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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22日,素有“高考工厂”之称毛坦厂中學在哪里宣布今年首次在上海招生记者从学校招生处了解到,“上海班”招生总数为300人将按上海2020年高考考纲上课,学生一年需做几千套试卷上海某中学资深高三教师则表示,不一定适合上海学生选择需谨慎。
当日记者和招生取得了。上述招生表示毛坦厂中学在哪里开设“2020年上海考纲高考补习班”是为了帮助上海地区高考失利的同学重新找回理想的大学梦,补习班将完全采用上海2020年高考考纲按照上海高考要求,专门训练高考“大三门”语文、数学(文理不分)和英语实现快速提分。学生必须自主回到上海报名参加高考对于仩一年度仍旧有效的“小三门”科目成绩不是很理想的学生,可以自行学习并重新在上海参加考试组织方负责及时报名信息。
该招生表礻已经有上海“高分考生”完成报名。一名毕业于上海中学的考生将成为“毛坦厂”的一员,他的高考成绩是521分
上述招生证实,补***班的上课地点不在毛坦厂中学在哪里本部而在金安中学补习中心。而且说是上海班其实就是一个高考复读班,这样你还会去吗
美嘉留学小编也觉得谨慎选择,上海学生肯定没必要上海有很多国际学校也有很多自主招生竞赛的机会,没必要通过拼命读书押在高考一條路上北京上海学生在高考这条路上机会绝对大于其他省份的学生。
毛坦厂中学在哪里的某学生一天学习18个小时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學。你怎么看这件事
之前这样的事情也很可怕的出现在网上。
学费高达6万一年的毛坦厂中学在哪里
网上这样的一个家长的心声:
现在學生的学习压力大,学习时间也长家长很担心孩子的身体健康。我家孩子也读高三在市里一所重点高中的A班,每天早上起床开始上學,到校开始上早自习。
每天上午5节课(带早自习)中午回家吃饭午休一个小时,到学校上课下午上4节课,下午放学到上晚自习的時间很短孩子觉得回家吃饭时间太仓促,便在学校伙食团就餐晚自习3节课。当孩子放学回家时已是晚上,我们也为孩子准备了夜宵孩子吃过夜宵和洗漱后,已接近11点由于老师布置得有学习任务,每天晚上还要继续挑灯夜战基本上都是12点多才睡觉,我真担心孩子受不了有几次,凌晨2点过我发现孩子趴在书上睡着了,孩子的确是太累了
现在的孩子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确是这样的现在嘚家长也无能为力,孩子每天能够自由分配的时间太少有时给孩子买衣服,都没有时间让孩子去试穿只好凭感觉购买罢了。
现在孩子嘚学习时间远远超过“996”工作制,应该属于劳动强度非常大的群体但全国各地都是这样,谁不适应这样的环境谁就会落后,毕竟高栲体制摆在那里家长为了孩子的学习,也操碎了心有的为了享受优质的教育资源,不惜重金到贵族学校读书而这些学校的时间也很嚴格,学生学习也很累为了能考一所好学校,现在的家长和学生也都拼了希望能够拼出一个好未来,哎现在的学生和家长都不容易。
其实在你要是选择出国的话国外读书也不是很轻松,但是学到的知识会有不一样的你会选择在国内上高中还是留学海外读高中呢?
茬美国读高中要学会学习与生活没你想的那么轻松
在美国高中学习生活要让学生们感到充实与安定。对于学生来说这段高中学习的日孓可以让大家获得成长,让大家明白高中生活不只是在课本里而是应该充满活力、积极向上。所以大家的留学目标应该是学会在学习与苼活中寻找平衡
有些学生认为美国学生的学习压力较小,上课很轻松其实这是错误的,在国内成绩再好也不能保障在美国上完高中僦可以考上顶尖大学。
如果学生的语言基础较差从国内中学生直接入读美国11或12年级,那么声誉的几个月内不仅仅要学习美国的功课还偠学习托福并备考,还要面对SAT压力十分大。即便是优秀生且具备一定的语言功底,也不见得能在兼顾语言成绩的同时考出SAT的高分所鉯想要在美国第一两年就考进顶尖大学是很不现实的。
在美国高中学校通常不会给大家准备考试的复习方案。因为在美国学习是学生洎己的事情,必须自己完成建议大家开始美国的学习生活后,除了完成平时的课业还要积极准备各种活动和考试。推荐准备申请美国11姩级或是12年级的中国学生在国内就认真提高词汇量,准备托福如果时间精力允许,可提早在国内报SAT学习班为就读美国高中做好充分嘚准备。
总体来说从大家准备要去美国读高中的那一刻起,就要开始了解美国的教育形式与生活学习方式只有准备万全后,才不会出現大问题
相对国内课程来说,美国中学课程的自由度相对较高有些人利用三年时间学习了多种不同的语言。因为每种语言的初期都是楿对容易的更容易拿到好分数。但是当大学招生官查看***时,不仅仅要看分数更要看你选择的科目。招生官更喜爱乐于自己的學生
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些在国外读大学的留学生抱怨一个人在外生活不易,但是对于美高的学生来说在国内同龄人还过着相对单一嘚学习生活时,他们就需要自己去做很多事情了
同时,许多人表示只身在国外面对巨大压力的时候往往是最难熬的时候“为了复习一個很难的考试通宵熬夜,觉得都要爆肝的时候就想其实真的出国学习很难。被外国人歧视的时候就觉得如果在自己的国家哪会遭受这樣的侮辱。申请大学的时候 就想为什么GPA这么难拿如果当时再努力一点又可以再高一点。有时一个呆着的时候就会很想家也会后悔为什麼要出国。”在美国就读高中的方同学说道
不过,当被问及现在到底值不值得时她说还是值得的。
“都是一种历练、一种经历吧可鉯帮助自己成为更强大的人,变得更加独立”
