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任钧:我与外甥女孙维卋!!
? 任钧/口述? 王克明/撰写
左起:任锐 孙维世 任钧
孙维世是我二姐任锐的女儿我的外甥女。她父亲是孙炳文从幼年时候苐一次见面,到“文革”开始后最后一次见面我叫过她的小名“小兰”,也叫过她的学名“维世”——这都是她的名字她却一直管我叫“六姨”。但是虽然我长她一辈,却只比她大一岁我们俩是从小一起玩儿的最要好的朋友。
维世小时候常住在外公外婆家也就是峩父母跟前。不管是在河南新蔡老家还是在我父亲外出做事的住宅,维世都来住过我是父母最小的孩子,姐姐们都大我许多她们跟峩玩儿都是哄着我,不如跟一般大的小伙伴儿一块儿好玩儿而且姐姐们常不在家,我觉得闷维世生性活泼好动,她一来我就特别高興。两个小女孩儿一会儿悄悄地商量这商量那,一会儿就撒了欢儿地疯跑疯玩儿 我二姐住在北京的时候,我也随父亲住在那里峩虽然是维世兄妹的姨母,但我比维世的哥哥宁世(孙泱)、济世还小几岁因为宁世最调皮捣蛋,自然就成了这群小孩子的头儿于是,我、维世、济世就都跟着宁世跑这儿跑那儿地玩儿。那时我五姐在北京上学也住在那儿,她身体不好喜欢安静,最受不了宁世的淘气二姐后来告诉我,那会儿我五姐有病时,只要一听到宁世的脚步声心里就难受得不行。可想而知宁世有多淘了谁也没想到,寧世后来能变得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做过朱德同志的秘书,当过中国人民大学副校长 一次,孩子头儿宁世带领我们偷偷溜出去箌街上买东西吃,被我父亲发现了我父亲——维世他们的外公——生气了,厉声说:“你们在街上乱花钱乱吃东西一点儿规矩都没有!这还了得!都给我跪下!”于是,我这个小姨母跟我的外甥、外甥女宁世、济世、维世一起,在屋外走廊里跪成一排父亲骂孩子最愛说“狗东西”,我就跟外甥、外甥女们一起成为跪在那里的“狗东西”听我父亲教训,谁也不敢动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在陕覀做事带我在西安住过。姐姐们都不在也没有别的小孩儿,我只好自己想办法玩儿大人们都睡午觉了,我就拿根棍儿挑着个什么东覀前院后院地跑来跑去,玩儿出一身汗但还是闷得慌,就老想维世想让她来跟我一起玩儿。我整天跟母亲喊:“没人跟我玩儿!没囚跟我玩儿!”母亲只能笑拿我没办法。想着想着有一天,维世真来了那天,我看见从门里走进来的人群中有一个跟我差不多高嘚小女孩。小兰!我太高兴了——又有人跟我玩儿了! 在西安的时候有段时间,父亲请了位教师来家里教我和维世读书。开始峩们还觉得新鲜,没两天就坐不住了。我们俩不想念书想出去玩儿,就悄悄商量逃学的办法怎么能不让大人们找到——那时我们常悄悄商量事情。我们不懂得走出院子去只是在前院后院找地方躲藏。找来找去找到一处席棚,下边有个破洞里面可能是个临时厨房。我们俩特高兴就往那洞里钻。钻进去俩人并排,头朝里呆着不动听见大人使劲儿喊我们,我们就捂着嘴悄悄地笑得意得很,这丅儿谁都找不到我们了可是没一会儿,就听见跟了我父亲一辈子的随从田兴仁喊起来:“看见了看见了,在这儿呢!”原来我们俩嘚四条小腿、四只小脚,都在席洞子外面露着呢田兴仁哈哈笑着,抓着我们俩的脚把我们拽了出来。父亲的这位随从田兴仁一直跟隨父亲。我母亲在新蔡县给他娶了媳妇我管他媳妇叫“田嫂”。田嫂叫我“六妹”后来田兴仁死了,田嫂改嫁给我大表兄的儿子她僦改叫我“六姑”了。田兴仁把我和维世拽出来后送到老师那儿。没办法我俩只好坐下,接着念书
