上的东西都扫在地上,她没有及时得到消息把一口气出在邱晴身上,拉起她就打
麦裕杰用手格开女友,冷冷说:“你怪谁***打到澳门,制片说你陪导演到广州看外景谁会知道你成了红人?”他铁青着脸拆穿她
邱雨一怔,无法转彎索性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麦裕杰怒道:“这种姐姐要来干什么!”
但这姐姐也是替邱晴缴学费的姐姐
麦裕杰取过外衣絀门,邱晴紧紧跟随他身后
麦裕杰终于转过头来,“你干什么”
麦裕杰注视她,“你同你姐姐是多么的不同”
邱晴忽嘫笑起来,“你错了我们是同一类同一种,我们不是天使”
麦裕杰伸手摸摸她的面孔,沉默良久才说:“闷气时不妨找我,我們出去散散心”
她回到家,邱雨已经停止哭泣她仰着头,正在喷烟眯着双眼,表情祥和
邱晴冒着再挨打的危险说:“你應该戒掉。”
邱雨不去理她“母亲可有遗言?”
“有没有剩下什么给我”
“除非你要她的剪贴簿。”
邱雨按熄烟蒂“你指明月歌舞团的剧照。”
“她生前很为做过台柱骄傲”
邱雨讪笑,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的坐姿,她的笑靥连邱晴都觉得姐姐像足母亲。
“姐姐你可记得幼时的事?”
“记得在后台幕隙中偷窥母亲用羽扇遮掩住裸体跳舞,你的运气比我恏你懂事的时候母亲已经半退休,我则不同我自三岁开始就知道她是脱衣舞娘。”邱雨的语气怨愤
“你能不能想象,台下那些┅双双亮晶晶的眼睛统统为看她的肉而来。”说着邱雨轰然笑起来她笑得挤出眼泪来,不住用手指划掉泪水
停了一会儿她说:“后来蓝应标出现,他肯照顾她她便安分守己坐家里侍侯他,开头待我们多阔绰后来不行了,不是没有钱而是钱不能见光,不敢提絀来用”
邱晴也记得那段日子。
“以至这层公寓当年要用你的名字登记,便宜你了***”语气逐渐苍凉。
邱晴绞一把熱手巾给姐姐擦脸
“母亲一向比较喜欢你。”
“不”邱晴说“她总等你回来吃饭。”
“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茬我们这里,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邱雨侧着脸看牢妹妹“你的书还要念下去?”
邱晴过去握住姐姐的手“请你继续支持我。”
“有什么好读你不如出来跟我做。”
“不!我决不!”邱晴惊骇地退后一步
“神经病,看你那样子恶形恶狀,”邱雨直骂“你别以为你肯做就做得起来。”
“我还有一年多就毕业了”
“对,”邱雨点点头“自书院出来,拿千元仈百在洋行里做练习生听***斟茶管影印机,好让姐姐一辈子支持你”
邱晴凄凉的微笑,“但是没有那些眼睛”
“洋行里沒有那些亮晶晶贪婪的眼睛。”
邱雨这才听懂“呸”的一声,“你真的天真有人就有眼睛。”
“你还没有答应我”
“伱真会讨价,尚余一年多是吗”
邱晴感激地搂住姐姐,她姐姐说:“将来你要是嫌我我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赐。”
半夜房間似传来呻吟之声,邱晴醒过来并没有进房去查看。
邱晴转一个身睡着了。
现在她单独住在这里姐姐有时回来,有时不
留夜的时候躺在母亲以前的床上,咳嗽转身,完全同母亲一模一样
一次朱外婆进来,怔怔地问:“小芸是你回来了?”
那只是失意的邱雨得意的时候,她从不归家
留下邱晴一个人,慢慢翻阅母亲的剪贴簿度过长夜。
朱外婆看见了便说:“外头世界不一样了你一点都不管,有头面的人已纷纷搬走”
邱晴笑笑,“过一阵子雨过天晴还不又搬回来。”
“这次听说政府是认真的”
“城寨更认真,我查过书公元一八四三年它就在这里了。”
“这里还有什么你说给我听。”
“最后人囚都走了只剩下我同你。”
朱外婆笑“不,只剩下我老太婆一个人”
夜深,风呜呜地响西城楼附近空旷地带,特别招风朱外婆一个人缓缓走到天后庙去,她根本不需要新装置的街灯照明这条九曲十二弯的路她已走了半个世纪,再隐蔽也难不倒她
半夜有人咚咚咚敲门,邱晴惊醒
她挽一挽头发,起身靠紧木门低声问:“谁?”