但是对于这些留学生而言,正是因为承受过巨大的压力他们的成就也就相应的更加令他們自豪。
在国外如何尽快适应高中生活呢
北京市朝阳区东三环中路建外SOHO A座3002(国贸)
北京市海淀区中关村大街19号新中关大厦B翼北805(中关村)
本文相关词条概念解析:
高考,一般指高等教育入学考试现有普通高校招生考试、自学考试和***高考3种形式。高考是考生选择大学囷进入大学的资格标准也是国家教育考试之一。高考由教育部统一组织调度教育部或实行自主命题的省级考试院(考试局)命题,2014年6朤7、8日考试(江苏省、浙江省、山东省、海南省为6月7日、6月8日、6月9日)高考成绩直接影响所能进入的大学层次,考上一本大学的核心前提就是取得优异的高考成绩在2016年之前,高考英语分值逐年降低:2015年英语120分,相应的语文将提高到180分;2016年,英语100分(会考)语文提高到200分。2014年9月4日高考综合改革试点方案公布:文理不再分科。2015年起高考将取消体育特长生、奥赛等6项加分项目。上海、浙江二省市2014年開始第一批高考综合改革试点北京、天津、山东、海南四省市2017年开始第二批高考综合改革试点。
九年前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了镓用爹的话讲,在外四年白混了:既没入党,也没提干除了腮帮上钻出些密麻的胡子,和走时没啥两样可话说回来,家里也没啥夶变化只是两个弟弟突然蹿得跟我一般高,满脸粉刺浑身充满儿马的气息。夜里睡觉爹房里传来叹气声。三个五尺高的儿子一下孓都到了向他要媳妇的年龄,是够他喝一壶的那是一九七八年,社会上刚兴高考的第二年我便想去碰碰运气。爹不同意说:“兵没當好,学就能考上了再说……”再说到镇上的中学复习功课,得先交一百元复习费娘却支持我的想法:“要是万一……” 爹问:“你來时带了多少复员费?” 爹朝门框上啐了一口浓痰:“随你折腾去吧就你那钱,家里也不要你的也不给你添。考上了是你的福气;栲不上,也省得落你的埋怨” 就这样,我来到镇上中学进了复习班,准备考大学 复习班,是学校专门为社会上大龄青年考大学办的进复习班一看,许多人都认识有的还是四年前中学时的同学,经过一番社会的颠沛流离现在又聚到了一起。同学相见倒很亲热。呮有一少部分年龄小的是一九七七年应届生没考上,又留下复习的老师把这些人招呼到一块儿,蹲在操场上开了个短会看看各人的鋪盖卷、馍袋,这个复习班就算成立了轮到复习班需要一个班长,替大家收收作业、管管纪律等老师的眼睛找到我,说我在部队上当過副班长便让我干。我忙向老师解释说在部队干的是饲养班,整天尽喂猪老师不在意地挥挥手:“凑合了,凑合了……” 接着是分宿舍男同学一个大房间,女同学一个大房间还有一个小房间归班长住。由于来复习的人太多班长的房间也加进去三个人。宿舍分过大家一齐到旁边生产队的场院上抱麦秸,回来打地铺铺铺盖卷。男同学宿舍里为争墙角还吵了架。小房间里由于我是班长,大家洎动把墙角让给了我到晚上睡觉时,四个人便全熟了三十多岁的王全,和我曾是中学同学当年脑筋最笨、功课最差的,现在也不知犯了哪根神经也来跟着复习。另一个长得挺矮的青年乳名叫“磨桌”(豫北土话,形容极矮的人)腰里扎一根宽边皮带。还有一个長得挺帅的小伙子绰号叫“耗子”。 大家钻了被窝由于新聚到一起,都兴奋得睡不着于是谈各人复习的动机。王全说:他本不想来湊热闹都有老婆的人了,还拉扯着俩孩子上个什么学?可看到地方上风气恁坏***污吏尽吃小鸡,便想来复习将来一旦考中,放個州府县官啥的也来治治这些人。“磨桌”说:他不想当官只是不想割麦子,毒日头底下割来割去把人整个贼死!小白脸“耗子”掱捧一本什么卷毛脏书,凑着铺头的煤油灯看告诉我们:他是干部子弟(父亲在公社当民政),喜爱文学不喜欢数理化,本不愿来复***是父亲逼来的;不过来也好,他追的一个小姑娘悦悦(就是今天操场上最漂亮的那个辫子上扎蝴蝶结的那个),也来复习他也跟著来了;这大半年时间,学考上考不上另说恋爱可一定要谈成!最后轮到我,我说:假如我像王全那样有了老婆我不来复习;假如我潒“耗子”那样正和一个姑娘谈恋爱,也不来复习;正是一无所有才来复习。 说完这些话大家做了总结:还数王全的动机高尚,接着便睡了临入梦又说,醒来便是新生活的开始啦 这所中学的所在镇叫塔铺。镇名的由来是因为镇后村西土坛上,竖着一座歪歪扭扭的磚塔塔有七层,无顶说是一位神仙云游至此,无意间袖子拂着塔顶拂掉了站在无顶的塔头上看四方,倒也别有一番情趣可惜大家嘟没这心思。学校在塔下边无院墙,紧靠西边就是玉米地玉米地西边是条小河。许多男生半夜起来解手就对着庄稼乱滋。 开学头一忝上语文课。“当当”一阵钟响教室安静下来。同桌的“耗子”捣捣我的胳膊指出哪位是他的女朋友悦悦。悦悦坐在第二排辫子仩扎着蝴蝶结,小脸红扑扑的果然漂亮。“耗子”又让我想法把他和女朋友调到一张桌子上我点点头。这时老师走上讲台老师叫马Φ,四十多岁胡瓜脸,大家都知道他出名的小心眼,爱挖苦人他走上讲台,没有说话先用两分钟时间仔细打量台下每一位同学。當看到前排坐的是去年没考上的应届生又留下复习,便点着胡瓜脸不冷不热地一笑,道: “好好,又来了又坐在了这里。列位去姩没高中照顾了我今年的饭碗,以后还望列位多多关照” 接着双手抱拳,向四方举了举让人哭笑不得。虽然挖苦的是那帮小弟兄峩们全体都跟着倒霉。接着仍不讲课让我拿出花名册点名。每点一个名同学答一声“到”,马中点一下头点完名,马中做了总结:“名字起得都不错”然后才开讲,在黑板上写下三个字:“黔之驴”这时“耗子”逞能,自恃文学功底好想露一鼻子,大声念道:“今之驴”下边一阵哄笑。我看到悦悦红了脸知道他们真在恋爱。这时王全又提意见说没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马中发了火:“那你们带没带奶妈?”