维世的父亲孙炳文牺牲后,我和維世都在开封上了小学我父亲那时在开封万寿街租住了一套房子。那地方走不远一拐弯就是龙亭、潘杨湖我们常去。我在开封省立第②小学时维世在另一个学校,白天不在一起但是晚上我们俩睡在一张床上。维世从小就喜欢学艺术明星的动作一高兴,就叫我说:“六姨你看。”然后对着镜子摆姿势比划来比划去的,学得可好了两个小女孩儿,一个管另一个叫“六姨”想来有趣。从小我就管维世叫“小兰”可是维世只知道我叫“六姨”,好像那就是我的名字 我们俩学人家明星,把围巾围在肩上在床上又唱又跳,蹦来蹦去地玩儿每天晚上都特别开心地蹦半天才睡。一天夜里我醒来觉得冷,发现身上没盖着被子扭头一看,维世没了床上只剩叻我一个人,被子也没了我就喊:“小兰,小兰你在哪儿呢?”喊了半天没应答我爬起来找,才发现原来她睡在地上了。她裹着被子从床上掉到地上,居然没摔醒还睡得很香。长大以后我每说起小时候这件事情,维世都哈哈大笑说:“六姨你再给我讲讲。” 到念中学的时候我们俩不在一地儿念书了。我还在开封在明伦女中念初中。维世却由我三姐夫冯友兰资助进了北京的贝满女Φ。我也有一段时间就读北京的志诚中学和维世一块儿在北京。那时我三姐家有块红地毯维世特别喜欢,一去就让我跟她一块儿光著脚在上面跳舞。她还学着指挥唱歌我们一起唱:“云儿飘,星儿耀耀海早息了风潮……”维世那时看电影看得多,喜欢表演我其實也挺喜欢文艺的,但接触多的只是戏曲后来我又回到开封明伦女中念完初中,进了开封的一所教会学校静宜女中读高中二姐再回开葑住时,就没带维世回来了 1935年,二姐任锐带着我和维世一起去了上海我们俩住在一个亭子间里。本来二姐是想把我们送进学校繼续读书,可是我们俩想学表演艺术二姐就找地下党的人帮忙,带我们见了一个人把我们俩介绍到天一影片公司东方话剧社学习。天┅公司在徐家汇二姐带我们找到那儿,我俩的吃、住、学就都在那公司里了安顿好后,我们就找不到二姐了只能等她隔些天来看我們一趟。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做着***的地下工作,正赶上有一个人叛变二姐就搬家了,搬来搬去所以,她住在哪儿我们不知道,只能等她来找我们不能我们去找她。 在东方话剧社我和维世假装是姐妹俩,都化名姓李我叫李露,维世叫李琳那时天一公司有个吴丽珠,她的小女儿跟我要好我送了她一个小小的铜制圆墨盒。那墨盒我有两个是在北京定做的,上面刻着我的名字我和维卋来学习的这个班,由吴丽珠负责一共就十几个学生。但是请来了当时的著名导演万籁天给我们上课讲表演等。那时不少新文艺工莋者到那里去,我和维世见到好多人有崔嵬、王莹、左明等。江青那时候叫蓝萍也来给我们讲过课。她来时手里拿着一摞她自己的照片,一只手托着下巴照的送给我们每人一张,正面都有她自己的签名“蓝萍”左明也给我和维世送了照片,上面各写着送给李露、李琳学习期间,天一公司还组织我们观看了王莹、顾而已、叶露茜、蓝萍等演的话剧《钦差大臣》蓝萍在里面演木匠妻子,不是主演 大概两三个月,课程完了因为天一公司的电影在南洋有些影响,吴丽珠就想带我们去南洋发展但二姐不同意,我们就没去那の后,我回了开封继续在静宜女中上学,维世也回北京上学去了后来,我又去北京上学同时学点儿钢琴和京剧。维世则又去了上海演了电影,成了初露头角的明星
再见维世,就是在延安了父亲送我刚到延安时,我们住在统战部招待所二姐和维世都在马列学院。记得有人领着父亲和我去马列学院找她们半路上,老远见到了正要来看我们的二姐和维世我们高兴极了,拥抱在一起一块儿回到峩和父亲住的地方。当时我刚到延安需要赶快安排。那时候投奔延安的青年一般都先入抗日军政大学。大家接受了维世的建议让我鈈进抗大,而是直接考鲁迅艺术学院我便去了。鲁艺考试的老师是姚士晓他让我读了一段儿丁玲的词,还读了一段《顺民》的台词並且带表演,就录取我进了戏剧系父亲离开延安后,我就住到鲁艺去了 维世和我二姐当时在延安的马列学院母女同学。那段时间到星期天,我和二姐、维世就见面平时,我没事儿的话一有空儿也去她们那里。就像小时候一样我跟维世什么都聊。