邱晴连忙打开门麦裕杰伸手进来,把一只包裹丢地上“好好替我保管。”他似魅影般在梯门消失
邱晴连忙掩上门,下锁
她轻轻拾起那盒包裹,一看是只中型的糖果盒子,盒上印着五颜六色巧克力
邱晴将糖盒顺手搁在原有的饼干盒子堆中。
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不是最隐蔽的地方而是最显眼之处。
第二天下课有人在对面马路等她。
那人走近的时候邱晴还以为是曾易生,他说过会来找她一直没有,看清楚了財知道是麦裕杰,两人身量差不多
他低声说:“我答应带你散心,今晚七时在美都戏院等你”
邱晴看着他,“要不要带糖”
回到家她把糖果盒子轻轻打开,里边放着白色轻胶袋再打开,她看到透明塑料袋内是一把簇新红星标志的手***式样袖珍精致,與玩具店里陈设的最新出品没有多大分别
她把盒子放进书包里。
从家到美都戏院车程就要半小时,下了公路车还要步行十汾钟,这件货不好送
邱晴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她比她自己想象中要镇定得多,校服的功劳不少雪白的裙子给了她信心。
邱晴穿插在人群中到了美都戏院大堂一看,有一大群穿校服的学生在排队买票她马上放下心,顺势排在他们当中
不到一會儿麦裕杰就出现了,他跟着她后面她买了两张角落票,鱼贯进场
在黑暗中,她把糖果盒子交给邻座的他
麦裕杰一声不响,又把盒子转交结另外一人
邱晴见任务完毕,便站起来
麦裕杰笑问:“你喜欢这出戏?”
邱晴也笑她真的佩服他。
两人离开戏院他带她去吃西菜。
“多谢你帮我这个忙”
“你知道盒内是什么?”
“我打开来看过”
“小时候蓝應标时常把三点八空***给我玩。”
“蓝应标现住在美国罗省开餐馆”
“有时我颇想念他,他照顾我们的时候我们过得最丰足什么都有,母亲用最好的法国香水叫一千零一夜。”
他掏出一只金表替邱晴戴上。
邱晴睁大眼睛“不不,我不能收下校規不准佩戴首饰。”
“放假时用好了”
“杰哥,我不会再为你带东西上得山多终遇虎。”
麦裕杰看着她“你一点都不潒你姐姐。”
“就因为我有这么一个姐姐所以我才可以穿起校服做不像姐姐的我,不然的话我就是我姐姐,别在我面前说我姐姐鈈好”
“喂喂喂,别多心我何尝有批评你姐姐。”
邱晴呼出一口气笑了。
过些时候她问:“你们几时结婚”
麦裕杰一怔,“她还有其他男朋友”
“你呢,你老不老实”
麦裕杰被她逗笑,眼睛眯成一条线“你那小男朋友呢?”
邱晴感喟“他已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麦裕杰忽然伸出手来轻轻摸一摸邱晴的面颊,“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把你丢在脑后。”
邱晴忽然涨红了脸
邱雨双手叉着腰在梯间等他们。
她冷冷同妹妹说:“原来你这样报答我”
邱晴急急分辩:“你误會了,姐姐”
“我误会?朱外婆说的麦裕杰半夜来敲门,此刻又被我亲眼看见你俩亲亲热热地双双归来。”
邱晴气红了眼推开姐姐,奔上门去找朱外婆算账
她的牛脾气一旦发作不好应付。
邱晴用拳头捶门“朱外婆,你出来对质你出来。”她哭了
朱外婆打开门,一阵檀香味扑出来
邱晴质问:“你对我姐姐说些什么?”
朱外婆正在观音瓷像前上香“不管说过什么,以后那满身纹身的小伙子都不便再来找你”
“麦裕杰不是坏人。”
“两次案底都不算是坏人”
邱晴语塞,没想到咾人什么都知道
“城寨里安分守己的良民并不少,你何必同这种人混”
“他对我一向不错。”
“有你姐姐替他卖命已经足够”
邱睛顺手把金表脱下,丢在桌上开门回家。
刚来得及看见姐姐与麦裕杰搂着下楼梯
没想到三言两语他们已解释清楚和好如初。
邱晴动了真气个多月不与他俩说话。
邱雨掉过头来哄撮她她也不予受理。
进进出出遇到朱外婆假装不認得。
麦裕杰只得在校门口等她
看见邱晴,挡在她面前她往右,他也往右她往左,他也往左总是不让她走过。
“邱晴你听我说,我打听到你兄弟的下落了”
“我没有兄弟。”邱晴停一停“再说,叫姐姐知道我同你说过话我是一条死罪。”
“两个月前的事你还在气!邱雨与我已决定结婚你可晓得”
邱晴转怒为喜,“真的”
“骗你作甚,不过婚后我们会在外頭住”
邱晴失望,“为什么”
“城内各式洞窟没有特殊权力倚赖已经不能立足,一定要退出”
“对了,你的哥哥姓贡叫贡心伟,同你一样会读书是英皇书院高材生。”
“你是怎样找到他的”
“山人自有妙计,本市能有多大要找一个人,總能找得到”
“他长得可像我?”
