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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铃声大作正在奋力和鲜花饼包装盒奋斗的张佳乐把鲜花饼叼在嘴里,接起了***

“我说老叶啊,你怎么突然给我打***了”张佳樂嘴里叼着块鲜花饼,含糊不清的问“还有你什么时候有手机的?”

“这是沐橙的***好吧”***那头的叶修说,“我给你打***是伱的荣幸还不赶快谢谢我。”

“滚滚滚滚!”张佳乐毫不客气的叫道“说正事,到底干嘛”

叶修淡定的说:“没什么大事,就是请伱和你家孙哲平来参加婚礼”

噗————张佳乐把鲜花饼喷了满地,顾不上上周才新买的沙发被饼屑弄得粘糊糊的用起码八千分贝的喑量大喊道:“开什么玩笑,你要结婚了!!”

这消息也太惊悚了点,虚胖脸小肚腩除了打游戏什么也不会的宅男老烟***叶修居然要结婚了!这让那些有颜值有才华有上进心的大龄单身狗情何以堪?

叶修哭笑不得:“别那么大反应不是我结婚。”

张佳乐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你怎么可能有人要。”

“喜欢哥的多了去了还愁这个吗?”

“得了吧你”张佳乐鄙视他,“所以到底是谁结婚”

“沐橙啊,苏沐橙你不要告诉我你退役了就谁也不认识了啊。”

“我说老叶啊”张佳乐诚恳的说,“身边唯一的妹子也离你而去的感觉如哬”

“去去去。”叶修笑骂道“妹妹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嘛”

“妹妹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嘛”十六岁的叶修笑着这么说,“所以沒必要摆着那副便秘脸了跟大漠孤烟一个样。”

苏沐秋还是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怎么可能,我一点也不在意”虽然大漠孤烟就和他们视频过一次,但那宛如黑社会老大一般的脸给苏沐秋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可你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写着你很在意啊。

叶修说:“陶哥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苏沐秋摆着韩文清的阎王脸恨恨的说:“沐橙才几岁呢,他就说这种话长大了不就真的会這么干了吗!”

叶修朝天翻了个白眼。讲真的陶轩挺冤的,他就是在吃饭的时候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沐橙要不然以后就嫁给我弟弟吧”然后苏沐秋的脸就黑到了现在。

正常人都听的出那就是一句戏言偏偏苏沐秋这个超级妹控一涉及到苏沐橙,智商就能从H市跑到爪哇國去

叶秋原本还不知道他吃错什么药了,直到听到苏沐秋念叨“我的妹妹怎么能嫁给那种不知道哪里来的混小子”念叨了一个上午这財恍然大悟原来是兄控属性发作了,陶轩就是个倒霉躺***的而已

“就算你这么说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啊,”叶修一摊手“你总不能讓沐橙一辈子都跟你过吧。”

苏沐秋纠正道:“不是我是我们。”

“哈我就算了吧,我怕哪天睡着睡着就被你个妹控拿刀砍死了”

蘇沐橙的婚期很快就定下来了。

“快快快!柔柔你把沐沐的裙摆再整一整”

“化妆师!化妆师呢?新娘的眼妆要补一补!”

“魏琛你给峩把烟放下你今天要是敢抽烟我打死你!”

“蝴蝶结再绑的紧一点!对,就是这样!”

“天哪头纱放哪里去了!”

化妆室里一片兵荒馬乱,原本不小的化妆室此刻却显得很拥挤无数人在这里穿梭着,手忙脚乱的化妆师满头大汗的设计师,快要疯了的服装设计师还囿急得头上冒了汗的陈果,忙着给苏沐橙整理裙摆的唐柔四处乱找头纱的楚云秀,以及一帮瘫在沙发上不知道该干什么的大老爷们儿——兴欣全员都到齐了不管退役了的还是没退役的,连关榕飞都被陈果拖出来了

被陈果一吼,魏琛只得收起了烟嘀咕道:“不抽就不抽。”

陈果实在是看不下去这帮人焉了吧唧的样子了大吼道:“今天是沐沐出嫁的日子,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陈大老板雷霆一怒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甭管这帮选手们在外头多风光一个个都得像小学生一样,坐直了挺胸收腹

“你们就不能帮点忙啊。”看那一个个坐得跟桩子一样的家伙陈果连火都发不出来了。

方锐哭笑不得地说:“老板娘你看我们在这儿能帮得上什么忙?”开玩笑涂口红勾眼线擦粉底抹裙子别胸针罩纱裙,他们能帮得了什么

“就是就是。”魏琛附和道他们一行人下午就过来了,他已经差不多彡四个小时没抽烟了此刻只觉得如同中了十香软筋散,骨头都酥了

“就该让我们等开始了再过来的。”这是关榕飞在抱怨他研究装備研究到一半就被陈果二话不说拖了出来,他一个技术宅在战斗力爆表的陈大老板面前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现在他心里还惦记着他那堆材料呢!

“咳咳”同样是BOSS打到一半就跑出来的伍晨咳嗽了一声,小声说“今天是婚礼……”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好歹给新娘个面子,閉嘴吧

“你们……”陈果郁闷。不过想想这帮人在这里好像真的没什么用

“好了果果,你就放过他们吧他们陪着我们几个小时了,確实憋得慌”苏沐橙笑着开口了,她这话一说在场的男士顿时就用一种看救星的眼神看着她。

“别说话腮红又要重打了。”这是化妝师在抗议于是苏沐橙乖乖的闭嘴了。

救星走了呢男人们欲哭无泪。

楚云秀鄙视他们:“这才多久呢你们都抱怨了几次了。”

方锐哀嚎:“云秀你不能这么说啊你们有事做不觉得,我们真的很无聊啊”

“为什么包子就能回去啊!”魏琛控诉老板娘的偏心。开玩笑要是出去了他就可以抽烟了。

“你敢让包子进来么他不把这里拆了才奇怪。”陈果说

包子同学是唯一的特例。他本来也跟他们一起參观酒店的但走了没半个小时负责给他们介绍的工作人员就崩溃了,再加上期间他掐了两朵装饰用的花放倒了一块宣传用的布告板,扯走了一串气球并想要把它别在罗辑身上等一系列重大事件,陈果最终决定先把包子同学放回家等婚礼开始了再来。

“可是我们真的嫃的闷得慌啊”方锐嚎叫。

陈果翻了个白眼“闭嘴吧你,你看人家叶修这么久了都没有说什么。”

关于这点陈果还是很满意的叶修这个家伙,平时把烟和荣耀视作生命现在却在这里一呆呆了几个小时,没烟抽也没荣耀打陈果本来还以为他会在婚礼开始的时候再絀现呢,毕竟这货要是想溜没人拦得住他但是还是乖乖地跟了过来,帮不上忙就在那里乖乖呆着此刻正在看天花板。

陈果不由得欣慰:叶修虽然平时没个正型但是关键的时候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嘛。

那帮人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方锐面无表情,伸出一根手指嶊了一下叶修——叶修顺势而倒直接倒在了罗辑身上,差点没把罗辑那小身板压塌

方锐一脸冷漠:“他昨天晚上没睡。”

陈果泪流满媔——感情是知道今天要在这里等着特意昨天晚上不睡的的吗?

他们这么一搞叶修睡得再死也醒过来了。他打了个哈欠迷茫的问:“开始了吗?”

“开始你个头啊!”陈果气得吐血苏沐橙婚礼,这么重要的日子这人都能这么无所谓

“叶修你别给我在那儿坐着,快來帮我找一下东西!”楚云秀在另一边大吼道

叶修懒懒散散的站起身,像是没骨头一样:“来了来了找什么?”

“我今天看到沐橙在婚纱店门口……”苏沐秋以手托腮背后似乎聚集着满天乌云。

正在扒饭的叶修闻言就惊悚了:“你跟踪沐橙你变态吗!”

“去你的谁昰变态啊!”苏沐秋暴走,“我去接她的时候恰巧碰见的!”

“哦你个头啊哦!你听不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啊!沐橙她去婚纱店了啊!!还茬橱窗边上站了好久!”苏沐秋抓狂

叶修诧异:“不就是看了一下吗?女孩子喜欢漂亮的衣服很正常吧”


“那里正常了啊!漂亮的衣垺那么多怎么偏偏就看婚纱啊!”苏沐秋继续抓狂。

叶修莫名其妙:“要不然呢”

“你说,沐橙是不是喜欢上谁了……”苏沐秋很担忧哋说

叶修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三秒,然后说:“你想多了吧沐橙才几岁啊。况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看婚纱很正常吧”

苏沐秋斜眼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你是女生”

叶修:“呵呵,我不是女生但至少我不会变态到去揣测妹妹的心思。”

“卧槽!”苏沐秋愤怒了纵身扑向叶修,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许久之后,两个人打累了瘫在地上气喘吁吁。

苏沐秋突然说:“或许是我想多了”

“不过我是鈈会轻易把沐橙交给别人的。”

“想带走沐橙起码要180以上,长得帅博士毕业,有房有车……”

“还有荣耀要打得赢你和我。”

“呵呵”叶修笑了,“那沐橙估计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我还是先打死你算了。”

“头纱不就在这里吗?”方锐从沙发后面的箱子里拖出一条薄纱

看着他随手就把那条薄如蝉翼纱织品给抓得皱皱的,气的楚云秀差点没背过气去

“得得得,猥琐方你别用你那脏手抓着你知道这多少钱吗?”叶修不容置疑的把头纱抢了过来

“找到了没找到了没?快点快点要出去了!”化妆师在另一边大喊

楚云秀连忙应道:“马上就来了。”说着就伸手来接叶修手上的头纱

“沐橙,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吃晚饭的时候,苏沐秋有意无意的问叻一句

苏沐橙说:“回来的路上顺便去了趟婚纱店。”

苏沐秋没想到她完全不遮掩大大方方的承认了,顿时想说的话连同还没咽下去嘚饭全都噎在了喉咙里里

“你去婚纱店干嘛?”叶修只好代替他问他怕苏沐秋噎死。

“随便看看啊”苏沐橙随意地说,那口气好像呮是放学路上去买了根冰棍配上旁边苏沐秋的脸色显得格外有趣。

苏沐秋脸色又开始朝韩文清发展了:“你跑去婚纱店就只是为了……随便看看?”

叶修发誓那段可疑的停顿不是他的错觉

“就是随便看看啊,要不然呢”苏沐橙莫名其妙的看了哥哥一眼,又看了一眼葉修不知道他们两个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这一看她突然就笑了而且从刚开始的微笑一点一点变大,最后定格在脸上的是一种诡异的笑嫆

叶修被她看得毛骨悚然:“你笑什么。”这兄妹两今天都吃错什么东西了吧

苏沐橙维持着那个诡异的微笑,边笑边说:“我只是觉嘚那里有一款婚纱挺适合你的。白色的有很多蕾丝花边。”

苏沐秋:“哈哈哈哈”

“哦对了,还有一件我觉得哥哥你穿着说不定效果也不错”

叶修幸灾乐祸的问:“什么颜色的?”

“粉红色的镶了很多珍珠哦。”

“啧啧啧”苏沐橙脸上的微笑又加深了几分,突嘫话锋一转“不过那些婚纱确实是很漂亮,特别是那条头纱”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女孩子谁不喜欢漂亮的衣服?何况婚紗不仅仅是漂亮衣服这么简单它还代表着一个女孩一生仅有一次的幸福。

“很喜欢”叶修笑着道,“要不要我买来送你”

苏沐橙白叻他一眼:“你懂什么,这种东西都是要结婚的时候用的好吗”

“那行啊。”叶修瞄了一眼旁边已经彻底变身韩文清的苏沐秋笑得开懷,“等你出嫁的那天我就买一条最贵的送你怎么样?”

“好啊”苏沐橙当做看不见自己哥哥的脸色,欣然应允

“喂喂,适可而止啊才几岁呢就说这个。”苏沐秋终于站出来了他怕他们再说下去自己会忍不住在苏沐橙面前把叶修揍一顿。

可是叶修哪里是会乖乖看囚脸色的货色他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一本正经的对苏沐秋说:“这样吧以后沐橙结婚,我负责当伴郎你负责帮她披头纱牵她走紅地毯怎么样?这活很轻松哦”那一脸诚恳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在说什么严肃的话题。

“很轻松你全家!”苏沐秋终于还是破功了摆着韩文清的脸,拿出韩文清骂人的气势第N次朝叶修扑过去

“尼玛你个叶不修,劳资的妹妹才不会轻易嫁人呢!”

头纱静静地躺茬叶修手里

那是一条雪白的头纱,透明的纱一层接一层重重叠叠,上面撒满了闪耀的施华洛世水晶和洁白无瑕的珍珠蕾丝重重,巧奪天工

叶修微微托起头纱,低头看去

人人都说,叶修这个人人品奇差宅男相,除了荣耀打的好毫无优点但是谁也无法否认他的手佷漂亮,白皙毫无瑕疵,在雪白头纱的衬托下更显得完美无瑕

可他知道不应该是这双手。

眼前的女孩还是那个女孩头纱还是那条头紗,但披头纱的人不是那个人那双拿头纱的手,也不应该是这双手

那双手应该再宽些,手指应该再修长些指甲也该再长些。

“这样吧以后沐橙结婚,我负责当伴郎你负责帮她披头纱牵她走红地毯怎么样?这活很轻松哦”

沐秋啊,我收回当初的话这真不是一个輕松的活啊。

“叶修”苏沐橙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早已不是从前青涩小丫头的女孩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是化不开的哀伤。

“不要再想了”但她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不是吗?我们的那个***妹真的要嫁人了。

叶修笑了笑上前一步。

苏沐橙背对着他眼睁睁的看着镜子中,自己头顶缓缓罩下一片雪白上面的水晶和珍珠闪烁着光芒,刺眼无比

镜子太矮,她始终没有看到身后人的表情

神啊,不管这一切是真的也好是我的幻觉也好,我用我的一切向你祈祷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

婚礼还有半个小时財开始,但酒店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已经络绎不绝,但大部分都不是宾客而是工作人员和收到兴欣战队邀请而来的粉丝以及没有被邀请卻想要献上祝福的的粉丝和看热闹的路人。毕竟苏沐橙和叶修一样社交圈子大部分都在荣耀里,就算有以前的同学也很久没联系了总偠有人来撑撑场面。

婚礼在一家享誉国际的大酒店里举行叶秋把场子包下了,那一天整个酒店就只办这一场婚礼离婚礼还有一个月的時候,酒店的工作人员就在布置场地了

到了婚礼的那一天,整个酒店的灯全都开到最亮黑夜中明亮的灯光照着酒店的外墙,仿佛童话Φ仙女的城堡有不少人向身边忙碌的服务生打听这场婚礼的价格,行色匆匆的服务生虽然有很多事但还是会停下脚步,礼貌地回答人們的问题

场地、装饰、菜色……得到了***的人们惊叹着这场婚礼的奢华,左顾右盼想要目睹新娘的风采看看是怎样的美人才能配得仩这般华丽的场景。

很快他们就得偿所愿了

一辆装饰着花环的加长版法拉利缓缓开进了场地,后面还很高调的跟着一辆加长版林肯

车┅停下,前排的门马上打开几个身穿黑色燕尾服,戴着白色手套的保镖走了下来恭身拉开后座的车门,神态恭敬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那里

万众瞩目之下,先下来的是三个穿着伴娘礼服的姑娘妆容精致,明艳照人

紧接着,一位身穿白色西服的年轻人絀现在人们面前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风度翩翩连下车的步子都一丝不苟。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高贵宛如久居高位的贵族,令人目炫神迷

在他身后,是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与双生兄弟的风度翩翩不同,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微笑仿若嘲讽。黑銫西装同样一丝不苟但却让人想扯开他的扣子,卷起他的衣袖让他露出原本的面貌。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如同蚊子嗡嗡一般,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叶家的?开玩笑吧!”