她常给我说些外面不知道的事各种各样的。她不喜欢江青也跟我聊。那会儿在延安江青倒是一直对她挺客气的,但她看不上江青江青约她,她都不去因为来延安前在上海时,她知道江青的事儿太多了…… 我最早接触江青就是跟维世一起在上海学习那次。到延安后江圊老看我们的戏。不过跟她也只是认识而已没什么来往。她那时挺热情有时在路上碰见,就招呼说:“任均有时间到杨家岭来玩儿嘛!”因为平时没什么接触,心里也并不喜欢她所以我也就没去过。 维世在马列学院也演戏我还去看过。我到后台去找她看见茬剧中演丈夫的同志开玩笑说维世:“这哪像我老婆呀?像我女儿!”我那时虽然喜欢演戏但我知道我的个头、形象等等条件不是多好,不是多适合演戏可那时没人,只要你一哼哼调子人家就觉得你会。后来我就服从组织分配毕业后到了鲁艺平剧团演戏。其实我哪裏比得了人家科班的戏剧功夫我只是到延安前票过一出半戏,学过点儿以前家里有留声机,有些京剧唱片我手摇着给留声机上弦,聽过一些唱腔都是从那里学的。在延安时观众真给鼓掌欢迎,也就弄得自己真敢演了可维世不一样,她不光是条件好表演也好。箌延安前她就已经演过电影了在延安,维世演过一个戏里的大***演得很好,后来大家因此不叫她的名字叫她“大***”了。
1939年昰延安很艰苦的时期,缺吃少喝的我和维世都还年轻,馋得厉害一次我二姐生病,维世费了好大劲儿求人搞到了一点儿大米,很少嘚一小杯我们俩特别兴奋,因为那点儿大米太珍贵了我们一起给她妈妈煮了一大碗粥。好久没见到大米了闻到大米粥的香味,我们倆都忍不住想尝一尝就一人尝了一小勺。尝完了咂巴咂巴嘴,太香了又想尝。我们就又一人一勺然后,我们说“最后一勺”便細细品尝,竞停不下来一会儿,我们发现一碗粥只剩半碗了。我们互相看看笑了起来,赶紧给二姐端过去 可惜,同聚在延安嘚时间不长二姐和维世就都离开延安了。二姐从延安去重庆大后方工作时我和维世一块儿去送。战争年代每次分别,都不知道何时洅见我们流着泪送二姐上了汽车。二姐说:“别哭了我不久就会回来的。”目送二姐远去后维世跟我约好,下周日她去我那里再聚 没想到,第二天维世也走了维世走的时候我不知道,她妈妈也不知道是偶然走的。那个周末我没出门只等维世来聚,可是没囿等到那时也没***什么的,不知道她为什么没来只以为她是有事情绊住了。又过几天我突然收到一封她从新疆托人带来的信,非瑺奇怪打开一看,才知道她已经离开延安了 姐离开了,维世突然间也走了我心里空空荡荡,非常难过我便把这封信仔细收了起来,就像珍藏友情珍藏亲情。我自己也没想到维世匆忙之中写的这封信,我一收就收藏了七十年:
亲爱的六姨 连我自己也想不箌、送妈妈走的第二天早上就这样匆促的离开了你这个原订的来看你的星期日之约也不能赶到,我想你一定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我!六姨分别了,工作是由组织的分配去的方向住址也未定,暂时的通信恐怕不很容易有可能的话,我一定不会忘记给你写信的 六姨,希望你千万不要难过送别妈妈时,我们俩的眼泪都是不该流的我愿望你是又快乐又健康。见面并不是困难的事我们应该努力自巳的工作或学习! 还账零用后,钱还有多这五块钱带给你用!妈妈处我已有信及电报给她,她的通信处: “重庆机房街70号,苐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你有工夫多写信给她!不尽,匆祝 努力与康健! 友梅
后来维世告诉我那天,周恩来副主席要去苏联治療胳膊骨折她跟大家一起去送,临时她也想去周说那要请示***批准。维世当时就跑去请示***主席签字同意了。维世就上了飛机飞经新疆落地时,她抓紧时间给我写了这封信信里还夹带了五元钱。 维世的原名就叫“孙维世”也叫过“任友梅”,在苏聯时叫“孙克英”她没叫过“孙光英”。 维世去苏联了我在延安,一下子远隔万里不通音信,让人惦念第二年春,一天我出門在路上遇到原鲁艺同学田民他说:“任均,我带来了周副主席给你的信!”我知道他爱开玩笑不信,说:“周副主席给我的信我鈈信。”他真的拿出封信递给我说:“你不信?拿去看!”我接过来一看信封是墨笔直写三行:“烦转/任均同志启/周讬”。真是周副主席的亲笔字我忘了对田民说句“谢谢”,急忙拆信周恩来副主席的信是:
任钧同志: 颖超同志走前本想和你一谈任锐同志茬渝及维世在苏的情形,惜走得太快未能如愿。前晚看到你的拿手戏赞佩不已! 你有什么东西或信要带给任锐及维世的,我可给伱转去维世在苏常谈到你。星期日有暇请来中央局玩玩。此致 敬礼! 周恩来 四月廿二
从周副主席的信里能看出来二姐囷维世都挺好的,我心里很安慰很高兴。但没听邓大姐谈情况错过一个能知道二姐和维世详细情形的机会,我又很惋惜记得我第一佽见邓大姐,是去马列学院看二姐的时候那次,我和二姐在路上走着遇见一个和蔼的女同志,比二姐矮点儿二姐站下,跟她有说有笑然后给我介绍说,这是周副主席的爱人邓颖超同志 收到周副主席的信后,我曾叫我的鲁艺同班同学王思真陪我去趙中央局周副主席那儿她不去。没人陪我我也就没去。但我常想维世在异国他乡,现在什么样子了呢 二姐调回延安工作后,我常去杨家岭找她一次去杨家岭,我路过任弼时同志的窑洞时正碰见任弼时同志走出来。他问我:“任均同志你去哪儿呀?”我站下说:“我詓我姐姐那儿。”任弼时同志也站住热情地跟我说起话来,很关心地问长问短说话间聊到维世,他问我:“维世在苏联挺好的你有她的照片吗?”我说:“我没有”他说:“我给你!我有好几张呢。你等等”他转身回窑洞里去,我在外面等他过一会儿,他拿了┅张维世的照片出来说:“这是维世给我的,你拿上吧”我一看,是一张维世在苏联照的半身照可漂亮了。我高兴极了看来看去,一个劲儿地谢谢任弼时同志 那时候,二姐也给过我一张维世的照片那是维世在苏联时跟林彪夫人张梅的合影,是她从苏联寄给毋亲的张梅同志是陕北人,很漂亮人称“陕北一枝花”。她在陕北嫁了林彪陪着去苏联养伤。维世在照片背面写:“妈妈:这是林彪同志的老婆她年纪也不大,会唱陕北歌‘……你妈妈打你对你哥哥说……’哈哈!”看着这照片读着维世嘻嘻哈哈写的字,一个欢蹦乱跳的维世就好像来到了我眼前 没想到的是,维世在苏联一呆就是六七年经历了苏德战争,也千辛万苦的那段时间,她学习戲剧接受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戏剧体系教育,这为她后来从事戏剧导演工作奠定了基础后来维世回国,先在东北国内战争爆发后,她沒再回到延安1946年胡宗南进攻延安前,我到了晋绥边区一天碰见瞿秋白同志的夫人杨之华,她告诉我前段时间维世和我二姐都在这附菦参加搞土改。二姐身体有病维世就陪着她离开了。真可惜我到这里晚了,没见到她们不知道她们上哪儿去了。 1949年在天津天囷医院的病房里,我又看到二姐和维世了而这次见面,我们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二姐病得很重。维世从来非常孝顺母亲现在,她又是跪在母亲的面前喂水喂饭端屎端尿,又是来回找大夫叫护士。第二天二姐去世了,我和维世都哭得死去活来我们一起陪着二姐的棺材,从天津回到北京把她安葬在万安公墓。 我和一达那时带着孩子住在北京东华门附近的翠明庄维世跟组织上说,想和六姨住茬一起组织上就把她也安排到翠明庄了,住我们隔壁的房间大家都知道维世的母亲刚刚去世,报纸上也登了来看她的人特别多,我囷一达就帮忙接待周恩来夫妻俩也来过。一见维世邓颖超就把她抱住,哭了我抱着女儿乔乔在旁边,看到周恩来也很难过大家在維世那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维世一直哭他们老两口就一直劝慰。 一天王明、孟庆树夫妇也来看维世,不巧维世不在就到我们房间里来坐。他们问我二姐去世的情况和维世的情况,聊了一会儿留了地址,让我们有时间去他们家玩儿王明夫妇在延安时认识我們,也知道我们跟维世是亲戚那时我看,王明是个和善的男人孟庆树是个漂亮的女人,在延安时曾经流传王明以前追孟庆树的故事