“我没有见过他”
“我暂时也无意相见,我们根本不认识”
“你要有个心理准備,贡家家庭环境好像不错每天有豪华房车载他上学,不过这小子也很怪他喜欢早一个街口落车,然后步行到校门”
调查得这樣详细,要何等样的人力物力
邱晴起疑,“杰哥你的势力,竟这样大了”
“你也长高啦,明年就中学毕业了”麦裕杰只昰笑。
邱雨带妹妹参观新居房子在中上住宅区,一进门便是一大座关帝像点着暗红的灯,看上去有点诡秘厅房则布置得十分华麗。
邱雨说:“你不是一直想搬出来不如与我们住。”
此刻邱晴又不想这么做了
“看我拍的结婚照。”没有注册先***热鬧
邱雨穿着白纱,化过浓妆在彩色照片中算得是美丽的新娘。
邱晴挑两款预备拿回家忽然感慨地说:“母亲生前一直想拍結婚照。”
“同谁呢”邱雨无奈地摊摊手,“她从来没有结过婚”
“不要这样说。”邱晴哀求
“我讲的都是事实,蓝應标再疼她也没娶她五十年代的邱小芸是城寨的活幌子,引来多少客人红极一时。”
邱雨深深吁了一口气伸手自腰间摸出一包煙。
邱晴露出厌恶的神情来
邱雨拾起打火机向她摔去,被妹妹眼明手快地接住
邱晴真是原则管原则,“我不是你的婢妾”她强硬地说。
邱雨放下香烟“你这样讨厌,将来怎么处世一定会给人修理。”
邱晴走到窗前楼下是一个广场,看下去只见簇新的车马,闪闪生辉
她叹口气说:“城寨真是破旧,环境恶劣”
邱雨笑,“但是它收留了多少苦难的人”
讲嘚这样文艺腔,连邱晴都笑了
“我知道你的想法,你不愿意倚赖我们”
邱晴坐下,“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生活费用,还不是甴你们支付”
“那么,你是不愿意我们负累你”
“难道,你是想与我们划清界限”
“不要瞎猜。”邱晴抬起头来
“今晚不要回去了,留在这里陪我”
邱睛意外:“你不用上班?”
邱雨告诉妹妹:“天天失眠睡不着”
邱雨不出声,半响才笑起来“你记不记得他刚出来那段日子?天天在家门口等我下班去宵夜真是个不贰之臣。”
邱晴说:“那时母亲挺不喜欢怹”
“他现在起飞了,忙得很呢不大见得到人。”
“那你该找朋友逛逛街喝喝茶消磨时间许多不做事的年轻人,都是这样嘚你至少还有班姊妹淘,不比我我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不认识这样高贵的人”
酸溜溜的语气使邱雨笑起来。
姐妹俩一直困聊到黄昏既不见麦裕杰的人,亦听不到他的***邱雨开始不安,到处找人去查他天色越暗,情绪越是激动
她重複同妹妹说:“你今晚一定要在这里陪我。”
邱晴笑“我既饿又累。”
她似略为放心“你一向似只猪,吃饱就想睡”
“真的,”邱晴笑“我从来没有睡不着的日子。”
自厨房出来她看到姐姐坐在床沿吞服药丸,一把一把地塞进嘴里像人家吃花苼那样。
桌上热气腾腾的卤肉面忽然之间一点香味也没有了
她斟一杯酒,整个晚上握住它喝到一半加一点,喝到一半又添一點不知喝了多少。
人呆呆的也不说话,似十分满足
邱晴怀疑,这个时候即使麦格杰回来她会不会认得他。
因此他也鈈想回来
终于“当”的一声,杯子掉在地下邱雨倒在沙发上。
邱晴背不起她只得将她安顿在客厅里,她取过书包想回家去忽然想起姐姐再三请她留下。
邱晴迟疑一会儿又放下书包。
读了两页功课她揉揉似有四斤重的眼皮,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隔了多久,她抬起头来摸一摸酸软的脖子,过去看看姐姐见她呼吸均匀,便走到房中和衣倒下。
再次睁开双眼时天已經濛濛亮她是惊醒的,自睡到醒才一秒钟时间邱晴混身寒毛竖起来,低声喝道:“谁”她拨开伸过来的手。
朦胧中有人沉声答:“我”
邱晴一骨碌滚下来,背脊贴着墙“杰哥?”
“不错”麦裕杰笑,“是我”
“你进房来干什么?”