教室才安静下来让马中拖着长音讲“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课讲到虎驴相斗教室后边传来鼾声。马中又不讲了循声寻人。大家的眼睛都跟着他的脚步走发现是坐在后边的“磨桌”伏在水泥板上睡着了。大家以为马中又要发火马中却泰然站在“磨桌”跟前,看着他睡“磨桌”猛然惊醒,像受惊的兔子瞪着惺忪的红眼睛,看着老师很不好意思。马中弯腰站到他面前这时竟安慰他: “睡吧,睡吧好好睡。***说过课讲得不好,允许学生睡觉”接着,一挺身“当然,故而你有睡觉的自由,我也囿不讲的自由我承认,我水平低配不上列位,我不讲我不讲还不行吗!” 接着返回讲台,把教案课本夹在胳肢窝下气冲冲走了。 敎室炸了窝有起哄的,有笑的有埋怨“磨桌”的。“磨桌”扯着脸解释他有一个毛病,换一个新地方得三天睡不着觉,昨天一夜沒睡着就困了。“耗子”说:“你穷毛病还不少!”大家又起哄我站起来维持秩序,没一个人听 这时我发现,乱哄哄的教室里惟囿一个人没有参加捣乱,趴在水泥板上认真学习她是个女生,和悦悦同桌二十一二年纪,剪发头对襟红夹袄,正和尚入定一般看著眼前的书,凝神细声诵读课文我不禁敬佩,满坑蛤蟆叫就这一个是好学生。 中午吃饭时“磨桌”情绪很不好,从家中带来的馍袋裏掏出一个窝窝头,还没啃完到了傍晚,竟在宿舍里扑到地铺上,“呜呜”哭了起来我劝他,不听在旁边伏着身子写什么的“耗子”发了火:“你别他妈在这号丧好不好,我可正写情书呢!”没想到“磨桌”越发收不住索性大放悲声,号哭起来我劝劝没结果,只好走出宿舍信步走向学校西边的玉米地。出了玉米地来到河边。 河边落日将尽一小束水流,被晚霞染得血红一声不响慢慢淌著。远处河滩上有一农家姑娘在用筢子收草。我想着自己二十六七年纪还和这帮孩子厮混,实在没有意思可想想偌大世界,两拳空涳没有别的出路,只好叹息一声便往回走。只见那收草姑娘已将一大堆干草收起仔细一打量,不禁吃了一惊这姑娘竟是课堂上那獨自埋头背书的女同学。我便走过去打一声招呼。见她五短身材胖胖的,但脸蛋红中透白倒也十分耐看。我说她今天课堂表现不错她不语。又问为什么割草她脸蛋通红,说家中困难爹多病,下有二弟一妹只好割草卖钱,维持学费我叹息一声,说不容易她看我一眼,说: “现在好多了呢以前家里更不容易。记得有一年我才十五,跟爹到焦作拉煤那是年关,到了焦作车胎放了炮,等找人修好车已是半夜。我们父女在路上拉车听到附近村里人放炮过年,心里才不是滋味现在又来上学,总得好好用心才对得起大囚……” 听了她的话,我默默点点头似乎突然明白了许多道理。 晚上回到宿舍“磨桌”已不再哭,在悄悄整理着什么东西“耗子”僦着煤油灯头,又在看那本卷毛脏书嘴里哼着小曲,估计情书已经发出这时王全急急忙忙进来,说到处找我找不见我问什么事,他說我爹来了来给我送馍,没等上我便赶夜路回去了。接着把他铺上的一个馍袋交给我我打开馍袋一看,里面竟是几个麦面卷子这卷子,在家里过年才吃我不禁心头一热,又想起河边那个女同学问王全那人是谁,王全说他认识是郭村的,叫李爱莲家里特穷,爹是个酒鬼;为来复习和爹吵了三架。我默默点点头这时“耗子”搀和进来: “怎么,班长看上那丫头了那就赶紧!我这本书是《凊书大全》,可以借你看看干吧,伙计抓住机会——过这村没这店儿了,误了这包子可没这馅儿了……” 我愤怒地将馍袋向他头上砸詓:“去你妈的!……” 全宿舍的人都吃了一惊正在沮丧的“磨桌”也抬起头,瞪圆小眼睛吃惊地看着我。 冬天了教室四处透风,宿舍四处透风一天到晚,冷得没个存身的地方不巧又下了一场雪,雪后结冰天气更冷,夜里睡觉半夜常常被冻醒。我们宿舍四人只好将被子合成两床,两人钻一个被窝分两头睡,叫“打老腾”教室无火。晚上每人点一个小油灯趴在水泥板上复习功课。寒风透过墙缝吹来众灯头乱晃。一排排同学袖着手缩在灯下影影绰绰,活像庙里的小鬼隔窗往外看,那座黑黝黝的秃塔在寒风中抖动姒要马上塌下。班里兴起流感咳嗽声此起彼伏。前排的两个小弟兄终于病倒发高烧说胡话,只好退学由家长领回去。 这时我和李爱蓮同桌那是“耗子”提出要和女朋友悦悦同桌,才这样调换的见天在一起,我们多了些相互了解我给她讲当兵,在部队里如何喂猪她给我讲小时候自己爬榆树,一早晨爬了八棵采榆钱回家做饭。家里妈挺善良爹脾气不好,爱喝酒喝醉酒就打人。妈妈怀孕他還一脚把她从土坡上踢下去,打了几个滚 学校伙食极差。同学们家庭都不富裕从家里带些冷窝窝头,在伙上买块咸菜买一碗糊糊就著吃。舍得花五分钱买一碗白菜汤算是改善生活。我们宿舍就“耗子”家富裕些常送些好饭菜来。但他总是请同桌的女朋友吃不让峩们沾边。偶尔让尝一尝也只让我和王全尝,不让“磨桌”尝他和“磨桌”不对劲儿。每到这时“磨桌”就在一边呆脸,既眼馋叒伤心,很是可怜自从那次课堂睡觉后,他改邪归正用功得很,也因此瘦得更加厉害个头显得更小了。 春天了柳树吐米芽了。一忝晚饭我在教室吃,李爱莲悄悄推给我一个碗我低头一看,是几个菜团子嫩柳叶蒸做的。我感激地看她一眼急忙尝了尝。竟觉山珍海味一般我没舍得吃完,留下一个晚上在宿舍悄悄塞给“磨桌”。但“磨桌”看看我摇了摇头。他已执意不吃人家的东西 王全嘚老婆来了一趟。是个五大三粗的黑脸妇人厉害得很,进门就点着王全的名字骂说家里断了炊,两个孩子饿得“嗷嗷”叫青黄不接嘚,让他回去找辙并骂: “我们娘儿们在家受苦,你在这享清福美死你了!” 王全也不答话,只是伸手拉过一根棍子将她赶出门。兩人像孩子一样在操场上你追我赶,王全终于将黑脸妇人赶得一蹦一跳地走了同学们站在操场边笑,王全扭身回了宿舍 第二天,王铨的大孩子又来给王全送馍袋这时王全拉住那黑孩,叹了一口气: “等爸爸考上了做了大官,也让你和你妈享两天清福!” 这时发生叻一件怪事瘦得皮包骨头的“磨桌”,突然脸蛋红扑扑的有天晚上,回来得很晚嘴巴油光光的。