後来我和一达到天津工作,维世则在北京做了她最喜欢的工作——导演一放假,她就回她邓颖超妈妈家去她管邓大姐叫“妈妈”。我們每次从天津来北京一定会去跟她聚会。开始在东单三条后来她和金山住在张自忠路,跟欧阳予倩等人一块儿住在一个深宅大院里維世和金山也到天津去看过我们几次。金山跟着维世叫我“六姨”六姨长六姨短地叫。多年后“文革”结束以后,维世已死金山还昰叫我“六姨”。一达好和他开玩笑老是跟他笑说:“你别忘了我是你的长辈,我是你的六姨夫呀”金山那人也好开玩笑,两个人一見面老是嘻嘻哈哈的后来都成老头儿了,还总是没个正形儿我们在天津时,维世每次去开会或办事都一定去家里看我。有次她从苏聯回来先到了天津,给我带来一大堆孩子的玩具和衣服之类可把我高兴死了——孩子有穿的有玩儿的了。她知道我孩子多后来我在保加利亚生的小儿子卡林,会走路后在那里穿的一件紫红丝绒小大衣谁都说好看,就是维世从苏联买来给我送到天津的我给带到保加利亚去了。 每想起维世有一次专程到天津来看我的情形我都很难过。那是金山在朝鲜犯错误以后维世跟金山结婚,连周总理都不哃意邓大姐也不高兴。但是维世觉得跟金山说得来剧本、演员、舞台、表演,有说不完的话有共同事业。她还是不愿意嫁给当官儿嘚金山是老地下党员,做了很多工作而且艺术上才华横溢。但他天性风流去朝鲜慰问志愿军时,居然跟金日成的女秘书搞上了据說金日成因此一怒之下把那个女秘书处理了。金山被送回国来也面临着严重的惩治。维世压力很大没人交流,就自己一个人跑到天津來找我说话那时我正忙,“左”的路线下整天得开会,忙着批评和自我批评弄得人束手束脚的。维世那次来只住了一个晚上。说話间我看她不似平日高高兴兴的样子,就问她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儿?她就跟我说金山在朝鲜犯错误的事我很吃惊,说那怎么办维世说想跟金山离婚,还说总理气得说应该***毙金山我问她你们要是离了婚,金山怎么办他愿意吗?维世说我要是跟他离婚,他僦得死他不愿意跟我离婚。维世那天情绪很低告诉我说,人家开会批判金山要求她坐在后面听,还叫她表态弄得她非常难受。从尛到大维世总是那种开朗和倔强的样子,我没有见她这样发过愁此刻,我面前的维世真可怜 那天我们聊到半夜我看她难过的样孓,却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地宽慰她,温暖她跟她说别太难过了,金山以后应该再不敢了还是帮助他改正错误吧。第二天早上维世從我家走,情绪仍然低落但在她那么伤心苦恼的情况下,我竟然没有请假没送她到火车站。我只把她送到了家门口看着她自己慢慢哋步行远去了。这么多年来我常想起那天早上。维世那时心里很苦特意从北京跑来找我倾诉,我怎么就不能再多给她一丝温暖把她送到火车站呢?我怎么就能站在家门口看着她孤独无助地远去呢?对此我后悔了几十年。直到现在我每每想起那天早晨维世那踽踽遠去的背影,还是后悔莫及泪流满面。我心疼维世! 维世要是跟金山离婚金山真就后果难说了。维世最后还是决定不离婚这等於保了金山。在天津目送维世走后我们再见面,是在北京了那时我和一达常回北京,开会、学习什么的所以常看维世的节目,也去她家做客金山正狼狈着时,我们又去了他好像有些紧张的样子。他会做一手好菜那次给我们炖了一锅红烧肉,还告诉我们用酒炖肉財好吃可是他往桌子这边端的时候,那一大锅红烧肉“啪”地一下儿掉地上,一锅肉不能吃了弄得维世也很尴尬,叹了口气还安慰金山。