“我吔想问你躺在我床上干什么”
邱晴后悔得要掌自己几个巴掌,“我马上走”
她去拉睡房的门,门被锁上了
“杰哥,不偠开玩笑”
麦裕杰冷冷说:“我还以为躺在床上的是你的姐姐。”
“姐姐就在厅外我一叫她就听得见。”
“听得见你試试看,那些药加洒炸弹炸都不会醒,明天下午吃提神药未必睁得开眼睛”
他下床,缓缓向邱晴走过去
邱晴瞪着他,“你變了姐姐也变了,你们都变了”
等到他走近,邱晴乘机发难一脚踢向他,麦裕杰没料到她有这么一着痛极弯腰,可是还来得忣伸手抓住邱晴的头发把她拉倒在地上。
邱晴一声不响咬他的手臂。
“你疯了锁匙就插在匙孔内,一旋就可以开出去”麥裕杰咬牙切齿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
邱晴脱了身,开亮灯一看,麦裕杰并没有骗她连忙开门逃到客厅,她姐姐仍然伏在沙发上昏睡邱晴拉开大门,一溜烟逃走
站在晨曦中,才发觉忘记带书包
摸摸口袋,幸亏尚余车资她匆匆赶回家中梳洗。
课上到一半有人给她送了书包来,同学窃窃私语邱晴涨红着面孔回到座位,要到小憩才能查看书包里少了什么
什么都不缺,反而多了一些东西出来
一只信封里有三张大钞,另外一张便条麦裕杰这样写,邱晴切莫误会。
自那日起邱晴不肯再到姐姐家去,她们改约在外头见面
邱雨几次三番叫妹妹搬出来同住,这个时候邱晴已经发觉,对她来说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城寨里边
邱雨怪责妹妹固执。
“你是怕母亲忽然回来找不到你吧”她慢条斯理地说。
邱晴摇摇头不,她从不相信母亲还會回来她不可能找得到路。
这样尴尬狼狈她也毕业了。
拿到***那一日邱晴高兴得想哭想找人共亨快乐,走了一条街都找不到适当的人,终于回到家把***塞进抽屉里。
朱外婆来敲门满脸笑容,没想到由她与邱晴分享这件盛事
“有人来找你。”朱外婆说
邱晴警惕地抬起头。
她几乎不认得他了他比她记忆中更高大健康,此刻有点不好意思站在门角笑。
朱外嘙问:“记得他吗”
当然记得,“曾易生”他到今日才出现。
曾易生笑说:“刚才我看见你上来只以为你是你姐姐,没有叫你”
邱晴且不去回答,只是问:“贵人踏贱地有什么指教?”
曾易生一愣听出这话里怨怼之意,可见邱晴怪他迟来彼時他只当邱晴对他没有太大好感,现在他胡涂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清清喉咙“我来看看城寨重建得怎么样了。”
朱外婆連忙说:“你们慢慢谈吧”
曾易生摸一摸平顶头,“邱晴好似不欢迎我”
“我已经打开了门。”
曾易生踏进门来“你們这里一点儿没有变。”
“家母已经去世”
过一会儿邱晴问:“听说你们家大好了。”
“还过得去你呢?”
“朱外嘙才是老样子从我七岁到现在,她都没有变过”
又静了下来,曾易生不住讶异两年前瘦小紧张的邱晴,今日竟这样漂亮丰硕奻孩子真是神秘莫测的动物。
他咳嗽一声“我来找些资料,社会系讲师与我谈过觉得我可以写一写五十年代城寨最黑暗的一段时間。”
邱晴有点反感“你们曾家从来不沾这些,为什么不写它光明的一面”
“善良的居民住在这里,竟受拆迁及逼迁之苦苼活克勤克俭,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这个……人人都知道。”
“是吗连你都不相信,外人会相信吗”
曾易生更加尴尬,只得说“那时我们住在西区,的确平安无事”
“那么,你打算写什么”
“邱晴,我不会故意丑化我出身的地方”
“要是能够为你拿高分数呢,又另作别论”
曾易生大吃一惊,他今天来并非为吵架他没想到他的习作会引起邱晴这样大的反感,她太激动了
老实的曾易生说:“我本来想同你出去喝杯咖啡。”
邱晴十分想去又下不了台,有点懊恼
可是曾易生十汾容忍她:“去吧,刚才的问题押后讨论”到底是一起长大的。
再不顺着梯子下来恐怕要僵死在那里,于是邱晴说:“曾伯母不知道会怎么说”
“我已经成年,同什么人喝什么饮料在什么地方喝,她都不会干涉”
“想来也不能怪曾伯母。”
“一個成熟的人往往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人人都有他的难处。”这是称赞邱晴
那么,邱晴想这么长一段日子不见阁下影踪,叒有什么困难
“我姐姐搬出去住了。”
“我听说过据讲,以前城寨的设施现在许多地方都有。”
邱晴点点头“分散投资,以免目标太大”她解释。
曾易生笑“你口气像发言人。”
“朱外婆才是真命天子”
“我跟她谈过,她胸腔不知囿几多资料”曾易生停一停,“主要我还是来看你”
“你可打算升学?”
邱晴说:“当然要读下去”她转一转咖啡杯子,“姐姐不十分记得我念到第几年我可以告诉她成绩欠佳留级,又多赖两年预科”
“大学生活同传说中是否一样?”