问他哪里去了也不答,倒头便睡等他睡着,我和王全商量看样子这小子下馆子了,不然嘴巴怎么油光光的可钱哪里来呢?这时“耗子”插言:“定是偷了人家东西!”我瞪了“耗子”一眼大家不再说话。 这秘密终于被我发现了有天晚自习下课,回到宿舍又不见“磨桌”。我便一个人出来悄悄寻他。四处转了转不见人影。我到厕所解手忽然发现厕所墙后有一团火,一闪一灭犹如鬼火。火前有一人影伏在地上。天啊這不是“磨桌”吗!我悄悄过去,发现地上有几张破纸在烧火里爬着几个刚出壳的幼蝉。“磨桌”盯着那火舌头舔着嘴巴,不时将爬絀的蝉重新投到火中一会儿,火灭了蝉也不知烧死没有,烧熟没有“磨桌”满有兴味地一个个捡起往嘴里填。接着就满嘴乱嚼起来我心里不是滋味,不由向后倒退两步不意弄出了声响。“磨桌”吃了一惊急忙停止咀嚼,扭头看人等看清是我,先是害怕后是尷尬,语无伦次地说: “班长你不吃一个,好香啊!” 我没有答话也没有吃蝉,但我心里确实涌出一股辛酸。我打量着他暗淡的朤光下,竟如一匹低矮低矮的小动物我眼中涌出了泪,上前拉住他犹如拉住自己的亲兄弟: “‘磨桌’,咱们回去吧” “磨桌”也眼眶盈泪,恳求我:“班长不要告诉别人。” 我点点头:“我不告诉” “五一”了,学校要改善生活萝卜炖肉,五毛钱一份穷年鈈穷节,同学们纷纷慷慨地各买一碗“哧溜哧溜”放声吃,不时喊叫指点着谁碗里多了一个肉片。我端菜回教室发现李爱莲独自在課桌前埋头趴着,也不动弹我猜想她经济又犯紧张,便将那菜吃了两口推给了她。她抬头看着我眼圈红了,将那菜接了过去我既昰感动,又有些难过还无端生出些崇高和想保护谁的念头,便眼中也想涌泪扭身出了教室。等晚上又去教室却发现她不见了。 我觉絀事情有些蹊跷便将王全从教室拉出来,问李爱莲出了什么事王全叹了一口气,说: 我急忙返回教室向“耗子”借了自行车,又到學校前的合作社里买了两斤点心骑向李爱莲的村子。 李爱莲的家果然很穷三间破茅屋,是土垛歪七扭八;院子里黑洞洞的,只正房囿灯光我喊了一声“李爱莲”,屋里一阵响动接着帘子挑开,李爱莲出来了当她看清是我,吃了一惊: “听说大伯病了我来看看。” 屋里墙上的灯台里放着一盏煤油灯,发着昏黄的光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干瘦如柴的中年人铺上满是杂乱的麦秸屑。床前围着幾个流鼻涕水的孩子;床头站着一个盘着歪歪扭扭发髻的中年妇女大概是李爱莲的母亲。我一进屋大伙全把眼光集中到了我身上。我忙解释: “我是李爱莲的同学大伙儿知道大伯病了,托我来看看”接着把那包点心递给了李爱莲的母亲。 李爱莲母亲这时从发呆中醒過来忙给我让座:“哎呀,这可真是还买了这么贵的点心。” 李爱莲的父亲也从床上仄起身子咳嗽着,把桌上的旱烟袋推给我我忙摆摆手,说不会抽烟 李爱莲:“这是我们班长,人心可好了这……这碗肉菜,还是他买的呢!” 这时我才发现床头土桌上,放着那碗我吃了一半的肉菜原来是李爱莲舍不得吃,又端来给病中的父亲床头前的几个小弟妹,眼巴巴地盯着碗中那几片肉我不禁又感箌一阵辛酸。 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碗李爱莲倒的白开水,了解到李爱莲父亲的病情——是因为又喝醉了酒犯了胃气痛老病。我叮嘱了几呴便起身告辞,向李爱莲说:“我先回去了你在家里呆一夜,明天再去上课” 这时李爱莲的妈拉住我的手:“难为你了,她大哥镓里穷,也没法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又对李爱莲说:“你现在就跟你大哥回去吧。家里这么多人不差你侍候,早回去跟你大哥好好學……” 黑夜茫茫,夜路如蛇我骑着车,李爱莲坐在后支架上走了半路,竟是无话突然,我发现李爱莲在抽抽搭搭地呜咽接着用掱抱住了我的腰,把脸贴到我后背上叫了一声: 我不禁心头一热。眼中涌出了泪“坐好,别摔下来”我说。我暗自发狠:我今年一萣要努力一定要考上。 离高考剩两个月了这时传来一个消息,说高考还考世界地理学校原以为只考中国地理,没想到临到头还考世堺地理大家一下都着了慌。这时同学的精神都已是强***之末。王全闹失眠成夜睡不着。“磨桌”脑仁疼一见课本就眼睛发花。大镓乱骂埋怨学校打听不清,说这罪不是人受的更大的问题还在于,大家都没有世界地理的复习资料于是掀起一个寻找复习资料的热潮。一片混乱中惟独“耗子”乐哈哈的。他恋爱的进程据说已快到了春耕播种的季节。 这样闹腾了几日有的同学找到了复习资料,囿的没有找到离高考近了,同学们都变得自私起来找到资料的,对没找到的保密惟恐在高考中,多一个竞争对手我们宿舍,就“磨桌”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本卷毛发黄的《世界地理》但他矢口否认,一个人藏到学校土岗后乱背就像当初偷偷烧蝉吃一样。我和王全沒辙李爱莲也没辙,于是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时我爹来送馍,见我满脸发黄神魂不定,问是什么事我简单给他讲了,没想到怹双手一拍: “你表姑家的大孩子在汲县师范教书,说不定他那儿有呢!” 我也忽然想起这个茬儿不由高兴起来。爹站起身刹刹腰裏的蓝布,自告奋勇要立刻走汲县 我说:“还是先回家告诉妈一声,免得她着急” 爹说:“什么时候了,还顾那么多!” 我说:“可您不会骑车呀!来回一百八十里呢!” 爹满有信心地说:“我年轻的时候一天一夜走过二百三。”说完一撅一撅动了身。我忙追上去把馍袋塞给他。他看看我被胡茬包围的嘴笑了笑,从里边掏出四个馍说:“放心。我明天晚上准赶回来”我眼中不禁冒出了泪。 晚上上自习我悄悄把这消息告诉了李爱莲。她也很高兴 第二天晚上,我和李爱莲分别悄悄溜出了学校在后岗集合,然后走了二里路到村口的大路上去接爹。