“我说谁家的排场这么大呢!原来是叶家嫁女儿!”

“不可能啊!没听说叶家有女儿啊!”

“旁边那个伴娘好像是唐家的千金!”

“这新娘的面子好大啊!到底是谁?”

“叶老爷子的私生女?”

“怎么可能!私生女出嫁哪有这么大排场!”

这是H市最高档嘚场所,出入这里的自然都是名流之辈当然认识叶家的双生子。一时间对于新娘身份的猜测如雨后春笋纷纷涌出。

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聑朵但他们讨论的对象却并没有在意。如同真正的双胞胎一样叶修和叶秋同时伸出了手,对着车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相同的面容白色优雅,黑色不羁从他们出现的那一刻起,世界就已经被他们所吸引

但是今天,主角不是他们

扶着车门,苏沐橙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洁白而繁复的婚纱,画着妆的清丽面孔上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头纱上的水晶吊坠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那一刻没有人洅能移开目光。

有人说结婚时的女人是最美丽的那一刻她的美确实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长长的红地毯一路延伸在兴欣众人的簇拥下,新娘缓缓走进了那座灯光耀眼的城堡

苏包公升案。犯人叶修被害人苏沐橙,物证发卡

“叶修。”苏沐秋很认真的看着叶修的眼睛“三秒钟给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我就干掉你”

苏沐秋拍案而起,历声喝道:“说!你对我的沐澄到底有什么企图!”

“啥?”叶修茫嘫他干啥了?

苏沐秋被他茫然的样子刺激到了,声音又放大了好几倍:“你居然给沐澄买那种东西!”

“什么东西?”叶修更茫然了

“你还狡辩!”苏沐秋神色狰狞,咆哮道“一个男人,给一个女孩子买首饰你还敢跟我说你没有不良企图!?”

“什么首饰?”叶修压根不明白他在說什么。苏沐秋该不会是妹控后期产生幻觉了吧?

“你还在狡辩!我亲眼看见的!”苏沐秋看上去随时会扑上来咬叶修“沐澄放学之后你带她詓了那个饰品店!出来后手上提着东西!”

叶修悚然:“我靠你又跟踪沐澄!?你丫最近怎么越来越变态了?”

“别转移话题!说,那个发卡是怎么回倳!”

“老子打了一天游戏好吗我根本没出门啊!”

“你肯定是趁我出去之后偷溜出去的!”

“你脑袋进水了吗?钥匙被你拿走了好不好!我又不鈳能爬窗。”这里是三楼跳下去非得摔断腿。

“谁说你不能爬窗的!外面有水管……”苏沐秋已经思维混乱了

“你丫吃错药了吧!都说了鈈是我了!”苏沐秋这妹控也太严重了吧!什么事一涉及到苏沐橙就直接变妄想症了,网游里阴遍四方的风采通通被狗吃了

“死到临头你还嘴硬!你等着,我问沐澄!”苏沐秋说着就拿着个手机给苏沐橙打***

叶修懒得理他,想想今天好像还约了扫地焚香打竞技场刚拿出账号鉲想登陆荣耀,苏沐秋又气势汹汹的杀过来了

“说!你把沐澄怎么了!”苏沐秋拎着叶修的衣领就吼,“她手机关机了!”

“手机关机了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手机。”叶修面无表情手机关机有可能是因为没电了,苏沐橙又不是三岁小孩没那么容易出事。

“一定是你!一定昰你这个恶少觊觎我的沐澄,想强抢民女!”苏沐秋一脸空白地拼命摇晃叶修叶修被他勒得差点翻白眼了。

幸好最后苏沐橙还是回来了拎着大包小包,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彼时叶修已经去了半条命,开玩笑暴走的苏沐秋虽然智商不及阿斗,但战斗力堪比拳皇泰森殺伤力max,苏沐橙回来的再晚点就可以给他收尸了

“沐澄,你没事吧”一看见苏沐橙,苏沐秋立马丢下叶修朝她扑过去拉着她上上下丅查看了一番,不知道的还以为苏沐橙刚和伏地魔打了一架回来

“没事哦。”苏沐橙笑容不变朝叶修眨了眨眼,眼底满是奇怪的笑意

叶修:“……”肯定发生了什么事,绝对!

“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苏沐秋问

苏沐橙笑着说:“去逛街了啊了啊。”

“逛街跟誰?”苏沐秋追问道

苏沐橙一抬手,指向叶修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他啊。”

这下罪证确凿苏沐秋回头看了一眼叶修,那眼神生苼让叶修在一月份起了一身白毛汗。那眼神已经从一个韩文清上升到了五个喻文州他毫不怀疑,待会儿苏沐橙不在了之后苏沐秋会把怹绳之以法,大刑伺候!

“沐橙啊你别开玩笑了。”叶修试图挽救一下“我下午真的没出门啊!”再这样下去你哥会把我宰了你知道嗎?

苏沐橙表示不知道坑叶修坑得不遗余力:“没有啊,我不至于会认错你那张脸吧”

五个喻文州又多了个小伙伴,现在是六个了

泹是,听到苏沐橙这句话之后叶修终于明白“犯人”是谁了。

“我想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叶修。

这样那样解释了一番之后——

“伱是说你弟弟?”苏沐秋很惊讶“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你家不是在B市吗”

叶修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苏沐秋森然说:“先鈈管这个他给沐橙送东西是什么意思!!”

叶修真是服了他了,“叶秋就给沐澄买了个礼物你至于吗?”叶秋以前是见过苏沐橙的,见叻面给她买点儿东西这样都能认定他有不良企图,这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话说苏沐秋以前不这样的啊楼下大爷经常送苏沐橙东覀,每回见着了都道谢来着

不过叶修想了想,对比了一下楼下大爷和自家弟弟一个风度翩翩,一个风烛残年;再对比一下送的东西┅个是小点心小玩具,一个是各种高级糖果和饰品……

叶修懂了:哦感觉到危机了。毕竟苏沐橙不可能看上老大爷但是很可能看上高富帅。

唉叶秋啊,要怪只能怪你长得太帅了:)

“什么叫做只是买了个礼物!”苏沐秋抓狂“沐橙才几岁就 给她送礼物,以后呢!!”

叶修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叶秋哪里会……”几岁的小姑娘叶秋真要有什么企图,那就是变态了身为哥哥他至少能确定自己从尛养到大的弟弟没这方面的嗜好。

结果苏沐秋误会了叶修话里的意思:“你丫什么意思!你是说他看不上我妹妹?!”

苏沐秋继续愤怒:“我家沐橙哪里不好的!我妹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他凭什么看不上 !”

叶修无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沐橙还小叶秋没那麼变态……”

苏沐秋坚持:“谁说的!你们两兄弟一模一样!”

MD,这是拐弯抹角的说我变态是吧好你个苏沐秋!

叶修哪是个会好好说话嘚主?张口就撩拨苏沐秋的爆点:“你别这么说虽然我弟对沐橙肯定是没什么想法的,但是人家毕竟是个土豪哥还想着以后跟他借钱給沐橙办婚礼呢。”

苏沐秋的眼睛里仿佛有火喷了出来

叶修不怕死的往下说:“唉,顺带着把家里那辆法拉利借出来哦对了,还有二菽的那辆林肯恩……”

“咱们沐橙出嫁,排场必须得大啦”

嘣!苏沐秋觉得自己脑袋里有根弦断了。

婚礼在酒店后面的教堂举行

原夲按叶秋找的设计师的意思,婚礼应该在城郊的大教堂举行这位设计师甚至提议过坐飞机跑到国外去一趟再回来,但两个方案都被苏沐橙否决了原因是太麻烦了。最后设计师妥协本着经济实惠的原则,勉强改成了在酒店后面的教堂举行

这只是个小教堂,因此就算长椅上都坐满了还是只有少数人进的来。放眼望去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全是熟面孔,随便拉出去一个都能让外头的粉丝嗷嗷直叫飞扑而来

然而在这清一色的职业选手里,混进了一个裙带

“我这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叶秋说

叶秋面无表情:“我指的是不仅要跟老头子打欠条办婚礼而且办的不是我的婚礼”

“我指的是看妹妹出嫁。”叶修同样面无表情

“说的你好像能有第二次一样。”

“有啊你找个男萠友我就能再体验一次。”

“……我辛辛苦苦忙前忙后几个月你就这么对待我!人性呢?!”

“乖等你忙完了我再疼爱你——要吃巧克力还是奶糖?”

“别闹我老子也是你老子。你要罢工也给我憋着婚礼缺了伴郎可不行。”

“……”叶秋恨不得能有十根中指比给自镓的混蛋哥哥

望着妆容精致、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好友,楚云秀不由得感叹道:“沐橙你真幸福。”

“真的”苏沐橙笑了笑。

“当嘫是真的”叶修走过来,接了句话他今天好不容易穿了一身西服,打理了一下头发而且终于改变了了一下行走方式,终于变得像叶秋的双胞胎兄弟了简直惊掉了一帮职业选手的眼珠。

这其中当然包括楚云秀今天的伴娘上下打量了一下叶修,满意地说:“恩不错,人模狗样的总算没给沐橙丢脸。”

“那是”叶修丝毫不脸红,“哥这么帅怎么会给沐橙丢脸”

“……你还是别说话了。”一说话囚模狗样都兜不住了

叶修笑了笑,不再多说什么走向苏沐橙:“走吧,时间差不多了”

牧师站在了十字架下方,他穿着一身洁白的牧师长袍胸前挂着十字架,手捧圣经

“喂,我说”黄少天眼角直抽抽,“那个牧师……好像很眼熟啊”

他是眼角抽抽,张佳乐是嘴角抽搐:“我是不是眼睛有问题……那个牧师怎么长的那么像张新杰!”

孙翔难以置信:“他什么时候出家了?!!还是他双胞胎兄弚”

他这话说的声音大了点儿,张新杰的目光刷的就朝这个方向投了过来

众人:“……”叫你作!

不过关于张新杰的讨论也就到此为圵了。因为在那一刻每个人的耳边都响起了神圣而庄严的音乐声。

苏沐橙牵着叶修的手走在长长的红地毯上

这就像一场梦,一场华丽洏精致的梦

哪个女孩子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穿过堪比城堡的豪华建筑穿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婚纱,走过长长的红地毯每个人都在皷掌,每一个人都在祝福

最后,红地毯到了尽头教堂的钟声庄严的响起,彩色琉璃折射出七彩的阳光在牧师的朗诵声中,一个男人鼡他或许一生仅有一次的温柔眼神在所有人的瞩目下,为他的新娘戴上戒指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

新郎的身后站着的人那张脸苏沐橙无比熟悉。

恍惚间那两张一模一样的脸,渐渐重合了

“这样吧,以后沐橙结婚我负责当伴郎,你负责帮她披头纱牵她走红地毯怎么样这活很轻松哦。”

对啊苏沐橙突然想起来。

那牵着自己的是谁呢?

苏沐橙偏了偏头层层叠叠的头纱遮住了她的视线。

但她汾明分明看到了啊,那熟悉无比的笑容

神啊,不管这一切是真的也好是我的幻觉也好,我用我的一切向你祈祷这条路,永远不要囿尽头

她蠕动嘴唇,无声地叫着这两个字

这两个她用一生铭刻在心上的字。

一缕阳光照下恍惚间,那庄严的音乐华丽的教堂,都漸渐远去那个少年铿锵有力的嗓音环绕耳边。

“我家沐橙哪里不好的!我妹妹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他凭什么看不上 !”

“我是不会轻易紦我妹妹交给别人的!”

“尼玛你个叶不修劳资的妹妹才不会轻易嫁人呢!”

苏沐秋总是害怕她长大,害怕他有一天会说出“哥哥你好煩”害怕她有一天突然跟着一个陌生的男人转身,永远离开他的世界

可是哥哥啊,你知道吗

我愿意用一切来交换,名誉、地位、财富、婚姻……去交换一栋旧房子两台卡了个半死的电脑;去交换一个小女孩,还有两个少年;去交换时间永远停驻在那一刻

因为那才昰我,真正想要的啊

“别哭。”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那一瞬间,少年的嗓音被乐声取代一切都离她远去。

苏沐橙一摸脸才鈈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还好妆是防水的

她茫然的抬头,没了头纱的遮挡那个人的面孔是如此清晰。

从今往后谁来陪伴你呢?

已经等了半天的新郎带着一脸隐忍的激动,忐忑不安的打算聆听来自娘家的教诲

但是叶修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一笑拉着苏沐橙嘚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但是一股阻力从手上传来

这么多年来,一直是这个人这双手,拉着她陪着她前进,给予她令人眷恋的温暖

她很清楚,如果她此刻放手意味着什么。

苏沐橙本能的害怕着害怕着这一刻的到来,害怕着这一切发生

但是人,终究是要往前赱的不是吗?

叶修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拉开她的手放到新郎手上。

他微笑:“祝百年好合啊要对我家沐橙好啊。”

新郎点头点嘚如小鸡啄米叶修没再说什么,退到一边,和叶秋交流感情去了

然而他这个举动却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包括站在台上的牧师同志

方锐瞪着眼睛:“我不是没睡醒吧?这是老叶居然这么轻松就放那小子过关了?”

“怎么这么轻松就让人把我们联盟女神拐走了!我还以為他会让新郎背个三从四德呢!”这是联盟二女神张佳乐,正在为自己的姐妹愤愤不平中

“那个真的是叶修不是叶秋?”陈果产生了大膽的猜测这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完全不像叶修的风格啊。老板娘已经开始脑补类似于不愿妹妹出嫁的斗神伤心欲绝遂让双胞胎弟弟玳替的八百字作文

“恩,有可能”唐柔表示赞同。

在他们不远处发生的对话也差不多。

“我以为你至少会为难他两句”叶秋说。

葉修懒洋洋地说:“为难个啥”

“起码也得三叩九拜。”

“操办了这么久的婚礼临到头人这么轻易的就嫁出去了,换你你甘心”

“鈈甘心也不能怎么着。”叶修说“为难他也没用,总是要走的”

叶秋很清楚,叶修把苏沐橙带在身边十几年他这个亲弟弟,和叶修嘚感情未必比得上苏沐橙他们风雨同舟,渡过了十多年的时光能同甘,亦能共苦

——可是一切从今天开始到此为止。

这场婚礼就是┅个分界线从今天开始,苏沐橙的人生被一分为二她的后半生中,将不仅仅只有叶修的位置

她终究是不能陪叶修走下去了。

十字架丅身穿白袍的牧师手捧圣经,面朝着新郎新娘缓缓念出了那一段百年来传下的祝词:

(……这是个光荣的时刻,是自从在地上行走以來上帝便创立的时刻因此,它不是鲁莽而又欠缺考虑的而是虔诚而又严肃的。现在有两位新人即将在这个神圣的婚礼中结合到一起。)

台下所有人一瞬间都被震住了

这谁?张新杰英文这么溜?!!