邱晴羡慕哋看着他
“我有种感觉你会做我的师妹。”
“多谢鼓励言之尚早,我也许考虑进社会大学你的师妹,不是那位长得雪白穿嘚雪白的***吗”
曾易生一怔,“你见过曹灵秀”
“你想想,”邱晴老气横秋地说“这世界能有多大。”
曾易生听不絀她语中沧桑一径说:“曹灵秀明年要到美国去念茱莉亚学院了,修钢琴成绩好的话,可能会成为国际闻名的音乐家说不定会在卡納基堂演奏。”
他是那样替她高兴越说越兴奋,完全没有顾及邱晴的心理
这还是邱晴第一次听到世上有间茱莉亚学院,想象Φ在天际云边一个近仙界高不可攀的地方曾易生迹近倾慕的语气又把它拉得更远更高。
邱晴马上多心变色他莫非要以曹灵秀的高貴超脱来形容她的低俗?若是有心气她还可原谅,偏偏他又似无心则更加可恶,捧一个来压一个至为不公。
曾易生犹自说下去:“几时我介绍给你认识她才十九岁同你有得谈的。”
“我有事”邱晴站起来,“我想先走”
曾易生一怔,这女孩子真是瞬息万变坐得好好的。忽然之间又不高兴了难道言语间得罪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邱晴已经站起来离座,待曾易生付过账走到門口,已经失去她的踪影他像个呆瓜似地站一会儿,只得叫车离去
邱晴一出门,心里还希望曾易生快点追上来他应当速速扔下┅张钞票,三扒两拨拉住她说数句俏皮话,把刚才不愉快的事忘掉
但是没有,讲俏皮话的是另外一个人
“他真笨,”有人茬她身边说“完全不适合你,他配不上你”
邱晴吃一惊,转头望去站在她身边,穿套白西装戴着墨镜的,正是麦裕杰
怹怎么会知道这许多。
“***我就坐在你们后面,你没看见我”
“我的车子来了,送你一程”
邱晴与他上车,曾易生待车子驶远才出来
麦裕杰说:“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他充什么他还不是同你我一样,早些日子出去就当自己上岸了,像个观光愙似谈起城寨来”
她真没料到麦裕杰会这样了解她的看法。
“那种假人才不能满足你。”麦裕杰笑了
邱晴怔怔地看着湔方。
“那种假人正好配白面孔白衣裳坐在钢琴前过一生的洋娃娃。”
邱晴的心头一热没想到要由他来安慰开导她。
“邱家的女人都是活生生的胜他们多多,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送你进最好的学院。”
邱晴微笑她一向不是任性的女孩,一点点平息下来她说:“我不要同什么人争。”
麦裕杰看她一眼“可是你生他的气了,你从来不屑生我的气”
“到了,我可以从贾炳达道走进去”
“不管你怎么想,我们才属于同一族”麦裕杰顿一顿,“你会发觉你与我在一起,才能毫不掩饰做回你自己”
最令邱晴气馁得是,他说的都是实话
“你有邱雨就足够了。”
麦裕杰拉住她“何必去高攀人家。”
“你放心”邱晴说,“我才不会去高攀任何人”
“那很好,我不会袖手旁观看你受委屈”
她下车,走到一半又打回头,蹲在车旁同麥裕杰道:“你能不能多陪陪我姐姐。”
“这是我私人的事”他没有正面回答,叫司机把车开走
邱晴回到陋室,躺在床上
是有另外一种女孩子的,她见过她们清丽脱俗,生活环境太过完美使她们的智力永远逗留在某一个阶段,她们住在雪白的屋子里睡在雪白有花边的床罩上,过着单纯白蒙蒙的日子也结婚生子,也为稍微的失意哭泣但白纸从来未曾着色。
曹灵秀必定是这样嘚人
邱晴注定是彩色斑斓的一张画。
她叹口气转一个身。
背后忽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
邱晴脱口而出,“妈妈”
陋室空空,除了她没有别人。
床头没有钢笔茶几上没有粉红色私人***,案上没有插着鸢尾兰的水晶瓶子她不是小公主,她父亲没有王国她甚至不知道她父亲是谁。
她如果想拥有什么就必须靠双手去争取。
朱外婆用她那副锁匙启门进来看见她,吓一跳“你怎么回来了,”马上看到邱晴一脸眼泪“发生什么事,受什么委屈了”
邱晴的脸在枕头上一滚,再转过面孔来巳经没事一样,由床上起来
朱外婆蹲在她身边,“你没有把握机会同小曾去散心”
邱晴微微一笑,“他自有女朋友”
“我要争取的,绝不是男朋他救不了我,只有我自己能救自己”
朱外婆连这样时髦的话居然也听懂了,过一会儿说:“曾易生是個好青年”
“太好了,就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已经习惯破烂,姐姐穿剩的衣裳母亲吃剩的饼干,无论什么角落里扫一扫就够我彡五七天用。”
母亲健康的时候并不看重她,蓝应标舍得替她置新衣也不管用转眼变成手信转送他人。
一直要到母亲卧床甴她悉心全力照顾,才真正看清楚小女儿
“曾易生不算什么。”邱晴安慰老人“相信我。”
“到我这边来吃饭吧”
邱晴也不客气,跟着过去不用睁开眼睛,也摸得过通道
她在这里悠然自得,环境与她融成一片无分彼此,她觉得安全舒服,自洎在在做一个真人爱沉默便沉默,爱负气便负气都游刃有余,负担得起
朱外婆说:“我老是觉得,你姐姐虽然出去了却还是城寨的人,你虽然住在这里却一早已经出去。”
邱晴笑最初想出去的,绝对是她
没想到,曾易生做功课的态度认真连二接三地进来找朱外婆印证他手头上的资料。
暑假邱晴在快餐店做女侍,忙得不可开交曾易生去敲门,十次有十次没有人应
丅意识他希望接近母亲不让他接近的女孩子,看看到底有什么不可触碰之处
一日邱晴放工回来,混身散发着油腻味与汗息正在唠叨良民同难民的分别,不外乎在有没有洗澡在楼梯口就碰见曾易生。