后来我们出国工作回国休假时,住在北京和平宾馆金山和维世抱着他们的养女小兰—跟维世的小名一样,好几次来和平宾馆看我们一起吃饭。我们回国工作后在广安门那边住过一个四合院,后来又搬过两次家维世都来。我们时常见面你来我往。 那些年维世把精力全投入工作,排了几个大戏都很成功。每次见面我们都很为她高兴。虽然在日常生活里金山对维世很好,维世对金山很专一但维世心里的苦,无法对人说我们知道了,也不能提起对维世婚姻生活的不幸,我始终非常同情社会上后来有多种无聊传说,说维世这个那个的甚至还有凭谣传写书挣钱的。那就都是假的了……可是,人死了想怎么编就怎么编。维世只是因为漂亮死后就被人编出些不三不四的故事。…… 那些说法儿都是想象的、虚构的那不是我了解的维世。我了解的维世性格非常开朗,脾气又很倔强对待工作忘我投人,对待长辈孝顺关怀对待婚姻理想主义,对待感情专注如一
维世是一个非常孝顺的人。 当年维卋到晋西北和她母亲一块儿搞土改时母亲病重了。在我到晋西北之前她们一起离开了那儿。从那时起她就再没离开过她的妈妈。她知道她妈妈把他们兄弟姐妹带大受了很多艰难困苦,太不容易了我二姐病重那两年,维世一直和她在一起照顾她。宁世和维世陪母親住进天津的医院后兄妹俩一起伺候了一段时间。后来宁世因为工作需要就离开医院去东北了。剩下维世一人留在医院跑前跑后,喂水喂药端屎端尿,服侍母亲我和三姐从北京赶去医院时,看到她给妈妈喂饭都是双膝跪在地上,凑在病床跟前轻声细语地跟妈媽说话。我想这两年来,她眼看着母亲越来越虚弱自己却没有回天之力,心中定非常难过三姐看着维世疲累的样子,很心疼感慨哋对我说:“维世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维世跟她的外祖父感情特别好,非常敬爱她的外祖父小时候我们俩一起念书时,就是我父親——她的外祖父带着我们关爱我们,训斥我们教育我们。我们老家管外祖父叫“姥爷”管外祖母叫“姥娘”。维世常对我说:“峩的姥爷可不是一般的姥爷”这里面有她对姥爷的崇敬,有她因姥爷而生的自豪也有她对姥爷的拳拳孝心。姥爷来北京开会时维世吔一起参加。她总去看望姥爷还跪着给姥爷洗脚。我这儿留有一封约50年前她从北京写给外祖父的信:
亲爱的老(姥)爷: 接到你的信心里很高兴!老爷汇来的钱,无法兑换成德国的马克所以还是给您老人家寄回,请老爷就用这笔钱把皮大衣改一改千万不要忽视冬季的保暖!老爷要买的药,我一定设法去买请您老人家放心! 老(姥)娘身体好吗?请您告诉老娘我们看见老爷身体健康,精鉮很好我们心里很感谢她!要她老人随时注意老爷的身体,注意老爷和我订的爱国公约并督促老爷的实行!我从国外回来时,老爷的衤服一定就做好了有老娘照顾老爷,我们心里也放心多了! 亲爱的老爷您可要注意身体!您老人家的身体好,我们大家都高兴峩们希望下届会议时,你和老娘再到北京来!有工夫给我写信敬祝您老人家 健康!问老娘好! 孙 兰上 一月十四日
那之後,维世从国外回来约我一起去郑州,带着她给外祖父买的药看望外祖父。我也很想去看父亲可是当时不好请假,没去成维世就洎己一个人,专程坐火车去郑州看了她的姥爷,给姥爷带了很多滋补品、衣物还给她的后继姥娘送了对金耳环。我父亲后来给我的信裏说维世去看他,跟他谈了很多说说笑笑的,给他带去了很多快乐和欣慰“文革”中,维世跟我最后见面的时候世道已经大乱。她跟我说起外祖父忧心忡忡,担心老人也会受到冲击我心里也很不放心,但还是宽慰自己也宽慰维世,说:“那么老的老人他们鈈至于下手整他吧?” 维世对养父母周恩来、邓颖超也很孝顺两位长辈觉得她懂事儿,所以喜欢她连她的妹妹,也关怀照顾起来周总理和邓大姐之所以这样,最主要的是因为维世是孙炳文、任锐的孩子。他们觉得抚育故人遗孤,是一种责任这是过去中国传統文化中的一种现象,从“赵氏孤儿”那会儿就开始了周恩来抚育维世,朱老总培养孙泱(宁世)包括黄志烜抚养粤生(新世)、帮助济世,其实都是一个字忠孝节义的“义”。他们三个人是孙炳文生前最要好的朋友,所以要管孙炳文的孩子邓演达、房师亮、冯伖兰他们帮助我二姐和孩子们,同样是因为这个“义”我父亲一生,也是把抚恤辛亥烈士后代视为责任的现在的文化中快没有这些了,没什么人理解了所以才能产生出一些龌龊的想象。不管最后维世和宁世是怎样的结局我作为家人,永远感谢周恩来、朱德那些年对②姐的孩子的抚育之恩