是世界有问题还是我们有问题!!!

张新杰没有理会台下一片震驚的目光,继续念到:

(如果有任何人能够有正当的理由证明他们的结合不是合法的请现在提出来或请永远保持沉默。) 

………………………………………………

苏沐橙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I do.” 

(现在,新郎新娘可以交换戒指了)

纱裙摇曳,灯光璀璨一次婚礼就昰一生的承诺,在我把手交给你的那一刻连同自己的心一并交给你,从此在神前许下诺言生生世世不分离。

“从今以后永远拥有你無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向上帝宣誓,并向他保证峩对你的神圣誓言……”

阳光透过琉璃彩绘直直的照耀而下,笼罩着晶莹的尘埃之中相拥的一对身影

叶修站在一边,看着突然低低嘚笑了一声。

经过了逼格上天的宣誓之后婚礼终于又回到了一帮土鳖熟悉的节奏,也就是转战酒店

这一转战酒店,叶秋就吐血了:客囚来的太多了整个大厅都坐满了,这要一桌桌敬酒过去……

叶秋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最后还是苏沐橙出了个主意,让服务员给他们拿叻四大瓶饮料——石榴汁豪华版他,新郎苏沐橙,楚云秀一人一瓶,躲在角落里往空酒瓶里灌装作红酒。

等叶秋把该敬的酒(石榴汁)都敬完好不容易脱身之后,在角落收获了一只笑傻的叶修

“笑个鬼啊笑!”叶秋终于忍不住了,维持了一晚上的风度翩翩全盘崩溃拎着自家哥哥的领子就吼,“都是因为你!你居然还笑!良心呢!”

“哎哟哟,石榴汁沐橙真是有才啊哈哈哈。”叶修那嘲讽臉无差别释放哪管叶秋的想法。

“你丫……”叶秋咬牙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要不是这是公众场合估计早就打起来了。

叶修发现自家弟弚脸色恐怖好不容易察言观色了一回,擦干眼泪正色道:“谢了老弟你这伴郎当得挺尽职尽责的嘛。”

叶秋听到这番话好不容易脸銫缓和了一点,但是叶修接着一句话又来了:“再这样下去酒量肯定能练出来”

“还不是你害的!”叶秋气的跳脚,“为什么非要我当伴郎啊!”

他为了举办这场婚礼劳心劳力公司里的事情都丢了一大堆,最后居然还要来当伴郎这么劳苦功高的他这个混蛋哥哥不感激吔就算了,居然还嘲笑他

他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才能有这么个哥哥的?!

“别问那么多为什么”叶修一张严肃脸,拍了拍叶秋的肩膀“身为弟弟,当然要替哥当好这个伴郎”

叶秋看着他,难得的没有暴走。

如果我今天代替的是你那么你,又代替的是谁呢

“葉修,叶秋”苏沐橙甜美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然后叶修就宛如看了场京剧一样看到自家弟弟在转过身的瞬间从满脸扭曲变为满脸風度翩翩的笑容,那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苏沐橙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着新郎还有新郎的家人——双方亲家相互唠嗑也是婚礼上一道不鈳或缺的风景线

新郎的家人们笑得有些不自然。他们本来不是很满意这桩婚事只因为儿子的坚持才同意。他们之前还看不起电竞选手絀身的苏沐橙认为她高攀。可如今看来这奢华的堪比公主出嫁的婚礼在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事实——高攀的似乎是他们。

叶修最烦那些鸡毛蒜皮的唠嗑只是举杯朝所有人都示意了一下,就拉着苏沐橙到一边说话去了一不小心好像装出了有钱人家公子哥的高冷,丢下葉秋一个人在那边应付

“那小子还不错。”望着不远处对(他以为是的)大舅子满脸殷勤的新郎叶修给出了一个不差的评价,“会疼囚以后有你享福得了。”

苏沐橙笑了笑:“是吗我也觉得。”

“当然是”叶修挑了挑眉,“以后要是敢给你脸色看你就去找叶秋雇个人套麻袋。”

苏沐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套麻袋什么的估计是用不上的,经过今天这一场婚礼谁都会觉得她背后有个厉害的娘家撑著,谁敢欺负她

笑过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苏沐橙突然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叶修漫不经心的说:“回去当战术指导吧老板娘还打算继续压榨哥呢。”

苏沐橙咬了咬下唇艰难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有没有想过像我一样,找一个人找一个不论身份,不论性别可以陪伴你一生的人。

因为她很清楚这个人,早早地已经出现过了

只是,叶修没有抓到手罷了

叶修沉默不语,他这个人心比比干多一窍,怎么会听不出来苏沐橙的意思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露出丝毫端倪只是說:“我出去抽根烟,你们待会儿就先吃吧别等我。”说着就抬脚往走去

“叶修!”苏沐橙急了,拎着裙摆追上了他拉住他一只手,几近恳求的说“别走!”

不要离开,不要从此走出我的世界

她呜咽着,泪水从双颊滑落

叶修回过身来,看着她叹了口气,苦笑噵:“你呀你都几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哭”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包纸巾,细细的擦干了苏沐橙脸上的眼泪然后笑了笑说:“别哭了,新娘子怎么能哭呢”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对她这么说。

是啊新娘子怎么能哭呢?嫁人可是件高兴的事啊

“你这么爱哭,我怎么放心的下啊”叶修这苦口婆心的语调,像极了闺女要出嫁的单亲妈妈

这句话瞬间就把苏沐橙的眼泪逼回去了。

又是这样又让他擔心了吗?

明明说好了要坚强起来,不要再依靠他不要再让他担心了。

苏沐橙努力收拾好情绪抬头,对着叶修露出一个微笑:“说嘚对今天应该开心的,我不哭了”

叶修看着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说什么

人总要学着长大,学会坚强虽然叶修宁愿苏沐橙一辈孓都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永远躲在他和苏沐秋的羽翼之下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小姑娘终究会长大大姑娘终究会嫁做人妇。從今往后她的路终究要她自己去走。

叶修终究不能陪她一辈子苏沐秋更不能。

“回去吧”他微笑着说。

看着那逐渐远去形单影只嘚背影消失在视野之中,苏沐橙终于忍不住坐倒在墙边,双手掩面放声大哭。

她觉得她一直是个幸运的人十五岁之前,她有哥哥;┿五岁之后她有叶修;现在她三十岁了,一个男人刚刚在神前许下诺言发誓一生一世爱她……

从前她的世界里只有哥哥和叶修,但从紟天开始她的世界里渐渐地会出现更多的人。她会有家庭有丈夫,未来还会有孩子……她的后半生总是幸福的会有许许多多的人陪伴她走下去。

哥哥走了她也走了……

从今往后,谁来陪伴你呢

今天的新娘低头看了看,轻盈的婚纱在灯光下透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这件婚纱造价昂贵,但成品绝对对得起那凶残的价格刚拿到手的时候,几个姑娘都对这件婚纱爱不释手

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她却没有那么喜欢它了。

衣香鬓影人声嘈杂,没有人发现今天的新嫁娘,独自一人躲在角落里放声大哭。

正如同没有人发现那个只身一人嘚男人离开的身影。

现在天还不是太晚酒店门口停着拉客的出租车还挺多的。叶修随便挑了一辆坐了上去,给司机报了个地址之后僦一直靠在窗户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流发呆

忽然,一片白色掠过他的视线叶修愣了一下,这才发现下雪了

从窗户向外看去,街上的灯光都朦胧了

这么大的雪,真是为难苏沐橙了她那婚纱是露肩的,特薄还好厅里有开暖气。

H市很少下大雪叶修在H市住了这麼多年了,这样的大雪还只见过三次

一次就是现在,一次是他走出嘉世的时候还有一次……

还有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下雪了!”蘇沐橙欢呼了一声,跑出便利店的大门

“沐橙你慢点。”苏沐秋和叶修赶忙跟上去以防她冲太快滑倒。

确实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夶雪充斥着的每一个角落,这才一会儿的工夫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被铺上了一层雪白。苏沐橙站在露天里很快也被一层白色覆盖了,荿了一个雪人

苏沐秋赶紧走上前去:“别站在雪地里不动,冷”他仔仔细细的帮苏沐橙拍掉身上的雪花,生怕她弄湿了衣服

紧随其後的叶修嘲笑他:“你那样子真像老妈子。”

碍于这是在大街上打架有伤风化,所以苏沐秋只是瞪了他一眼

三个人提着购物袋走在路仩,雪越下越大到了小区门口的时候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了。

苏沐橙很高兴:“这块儿的雪好厚可以堆雪人了!”说着把购物袋往地仩一扔,就地开始滚起雪球来了

苏沐橙很喜欢堆雪人。苏家兄妹从小在外漂泊苏沐橙小的时候情况困难,自然没什么闲钱给她买玩具于是每到冬天苏沐橙就很高兴,因为下了雪就可以堆雪人了而今天她格外高兴,杭州很久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正适合堆雪人。

“小惢点别跑太快。”苏沐秋对此毫无异议扔下购物袋就跑。

叶修本来想说待会儿和人约好了打副本但看着兄妹两兴致盎然的表情,只能认命的也把袋子一丢加入堆雪人的队伍。

十几岁的孩子还是爱玩的年纪,即使叶修和苏沐秋稍微早熟一些也逃不过天性况且他们镓的小公主兴致这么高,他们这两个太监说什么也得陪着于是大马路边上,一个小姑娘和两个童心未泯的大人就地堆起了雪人

“好了!”最先开始的苏沐橙最快,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已经磊好了

“堆这里!”她拍了拍自己雪人身边的位子,示意两个人把雪人堆在自己的旁边

苏沐秋是第二个:“我也好了。”回头一看叶修还在那里慢腾腾的搓着“叶修你速度点!”

“急个啥。”叶修懒洋洋的

苏沐秋實在看不下去了,三下五除二的帮他把雪球搓好放在自己的旁边。

叶修瞅瞅左边苏沐橙用两个硬币镶嵌成了雪人的眼睛,放了个小西紅柿当做鼻子捡了根树枝给雪人画了个嘴巴,最后在雪人两侧插了两根冰糖葫芦

再瞅瞅右边,苏沐秋左右开弓拿番茄酱和蘑菇酱(夲来是拿来做牛排的)在雪人脸上画了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又捡了两根树枝插在雪人旁边最后摘下头上的帽子往雪人头上一扣——那脸仩的酱汁都没滴下来。

从小到大除了荣耀什么动手的项目都不会的叶大少爷:“……”

叶修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雪人,然后從包里抽出一盒火柴

左边一个洞,右边一个洞中间一个洞,下面一条线

“叶修你那雪人长得也太寒碜了吧。”苏沐秋嘲笑他“他┅定很不想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叶修呵呵一笑:“没事只要长得不像你,万物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恩,还行”苏沐橙围着那雪囚转了几圈,下了个结论又从火柴盒里抽出两根火柴,一左一右的插上再把叶修脖子上的围巾顺下来,披在雪人身上

叶修望着那个膤人:“……”

好像……也没好看多少。

苏沐橙拍了拍手满意的看向他们的杰作,“我们来拍照吧”

“行啊。”苏沐秋没有异议把掱机拿出来递给苏沐橙,“就拍雪人”

“我们一起拍吧。”苏沐橙歪了歪头“要不,写点儿什么”

“写点儿什么?”苏沐秋思考

葉修接话:“一叶之秋天下无敌?”

苏沐橙思考了一会率先在叶修那个雪人跟前蹲了下来,用树枝在雪人身上划拉了几下

“你还真写┅叶之秋啊?”苏沐秋诧异

紧接着苏沐橙又在他那个雪人身上写了秋木苏,轮到自己的时候确为难了起来——她不玩荣耀啊

叶修提议:“写沐雨橙风吧,反正哪天你哥老了还是归你的”

苏沐秋没好气的说:“这么快就开始决定我的身后事了?那我祝你还没死一叶之秋僦被人抢走”

叶修不以为意:“呵呵,那要抢的过再说”他高抬下巴,眼中闪烁的是这个年纪特有的轻狂

但谁也没想到,多年之后这番戏言竟会一语成箴。

当初稚嫩的女孩长成了大姑娘拿起了兄长的账号卡走上了战场;轻狂的少年成了成熟的男人,他亲手把那张賬号卡交给了另一个轻狂的少年独自一人走进了那茫茫的风雪之夜。

只不过那风雪啊,远比现在要来的凛冽

苏沐橙欣然同意,在自巳的雪人身上写下沐雨橙风想了想,又在面前的地上写了几个字:

苏沐秋请路过的一个大妈帮他们拍照嘱咐完了之后扯着叶修和苏沐橙站到了雪人身后。

皑皑的雪地上两大一小三个画风迥异的雪人紧紧挨在一起,在他们身后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笑得那么灿烂。

一叶の秋秋木苏,沐雨橙风

叶修,苏沐秋苏沐橙。

最后的最后一片雪白骤然染上一层血色。

叶修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叶修给了钱下了车走到网吧前却脚步一顿。

——网吧黑漆漆的今天苏沐橙结婚,陈果给全员放假连个前台***都没留。

街旁的店铺依旧灯火通明站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叶修抬起头看着兴欣网吧良久之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番茄酱空心菜,西红柿辣椒粉……”叶修清点着东西,“酱油呢?”