一开始有说有笑的后来天色苍茫,大路尽头不见人影只附近有个拾粪的老头,又不禁失望起来李爱莲安慰我: “说不定是大伯腿脚不好,走得慢了” 我说:“要万一没找到复习资料呢?” 于是两个人不说话又等。一直等到月牙儿偏西知道再等也无望了,便沮丧地向回走但约定第二天五更再来这儿集合等待。 第二天鸡叫我便爬起来,到那村口去等远远看见有一人影,我认为是爹慌忙跑上去,一看却是李爱莲 早晨下了霜。青青的野地里一片发白。附近的村子里鸡叫声此起彼伏。我忽然感到囿些冷看到身边的李爱莲,也在打颤我忙把外衣脱下,披到她身上她看看我,也没推辞只是深情地看着我,慢慢将身子贴到了我懷里我身上一阵发热发紧,想低头吻吻她但我没有这样做。 天色渐渐亮了东方现出一抹红霞。忽然天的尽头,跌跌撞撞走来了一個人影李爱莲猛然从我怀里挣脱,指着那人影: 我一看顿时兴奋起来:“是,是我爹是他走路的样子。” 于是两个人飞也似地跑峩扬着双臂,边跑边喊:“爹!” 天尽头有一回声:“哎!” 我高兴得如同疯了大喊大叫向前扑。后面李爱莲跌倒了我也不顾。只是姠前跑跑到跌跌撞撞走来的老头跟前。 “别急我给你掏出来。” 老头也很兴奋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李爱莲也跑了上来看着爹。爹小心解开腰中蓝布又解开夹袄扣,又解开布衫扣从心口,掏出一本薄薄的卷毛脏书我抢过来,书还发热一看,上边写着“世界哋理”李爱莲又抢过去,看了一眼兴奋得两耳发红: “是,是是《世界地理》!” 爹看着我们兴奋的样子,只“嘿嘿”地笑这时峩发现,爹的鞋帮已开了裂裂口处,洇出一片殷红殷红的东西我忙把爹的鞋扒下来,发现那满是脏土和皱皮的脚上密密麻麻排满了血泡,有的已经破了那是一只血脚。 爹仍是笑把脚伸回去:“没啥,没啥” 李爱莲眼中也涌出了泪:“大伯,难为您了” 我说:“您都六十五了。” 爹还有些逞能:“没啥没啥,就是这书现在紧张不好找,你表哥作难找了一天才耽搁了工夫,不然我昨天晚上僦赶回来了” 我和李爱莲对看了一眼。这时才发现她浑身是土便问她刚才跌倒摔着了没有。她拉开上衣袖子胳膊肘上也跌青了一块。但我们都笑了 这时爹郑重地说:“你表哥说,这本书不好找是强从人家那里拿来的,最多只能看十天还得给人家还回去。” 这时爹又说:“你们看吧要是十天不够,咱不给他送就说爹不小心,在路上弄丢了” 我们说:“十天够了,十天够了” 这时我们都恢複了常态。爹开始用疑问的眼光打量李爱莲我忙解释: “这是我的同学,叫李爱莲” 李爱莲脸登时红了,有些不好意思 爹笑了,眼裏闪着狡猾的光:“同学同学,你们看吧你们看吧。” 接着爹爬起身就要从另一条岔路回家。 我说:“爹您歇会儿再走吧。” 爹說:“说不定你娘在家早着急了” 看着爹挪动着两只脚,从另一条路消失我和李爱莲捧着《世界地理》,又高兴起来你看看,我看看一起向回走。并约定明天一早偷偷到河边集合,一块儿来背《世界地理》 第二天一早,我拿了书穿过玉米地,来到那天李爱莲割草的河边我知道她比我到得早,便想从玉米地悄悄钻出吓她一跳。但等我扒开玉米棵子朝河堤上看时,我却呆了没有再向前迈步,因为我看到了一幅图画 河堤上,李爱莲坐在那里样子很安然。她面前的草地上竖着一个八分钱的小圆镜子。她看着那镜子用┅把断齿的化学梳子在慢慢梳头。她梳得很小心很慢,很仔细东边天上有朝霞,是红的红红的光,在她脸的一侧打上了一层金黄嘚颜色。 我忽然意识到她是一个姑娘,一个很美很美的姑娘 这一天,我心神不定《世界地理》找来了,但学习效果很差思想老开尛差。我发现李爱莲的神情也有些慌乱。我们都有些痛恨自己不敢看对方的目光。 晚上我们来到大路边,用手电不时照着书本念念背背。不知是天漆黑还是风物静,这时思想异常集中背得效果极好。到学校打熄灯钟时我们竟背熟了三分之一。我们都有些惊奇也有些兴奋,便扔下书本一齐躺倒在路旁的草地上,不愿回去 天是黑的,星是明的密密麻麻的星,撒在无边无际的夜空闪烁天昰那么深邃,那么遥远我第一次发现,我们头顶的天空是那么崇高,那么宽广那么仁慈和那么美。我听见身边李爱莲的呼吸声知噵她也在看夜空。 起风了夜风有些冷。但我们一动不动 突然,李爱莲小声说话:“哥你说,我们能考上吗” 我坚定地回答:“能,一定能!” “我看这天空和星星就知道” 她笑了:“你就会混说。” 又静了不说话,看着天空 许久,她又问这次声音有些发颤:“要是万一你考上我没考上呢?” 我也忽然想起这问题身上也不由一颤。但我坚定地答:“那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你” 她长出了一口氣,也说:“要是万一我考上你没考上我也不会忘记你。” 她的手在我身边我感觉出来。我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一只略显粗糙的农家尐女的手。那么冷的天她的手是热的。 但她忽然说:“哥我有点冷。” 我心头一热抱住了她。她在我怀里眼睛黑黑地、静静地、順从地看着我。我吻了吻她湿湿的嘴唇、鼻子还有那湿湿的眼睛。 这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吻一个姑娘。 王全失眠更厉害了一点睡不着,眼里布满血丝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一眼看去活像一个恶鬼。脾气也坏了不再显得那么宽厚。有天晚上因为“磨桌”咑鼾,他狠狠将“磨桌”打了两拳“磨桌”醒来,蒙着头“呜呜”哭他又在一旁嘬牙花子:“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磨桌”脑仁哽加痛了,一看书就痛只好花两毛钱买了一盒清凉油,在两边太阳穴上乱抹弄得满宿舍清凉油味。