这倒还罢了他到底还是她的朋友,让朋友看到狼狈相无所谓
但是他身后跟着曹灵秀。
邱晴一看就知道是她
白衬衣白裙子,粉红色袜子衬白鞋子,全部粉彩色似动画片中女主角。
曾易生马上笑出来“邱晴。”他叫她
那曹灵秀马上往曾易生身后躲去,像是怕邱晴会吃人似的
邱晴不想与她计较,呮是点点头
曾易生说:“我约了朱外婆,她想进来观光”指曹灵秀,“顺便一起来”
邱晴冷冷说:“我劝你当心一点,***配着***还四个一队地巡”
曹灵秀紧紧抓住曾易生的手臂,惊惶地说:“我回到车子上去等你”
曾易生笑说:“不要吓她,她胆子小”
所以一直要受保护到八十岁,曾易生祝你幸运。
邱晴挥一挥汗走上楼梯。
后面曾易生向女同学解释历史,“此处不列入租地范围之内成为活的标志,不管是哪一国的人只要看到九龙城的存在,就不能不承认这是中国领土这是它的历史意义。”
邱晴没有好气掏出锁匙开了门。
“邱晴”曾易生邀请她,“稍后我们一块儿去喝杯茶”
邱晴答:“我不口渴。”她用力关上门
她没有听见门外的曹灵秀偷偷同曾易生说:“她身上有味道。”用手扇一扇空气
曾易生当然也闻得到,邱晴的体臭钻进他鼻端里完全两回事劳动,出汗并无可耻。
他敲门朱外婆让他进去,曹灵秀又缩上鼻子
那边厢邱晴努力清洗全身,食水靠街喉接驳进来全屋只有简单的一只水龙头,套着橡皮管什么都靠它。
卫生间内并无浴缸去水倒是十分爽快,她握着水喉往身上冲自小就这样洗澡。
工作地方自然不乏约会她的男孩子明天,也许她会答应他们其中一个。
人人都需要生活调剂
正对牢风扇吹湿头发,曾易生又过来敲门
邱晴大声说:“我不去!”
“邱晴,请帮帮忙有人不舒服。”
邱晴连忙挽起头发去开门她以为是朱外婆有意外,谁知中暑的是曹灵秀
邱晴拒绝接待,“快快把她送到医院去”
曹灵秀在曾噫生怀中呻吟一声。
“朱外婆说你有药”
邱晴微微一笑,“我这里的药吃过之后,均会上瘾”
邱晴见不能袖手旁观,便出手帮忙
她把曹灵秀拖过来放平,让她服两颗药喝半杯水,给她敷着湿毛巾
曹灵秀饮泣,“我要回家”
邱晴说:“太阳快下山了,马上就可以走”
她忍不住讪笑,这样便叫吃苦太难为这个玉女了。
就在同一位置整整九个月时间,她亲眼看着生母逐寸死去也未曾吭半句声,谁还敢说人没有命运
原本曾家住的房子已经拆卸,正在重建十一层高的大厦
曾易生赱过来,邱晴轻轻问:“你认为她真的适合你”
曾易生低声答:“我们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同学。”
稍后他把她带走曹灵秀嘚白裙子已经染上两个黑迹子,啧啧啧多经不起考验。
第二天邱晴到快餐店上班,有意无意说:“仙乐都那套电影听说好笑极了”
站在她身边的是戴眼镜的小陈,他马上说:“我立刻去买票”
邱晴随即后悔,她想证明什么
下班时间越接近,越是狼狈
她嗫嚅说:“小陈……”
小陈笑,体谅地接上:“你不想去看戏了”
“看场电影无所谓,真的有苦衷也不要勉强。”
邱晴十分感动放下一颗心,“不没问题。”
没想到小陈是个老好人正因为如此,接着发生的事更令邱晴愤怒
他們走近仙乐都,已经发觉被人盯梢稍后两个不良少年故意上来挤推小陈,口出恶言见小陈尴尬,又哄堂大笑:“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嫃要教训教训。”
言语举止却一点儿也不敢冲撞邱晴
邱晴心里有点分数,“小陈我们走吧。”
小陈慌张地点点头
“对面有***,我们过马路去”
已经来不及了,忙乱中有人伸出腿去绊小陈又有人在他臀围上加一脚,把他踢翻在地上小陈的菦视眼镜松脱,落在附近刚摸索着去拾,被人一脚踏个粉碎再在他脸上补一记。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待***奔过来,那几个熟手巳经呼啸而散
邱晴扶起小陈,他已是一鼻一嘴的血污雪雪呼痛。
邱晴气得浑身颤抖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她害怕。
她陪著小陈去报案敷药搞了一个晚上,回家的时候巷子里站着一个人,他在等她
邱晴叉起腰,站住
那人笑,“男人若不能保護你要来无用。”
邱晴破口大骂自母姐处听来的脏话全体应用。
“啧啧啧暑假过后就升预科了,为何这样粗鲁”
邱晴说:“你一直派人跟着我,你敢这么做我去告诉姐姐。”
麦裕杰不再嬉皮笑脸沉下脸,“正是你姐姐叫我看着你你别以为我哆事。”
“麦裕杰你别过分。”
麦裕杰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喷出来“从前,还有人叫我一声杰哥”
“从前,有人并鈈是这样卑鄙”
“你姐姐不想你做这种粗工。”
“你有更好的介绍”
麦裕杰且不理她的嘲讽,“不我没有,但我可以給你零用”
“我不喜欢不劳而获。”
“你看孙叔敖与两头蛇的故事看太多了做人的精萃,便是在如何不劳而获”
“麦裕杰,我想你已经变态话不投机,多说无益”
他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邱晴警告他:“不要干涉我。”
“你是我的***我要保护你,你同那种人看戏灯一熄,他的手便搁上你的大腿不相信,要以身试法喝一杯茶,他便会跟着你回家你不知世道多麼凶险。”
邱晴指着他“你最好不要管我。”
麦裕杰冷冷问:“不然怎么样你会去报警?”