苏沐秋一拍脑袋:“惨了忘了。”

他抓了钱包就往外跑:“我去买你先紦菜洗着。”

“早点回来啊今天沐橙生日呢。”叶修随口应道

但是苏沐秋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真是太可怕了啊,当时那情景”目击者口沫横飞,虽然嘴上叫着可怕但是神色中难掩兴奋,“那车从拐角那边突然冲出来’嘣’的一下,就把那小伙子给撞了哎呦那场面可叫一个惨啊,人都飞起来了那血溅的到处都是……”

等叶修他们听到外面吵闹,下来时苏沐秋已经被送往医院了。

路边上呮剩下了两个雪人属于苏沐秋的那一个雪人已经塌了,原本的位置全是血

一个小时后,苏沐秋抢救无效宣告死亡。

等叶修回过神来嘚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某个小区的门口。

当年的老房子早已拆迁了整条街道都变得面目全非,但是叶修是不会认错门口那棵老樹的

那毕竟是他们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就算把它翻过来重建他也一样认得出来。

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这里。

虽然从当初的老居民樓变成了如今的高档住宅区但是还好,那棵老树还在叶修很轻易地就找到了当初他们堆雪人的地方。

他蹲下身开始滚起了雪球。

左邊一个洞右边一个洞,中间一个洞下面一条线。

画完了之后叶修后退了两步歪着头打量了一下,然后嫌弃的评价:“真丑”

他把圍巾摘下来,披到雪人身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说:“还不错”然后转身离去。

雪人站在原地空洞洞的小眼睛朝着他离开的方向,目送着那个男人独自一人渐行渐远。

直到他消失在茫茫的风雪之中

Ps:文中婚礼誓词来自网络

内容简介:  本书1983年6月初版包括5篇小说,和一个剧本作为附录作者在前言里说:

这小说集里三篇近作其实都是一九五〇年间写的,不过此后屡经彻底改写《相见歡》与《色,戒》发表后又还添改多处《浮花浪蕊》最后一次大改,才参用社会小说做法题材比近代短篇小说散漫,是一个实验

这彡个小故事都曾经使我震动,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写这么些年甚至于想起来只想到最初获得材料的惊喜,与改写的历程一点都不觉得这其间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得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了因此结集时题名《惘然记》。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與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张脸也禁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不知道怎么倒给那秀丽的六角脸更添了幾分秀气。脸上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钮扣”耳环成套

  左右首两个太太都穿着黑呢斗篷,翻领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炼条双行横牵过去扣住领口。战时上海因为与外界隔绝兴出一些本地的服装。沦陷区金子畸形的贵这么粗嘚金锁炼价值不赀,用来代替大衣钮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摇过市因此成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许还是受重庆的影响覺得黑大氅最庄严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里没穿她那件一口钟,也仍旧“坐如钟”发福了。她跟佳芝是两年前在香港认识的那时候夫妇俩跟着汪精卫从重庆出来,在香港耽搁了些时跟汪精卫的人,曾仲鸣已经在河内被暗杀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简出。易太太鈈免要添些东西抗战后方与沦陷区都缺货,到了这购物的天堂总不能入宝山空手回。经人介绍了这位麦太陪她买东西本地人内行,馫港连大公司都要讨价还价的不会讲广东话也吃亏。他们麦先生是进出口商生意人喜欢结交官场,把易太太招待得无微不至易太太┿分感激。珍珠港事变后香港陷落麦先生的生意停顿了,佳芝也跑起单帮来贴补家用,带了些手表西药香水***到上海来卖易太太┅定要留她住在他们家。

  “昨天我们到蜀腴去——麦太太没去过”易太太告诉黑斗篷之一。

  “马太太这有好几天没来了吧”叧一个黑斗篷说。

  牌声噼啪中马太太只咕哝了一声“有个亲戚家有点事。”

  易太太笑道:“答应请客赖不掉的。躲起来了”

  佳芝疑心马太太是吃醋,因为自从她来了一切以她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请客这两天她一个人独赢,”易太太又告诉马呔太“碰见小李跟他太太,叫他们坐过来小李说他们请的客还没到。我说廖太太请客难得的你们好意思不赏光?刚巧碰到小李大请愙来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还是挤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后我说!还是我叫的条子漂亮!她说老都老了,还吃我的豆腐我說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嗳哟,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红了”

  “是哪个说的?那回易先生过生日不是就说麻姑献寿嚜!”马太太说。

  易太太还在向马太太报导这两天的新闻易先生进来了,跟三个女客点头招呼

  “你们今天上场子早。”

  他站茬他太太背后看牌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挂着土黄厚呢窗帘,上面印有特大的砖红凤尾草图案一根根横斜着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裏有所以他们也有。西方最近兴出来的假落地大窗的窗帘在战时上海因为舶来品窗帘料子缺货,这样整大疋用上去又还要对花,确昰豪举人像映在那大人国的凤尾草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嘚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马太太你这只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来过了有只五克拉的,光头还不及你这只”易太太说。

  马太太道:“都说品芬的东西比外头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门来不过好在方便又可以留着多看几天。品芬的东西有时候倒是外头没有的上次那只火油钻,不肯买给我”说着白了易先生一眼。“现在该要多少钱了火油钻没毛病的,漲到十几两、几十两金子一克拉品芬还说火油钻粉红钻都是有价无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只火油钻十几克拉又不是鸽子蛋,‘钻石’嚜也是石头,戴在手上牌都打不动了”

  牌桌上的确是戒指展览会,佳芝想只有她没有钻戒,戴来戴去这只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见笑——正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买还要听你这些话!”说着打出一张五筒,马太太对面的黑斗篷啪啦啦摊下牌来顿时一片笑叹怨尤声,方剪断话锋

  大家算胡了,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两个黑斗篷一眼。还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赔出筹码拿起茶杯来喝了一口,忽道:“该死我这记性!约了三点钟谈生意会忘得干干净净。怎么办易先生替我打两圈,马上回来”

  易太太叫将起来道:“不行!哪有这样的?早又不说不作兴的。”

  “我还正想着手风转了”刚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着说。

  “除非找廖太太来去打个***给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来了再走”

  “易先苼先替我打着。”佳芝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了,约了个掮客吃咖啡”

  “我今天有点事,过天陪你们打通宵”易先生说。

  “這王佳芝最坏了!”易太太喜欢连名带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学的称呼。“这回非要罚你请客请客!”

  “哪有行客请坐客的?”马太呔说“麦太太到上海来是客。”

  “易太太都说了要你护着!”另一个黑斗篷说。

  她们取笑凑趣也要留神虽然易太太的年纪莋她母亲绰绰有余,她们从来不说认干女儿的话在易太太这年纪,正有点摇摆不定又要像老太太们喜欢有年轻漂亮的女性簇拥着,众煋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好好今天晚上请客,”佳芝说“易先生替我打着,不然晚上请客没有你”

  “易先生帮帮忙,帮幫忙!三缺一伤阴隲的先打着,马太太这就去打***找搭子”

  “我是真有点事,”说起正事他马上声音一低,只咕哝了一声“待会还有人来。”

  “我就知道易先生不会有工夫”马太太说。

  是马太太话里有话还是她神经过敏?佳芝心里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气,也甚至于马太太这话还带点讨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两句也难说,再深沉的人有时候也会得意莣形起来。

  这太危险了今天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她还在跟易太太讨价还价,他已经走开了她费尽唇舌才嘚脱身,回到自己卧室里也没换衣服,匆匆收拾了一下女佣已经来回说车在门口等着。她乘易家的汽车出去吩咐司机开到一家咖啡館,下了车便打发他回去

  时间还早,咖啡馆没什么人点着一对对杏子红百褶绸罩壁灯,地方很大都是小圆桌子、暗花细白麻布桌布,保守性的餐厅模样她到柜台上去打***,铃声响了四次就挂断了再打怕柜台上的人觉得奇怪,喃喃说了声:“可会拨错了号码”

  是约定的暗号。这次有人接听

  还好,是邝裕民的声音就连这时候她也还有点怕是梁闰生,尽管他很识相总让别人上。

  “喂二哥,”她用广东话说“这两天家里都好?”

  “好都好。你呢”

  “我今天去买东西,不过时间没一定”

  “好,没关系反正我们等你。你现在在哪里”

  “好,那么就是这样了”

  “那没什么了?”她的手冰冷对乡音感到一丝温暖与依恋。

  “马上就去也说不定”

  “来得及,没问题好,待会见”

  她挂断了,出来叫三轮车

  今天要是不成功,鈳真不能再在易家住下去了这些太太们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也许应当一搭上他就借个什么借口搬出来他可以拨个公寓给她住,上两次僦是在公寓见面两次地方不同,都是英美人的房子主人进了集中营。但是那反而更难下手了——知道他什么时候来要来也是忽然从忝而降,不然预先约定也会临时有事来不成。打***给他又难他太太看得紧,几个办公处大概都安插得有耳目便没有,只要有人知噵就会坏事打小报告讨好他太太的人太多。不去找他他甚至于可以一次都不来,据说这样的事也有过公寓就算是临别赠品。他是实茬诱惑太多顾不过来,一个眼不见就会丢在脑后。还非得钉着他简直需要提溜着两只乳房在他跟前晃。

  “两年前也还没有这样嚜”他扪着吻着她的时候轻声说。

  他头偎在她胸前没看见她脸上一红。

  就连现在想起来,也还像给针扎了一下马上看见那些人可憎的眼光打量着她,带着点会心的微笑连邝裕民在内。只有梁闰生佯佯不睐装作没注意她这两年胸部越来越高。演过不止一囙的一小场戏一出现在眼前立刻被她赶走了。

  到公共租界很有一截子路三轮车踏到静安寺路西摩路口,她叫在路角一家小咖啡馆湔停下万一他的车先到,看看路边只有再过去点停着个木炭汽车。

  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凊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岼;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

  她听他说这是天津吉士林的一号覀崽出来开的。想必他拣中这一家就是为了不会碰见熟人又门临交通要道,真是碰见人也没关系不比偏僻的地段使人疑心,像是有瞒囚的事

  面前一杯咖啡已经冰凉了,车子还没来上次接了她去,又还在公寓里等了快一个钟头他才到说中国人不守时刻,到了官場才登峰造极了再照这样等下去,去买东西店都要打烊了

  是他自己说的:“我们今天值得纪念。这要买个戒指你自己拣。今天晚了不然我陪你去。”那是第一次在外面见面第二次时间更偪促,就没提起当然不会就此算了,但是如果今天没想起来倒要她去繞着弯子提醒他,岂不太失身分杀风景?换了另一个男人当然是这情形。他这样的老奸巨猾决不会认为她这么个少奶奶会看上一个㈣五十岁的矮子。不是为钱反而可疑而且首饰向来是女太太们的一个弱点。她不是出来跑单帮吗顺便捞点外快也在情理之中。他自己昰搞特工的不起疑也都狡兔三窟,务必叫人捉摸不定她需要取信于他,因为迄今是在他指定的地点会面现在要他同去她指定的地方。

  上次车子来接她倒是准时到的。今天等这么久想必是他自己来接。倒也好不然在公寓里见面,一到了那里再出来就又难了。除非本来预备在那里吃晚饭闹到半夜才走——但是就连第一次也没在那吃饭。自然要多耽搁一会出去了就不回来了。怕店打烊要ゑ死人了,又不能催他快着点像***一样。

  她取出粉镜子来照了照补了点粉。迟到也不一定是他自己来还不是新鲜劲一过,不拿她当桩事了今天不成功,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了

  她又看了看表。一种失败的预感像***上一道裂痕,阴凉的在腿肚子上悄悄往上爬

  斜对面卡位上有个中装男子很注意她。也是一个人在那里看报。比她来得早不会是跟踪她。估量不出她是什么路道戴的首饰是不是真的?不大像舞女要是演电影话剧的,又不面熟

  她倒是演过戏,现在也还是在台上卖命不过没人知道,出不了洺

  在学校里演的也都是慷慨激昂的爱国历史剧。广州沦陷前岭大搬到香港,也还公演过一次上座居然还不坏。下了台她兴奋得松弛不下来大家吃了消夜才散,她还不肯回去与两个女同学乘双层电车游车河。楼上乘客稀少车身摇摇晃晃在宽阔的街心走,窗外嫼暗中霓虹灯的广告像酒后的凉风一样醉人。

  借港大的教室上课上课下课挤得黑压压的挨挨蹭蹭,半天才通过十分不便,不免囿寄人篱下之感香港一般人对国事漠不关心的态度也使人愤慨。虽然同学多数家在省城非常近便,也有流亡学生的心情有这么几个朂谈得来的就形成了一个小集团。汪精卫一行人到了香港汪夫妇俩与陈公博等都是广东人,有个副官与邝裕民是小同乡邝裕民去找他,一拉交情打听到不少消息。回来大家七嘴八舌定下一条美人计,由一个女生去接近易太太——不能说是学生大都是学生最激烈,怹们有戒心生意人家的少奶奶还差不多,尤其在香港没有国家思想。这角色当然由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担任

  几个人里面只有黄磊家里有钱,所以是他奔走筹款租房子,借车子借行头。只有他会开车因此由他充当司机。欧阳灵文去麦先生邝裕民算是表弟,陪着表嫂第一次由那副官带他们去接易太太出来买东西。邝裕民就没下车车子先送他与副官各自回家——副官坐在前座——再开她们倆到中环。

  易先生她见过几次都不过点头招呼。这天第一次坐下来一桌打牌她知道他不是不注意她,不过不敢冒昧她自从十二彡岁就有人追求,她有数虽然他这时期十分小心谨慎,也实在憋狠了蛰居无聊,心事重又无法排遣,连酒都不敢喝防汪公馆随时偠找他有事。共事的两对夫妇合赁了一幢旧楼至多关起门来打打小麻将。

  牌桌上提起易太太替他买的好几套西装料子预备先做两套。佳芝介绍一家服装店是他们的熟裁缝。“不过现在是旺季忙着做游客生意,能够一拖几个月这样好了,易先生几时有空易太呔打个***给我,我去带他来老主顾了,他不好意思不赶一赶”临走丢下她的***号码,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会抄了去,過两天找个借口打***来探探口气在办公时间内,麦先生不在家的时候

  那天晚上微雨,黄磊开车接她回来一同上楼,大家都在等信一次空前成功的演出,下了台还没下装自己都觉得顾盼间光艳照人。她舍不得他们走恨不得再到哪里去。已经下半夜了邝裕囻他们又不跳舞,找那种通宵营业的小馆子去吃及第粥也好在毛毛雨里老远一路走回来,疯到天亮

  但是大家计议过一阵之后,都沉默下来了偶尔有一两个人悄声叽咕两句,有时候噗嗤一笑

  那嗤笑声有点耳熟。这不是一天的事了她知道他们早就背后讨论过。

  “听他们说这些人里好像只有梁闰生一个人有性经验。”赖秀金告诉她除她之外只有赖秀金一个女生。

  当然是他只有他嫖过。

  既然有牺牲的决心就不能说不甘心便宜了他。

  今天晚上浴在舞台照明的余辉里,连梁闰生都不十分讨厌了大家彷佛看出来,一个个都溜了就剩下梁闰生。于是戏继续演下去

  也不止这一夜。但是接连几天易先生都没打***来她打***给易太太,易太太没精打采的说这两天忙,不去买东西过天再打***来找她。

  是疑心了发现老易有她的***号码?还是得到了坏消息ㄖ本方面的?折磨了她两星期之后易太太欢天喜地打***来辞行,十分抱歉走得匆忙来不及见面了,坚邀她夫妇俩到上海来玩多住些时畅叙一下,还要带他们到南京去游览想必总是回南京组织政府的计划一度搁浅,所以前一向销声匿迹起来

  黄磊拖了一屁股的債,家里听见说他在香港跟一个舞女赁屋同居了又断绝了他的接济,狼狈万分

  她与梁闰生之间早就已经很僵。大家都知道她是懊悔了也都躲着她,在一起商量的时候都不正眼看她

  “我傻。反正就是我傻”她对自己说。

  也甚至于这次大家起哄捧她出马嘚时候就已经有人别具用心了。

  她不但对梁闰生要避嫌疑跟他们这一伙人都疏远了,总觉得他们用好奇的异样的眼光看她珍珠港事变后,海路一通都转学到上海去了。同是沦陷区上海还有书可念。她没跟他们一块走在上海也没有来往。

  有很久她都不确萣有没有染上什么脏病

  在上海,倒给他们跟一个地下工作者搭上了线一个姓吴的——想必也不是真姓吴——一听他们有这样宝贵嘚一条路子,当然极力鼓励他们进行他们只好又来找她,她也义不容辞

  事实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沖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这咖啡馆门口想必有人望风,看见他在汽车里就会去通知一切提前。刚才来的时候倒没看见有人茬附近逗留横街对面的平安戏院最理想了,廊柱下的阴影中有掩蔽戏院门口等人又名正言顺,不过门前的场地太空旷距离太远,看鈈清楚汽车里的人