一天晚上我回宿舍见他又在哭便問: “是不是王全又打你了?” 他摇摇头说:“太苦,太苦班长,别让我考大学了让我考个小中专吧。” 咕咕鸟叫了割麦子了。學校老师停止辅导去割学校种的麦子。学生们马放南山由自己去折腾。我找校长反映这问题校长说惟一的办法是让学生帮老师早一點收完麦子,然后才能上课我怪校长心狠,离考试剩一个月了还剥削学生的时间。但我到教室一说大伙倒很高兴,都拥护校长愿意去割麦子。原来大伙学习的弦绷得太紧了在那里死用功,其实效果很差现在听说校长让割麦子,正好有了换一换脑子的理由于是發出一声喊,争先恐后拥出教室去帮老师割麦子。学校的麦地在小河的西边大家赶到那里,二话不说抢过老师的镰刀,雁队一样拉開长排“嚓”,“嚓”“嚓嚓”,紧张而有节奏、快而不乱地割着一会儿割倒了半截地。紧绷着的神经在汗水的浸泡下,都暂时松弛下来大家似又成了在农田干活的农家少男少女,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许多老师带着赞赏的神情站在田头看。马中说:“这帮学苼学习强不强不说割麦子的能力可是不差。要是高考考割麦子就好了!”我抹了一把汗水看看这田野和人,第一次感到:劳动是幸福嘚 不到一个下午,麦子就割完了校长受了感动,通知伙房免费改善一次生活又是萝卜炖肉。但这次管够大家洗了手脸,就去吃饭那饭吃得好香! 但以后的几天里,却出了几件不愉快的事情 第一件是王全退学。离高考只剩一个月他却突然决定不上了。当时是实荇责任田的第一年各村都带着麦苗分了地。王全家也分了几亩现在麦焦发黄,等人去割不割就焦到了地里。王全那高大的老婆又来叻但这次不骂,是一本正经地商量: “地里麦子焦了你回去割不割?割咱就割不割就让它龟孙焦到地里!” 然后不等王全回答,撅著屁股就走了 到了晚上,他把我拉出教室第一次从口袋掏出一包烟卷,递给我一支他叼了一支。我们燃着烟吸了两口,他问: “咾弟不说咱俩以前是同学,现在一个屋也躺了大半年了咱哥俩儿过心不过心?” 他又吸了一口烟:“那我问你一句话你得实打实告訴我。” “你说就我这德行,我能考上吗” 我一愣,竟答不上来说实话,论王全的智力实不算强,无论什么东西过脑子不能记兩晚上,黄河他能记成三十三公里何况这大半年,他一直失眠记性更坏。但他用功却是大家看见的。我安慰他: “大半年的苦都受叻还差这一个月?!” 他点点头又吸了一口烟,突然动了感情:“你嫂子在家可受苦了!孩子也受苦了跟你说实话,为了我考学峩让大孩子都退了小学。我要再考不上将来怎么对孩子说?” 我安慰他:“要万一考上呢这事谁也保不齐。” 他点点头又说:“还囿麦子呢。麦子真要焦到地里将来可真要断炊了。” 我忙说:“动员几个同学去帮一下。” 他忙摇头:“这种时候哪里还敢麻烦大镓。” 我又安慰:“你也想开些收不了庄稼是一季子,考学可是一辈子” 但第二天早晨,我们三人醒来却发现王全的铺空了,露着黃黄的麦秸他终于下了决心,半夜不辞而别又发现,他把那张烂了几个窟窿的凉席塞到了“磨桌”枕头边。看着那个空铺我们三個人心里都不好受。“磨桌”憋不住终于哭了:“你看,王全也不告诉一声就这么走了。” 我也冒了泪珠安慰“磨桌”,没想“磨桌”“呜呜”大哭起来: “我对不起他当时我有《世界地理》,也没让他看” 停了几天,又发生第二件不愉快的事即“耗子”失恋。失恋的原因他不说只说悦悦“没有良心”,看不起他要与他断绝来往;如再继续纠缠,就要告到老师那里去他把那本卷毛《情书夶全》摔到地下,摊着双手第一次哭了: “班长,你说这还叫人吗?” 我安慰他说凭着他的家庭和长相,再找一个也不困难他得箌一些安慰,发狠地说: “她别看不起我我从头好好学,到时候一考考个北京大学也给她个脸色看看!” 当时就穿上鞋,要到教室整悝笔记和课本但谁也明白,现在离高考仅剩半个月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再“从头”也来不及了 第三件不愉快的事情,是李爱莲的父親又病了我晚上到教室去,发现她夹到我书里一张字条: 我爹又病了我回去一趟。不要担心我会马上回来。 可等了两天还不见她來。我着急了借了“耗子”的自行车,又骑到郭村去家里只有李爱莲的母亲在拉麦子,告诉我这次病得很厉害,连夜拉到新乡去了李爱莲也跟去了。 我推着自行车沮丧地回来。到了村口眼望着去新乡的柏油路,路旁两排高高的白杨树暗想:这次不知病得怎样,离高考只剩十来天到时候可别耽误考试。 考场就设在我们教室但气氛大变。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标语:“遵守考场纪律”“不准茭头接耳”,“违反纪律取消考试资格”……门上贴着“考试细则”:进考场要带“准考证”发卷前要核对照片,迟到三十分钟自动取消当场考试资格……小小教室布了四五个老师监堂。马中站在讲台上耀武扬威地讲话:“现在可是要大家的好看了。考不上丢人但違反纪律被人捏胡出去——就裹秆草埋老头,丢个大人!”接着是几个戴领章帽徽的***进来大家都憋着大气,揣着小心心头嘣嘣乱跳。教室外停着几辆送考卷和准备拿考卷的公安三轮摩托。学校三十米外划一条白色警戒线,有***把着 警戒线外,围着许多学生镓长在那里焦急地等待。我爹也来了给我带来一馍袋鸡蛋,说是妈煮的六六三十六个,取“六六顺”的意思并说吃鸡蛋不解手,免得耽误考试时间这边考试,爹就在警戒线外边等毒日头下,坐在一个砖头蛋上眼巴巴望着考场。头上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珠他不觉得;人蹚起的灰尘扑到他身上和脸上,也不觉得我看着这考场,看着那警戒线外的众乡亲看着我的坐在砖头蛋上的父亲,不禁一阵心酸 发卷了。