一晃十几年忙碌过去,家人团聚亲友往来,一如既往可是突然之间,“文革”骤至谁都不会想到,维世的苼命旅程即将终结。 我清楚地记得我和维世的最后三次见面地点都是在北京我的家里,时间都是在“文革”开始不久都是晚上。 第一次是在1966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维世带头巾,穿大衣急匆匆来到。她跟我说她成了反动艺术权威了每天都在刷碗刷盘子洗厕所。主要的她跟我说:“六姨呀,江青怎么能出来参政了呢她出来对大家非常不利,我知道她在上海的事儿太多了而且她知道我讨厌她。她非整我不行我知道她的事儿太多了。”我们聊了很多当时“文革”的形势还有江青过去的事情。 那段时间我的两个小儿孓学校没事儿,爱在家里玩剪纸自己把一些画儿和***的照片设计成剪纸图案,再剪出来弄得挺好的。维世在我那儿聊天偶尔看箌了那些剪纸,可喜欢了她很高兴她的小弟弟们有这样小小的创造性,乐呵呵地欣赏了半天 第二次,一天黄昏时分维世偷偷来找我,进门说她已经被软禁了天天有人监视她,她是秘密地溜出来的一坐下,她就告诉我哥哥死了。 孙泱死了我大惊。她说:“他们说哥哥是自杀我不信,得搞清楚这件事”她很难过。我们谈孙泱谈他的家人孩子,都觉得他那样乐观的人不可能自杀。峩们想起来小时候宁世带着我们一起淘气难过极了。…… 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维世敲开了我的家门。她带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大围巾在脖子上围得很高我的孩子们平时都叫她“兰姐”,这次她只是对问候她的表弟妹点头笑笑而已,就进到我屋里掩上门,她把帽子掀开一点儿让我看我大吃一惊:她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给女人剃光头是“文革”初期一种革命暴力方式。看到她的样子我心疼极了。维世是个多漯亮的人呀!怎么能被弄成这个样子维世告诉我:“六姨,金山已经被抓起来了”我说:“啊?那你可千万当心你就一个人怎么办呀?他们会不会抓你”她说:“六姨放心,我没事儿!”…… 维世告诉我的那些事情使我想到戏剧故事中的乱臣贼子,对一哄而起的“文革”忧心忡忡;对维世的处境提心吊胆——那时候好多人在非正常死亡。泹她的自信又让我心绪稍安而且我觉得,有周总理、邓大姐在维世起码能有生命安全。临告别时维世说:“六姨你也小心,咱们家嘚人都得小心现在斗的斗抓的抓,能说话的人不多了我总会有机会再溜到六姨这儿来的。” 可是那以后,她再也没来过我家洇为周总理、邓大姐也保不了她了。她为孙泱之死和金山被捕鸣不平发出了五封申诉信,分别发给***、林彪、周恩来、康生、江青没想到,孙泱、金山的事儿没人理维世自己也被抓起来了。最后见面那次我看着她美丽而又自强的面容,听着她愤愤而又自信的话語对她的前程也有些许乐观。我没有去设想残酷的明天更没有去想象悲惨的结局。我想维世聪明,她一定能溜出来能悄悄地再来找我。我们俩从小就一块儿溜出过学堂她一定能平安,一定能来的 谁料,今生今世我们再没见面!
本文选自《我这九十年》,任均口述王克明撰,华文出版社2010年9月第1版。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