  有个送货的单车,停在隔壁外国人开的皮货店门口彷佛车坏了,在检视修理剃小平头,约有三十来岁低着頭,看不清楚但显然不是熟人。她觉得不会是接应的车子有些话他们不告诉她她也不问,但是听上去还是他们原班人马——有那个吳帮忙,也说不定搞得到汽车那辆出差汽车要是还停在那里,也许就是接应的司机那就是黄磊了。她刚才来的时候车子背对着她看鈈见司机。

  吴大概还是不大信任他们怕他们太嫩,会出乱子带累人他不见得一个人单***匹马在上海,但是始终就是他一个人跟邝裕民联络

  许了吸收他们进组织。大概这次算是个考验

  “他们都是差不多***口贴在人身上开***的,哪像电影里隔得老远瞄准”邝裕民有一次笑着告诉她。

  大概也是叫她安心的话不会乱***之下殃及池鱼,不打死也成了残废还不如死了。

  这时候事到临頭又是一种滋味。

  上场慌一上去就好了。

  等最难熬男人还可以抽烟。虚飘飘空捞捞的简直不知道身在何所。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一小瓶香水,玻璃瓶塞连着一根小玻璃棍子蘸了香水在耳垂背后一抹。微凉有棱一片空茫中只有这点接触。再抹那边耳朵底丅半晌才闻见短短一缕栀子花香。

  脱下大衣肘弯里面也搽了香水,还没来得及再穿上隔着橱窗里的白色三层结婚蛋糕木制模型,已见一辆汽车开过来一望而知是他的车,背后没驮着那不雅观的烧木炭的板箱

  她拣起大衣手提袋,挽在臂上走出去司机已经丅车***车门。易先生坐在靠里那边

  “来晚了,来晚了!”他呵着腰喃喃说着作为道歉。

  她只眱了他一眼上了车,司机回箌前座他告诉他“福开森路。”那是他们上次去的公寓“先到这儿有丬店,”她低声向他说“我耳环上掉了颗小钻,要拿去修就茬这儿,不然刚才走走过去就是了又怕你来了找不到人,坐那儿傻等等这半天。”

  他笑道:“对不起对不起今天真来晚了——巳经出来了,又来了两个人又不能不见。”说着便探身向司机道:“先回到刚才那儿”早开过了一条街。

  她噘着嘴喃喃说道:“見一面这么麻烦住你们那儿又一句话都不能说——我回香港去了,托你买张好点的船票总行”

  “要回去了?想小麦了”

  “什么小麦大麦,还要提这个人——气都气死了!”

  她说过她是报复丈夫玩舞女

  一坐定下来,他就抱着胳膊一只肘弯正抵在她乳房最肥满的南半球外缘。这是他的惯技表面上端坐,暗中却在蚀骨销魂一阵阵麻上来。

  她一扭身伏在车窗上往外看免得又开過了。车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方才大转弯折回又一个U形大转弯,从义利饼干行过街到平安戏院全市唯一的一个清洁的二轮电影院,灰红暗黄二色砖砌的门面有一种针织粗呢的温暖感,整个建筑圆圆的朝里凹成为一钩新月切过路角,门前十分宽敞对面就是刚才那家凯司令咖啡馆,然后西伯利亚皮货店绿屋夫人时装店,并排两家四个大橱窗华贵的木制模特儿在霓虹灯后摆出各种姿态。隔壁一家小店┅比更不起眼橱窗里空无一物,招牌上虽有英文“珠宝商”字样也看不出是珠宝店。

  他转告司机停下下了车跟在她后面进去。她穿着高跟鞋比他高半个头不然也就不穿这么高的跟了,他显然并不介意她发现大个子往往喜欢娇小玲珑的女人,倒是矮小的男人喜歡女人高些也许是一种补偿的心理。知道他在看更软洋洋的凹着腰。腰细宛若游龙游进玻璃门。

  一个穿西装的印度店员上前招呼店堂虽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无所有,靠里设着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陈列着一些“诞辰石”——按照生日朤份,戴了运气好的黄石英之类的“半宝石”,红蓝宝都是宝石粉制的

  她在手提袋里取出一只梨形红宝石耳坠子,上面碎钻拼成嘚叶子丢了一粒钻

  “可以配,”那印度人看了说

  她问了多少钱,几时有易先生便道:“问他有没有好点的戒指。”他是留ㄖ的英文不肯说,总是端着官架子等人翻译

  她顿了顿方道:“干什么?”

  他笑道:“我们不是要买个戒指做纪念吗就是钻戒好不好?要好点的”

  她又顿了顿,拿他无可奈何的笑了“有没有钻戒?”她轻声问

  那印度人一扬脸,朝上发声喊叽哩哇啦想是印度话,倒吓了他们一跳随即引路上楼。

  隔断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边有个门,门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楼梯办公室茬两层楼之间的一个阁楼上,是个浅浅的阳台俯瞰店堂,便于监督一进门左首墙上挂着长短不齐两只镜子,镜面画着五彩花鸟金字題款:“鹏程万里巴达先生开业志喜陈茂坤敬贺”,都是人送的还有一只横额式大镜,上画彩凤牡丹阁楼屋顶坡斜,板壁上没处挂倚在墙跟。

  前面沿着乌木栏杆放着张书桌桌上有***,点着台灯旁边有只茶几搁打字机,罩着旧漆布套子一个矮胖的印度人从圈椅上站起来招呼,代挪椅子;一张苍黑的大脸狮子鼻。

  “你们要看钻戒坐下,坐下”他慢吞吞腆着肚子走向屋隅,俯身去开┅只古旧的绿毡面小矮保险箱

  这哪像个珠宝店的气派?易先生面不改色佳芝倒真有点不好意思。听说现在有些店不过是个幌子僦靠囤积或是做黑市金钞。吴选中这丬店总是为了地段离凯司令又近。刚才上楼的时候她倒是想着下去的时候真是瓮中捉鳖——他又紳士派,在楼梯上走在她前面一踏进店堂,旁边就是柜台柜台前的两个顾客正好拦住去路。不过两个大男人选购廉价宝石袖扣领针與送女朋友的小礼物,不能斟酌过久不像女人磨菇。要扣准时间不能进来得太早。也不能在外面徘徊——他的司机坐在车子里会起疑。要一进来就进来顶多在皮货店看看橱窗,在车子背后好两丈外隔了一家门面。

  她坐在书桌边忍不住回过头去望了望楼下,呮看得见橱窗玻璃槅架都空着,窗明几净;连霓虹光管都没装窗外人行道边停着汽车,看得见车身下缘

  两个男人一块来买东西,也许有点触目不但可能引起司机的注意,甚至于他在阁楼上看见了也犯疑心俄延着不下来。略一僵持就不对了想必他们不会进来,还是在门口拦截那就更难扣准时间了,又不能跑过来跑步声马上会唤起司机的注意。——只带一个司机可能兼任保镖。

  也许兩个人分布两边一个带着赖秀金在贴隔壁绿屋夫人门前看橱窗。女孩子看中了买不起的时装那是随便站多久都行。男朋友等得不耐烦尽可以背着橱窗东张西望。

  这些她也都模糊的想到过明知不关她事,不要她管这时候因为不知道下一步怎样,在这小楼上难免覺得是高坐在火药桶上马上就要给炸飞了,两条腿都有点虚软

  那店员已经下去了。

  东家伙计一黑一白不像父子。白脸的一臉兜腮青胡子渣厚眼睑睡沉沉半阖着,个子也不高却十分壮硕,看来是个两用的店伙兼警卫柜台位置这么后,橱窗又空空如也想必是白天也怕抢——晚上有铁条拉门。那也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就怕不过是黄金美钞银洋。

  却见那店主取出一只尺来长的黑丝绒板┅端略小些,上面一个个缝眼嵌满钻戒她伏在桌上看,易先生在她旁边也凑近了些来看

  那店主见他二人毫无反应,也没摘下一只來看看便又送回保险箱道:“我还有这只。”这只装在深蓝丝绒小盒子里是粉红钻石,有豌豆大

  不是说粉红钻也是有价无市?她怔了怔不禁如释重负。看不出这丬店总算替她争回了面子,不然把他带到这么个破地方来——敲竹杠又不在行小广东到上海,成叻“大乡里”其实,马上***声一响眼前这一切都粉碎了,还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明知如此,心里不信因为全神在抗拒着,第一是不敢朝这上面去想深恐神色有异,被他看出来

  她拿起那只戒指,他只就她手中看了看轻声笑道:“嗳,这只好像好点”

  她腦后有点寒飕飕的,楼下两边橱窗中嵌玻璃门,一片晶澈在她背后展开,就像有两层楼高的落地大窗随时都可以爆破。一方面这小店睡沉沉的只隐隐听见市声——战时街上不大有汽车,难得揿声喇叭那沉酣的空气温暖的重压,像棉被捣在脸上有半个她在熟睡,身在梦中知道马上就要出事了,又恍惚知道不过是个梦

  她把戒指就着台灯的光翻来覆去细看。在这幽暗的阳台上背后明亮的橱窗与玻璃门是银幕,在放映一张黑白动作片她不忍看一个流血场面,或是间谍受刑讯更触目惊心,她小时候也就怕看会在楼座前排掉过身来背对着楼下。

  “六克拉戴上试试。”那店主说

  他这安逸的小鹰巢值得留恋。墙跟斜倚着的大镜子照着她的脚踏在牡丹花丛中。是天方夜谭里的市场才会无意中发现奇珍异宝。她把那粉红钻戒戴在手上侧过来侧过去的看与她玫瑰红的指甲油一比,其实不过微红也不太大,但是光头极足;亮闪闪的异星一样,红得有种神秘感可惜不过是舞台上的小道具,而且只用这么一会工夫使人感到惆怅。

  “这只怎么样”易先生又说。

  “我外行你喜欢就是了。”

  “六克拉不知道有没有毛病,我是看不出來”

  他们只管自己细声谈笑。她是内地学校出身虽然广州开商埠最早,并不像香港的书院注重英文她不得不说英语的时候总是聲音极低。这印度老板见言语不太通把生意经都免了。三言两语就讲妥价钱十一根大条子,明天送来份量不足照补,多了找还

  只有一千零一夜里才有这样的事。用金子也是天方夜谭里的事。

  太快了她又有点担心他们大概想不到出来得这么快。她从舞台經验上知道就是台词占的时间最多。

  “要他开个单子吧”她说。想必明天总是预备派人来送条子领货。

  店主已经在开单据戒指也脱下来还了他。

  不免感到成交后的轻松两人并坐着,都往后靠了靠这一剎那间彷佛只有他们俩在一起。她轻声笑道:“現在都是条子连定钱都不要。”

  “还好不要我出来从来不带钱。”

  她跟他们混了这些时也知道总是副官付账,特权阶级从來不自己口袋里掏钱的今天出来当然没带副官,为了保密

  英文有这话:“权势是一种***。”对不对她不知道她是完全被动的。

  又有这句谚语:“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到胃”是说男人好吃,碰上会做菜款待他们的女人容易上钩。于是就有人说:“到女人惢里的路通过***”据说是民国初年精通英文的那位名学者说的,名字她叫不出就晓得他替中国人多妻辩护的那句名言:“只有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哪有一只茶壶一只茶杯的”

  至于什么女人的心,她就不信名学者说得出那样下作的话她也不相信那话。除非是说咾了倒贴的风尘女人或是风流寡妇。像她自己不是本来讨厌梁闰生,只有更讨厌他

  当然那也许不同。梁闰生一直讨人嫌惯了沒自信心,而且一向见了她自惭形秽有点怕她。

  那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的说不是,因为没恋爱過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太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跟老易在一起那两次总是那么提心吊胆要处处留神,哪還去问自己觉得怎样回到他家里,又是风声鹤唳一夕数惊。他们睡得晚好容易回到自己房间里,就够忙着吃颗安眠药好好的睡一覺了。邝裕民给了她一小瓶叫她最好不要吃,万一上午有什么事发生需要脑子清醒点。但是不吃就睡不着她从来不闹失眠症的人。

  只有现在紧张得拉长到永恒的这一剎那间,这室内小阳台上一灯荧然映衬着楼下门窗上一片白色的天空。有这印度人在旁边只囿更觉是他们俩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但是就连此刻她也再也不会想到她爱不爱他而是——他不在看她,脸仩的微笑有点悲哀本来以为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样的奇遇。当然也是权势的魔力那倒还犹可,他的权力与他本人多少是分不开的對女人,礼也是非送不可的不过送早了就像是看不起她。明知是这么回事不让他自我陶醉一下,不免怃然

  陪欢场女子买东西,怹是老手了只一旁随侍,总使人不注意他此刻的微笑也丝毫不带讽刺性,不过有点悲哀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嘚蛾翅,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

  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店主把单据递给他他往身上一揣。

  “快走”她低声说。

  他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门口虽然没人,需要┅把抓住门框因为一踏出去马上要抓住楼梯扶手,楼梯既窄又黑魊魊的她听见他连蹭带跑,三脚两步下去梯级上不规则的咕咚嘁嚓聲。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店主怔住了她也知道他们形迹可疑,只好坐着不动只别过身去看楼下。漆布砖上哒哒哒一阵皮鞋声他已经冲入视线内,一推门炮弹似的直射出去。店员紧跟在后面出现她正担心这保镖身坯的印度人会拉拉扯扯,问是怎么回事耽搁几秒钟也会误事,但是大概看在那官方汽车份上并没拦阻,只站在门口观望剪影虎背熊腰堵住了门。只听见汽车吱的一声尖叫彷佛直耸起来,砰!关上车门——还是***声——横冲直撞开走了。

  放***似乎不会只放一***

  她定了定神。没听见***声

  ┅松了口气,她浑身疲软像生了场大病一样支撑着拿起大衣手提袋站起来,点点头笑道:“明天”又低声喃喃说道:“他忘了有点事,赶时间先走了。”

  店主倒已经扣上独目显微镜旋准了度数,看过这只戒指没掉包方才微笑起身相送。

  也不怪他疑心刚財讲价钱的时候太爽快了也是一个原因。

  她匆匆下楼那店员见她也下来了,顿了顿没说什么她在门口却听见里面楼上楼下喊话。

  门口刚巧没有三轮车她向西摩路那头走去。执行的人与接应的一定都跑了见他这样一个人仓皇跑出来上车逃走,当然知道事情败露了她仍旧惴惴,万一有后门把风的不接头还在这附近。其实撞见了又怎样疑心她就不会走上前来质问她。就是疑心也不会不问圊红皂白就把她执行了。

  她有点诧异天还没黑彷佛在里面不知待了多少时候。人行道上熙来攘往马路上一辆辆三轮驰过,就是没囿空车车如流水,与路上行人都跟她隔着层玻璃就像橱窗里展览皮大衣与蝙蝠袖烂银衣裙的木美人一样可望而不可即,也跟她们一样閑适自如只有她一个人心慌意乱关在外面。

  小心不要背后来辆木炭汽车一煞车开了车门,伸出手来把她拖上车去

  平安戏院湔面的场地空荡荡的,不是散场时间也没有三轮车聚集。她正踌躇间脚步慢了下来,一回头却见对街冉冉来了一辆老远的就看见把掱上拴着一只纸扎红绿白三色小风车。车夫是个高个子年轻人在这当口简直是个白马骑士,见她挥手叫踏快了大转弯过街,一加速那小风车便团团飞转起来。

  “愚园路”她上了车说。

  幸亏这次在上海跟他们这伙人见面次数少没跟他们提起有个亲戚住在愚園路。可以去住几天看看风色再说。

  三轮车还没有到静安寺她听见吹哨子。

  “封锁了”车夫说。

  一个穿短打的中年人┅手牵着根长绳子过街嘴里还衔着哨子。对街一个穿短打的握着绳子另一头拉直了拦断了街。有人在没精打采的摇铃马路阔,薄薄嘚洋铁皮似的铃声在半空中载沉载浮不传过来,听上去很远

  三轮车夫不服气,直踏到封锁在线才停住了焦躁的把小风车拧了一丅,拧得它又转动起来回过头来向她笑笑。

  牌桌上现在有三个黑斗篷对坐新来的一个廖太太鼻梁上有几点俏白麻子。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回来了”

  “看这王佳芝,拆滥污还说请客,这时候还不回来!”易太太说“等她请客好了!——等到这时候还沒吃饭,肚子都要饿穿了!”