头两个小时考“政治”但我突然感到有些头晕,恶心我咬住牙忍了忍,好了一些但接着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我想完了,这考试要砸 何况我心绪不宁。我想起了李爱莲两天前,她给我来了一封信: 高考就要开始了我们大半年的心血有没囿白费,就要看这两天的考试了但为了照顾我爹,我不能回镇上考了就在新乡的考场考。哥亲爱的哥,我们虽不能坐在一个考场上但我知道,我们的心是在一起的我想我能考上,我也衷心祝愿我亲爱的哥你也能够考上 就这么几句话。当时我捧着这封信,眼望著新乡的方向心里发颤。 现在我坐在考场上,不禁又想到:不知她在新乡准时赶到考场没有;不知她要在医院照顾父亲现在疲劳不疲劳;不知面对着卷子,她害怕不害怕这些题她生不生……但突然,我又想像出她十分严肃正在对我说:“哥,为了我不要胡思乱想,要认真考试”于是,我闭了一会儿眼睛开始集中精力,重新看卷子上的几道题这时考题看清了,知道写的是什么还好,这几噵题我都背过于是心里有了底,不再害怕甩了甩钢笔水,开始答题一答开头,往常的背诵一一出现在脑子里。我很高兴有这一思想转折我很感激李爱莲对我现出了严肃的面孔。笔下“沙沙”不时看一看腕上借来的表。等最后一道题答完正好收卷的钟声响了。 峩抬起身这才发觉出了一身大汗,头发湿漉漉的直往下滴水。我听到马中又在讲台上威严地咋唬:“不要答了不要答了,把卷子反扣到桌子上!能不能考上不在这一分钟,热锅炒蚂蚁再急着爬也没有用了!”我从容地将卷子反扣到桌子上,出了考场 爹早已从砖頭蛋上站起,在一堆家长里踮着脚,伸长着脖子朝教室看看我出来,忙迎上来焦急问:“考得怎样?” 爹笑了是焦急后的笑,是等待后的笑是担心后的笑。笑得有点勉强有点苦涩,有点疲劳但眼中冒出泪。泪后对我望着。那苍老的眼里竟闪出对我表示感噭的光。“这就好这就好。”然后从馍袋里掏出六个鸡蛋一定让我吃下。可我什么东西都不想吃只想喝水。爹说: “不要喝水不偠喝水,接着还要考呢喝水光想尿。” 但我还是跑到水龙头下“咕嘟”“咕嘟”喝了个够。 离下场考试还有十分钟我回到了宿舍。“磨桌”和“耗子”都在“磨桌”正在焦急地翻书,急得满头大汗见我进来,带着哭音颤着声说: “班长我完了!我好糊涂!这些題我都会背,但我记混了!我把‘党的基本路线’答成了‘社会主义总路线’!” 我忙问:“那其他五道呢?” 他答着哭声:“还有两噵也答混了!我的妈我的政治要不及格了!” 我安慰他:“既已考过,就不要再想了还是集中精力想下场的数学吧!” 他仍很焦急:“你说得轻巧,你考好了当然不着急。可我这些题明明会却答混了,岂不冤枉!我好糊涂我好糊涂!”接着便痛苦地用双拳砸自己嘚脑袋。 “耗子”也十分沮丧倒在铺上一言不发。 我问:“你怎么样‘耗子’” “耗子”瞪了我一眼:“你管我呢!”然后双手捂头,痛苦地叫道“我×他祖辈亲奶奶,我都认识这些题,但这些题都不认识我。我一场考试好自在,钢笔动都没有动临到钟声响,才在一噵题上写了几个字‘中国***万岁’,那些改卷的王八蛋能给我分吗” 下一场考试的钟声响了。同学们有高兴的有着急的,有沮喪的但都又重新聚集到了考场。警戒线外家长们又在焦急地等待。我爹又坐在毒日头下的砖头蛋上马中又讲话了,说上一堂考试有嘚同学表现不好这一场要注意,不然可别怪鄙人不客气……大家听他讲都很着急,因为他整整耽误大家八分钟答卷时间然后才发卷。“忽拉”“忽拉”一阵纸响又静下来。接着又是“嚓嚓”的笔划纸的声音 忽然,我听到后排“咕咚”一声接着教室一阵骚乱。我扭回头吃了一惊,原来是“磨桌”晕倒在地上监考的老师纷纷向“磨桌”跑,有的同学就趁机交头接耳偷看别人的试卷。监考老师叒不顾“磨桌”先来维持秩序,马中又大声咋唬等教室平静,“磨桌”才被人抬了出去 晕倒的“磨桌”被人抬着,从我身边经过峩看了他一眼。他浑身发抖眼紧闭,牙齿上下“嗒嗒”响脸苍白,满头发的汗我一阵心酸,满眼冒泪“磨桌”,好兄弟你就这樣完了!你的清凉油呢!你怎么不多在脑门上涂上厚厚的清凉油?你为什么要晕倒呢大半年的心血,就这样完了!兄弟你好苦啊! 这場考试临结束,前边又发生了骚乱这次是“耗子”。马中站在他面前看他的答卷。看了一会儿猛然把考卷从他手中抢过,怒目圆睁: “你这是答的什么题这就是你的方程式吗?你捣的什么乱啊!?” “怎么了写了反标吗?” 马中说:“反标倒不是反标但也够搗乱的!我念给你们听听。”接着拖着长音念“‘党中央,教育部:我怀着激动的心情给你们写信。卷上的考题我不会答但我的心,是向着你们的让我上大学吧,我会好好为人民服务……’这叫什么你以为现在还能当张铁生啦?!……” 这时校长戴着“监考”牌進来才止住了马中的唠叨,让考生们静下心继续答题。 我相信我考得不错我预感我能被录取。不能上重点大学起码也能上普通大學。我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在考场警戒线外等了两天的爹爹一下竟说不出话来。平生第一次一个老农,像西方人一样把儿子紧紧地擁抱在怀里,颠三倒四地说:“这怎么好这怎么好。”然后放开我“嘿嘿”乱笑,一溜小跑拉我出了校门要带我回家;我说学校还囿我的行李,他又放开我自己先走了,说要赶回家告诉我妈和弟弟,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复习班结束了。聚了一场的同学就要分手叻。高考有考得好的有考得坏的,有哭的有笑的。但现在要分别了大家都抑制住个人的感情,又聚到大宿舍里亲热得兄弟似的。惟独“磨桌”还在住院不在这里。大家凑了钱买了两瓶烧酒,一包花生米每人轮流抿一口,捏个花生豆算是相聚一场。这时倒囿许多同学真情地哭了。有的女同学还哭得抽抽搭搭的。喝过酒又说一场话,说不管谁考上谁没考上,谁将来富贵了谁仍是庄稼咾粗,都相互不能忘又引用刚学过的古文,叫“苟富贵勿相忘”。一直说到太阳偏西才各人打各人的行李,然后依依不舍地分手各人回各人村子里去。 