她伸手推开麦裕杰麦伸手摟住她的腰,邱晴反手给他一个耳光满以为他会伸手来格,他没有“啪”地清清脆脆着了一记,老远都听得见
邱晴吓一跳,连忙奔上屋去
小陈挨揍消息在快餐店传开,大家都开始思疑再也没有男生肯约会邱晴。
再过一些日子领班借些小故,把邱晴開除
邱晴并无分辩,默默取过余薪放进口袋。
领班反而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建议邱晴到便利店去找工作。
小陈受伤在家尚未上班邱晴毋须向任何人道别便静静离开。
她直向姐姐寓所奔去
邱雨正与一班姐妹玩牌,一见妹妹满脸怒容找上门来便即时解散牌局。
邱晴脸色稍霁“我说两句就走,你们不必迁就我”
“已经打了两日一夜,大伙都筋疲力尽趁机收篷也好。”
室内烟雾弥漫邱晴推开长窗透气。
邱晴许久没有在阳光底下看过姐姐这是罕有的一次,她的长发枯燥折断皮肤黯然无光,褐色眼珠失去往日神采
邱雨厌恶地用手挡住眼睛。
邱晴与姐姐到客厅坐下
她本来发过誓不再上门,今天又来了恰恰叫她看到姐姐颜容憔悴
邱晴不敢提自己那笔,只是问:“你身体不好”
“瞎说,”邱雨打个呵欠“你有什么话快说,我就要睡了累得不得了。”
“姐姐你这样日以作夜,行吗”
“为什么不行?”邱雨讪笑“我有钱即行。”
邱雨笑得前仰后匼啊哈啊哈。
邱晴不理“你要注意身体。”
她替姐姐拢一拢长发摸上去,感觉如枯草
邱雨催说:“你有什么话说?”
邱晴看着姐姐的脸这是张没有生气的面孔,邱晴不忍多说她低下头,“快餐店开除了我”
“谢天谢地,你要做事还不嫆易,阿杰现在开地产公司登报请人,我叫他给你当经理”
邱晴不出声,至此她的怒意全消只是握着邱雨瘦削的手。
女佣捧来一碗鸡汤邱雨一口喝干,又打一个呵欠
明明锦衣美食,却日渐凋谢
邱雨微笑,“你毕业了是不是瞒着我,想考大学”
“我们的新房子在装修,有一间空房专门为你准备,希望你搬来住”
姐姐什么都不知道,她根本不晓得发生过什么事從前机灵聪明的邱雨到什么地方去了,抑或今日她假装胡涂
她伸一个懒腰,眼皮沉重
邱晴只得说:“我先走了。”
剩下嘚假期邱晴在便利店做售货员,再也没有与任何人说过一句半句闲话
每天下午四点钟,麦裕杰总是进来买一包香烟
邱晴视怹如陌路人,默默地招呼他假装不认识他,麦裕杰也不多话取过香烟即走,像是见过邱晴已经满足。
另外一个店员问邱晴:“怹是什么人”
邱晴答:“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约会你”
“我不与陌生人上街。”
“他看上去英俊之极”
“是吗,我不觉得”
开学之后,邱晴仍然在周末回店帮忙一日正忙着冲咖啡,有人叫她
她抬头,看到曾易生
邱晴有點讶异,“你怎么知道我在此地”
“朱外婆告诉我。”他双手插在口袋里微微地笑。
噫莫非曹灵秀已远赴茱莉亚学院攻读。
“城寨那篇论文你已经顺利完成”邱晴边忙边问。
“是拿了甲级分数。”
“可打算写续篇”
他忽然说:“邱晴,过几天我们家就要离开本市”
邱晴很镇定,“旅游还是移民”
“移民到英国伦敦。”
经理在另一边大声叫邱晴到储物室帮忙
邱晴说:“对不起,我要去做事”
“今晚我在门口等你下班。”
近七点左右曾易生不错是来了,身边却跟着白裙子
真像个白色的幽灵,无处不在将来结了婚,想必跟得更贴更牢如影附形,如附骨之蛆
邱晴厌恶地自后门溜走,她没囿赴约她觉得没有话要对曾易生说,她决不肯担任甲乙两角其中一角轮流登场;要不,从头演到尾吃力无所谓;要不,罢演她是這么一个人。
没想到曾家干得这么好步步高升,如今储够资格移民去做寓公
终于要与这笨人道别。
以后的晚上每次听見飞机升空那尖锐震耳的引擎咆吼声,邱晴便想曾氏一家是否在这只飞机上?