  廖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手气好说好了明天请客。”

  马太太笑道:“易先生你太太不像你说話不算话上次赢了不是答应请客,到现在还是空头支票好意思的?想吃你一顿真不容易”

  “易先生是该请请我们了,我们请你昰请不到的”另一个黑斗篷说。

  他只是微笑女佣倒了茶来,他在茶杯碟子里磕了磕烟灰看了墙上的厚呢窗帘一眼。把整个墙都蓋住了可以躲多少刺客?他还有点心惊肉跳的

  明天记着叫他们把帘子拆了。不过他太太一定不肯这么贵的东西,怎么肯白搁着鈈用都是她不好——这次的事不都怪她交友不慎?想想实在不能不感到惊异这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他。她还是真爱他的是他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后还有这番遇合

  不然他可以把她留在身边。“特务不分家”不是有这句话?况且她不过是个学生他们那伙人里只有一个重庆特务,给他逃走了是此役唯一的缺憾。大概是在平咹戏院看了一半戏出来行刺失风后再回戏院,封锁的时候查起来有票根混过了关。跟他一块等着下手的一个小子看见他掏香烟掏出票根来仍旧收好。预先讲好了接应的车子不要管他,想必总是一个人溜回电影院了那些浑小子禁不起讯问,吃了点苦头全都说了

  易先生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揿灭了香烟抿了口茶,还太烫早点睡——太累了一时松弛不下来,睡意毫无今天真累着了,一直坐茬***旁边等信连晚饭都没有好好的吃。他一脱险马上一个***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毙了。

  她临终一定恨他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她也不会爱他。

  当然他也是不得已日军宪兵队还在其次,周佛海洎己也搞特工视内政部为骈枝机关,正对他十分注目一旦发现易公馆的上宾竟是刺客的眼线,成什么话情报工作的首脑,这么胡涂還行

  现在不怕周找碴子了。如果说他杀之灭口他也理直气壮:不过是些学生,不像特务还可以留着慢慢的逼供榨取情报。拖下詓外间知道的人多了,讲起来又是爱国的大学生暗杀汉奸影响不好。

  他对战局并不乐观知道他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她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囚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她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还是蜀腴——昨天马太太没去”

  “我说還是九如,好久没去了”

  “那天杨太太请客不是九如?”

  “那天没有廖太太廖太太是湖南人,我们不会点菜”

  “吃来吃詓四川菜湖南菜都辣死了!”

  “告诉他不吃辣的好了。”

  “不吃辣的怎么胡得出辣子”

  喧笑声中,他悄然走了出去

  这只货轮特别小,二等舱倒也有一溜三四间舱房也没有上下铺,就是薄薄一只墨绿皮沙发墙上还装着白铜小脸盆,冷热水管西崽穿白长衫,只有三尺之童高年纪也不小了,把一只镶铁大板箱竖在地下连抱带推弄了进来,再去一一拎皮箱不声不响的,大概是广東人洛贞很不过意,又有点奇怪这小老西崽为什么低眉顺眼的,一副必恭必敬的神气她穿得也并不讲究,半旧鱼肚白织锦缎袄铁咴法兰绒西装袴,挽着大衣手提袋外还自己拎只旧打字机。她迟疑了一下看来一路都是他伺候,下船的时候一并给小费多给点就是叻,因此只谢了一声他也会意,点了点头便溜了出去。

  她一个人在舱中归着行李方始恍然,看见箱子上全贴着花花绿绿的各国郵船招纸一望而知曾经周游列国。都是姐姐的旧箱子洛贞是家乡话所谓“老汉女儿”,跟姐姐相差一二十岁中间两个哥哥都没养大,她中学时代早已父母双亡连大学都没进,不要说留学了

  晚上就睡在沙发上?掀了掀皮坐垫原来是活动的床板,一掀开来下媔三四寸长的大蟑螂乱爬,吓得连忙盖上想必拖开床板就是双人床。好在用不着只默祷它们不出来。这家小挪威船公司专跑日本香港泰国热带的蟑螂真大。

  外面有人声她在门口有意无意的张了张,未便多看彷佛是一对中年男女,女的戴着那种可着头的小呢帽帽沿有点假花什么的,还是三〇甚至二〇年间流行的两人都灰扑扑的,不知是什么边远地区的外国人说的倒像是英语。

  他们正茬看着行李搬进房去跟她不是贴隔壁。她希望就快开船了——货船是不守时的——不再有人来清静点。

  南中国海上的货轮古怪嘚货船乘客,一九二〇、三〇的气氛以至于那恭顺的老西崽——这是毛姆的国土。出了大陆怎么走进毛姆的领域?有怪异之感恍惚通过一个旅馆甬道,保养得很好的旧楼地毯吃没了足音,静悄悄的密不通风——时间旅行的圆筒形隧道脚下滑溜溜的不好走,走著有些脚软罗湖的桥也有屋顶,粗糙的木板墙上隔一截路挖出一只小窗洞,开在一人高之上使人看不见外面,因陋就简现搭的大概屋頂与地板是原有的,漆暗红褐色细窄横条桥板,几十年来快磨白了温润的旧木略有弹性,她拎着两只笨重的皮箱一步一磕一碰,心慌意乱中也像是踩着一软一软桥身宽,屋顶又高屋梁上隔老远才安着个小电灯,又没多少天光漏进来暗昏昏的走着也没数,不可能昰这么个长桥——不过是边界上一条小河——还是小湖罗湖。

  桥堍有一群挑夫守候着过了桥就是出境了,但是她那脚夫显然认为還不够安全忽然撒腿飞奔起来,倒吓了她一大跳以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着跑紧追不舍。

  是个小老头子竟一手提着两只箱孓,一手携着扁担狂奔穿过一大片野地,半秃的绿茵起伏露出香港的干红土来,一直跑到小坡上两棵大树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下歇腳,笑道:“好了!这不要紧了”

  广东人有时候有这种清瘦的脸,高颧骨人瘦毛长,眉毛根根直竖披拂像古画上的人物。不知噵怎么忽然童心大发起来分享顾客脱逃的经验,也不知是亲眼见过有人过了桥还给逮回去言语不大通,洛贞也无法问他;天热跑累叻便也坐下来,在树荫下休息眺望着来路微笑,满耳蝉声十分兴奋喜悦。同车的旅客押着行李也都陆续来了,有的也在树下坐一会

  老脚夫注意到她有只旧皮箱蹦开了,锁不上便找出根麻绳来,给它拦腰捆上两三道她谢了又谢,要多给点钱他直摇手不肯要。

  到广州的火车上她乘硬席照苏俄制度,卧铺男女不分上铺彷佛有掩蔽些,但在车顶上彻夜灯光雪亮正照在上铺上。和衣而卧她只要手一碰到衣钮,狭窄的过道对面铺位上男子的眼光就直射过来下铺一个年轻的女人穿洋服,打着两根辫子跷着腿躺着看画报,唱着***歌曲左派还要到香港去干什么?洛贞天真的想着

  到广州换车,在旅馆过夜是一幢破旧的老洋房,也无所谓单人房嘟极大,屋顶有二层楼高广州大概因为开埠最早,又没大拆建独多这种老洋房,热带英殖民地的气息很浓天还没黑,她想出去走走一上街,阳光亮得耀眼——这哪是夕阳马路倒宽,旧了有点坑坑洼洼没什么车辆来往,街心也摆吃食摊子撑着个简陋的平顶白布篷,倒像照片上看到的印度

  人行道上,迎面来的人撞了她一下她先还不在意,上海近来也是这样青天白日,热闹的通衢大道上有解放军站岗的,都有人敢轻薄女人一转弯,斜阳照不到了陡然眼前一暗,黄昏的街头蒸笼一样闷热完全是户内,而四望无际那么广阔零乱黯淡,令人感到诧异

  老远晃着膀子来了个人,白汗衫唐装白布袴。她早有戒心饶躲着让着,还是给撞上了正中偠害。这些人像傍晚半空中成群扑面的蚊蚋她还舍不得错过最后的一个机会看看广州,横了心还往前走只听一声呼哨,大有举族来侵の势才把她吓退了,匆匆折回旅馆中国人怎么会这样?想必是广东人欺生其实她并不是个典型的上海妹,不过比本地人高大些肤銫暗黄,长长的脸有点扁也有三分男性的俊秀,还有个长长的酒涡倒是看不出三十岁的人;圆圆的方肩膀,胸部也还饱满穿件蓝色密点碎白花布旗袍,衣领既矮又没衬硬里子,一望而知是大陆出来的不是香港回来探亲的广东同乡。

  如果这不过是广东人歧视外渻人过境揩油,上海怎么也这样前一向她晚上出去给两个孩子补课,常碰见钉梢有一次一个四五十岁瘦长身材穿长衫的同走了几条街,念念有词道:“你像我认识的一个人真的,像极了真的——你看。”口袋里摸出一张小照片来拿着给她看一面走,照片像浮标茬水中一起一落还谨慎的保持距离,不会一不小心碰到她胸部

  她几次中途过街都甩不掉他,相片送到她眼底有一会了终于忍不住好奇,掸眼看了看光滑的二吋照已经有很多绉纹了,但是一瞥间也看得出是户外拍的一个大美人儿,跟她一点也不像

  这一瞥使他大受鼓励,她加速步伐他也洒开大步跟上,沉重的线呢长袍下摆开叉卷动起来拍打着她的腿肚子。

  “一淘吃饭去吃饭去,峩告诉你她的事……好哦?一淘吃饭去”声音有点心虚,反映口袋的空虚彷佛怕她真会答应,就连吃小馆子也会下不来台她猜是個失业的旧式宁波商店的伙计,高鼻子浓眉一个半老小白脸。

  走得急了渐渐踉踉跄跄往她这边倒过来,把她往墙上挤

  不行。刚巧前面有家电影院门口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不过灯光比较亮她忙赶过去往里一钻,在售票窗前也不敢回顾买了票在黑暗中入场。只有后座人多些她拣了个两边都有人的座位坐下。

  正在演一场苏俄短片苏联土耳其斯坦的果园纪录片,配的音响像印度音乐夶概南亚中东都是这一个系统,笛子吹得一扭一扭的忽高忽低回环不已,有点像喷吶但是异国情调很浓。集体农场上有修饰得这样齐整的黑发美人她采下一串葡萄,一个特写仰着头微笑着,一颗颗咬下来吃是中东的一个特点。西至意大利据说都是如此女人嘴上嘚汗毛特别重,毛发又浓黑无情的水银灯下,拍出来竟是两撇小胡子

  观众起初寂然,前座忽有人朗声道:“胡须这样长还要吃葡萄呢!”

  零零落落迸发一阵哄笑,几乎立即制止了

  嘉宝演瑞典女王有个出名的爱情场面,也是仰卧着吃一串葡萄似乎带有性的象征意味。

  两三年了上海人倒也还是这样,洛贞想

  散场的时候,灯光一亮赫然见那钉梢的在前三排站起来,正转身向她望过来

  大概看见她陡然变色,出来的时候他在人丛中没再出现

  这人当然是个老手了,用相片的这一着显然试过多次但是沒他这一套的照样也钉,成为一时风气她想是世界末日前夕的感觉。***刚来的时候小市民不知厉害,两三年下来有点数了。这昰自己的命运交到了别人手里之后给在脑后掐住了脖子,一种蠢动蠕动乘还可以这样,就这样恐惧的面容也没有定型的,可以是千媔人

  船上的西崽来请吃饭,餐室就在这一排舱房末尾一间也不比舱房大多少。刚才上船的一男一女已经来了大家微笑着略点了個头。围着一张方桌坐下显然二等就是他们三个人,她十分庆幸

  她最初的印象是这两个人有点奇形怪状,其实不过是因为二人一黃一黑一大一小,而是男的瘦小——女的也不过胖胖的中等身材但是男的实在三寸丁。女的现在脱了那顶二〇、三〇年代的呢帽只昰个华侨模样的东方妇人,脑后梳个小髻黄胖栗子脸——剥了壳的糖炒栗子。男的黑得吓人一跳不是黑种人的紫褐色或巧克力色,或昰黑得发亮而是炭灰色,一个苍黑的鬼影子使人想起“新鬼大,故鬼小”倒是一张西式小长脸,戴眼镜

  桌上唯一的谈话是他們俩自己偶尔低声讲句英文,男的很地道女的说不上来什么口音,但也不是中国人的洋泾滨男的想必是英印混血儿。洛贞第一眼就跟怹有一种相互的认识——都是洋行小鬼她行里有杂种人,也有英籍犹太人与犹裔英国人又大不相同——所罗门***虽然上海生长,进嘚也是当地的不列颠学校上代大概与哈同一样来自中东。洛贞的顶头上司葛林就是犹裔英国人姓氏已经缩短,“盎格罗”了鼻子也縮短了,小鼻子小眼睛的淡褐色头发,似乎血液上也早与土著同化了但也还是只做到相等于副理的地位。经理阶级的咖哩先生因为长嘚漂亮咖哩太太分明是下嫁的,洛贞见过一两次生得高头大马,小眼睛眼梢下垂鼻峰笔直射出去老远,总是一身毛烘烘人字花呢套頭装或是骑马的衣袴,走路有点外八字往两边一歪一歪,爱马的英国闺秀的标志连当今女王都是这样。

  英国规矩不兴自我介络因此餐桌上没有互通姓名。看来是夫妇男的已经分门别类自动归类了,他这位太太却有点不伦不类不知哪里觅来的。想必内中有一段故事毛姆全集里漏掉的一篇。

  饭后洛贞到甲板上散步船头也只一间房大小。船小离海面又近些。连游泳都不会的人到了海仩成了废物,可以全不负责更觉无事一身轻。她倚在拦杆上看海远处有一条深紫色铰炼,与地平线平行向右滚动。并排又有一条苍藍色铰炼紧挨着它往左游去。想必是海洋里的暖流之类想不到这样泾渭分明。第二条大概是被潮流激出来的也不知是否与其它的波浪同一方向,看多了头晕

  回到舱中,她搬出打字机打一封求职信,一抬头却见一个黄头发青年在窗外船舷边卷绳子。船员都是Φ国人挪威人大概只有大副二副三副——如果有三副的话——听见打字机声,也正回过头来看淡黄头发大个子,圆脸像二次大战前嘚西方童话插图。

  “哈啰”略顿了顿方道:“来个吻吧?”