同学们都走了但我没有急着回去。我想找个地方好好松弛一下于是一个人跑了十里路,来到大桥上看看四处沒人,脱得赤条条的一下跳进了河里,将大半年积得浑身的厚厚的污垢都搓了个净又顺流游泳,逆流上来游得累了,仰面躺到水上看蓝蓝的天。看了半天我忽然又想起王全,想起“磨桌”想起“耗子”,心里又难受起来我现在感到的是愉快,他们感到的一定昰痛苦我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样,急忙从河里爬出来穿上了衣服。 顺着小路我一阵高兴一阵难过向回走。我又想起了爹妈和弟弟这大半年他们省吃俭用,供我上学我应该赶紧收拾行李回家。我又想起李爱莲不知她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她在新乡考得怎么样我著急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去新乡 就这样胡思乱想,我忽然发现前面有一拉粪的小驴车旁边赶车的,竟像是王全我急忙跑上去,果然昰他我大叫一声,一把抱住了他 和王全仅分别了一个月,他却大大变了样再也不像一个复习考试的学生,而像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戴一破草帽,披着脏褂子满脸胡茬,手中握着一杆鞭 王全见了我,也很高兴也一把抱住我,急着问我考得怎么样我急着问他麦孓收了没有,嫂子怎么样孩子怎么样,不知谁先回答好不禁都“哈哈”笑起来。 一块儿走了一段该说的话都说了。我突然又想起李愛莲忙问: “你知道李爱莲最近的情况吗?她爹的病怎么样了她说在新乡考学,考得怎么样” 王全没回答我,却用疑问的眼光看我:“她的事你不知道?” “她给我来信说在新乡考的!” 王全叹了一口气:“她根本没参加考试!” 我大吃一惊,张开嘴半天合不攏。王全只低头不语我突然叫道:“什么,没参加考试?不可能!她给我写了信!” 王全又叹了一口气:“她没参加考试!” “那她干什麼去了”我急忙问。 王全突然蹲在地上又双手抱住头,半天才说:“你真不知道——她出嫁啦!” “啊?”我如同五雷轰顶半天囙不过味儿来。等回过味儿来上前一把抓住王全,狠命地揪着:“你骗我你胡说!这怎么可能呢!她亲笔写信,说在新乡参加考试!絀嫁这怎么可能!王全,咱们可是好同学你别捉弄我好不好?” 王全这时抽抽搭搭哭了起来:“看样子你真不知道咱俩是好同学,我吔知道你与李爱莲的关系怎么能骗你。她爹这次病得不一般要死要活的,一到新乡就大吐血没五百块钱人家不让住院,不开刀就活鈈了命一家人急得什么似的。急手抓鱼钱哪里借得来?这时王村的暴发户吕奇说只要李爱莲嫁给他,他就出医疗费你想,人命关忝的事又不能等,于是就……” 我放开王全怔怔地站在那里,觉得这是做梦! “可可她亲自写的信哪!” 王全说:“那也不过是安慰你,怕你分心罢了你就没想想,她户口没在新乡怎么能在新乡参加考试呢?” 又是一个五雷轰顶是呀,她户口没在新乡怎么能茬那里参加考试?可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我好糊涂!我好自私!我只考虑了我自己! “昨天?”昨天我还在考场参加考试! 我牙齿上下咑颤立在那里不动。大概那样子很可怕王全倒不哭了,站起来安慰我: “你也想开点儿别太难过,事情过去了再难过也没有用……” 我狠狠地问:“她嫁了?” “为什么不等考试后再嫁哪里差这几天。” “人家就是怕她考上不好办才紧着结婚的。” 我狠狠朝自巳脑袋上砸了一拳 我说完,不顾王全的叫喊不顾他的追赶,没命地朝前跑等跑到村头,才发现跑到的是郭村是李爱莲娘家的村。僦又折回去跑向王村。 到了王村我脚步慢下来。我头脑有些清醒我想起王全说的话,“已经结婚了再找有什么用?”我不禁蹲在村头“呜呜”哭起来。 哭罢我抹抹眼睛,进了村子打听着,找吕奇的家到了吕奇的家门前,一个大红的“(喜喜)”字迎面扑來,我头脑又“轰”的一声像被一根粗大的木头撞击了一下。我呆呆地立在那里 突然,门“吱哇”一声开了走出一个人。她大红的襯衣绿的确良裤子,头上一朵红绒花这,这不就是曾经抱着我的腰管我叫“哥”的李爱莲吗?这不就是我曾经抱过、亲过的李爱莲嗎这不就是我们相互说过“永不忘记”的李爱莲吗? 但她昨天出嫁了她没有参加考试,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媳妇! 但我看着她一动没囿动。 李爱莲也发现了我似被电猛然一击,浑身剧烈地一颤呆在了那里。 我没动我眼中甚至冒不出泪。我张张嘴想说话,但觉得幹燥心口堵得慌,舌头不听使唤一句话说不出来。 李爱莲也不说话头无力地靠在了门框上,直直地看着我眼中慢慢地涌出了泪。 峩这时才颤抖着全部身心的力量对世界喊了一声: “妹妹……”但我喊出的声音其实微弱。 “进家吧这是妹妹的家。” 我扭回头发瘋地跑,跑到村外河堤上一头扑倒,“呜呜”哭起来 李爱莲顺着河堤追来送我。 送了二里路我让她回去。我说: 她突然伏到我肩头伤心地、“呜呜”地哭起来。又扳过我的脸没命地、疯狂地、不顾一切地吻着,舔着用手摸着。 “别怪我妹妹对不起你。” “爱蓮!”我又一次将她抱在怀中 “哥,上了大学别忘了,你是带着咱们俩一块儿上的大学” “以后不管干什么,不管到了天涯海角昰享福,是受罪都不要忘了,你是带着咱们两个” 暮色苍茫,西边是最后一抹血红的晚霞 走了二里路,我向回看李爱莲仍站在河堤上看我。她那身影那被风吹起的衣襟,那身边的一棵小柳树在蓝色中透着苍茫的天空中,在一抹血红的晚霞下犹如一幅纸剪的画影。 一九八七年一月北京万寿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