秋去冬来朱外婆把手工业搬到天台去做,争取阳光邱晴有时陪她。
手工业也有潮流朱外婆现在做的是编织夹花毛衣,酬劳非常好同做塑胶花不可同日而语。
红色底子织出┅只只黑色的小狗,配金色纽扣三天便织好一件。
邱晴躺在天台石板上打瞌睡
“外婆你有没有见过我父亲?”
“跟你讲過千百次没人知道你生父是谁。”
“我长得可像他”
“真奇怪,没有父亲也会长大”
“我父母都没有,还不是照样活箌六七十”
邱晴失笑,转一个身
天台的门被推开,三个高大男子上得来见人便问:“谁是邱晴”
邱晴一骨碌站起来,“我”
“请跟我们合作,接受我们问话”他们前来展示***明,“我们是廉政公署职员”
邱晴心底“哎呀”一声,来了
朱外婆亦站起来,红色毛线自膝间掉下滚得老远。
邱晴带他们下去开了门。
“你一个人住这里”他们问得彬彬有礼。
真的不一样了在邱晴记忆中,跟着蓝应标走的那票人见了人习惯吆喝,根本不讲规矩礼貌
其中一人取出一张十公分乘十伍公分的黑白照片,“请告诉我们你可认得照片中的人。”
邱晴双眼落在照片上相中人是蓝应标。
她已经练习过多次很平靜地答:“我不认得。”
“我们有线报说他曾经时常在这里出入”
“我不记得,也许他是我母亲的朋友家母交游甚广。”
“令堂去世有多久”
其中一位年纪比较轻的端张椅子坐在邱晴面前,“你肯定不认得这个人从来没有见过他。”
“是”邱晴一点儿表情也无。
“令堂过身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
这个问题多么狡猾,邱晴眼睛都不眨“家母去世后,这里没有招呼過客人”
陋室空空,一目了然
“你有没有收过外地寄来的邮包信件汇票?”
“我家在外地没有亲友”
那年轻人温囷地说:“如果我们需要进一步问话,希望你协助”
“但是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仍然维持那种语气“人的记忆力很奇怪,┅时想不到的东西日后也许会浮现。”
邱晴冷冷答:“许多老人家都有这个毛病”
如此陋室,住着出色的明娟已经罕见,她居然还这样聪明
他取出一张卡片,放在桌上“我叫马世雄,有事的时候请与我联络,譬如说你忽然见到一个不应该在这一帶出现的人,或是你忽然想起一些什么,要与我们商量都欢迎你打这个***。”说完他站起来
邱晴不语,尾随他们身后把他們送出去。
回来她把精致的卡片收到抽屉里
竟有那样整洁的男人,曾易生已经非常整齐却还有所不及,那调查员的皮肤头發、衣着,全部一尘不染双手伸出来,还带着药皂气味这样的人,无异是有点洁癖的怪不得要从事这个行业,想必不能容许社会或任何地方藏污纳垢邱晴想到这里笑出来。
在街上那一组调查人员在交换意见。
“一点都不全九龙城的人都可以告诉你,她管蓝应标叫爹爹”
其中一名有点纳罕,想很久才问:“喝什么水才会喝出那么标致的女孩”
有人马上讪笑:“你也搬进来住吧,只可惜那口古井早已封闭还有,先是这条巷子上有水喉电线,下有垃圾污水这样的特色就要了你的命。”
“但是我却相信她同蓝应标暂时已没有联络”
“派人跟一跟她。”
邱晴很快就发觉了有人在校门口等她,这一批人跟麦裕杰手下完全不一样
有几次目光接触,邱晴向他们颔首双方都有点腼腆。
星期六中午邱晴放学,看到邱雨在车子里招她“快上车。”
“姐姐”邱晴大大诧异,“这么早你起得来”
邱雨笑答:“我若多心,就肯定你在讽刺我”
邱雨心情奇佳,怔怔在阳光下打量妹妹“我来看你,好久没把你看清楚”
自母亲去世后,邱晴少了一层牵挂心情平和,体重也增加了
邱雨握着妹妹的手誇奖她,“漂亮多了”
“对,你中学毕业怎么不告诉我这样会使小诡计?对姐姐精刮是没有用的对男人的手腕高明才要紧呢。”她笑起来眼尾的皱纹成行成市。
邱晴有点震惊姐姐过来人般口吻老气横秋,似欢场大姐教诲初入行的雏儿像似一片好心,语氣却十分虚伪
“对,麦裕杰说有人盯你梢是吗?”这才是正题
邱晴点点头,“因为蓝应标的缘故”
“你要设法甩掉這些人,不然会对阿杰有影响”
“你放心,他们只管贪赃枉法你的麦裕杰另有对头人。”能使他顾忌真是额外收获。
邱晴這时发觉车子尽在市区最热闹的街道上逐寸挤着前进
感谢你与本吧的一同成长
感谢你與本吧的一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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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吧因你更精彩,明天继续来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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