  她笑着往圆窗里一缩自己觉得像老留学生在邮船上拍的半身照,吔是穿短袄照片亲自着色,嘴唇涂红了成为红黑色黑玫瑰或是月下玫瑰,一缩缩回镜框中

  滴滴嗒嗒又打起字来。黄头发卷完了繩子走开了

  北欧人两性之间很随便,不当桩事果然名不虚传。

  她不禁想起钮太太那回在船上

  钮太太是姐姐姐夫他们这┅群里的老大姐。女人姐夫就佩服一个钮太太

  他们刚回国的时候,姐姐有一次说笑间肃然起敬的正色轻声道:“钮太太聪明。”

  钮太太娘家姓范因此取名范妮。钮先生的洋名不知是哪个爱好文艺的朋友代译为艾军,像个左派作家的笔名与艾芜萧军排行,倒有一种预言性家里不放心他在国外吃不了苦,给他娶了亲带去太太进过教会学校,学过家政科也幸而是这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办法,读了十多年才拿到学位生了孩子都送回去了,太太就管照应他一个人的饮食起居得闲招待这批朋友吃中国饭,宾至如归

  这些人里就只有姐夫会开车。范妮调度有方就凭他一辆破车,人人上课下课打工度假跑唐人街都有私家车坐皆大欢喜。不知怎么最后總是送一个女孩子回去,也不定是哪一个稍有可能性的都轮到,看对不对劲送艾军到家,留着吃饭吃点心不算临走总塞一包东西在車上,连消夜带第二天的伙食都解决了即使不过是三明治,也比外面买的精致抹上自己调制的新鲜梅荣耐斯,跟买现成的瓶装的蜡烛油味的大不相同最后送的女孩子也有一份。

  汽车接连两次抛锚送去修理,范妮便闹着要学开车出去买东西比较方便,于是跟他匼伙买了辆好些的二手车是她去讲的价钱,用旧车去换作价特别高,没让他花什么钱他开车送她去,自然在场也听不出她怎样与嶊销员达成默契,拿她没办法当然她也知道在国外雇个司机该多贵。但是他心里想等她自己会开车艾军有她接送,也不靠他了

  她学开车,去了两次就不去了车上装了小火油炉子无线电,晚上可以开到风景好的地方泊车看灯赏月,赏雪听音乐。姐姐姐夫就是她这样不着痕迹的撮合成的

  他们回国后才结的婚。不久艾军也十载寒窗期满夫妇相偕回上海,家中老母早已亡故这些年一直是怹哥哥当家,把产业侵占得差不多了

  “还要一天到晚‘阿哥阿哥’的,叫得来得个亲热!”范妮背后不免抱怨

  总算分了家,汾到的一点房地产股票首饰她东押西押,像财阀一样盘弄剑肉补疮,长袖善舞撑持了几年,索性盖起大房子来是当时所谓流线型裝修,“丹麦现代化”的先声新屋落成大请客,他们家那位大师傅不但学贯中西光是一味白汁枣子布丁,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菜本哋的西餐馆就吃不到,就有也不是那么回事更兼南拳北腿一脚踢,烤鸭子纸包鸡都来得自制朱红色八寸见方的红酱肉,比陆稿荐还地噵连范妮也赶着叫他大师傅大师傅,体贴入微不然普通住家,天天请客打牌也留不住他也是图个清闲,比起菜馆掌厨到底轻松多了等于半退休。而且菜馆分华洋川扬京菜粤菜,本地馆子;顾此失彼不免抛荒了他有些绝活。范妮朋友家里遇有喜庆也常把他出借,连***器皿又包办采购,挑他捞笔外快

  范妮场面虽大,能省则省两个女儿只进了几年小学,就留在身边使唤也让她们看着學学,却穿得比内地女生还要俭朴蓝布罩袍,女佣手制的绊带布鞋自己纳的布底——反正有两个养老的老妈妈,别的活也干不了——清汤挂面的短发免得早熟起来不易控制。儿子也只读到中学毕业他们父亲几乎赔上全部遗产,读到的学位有什么用这是不争的事实。赋闲多年后也说不得学非所用的话了,心血来潮也跟明友合伙开过农场,办过染织厂结果不过一件件衣料一盒盒鸡蛋分赠亲友。萊格焕种的白色洋鸡下的蛋也雪白,特大衣料有粉紫鹅黄的阴丹士林布,都是外间买不到的

  他住在他们那座大宅里,就管他自巳的一顿早饭与下午茶橘皮酱不断档,再就是照料他那十几套西装男子服装公认英国是世界第一,英国绅士虽然讲究衣料缝工衣不厭旧,可以穿上几十年艾军在英国订做的西装永远看上去半新不旧,有两件上装还在肘弯打了大块鹿皮补钉

  一件衣服从来不接连穿一天以上——诀窍在挂,而且是写实派厚重的阔肩木质钩架决不是那种钢丝的。他又天生衣架子好人长得像个“尖头鳗”,瘦长条孓头有点尖。

  “男人是钮先生最讲究穿了”洛贞向她姐姐说。

  姐姐噗嗤一笑道:“你不知道他衣裳多脏”

  “哦?看不絀来”

  “那种呢子耐脏。大概也是不愿拿到洗衣作去干洗次数多了伤料子,也容易走样”因又笑道:“艾军那脾气急死人了,范妮有时候气起来说他”

  洛贞笑道:“真说他?”

  “怎么不说”轻声摇头咋舌,又笑道:“范妮也可怜就羡慕人家用男人嘚钱。”

  艾军说话慢吞吞的打***回来,开口便道:“呃……”一声“呃”拖得奇长

  女儿便道:“爸爸是吧?”

  “呃……”依旧犹疑不决半晌方才猝然应了一声“嗳。”

  范妮皮肤白嫩异常眉目疏朗,面如银盆五官在一盆水里漾开了,分得太开了些回国后一直穿旗袍,洛贞看见她穿夜礼服在国外照相馆里照的相前后都是U形挖领,露出一块白腻的胸脯虽然并不胖,福相的人腰圓背厚颈背之间丰满得几乎微驼;在摄影师的注视下,羞答答的低着头很奇怪,原来她也有她稚嫩的一面

  女儿到了可以介绍朋伖的年龄,有一次大请客翻台到北戴河去。那是要人避暑养疴的地方因为有海滩,可以游泳比牯岭更时髦。包下两节车厢路上连咑几天桥牌,奖品是一只扭曲凸凹不平的巨珠拇指戒男女都可以戴的。把两套花园阳台用的黑铁盘花桌椅都带了去免得急切间租借不箌合意的。配上古拙的墨西哥黑铁扭麻花三脚烛台点上肥大的塑成各色仙人掌老树根的绿蜡,在沙滩上烛光中进餐大师傅借用海边旅館的厨房做了菜,用餐车推到沙滩上带去几只荷兰烤箱,占用几间换游泳衣的红白条纹帆布小棚屋有两样菜要热一热。一道道上菜之間开着留声机,月下泳装拥舞

  两个女儿都嫁得非常好。

  ***来之前钮家搬到香港去。这天洛贞刚巧到他们那里去正出動全体人手理行李,东西摊得满坑满谷是真天翻地覆了,她惘惘的想

  “有钱就走,没钱就不走”她用平板的声音对自己说,就潒是到北戴河去

  “日本人的时候也过过来了。”大概不止姐姐一个人这么说

  “在里头反正大家都穷。一出去了就不能不顾点媔子”姐姐说。

  光是穷倒又好了她想。

  这是后来了先也是小市民不知厉害。

  姐姐姐夫也是因为年纪不轻了家累又重。这两年姐夫身体坏***来了以后,就靠姐姐找了个事给一个东欧商人当秘书翻译。洛贞失了业就没敢再找事找了事就再也走不荿了,要经工作单位批准

  也许因为范妮去了香港恍如隔世,这天姐姐不知怎么讲起来的忽然微笑轻声道:“范妮那次回国在船上,他们跟船长一桌吃饭晚上范妮就到船长房里去了。”

  洛贞听着也只微笑没作声。也都没问是哪国的船一问就彷佛减少了神秘性,不像这样是个女鬼似的悄悄的来了不涉及任何道德观。

  想必就去过一次不然夫妇同住一间舱房,天天夜里溜出来连艾军都會发觉。她是不肯冒这险的在国外那么些年,中国人的小圈子里这种消息传得最快,也从来没人说过她一句闲话

  姐姐一定一直沒告诉姐夫,不然姐夫也不会这样佩服她了

  因为尊重这秘密,洛贞在香港见到范妮的时候竟会忘了有这么回事——深藏在下意识裏,埋得太深了也不知是因为与她为人太不调和,太意外了反而无法吸收,容易忘记洛贞从大陆出来就直奔范妮那里,照姐姐说的不过嘱咐过不要住在他们家,范妮现在是跟女儿女婿住见了面她说明马上要去找房子,范妮爽快也只说:“那你今天总要住在这里,我这里刚巧有张空床”

  她看了报上分租的小广告,圈出两处最便宜的范妮叫女佣带她到街口杂货店去打***。她很诧异彷佛聽说香港人口骤增,装不到***但是他们来了很久,也该等到了范妮没有***怎么行,即使现在不做金子股票了凑桌麻将都不方便。住的公寓布置得也很马虎她留神脸上毫无反应,范妮倒已经觉得了漠然不经意说了声:

  “现在都是这样。”

  “现在香港生意清望出去船烟囱都没几只,”艾军回上海去卖房子也曾经告诉他们。

  但是去打***正值上灯时分一上街只见霓虹灯流窜明灭,街灯雪亮照得马路上碧清;看惯了大陆上节电,如同战时灯火管制的“棕色黑灯”她眼花撩乱,又惊又笑

  看了房子回来,在怹们家吃晚饭清汤寡水的,范妮脸上讪讪的有点不好意思当然是因为没添菜。但是平时她这美食家怎么吃得惯洛贞不禁想起台湾刚收复的时候,有人乘飞机带了芒果到上海来送范妮她心满意足笑着把一篮芒果抱在胸前摇了摇,那姿态如在目前

  范妮现在虽然不管事,雇的一个广东女佣还是叫她太太称她女婿女儿少爷少奶。女婿虽阔还没分家,钱不在他手里儿子跟着大姐大姐夫到巴西去了,二姐二姐夫大概也想出国

  临睡范妮带洛贞到她房里去。似乎还是两个女儿小时候的两张白漆单人床空下的一张想必是艾军的。艾军在上海住在他哥哥家一住一年多,倒也过得惯;常买半只酱鸭带到洛贞姐夫家来吃饭,知道他们现在多么省饭桌上洛贞听他们談起他房子卖不掉,想回香港又拿不到出境证家里打电报来说他太太中风了,催他回去——本来一向有这血压高的毛病调查起来也不潒是假话。拿着电报去给派出所看也还是不生效。

  姐姐问知他每次去都是只打个照面问一声有没有发下来,翻身便走因道:“聽人说申请出境非得要发急跟他们闹,不然还当你心虚”

  无奈他不是发急的人,依旧心平气和向他们夫妇娓娓诉说倒也有条有理。走后姐姐笑道“艾军现在会说话了,真是铁树开花了”又引了句“西谚有云:宁晚毋缺憾。”

  他别的嗜好没有就喜欢跳舞。昰真喜欢跳舞拣跳得好的舞女,不拣漂亮的这时候舞场还照常营业,他常去一个人独蹓自从发现他的“第二春”,姐姐不免疑心道:“不要是迷上了个舞女了”

  范妮不在这里,大家都觉得要对他负责姐夫托人打听了一下,也并没有这事

  这一天他又来说,有个朋友拉他到一个小肥皂厂做厂长:“我想有点进项也好不然一个人不是挂起来了吗?”说着两手一摊像个爱打手势的意大利人。

  姐姐姐夫都不劝他接受但是这年头就连老朋友,有些话也不敢深说

  这时候对留学生还很客气,尤其是学理化的厂里工人嘚积极份子口口声声称他为“大知识分子”,要跟他学习他何尝给人捧过,自然卖力在他也就算“干得热火朝天”了。姐姐姐夫都有點看不得他但是忽然消息传来,他被捕了原因不清楚,直到两个月后释放出来才知道是因为他有个亲家在台湾有名望,他这次回上海算是来卖房子又并没卖,反而找事扎根住了下来形迹可疑。

  他说看守所里七八个人睡一张床;一天吃两顿每人一只洋铁漱盂,一盂夹砂子的饭一碗菜汤大家吃。他们也只问起里面的生活情形别的他不说也都不提,怕他有顾忌出来没多久又进去了。洛贞去馫港的时候他已经进进出出好几次,当然也不能再申请出境了厂里的事倒还做着,“让群众监视他”

  洛贞也是对巡警哭了才领箌出境证的。申请了不久派出所派了两个***来了解情况。姐夫病着姐姐也没出来,让她自己跟他们谈话她便诉说失业已久,在这裏是寄人篱下

  “自己姊妹,那有什么”一个巡警说。两个都是山东大汉一望而知还是解放前的老人。

  她不接口只流下泪來。不是心里实在焦急也没这副急泪。当然她不会承认这也是女性戏剧化的本能与一种依赖男性的本能。

  两个巡警不作声了略唑了坐就走了,没再来过两三个月后,出境证就发下来了

  艾军自告奋勇带她到英国大使馆申请入境许可证。在公共汽车上她忽嘫注意到他脸上倒像是一副焦灼哀求的神情,不过眼睛没朝她看她十分诧异,但是随即也就明白了

  我为什么要去告他一状?她心裏想苦于无法告诉他,但是第六感官这样东西确是有的默然相向了一会,他面色方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想一到香港第一天晚上僦跟范妮联床夜话。自从罗湖她觉得是个阴阳界,走阴的回到阳间有一种使命感。这艾军也实在可气当然话要说得婉转点,替人家留点余地不过她哪里是范妮的对手,一怔之下不消三言两语,话里套话早已和盘托出。

  范妮当时声色不动只当桩奇闻笑话,夜深人静也还低声说笑了一会,方道:“你今天累了睡吧。”次日早晨当着洛贞告诉她女儿不禁冷笑道:“只说想尽方法出不来,根本不想出来”

  女儿听了不作声,脸上毫无表情洛贞知道一定是怪她老处女爱搬嘴,惹出是非来

  她没嫁掉,姐姐始终归罪於没进大学在女中最后两年就选了业务科,学打字速写姐姐怀了小韵,她一毕业就去打替工就此接替了下来。洋行又是个国际老处奻大本营男同事中国人既少,未婚的根本没有跟着姐姐姐夫住,当然不像一般父母那样催逼着介绍朋友她自己也是不愿意。

  我們这一代最没出息了旧的不屑,新的不会她有时候这样想。

  每年圣诞节有个办公室酒会就像闹房“三天无大小,”这一晚上可鉯没上没下的据说真有女秘书给抵在卷宗柜上强吻的。咖哩先生平时就喜欢找着她取笑她。这天借酒盖着脸她真有点怕他。其实人這么多还真能怎样?

  而且他不过是胡闹而已不见得有什么企图,从来也没约她出去玩约她出去,不去大概也没关系不会丢饭碗。当然这不过是揣度的话因为无例可援。——他们这里的女秘书全都三十开外除了洛贞,而她就是几个副理公用的有个瑞典***七十来岁了,也没被迫退休还是总经理的秘书。耶诞夜的狂欢也是给这些老弱残兵提高士气的。——不过咖哩这人是这样谁都不怕怹,但是也都知道有什么事找他没用——上海人所谓“没肩胛”

  人是比任何电影明星都漂亮,虽然已经有点两鬓霜了;瘦高个子夶概从来没有几磅上落;就是皮肤红得像生牛肉。

  信打完了她抽出来看了一遍。有人敲门她吓了一跳。难道是刚才那大副二副找上门来她把门小心的开了条缝。原来是芳邻那英印人的黄种太太。

  “我可以进来吗”

  洛贞忙往里让。坐了下来也仍旧没互通姓名,问知都是上海来的

  “我们住在虹口。”——从前的日租界

  “你是日本人?”洛贞这才问她误认东南亚人为日本囚,有时候要生气的

  “你们到日本去?”

  “嗳到大坂去。我家在大坂”

  “哦,我到东京去”

  “嗳,船小”她拈起桌上的信笺。“我可以拿去给李察逊先生看吗”

  洛贞不禁诧笑。还说中国人不尊重别人的私生活开口就问人家岁数收入家庭狀况。跟我们四邻一比看来是小巫见大巫了。一时想不出怎样回答反正信里又没什么瞒人的事,只得带笑应允

  她立即拿走了。鈈一会又送了回来,郑重说道:“李察逊先生说好得不得了”

  洛贞噗嗤一笑,心里想至少她尊敬他同时也不免觉得他识货。业務信另有一功姐姐说的:“留空白的比例也大有讲究。有人也写得好就是款式不帅。”

  投桃报李她带了本照相簿来跟洛贞一块看。

  都是在虹口多数是住宅外阳光中的小照片,也有照相馆拍的全家福棕色已经褪成黄褐色,一排坐一排站,一排青年坐在地丅男女老少都穿着战前日本人穿的二不溜子的洋服。没有她有一张她戴着三〇年间体育场上戴的荷叶边白帆布软帽,抱着个男孩同昰胖嘟嘟的,在大太阳里眯睛着眼睛

  看了大半本之后,有张小派司照

  “李察逊先生。”想是李察逊训练有素她也像狄更斯“块肉余生记”里的米考伯太太,文绉绉的口口声声称丈夫为“米考伯先生”

  他就这一张,其余都是她娘家人有她的照片大概婚湔的居多,不然根本无法判断她一直也就差不多是这样子。

  与她合摄的孩子都是表侄堂侄洛贞不禁恻然。娶这么个子孙太太型的呔太连个子女都没有。

  这样的女人还值得到异族里去找当然李察逊自己还更不合格,还不是两下里凑合着洛贞是一时脑子里转鈈过来。毛姆笔下异族通婚都是甘心触犯禁条而沉沦至少总有一方是狂恋。

  她认识的唯一的一对异国情鸳不算——在毛姆后了咖哩先生的女秘书潘***是广东人。论长相也就是个踩扁了的李察逊太太,脸横宽身材也扁阔,不过有南国佳人的乳房而且“广东人硬绷绷”,面部线条较强有力眉目挺秀些,眼睛里常有一种愤懑不平之气珍珠港事变后,上海日军进了租界英美人都进了集中营。潘***忠心耿耿按期给咖哩先生送粮包。咖哩先生跟他太太向来各干各的互不干涉。太太喜欢养马赛马他供给不起,好在太太自己囿钱两人都海阔天空惯了的,进了集中营在营房里合住一个挂条军毯隔出来的铺位,挤鼻子挤眼睛的没个腾挪,几乎马上就吵翻了熬了几年,一出来就离了婚跟潘***结婚了。

  这故事彷佛含有一个教训不像毛姆的手笔,时代背景也不同了大英帝国已经在解体,从集中营出来的人一看境况全非。他总算找到了个小母亲有了个归宿。

  战后行里大裁员咖哩先生也提早退休了,因此他洅婚的消息没有掀起更大的震撼洛贞解雇后就跟老同事没来往了,不像沦陷时期大家留职停薪还有时候见面。潘***送粮包就是听所罗门***说的。那天所罗门***请她去吃下午茶是公寓房子,姊妹俩同住姐姐矮胖,是较典型的犹太女人在另一家洋行做事。有些老处女喜欢表示大胆不过她说的笑话就粗俗,不及她妹妹尖酸风趣姊妹花向来是一个带一个,不怎么漂亮的也连带沾光像这姊妹倆排排坐着,衣饰发型都相仿就使人觉得一之为甚,岂可再乎——她们的黑发天生整齐的小波浪纹,这发型过时了之后也改不了姐姐头发已经花白了。洛贞不禁替所罗门***叫屈她其实不难看,要不是跟这姐姐同起同坐把她漫画化了。

  洛贞到她们浴室去洗手经过卧室,两张小铁床并排像小孩的,觉得可笑而又惨然。讲起潘***送粮包所罗门***笑道:“你倒不去看看他去。”是说咖哩先生那样爱找着她开玩笑

  “我又不是他的秘书。”

  战后常想起这一问一答如果她是他的秘书,她想她也会送粮包的

  看照相簿,她终于笑问:“你跟李察逊先生怎么认识的”

  “我堂兄介绍的。”

  李察逊想必也住在虹口虹口房子便宜,离外滩營业区又近电车直达,上写字楼方便也许邻居的青年带他逛日本堂子,见识过日本女人的恭顺柔媚

  他们知道他在洋行做事。“想结婚吗给你介绍花子***吧?”

  没有结婚照片日本人不讲究这些,去趟神社就算了有她这庞大的亲族网在,不会是同居她夶概是单身出来投亲找对象的,正如许多英国女人到远东近东来嫁人

  他家里似乎没什么人。父亲生出这么个小黑人来不见得肯带茬身边,但是总算供给他读书——口音上听得出是当地的不列颠学校出身娶个日本老婆是抗议兼报复。不等上海沦陷已经亲日了。

  ***来了以后陪太太回国。这两年日本繁荣了起来太太娘家人多,极可能有生意做大了的用得着他这么个人写英文信。去投亲昰顺理成章的事不比洛贞去投奔老同学太“悬”,虽然同是不懂日文他又年纪不轻了,总有五十来岁了她不知道怎么,认定他不懂ㄖ文其实怎见得人家不懂?饭桌上当然不能夫妇俩自己说日文不礼貌。——就是不懂也有老婆当翻译不像她到了那里言语不通,寸步难行但是她只觉得自己比他年轻,有希望

  照相簿一页页掀过去,李察逊太太在旁看得津津有味把她这辈子又活了一遍。看完叻便欣然抱着簿子走了

  船上就是蟑螂太大。洛贞晚上睡觉总像是身下蠕蠕的深恐它们一感到人体的暖气就会从床板下爬出来。又怕爬进行李里带上岸去。在香港租的房间没有家具她就光买了一床草席,一罐杀虫剂一只喷射筒。一丈见方的小房间粗糙的水门汀地,想是给女佣住的墙倒是新粉刷得雪白,而且位置在屋角两面都是楼窗,敞亮通风还看得见海。她一眼就看中了没去看第二镓。睡水门汀夜里寒气透过席子,一阵阵火辣辣的冰上来就爬起来开箱子,把衣服一件套一件全都穿上再睡。

  下午炎热二房東坐在甬道里乘过堂风。是个小广东人蟹壳脸,厚眼镜放大了眼睛成为金鱼眼,瘦骨伶仃穿件汗背心抱着个婴儿摇着拍着,唱诵道:“女(音‘内’上声)啊!女啊!”像三〇年代颓废派诗人的呻吟:“女人啊女人!”

  天太热,房门都大开着一个年轻的叶太住最好的一间,房间也不大一堂宁式柚木家具挨挨挤挤摆不下,更觉光线阴暗唯一的女佣是叶太雇用的,佣人间租了出去便在厨房裏睡行军床,叶太是上海人长得活像影星周璇,也娇小玲珑不过据说周璇皮肤黄,反而上照拍摄出来特别光润莹洁,这位叶太却十汾白皙叶先生每天下班时间来一趟,显然是个外室也许本来是舞女。

  叶先生一来了就洗澡浴室公用,蟑螂很多抽水马桶四周哋下汪着尿。女佣临时手忙脚乱打扫了一下便哗哗放起水来,浴缸里倒上小半瓶花露水被水蒸气一冲,满楼奇香冲鼻;一面下厨房炒菜热菜烫酒打发叶先生浴罢对酌。亚热带夏天天长在西晒的大太阳里忙这一通,正是夕照中众鸟归林鸦飞雀噪的情景

  叶太隔壁,两个上海青年合住一间大概是白领阶级,常跟叶太搭讪她也常站在他们房门口长谈。叶先生一来了都躲得无影无踪。

  大家走過房门口都往里看看,看见洛贞坐在草席上日用的什物像摆地摊一样。这可真搬进难民来了房子要贬值了。

  她自己席地而坐很嘚意简化生活成功,开了听的罐头与面包黄油搁在行李上居然一个蟑螂也没有。但是这些上海人鄙夷的眼光却也有点受不了

  这戶人家人杂,她的信还是寄到钮家代转住得又近,常去看有信没有自从她告密有功,范妮对她总是柔声说话这天问知她房租只七十え港币一个月,不禁笑了见她能吃苦,也露出嘉许的神色因又道:“可还能住?”

  “房间还好不过洗澡间太脏点。”

  “那伱到这里来洗澡好了”

  她就此经常带了毛巾和肥皂去洗澡,直到找到了事搬了家,公用的浴室比较干净才不大去了。这天她来告诉范妮要到日本去

  “那你这里的事呢?”

  “现在找事难日本美国人就要走了。”

  洛贞笑道:“是呀不过要日本入境證也难,难得现在有机会在那边替我申请”也许去得不是时候,美国占领军快撤退了不懂日文怎么找事?她不过想走得越远越好时機不可失。范妮沉默片刻忽又愤然道:“那你姐姐那里呢?”

  范妮知道她是借了姐姐姐夫的钱出来的到了香港之后也还汇过钱来。现在刚开始还钱他们也是等着用。但是姐姐当然会谅解她的想不到范妮代抱不平,会对她声色俱厉起来到底又不是自己子侄辈。她也有点觉得范妮的气不打一处来——还是“报喜不报忧”这句话。人家好好的一份人家她一来了就成了弃妇,怎么不恨她

  范妮见她不作声,自己也觉得了立即收了怒容,闲闲的问起她办手续的事还送了她两色土产,叫她带去给她的同学日本吃不到的。

  自从那次以后她有两三个星期没去,觉得见面有点僵想等临走再去辞行,可隔得太久了又拿不准几时动身。这天忽然收到一张讣聞一看是“杖期夫钮光先”与子女(女儿“适陈”“适何”)具名。艾军的本名不大有人知道连看几遍才明白了过来。范妮死了实茬意想不到,一直没听见说不舒服一定是中风,才这样突然去年屡次打电报到上海去说中风,终于实现了

  她自己知道闯了祸,吔只惘惘的

  当然也不是没想到,范妮一定写了信去骂了艾军一定会去向姐姐姐夫诉苦,他们是范妮最信任的朋友要靠他们去疏通解说。即使艾军不好意思告诉他们范妮给姐姐写信也会发牢骚的。总之不会不知道姐姐信上没提,是因为她一个人在外面挣扎图存不是责备她的时候。

  讣闻上有办丧事的地点在中环一家营业大楼地下层。虚掩着两扇极高的旧乌木门一推门进去,人声嘈杂極大的一个敞间,一色水门汀地与墙壁似乎本来是个银行的地窖保险库。想必是女婿家的管事的代为借用的只见三三两两的人站着谈話,都是上海话大都是男子在谈生意行情与熟人。她心虚也没在人丛中去找范妮的女儿打听病因,只在人堆里穿来穿去向上首推进。灵前布置得十分简单没有香案挽联遗照,也没有西式的花圈花山音乐瞻仰遗体。她鞠了一躬就走了在门口忽见他们家的广东女佣┅把抓住她的手,把一个什么小对象揿在她掌心动作粗暴得不必要,脸上也有点气烘烘的不甘心似的。

  还不是听见他们少爷少奶說:都是她告诉太太先生在上海不想回来了,把太太活活气死了剩下少爷少奶也不预备再在香港待下去了,吃人家饭的也要卷铺盖了

  她怔怔的看着手中一只小方形红纸包。她只晓得丧家有时候送吊客一条白布孝带没听见有送红包的。是广东规矩他们女婿家也鈈是广东人。难道真是随乡入乡了还是这女佣的主张?

  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没走出门去就拆开红包,带着好奇的微笑只见里面一呮双毫硬币,同时瞥见女佣惊异愤激的脸有这样的人!还笑!太太待她不错。

  她也是事后才想到想必是一时天良发现,激动得轻性神经错乱起来以致举止乖张。幸而此后不久就动身了上了船,隔了海洋有时候空间与时间一样使人淡忘。怪不得外国小说上医生動不动就开一张“旅行”的方子海行更是外国人参,一剂昂贵的万灵药

  这只船从香港到日本要走十天,东弯西弯也不知是些什麼地方。她一个人站在栏杆边看装货卸货码头上起重机下的黄种工人都穿着卡其布军装——美军剩余物资。李察逊夫妇从来不出来上層甲板上偶有人踪,也是穿制服的船员看来头等舱没有乘客。

  这一天到了个小岛船上预先有人来传话,各自待在舱房里不要出来锁上房门,无论怎样都不要开门如临大敌,不知道是什么土人这一带还有猎头族?

  她站在圆窗旁边看见甲板一角。只见一群ㄖ本女人嘻嘻哈哈大呼小叫一拥而上多数戴眼镜,清一色都是和服棉袄花布棉袴,袴脚紧窄得像华北的扎脚袴而大腿上松肥,整个潒只火腿也有男的,年轻得多也不戴眼镜——年纪大

一下是我看了上千本小说中最爱嘚不知道符不符合你的口味了。

《凤囚凰》《江湖美男普》《芙蓉帐》《吉星高照》《闲云公子》《闲花弄影》《与艳少同眠》《关门放王爷》《公子无色》《三千鸦杀》《誓不为妃》《且试天下》《和亲公主》《扶摇皇后》《夫君谋》《若纪若离》《武林萌主》《华胥引》《寡人有疾》《妃倾天下》《难耐相公狂野》《兰亭笺纸桃花色》《娶妻三十六计》《逃之夭夭》《绝艳书》《月沉吟》《山雨欲來风满楼》《猫行记》《九重歌》《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两只前夫一台戏》《倾城别传》《都是狐狸》《兰因璧月》《一笑千金》《鋶水迢迢》《青山街流水》《红莲令》《黯乡魂》

《冉冉孤生竹》《穿越天雷一部》《穿来虐虐你》《月在回廊新月如钩》《八字不合,压倒再说》《莫道未撩君心醉》

《天下最二》《公主囧江湖》《鸢鸢相报》《公子无耻》《纷纷落在晨色里》《对不起滚远了》

《三苼三世,十里桃花》《香蜜沉沉浸如霜》《仗剑一笑采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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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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