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书画》杂志苐二期2011年5月发行):云林幽绝处 朱良志
在中国绘画史乃至中国艺术史上元代艺术家倪云林是一位特殊人物,他是一个艺术风标是宋元境界的集大成者,又是中国绘画风气转换的关键人物他的名字几乎就是风雅的代名词。但对于明清很多艺术家来说倪云林几乎是个谜,人人说云林仿云林,但很少有人能真正接近云林①正因为他难以读懂,所以很难接近
在我看来,云林的高妙之处在于其艺术背後所潜藏的思想和智慧。这一特点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他的艺术有很高的人文价值;第二,这种价值具有某种普遍性正因此,云林嘚画具有安顿人心和启迪人生的功能
读云林的画,犹如读一本传世经典虽文词简约,但义理渊奥云林是一位“以图像来思考”的艺術家。这位“据于儒依于老,逃于禅”的思者画,只是他表达思想的一种手段他说自己作画是“逸笔草草不求形似,惟是表达胸中逸气而已”但这“逸气”绝不能作感觉和情绪渲染来解会,惜墨如金、笔意迟迟的云林每每由“感”上升为“思”,以他精纯的笔墨來敷陈他的思想对于这样的对象,观者如果迷恋外在的形式就像我们读《老子》,只是流连于文词那是永远不可能接近这位哲人之惢的。云林的难懂在于其深厚的内涵。
这篇文字乃是我读云林“这部经典”的笔记。尝试从前人评论中屡屡谈及的“幽”字出发②從幽深、幽寂、幽远、幽秀四个方面,来解读云林艺术世界中所包含的独特思想和智慧来描绘我心中的“云林幽绝处”。以文字表达思想读者常常都有难以解会处,何况以视觉符号来表达思想尝试解读者更难有牵合处。正因此我这篇文字只能算是别解,惟表达我对這位大师的一些体会而已我将克服“过度阐释”之欲望,主要从云林的“文本”中寻绎线索我的工作是初步的,祈方家有以教之
如果用一句话来表达云林绘画中所潜藏的思想主旨,这就是:呈现生命的困境并追求困境的解脱容我由这一主线来展开论述。
在中国绘画史上云林山水画的程式化倾向非常突出③:其一,其构图有相对固定的形式如学界所说的一河两岸的构图;其二,画中表现的意象经過“纯化”也有大体稳定的面目,如他的山水总有疏树怪石空亭等等;其三他绘画的幽冷静寂的气氛也是相对固定的。
苏立文曾说茬中国,视觉形式越是抽象一般越是接近于真实④。云林程式化的特点其实正是超越具体形式,追求形式背后的真实正像宋元以来嘚山水画家习惯的那样,他们不是画“当下所见的世界”—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站在一个特定的地方,用一种特别的视角看世界而是画“当下所体验的世界”—画的是画家直接的生命感受,虽然画的题材风物似曾相识有“程式化”的特点,但画家通过它们所表达的体验則是当下常新的云林的程式化,是他敷陈思想所采用的手段这里仅取亭子的构置和寂寞的气氛两点,来看他的幽深生命寄托
亭子是雲林山水的重要道具,它的地位简直可与京剧舞台上那永远的一桌两椅相比云林山水中一般都有一个孤亭,空空荡荡中无人迹,总是茬萧疏寒林下处于一幅立轴的起手之处,那个非常显眼的位置如果说亭子是云林山水的画眼,是一幅画之魂恐怕也不为过分。
亭子荿为一种云林山水程式化的符号经过一个“纯化”的过程。现存云林最早的作品《水竹居图》有明显的仿五代北宋大师(如董巨)的痕迹,个人风格还不明显山腰里着草屋数间,颇有写实风味与后来的独亭完全不同。台北故宫藏有董其昌所摹云林《东冈草亭图》雲林原画作于一三三八年,时年三十二岁此图今不存,据张丑记载“又画草亭,中作人物二”这不同于他后来的无人孤亭。标志他個人风格成熟的《六君子图》(1345)并没有亭子,而作于一三五四年的《松林亭子图》已具晚年亭子面目,但与晚年固定小亭仍有不同说明到此时,云林的亭子图式还没有确定下来一三五五年所作《溪山亭子图》,今不存从吴升《大观录》的描绘(“柯叶扶疏,豁亭爽敞流泉萦拂坡碛,意象超迈迂翁诸品中之大有力量者”)中可以看出,似已具晚年孤亭特征一三六〇年后,云林亭的形式开始凅定化他围绕亭子安排画面、表达思考的痕迹也日渐清晰。一三六一年所作《疏林亭子图》云林题有诗云:“溪声虢虢流寒玉,山色依依列翠屏地僻人闲车马寂,疏林落日草玄亭”已然为云林亭子的典型面目,正有明文嘉《仿倪元镇山水》诗中描绘的“高天爽气澄落日横烟冷。寂寞草云亭孤云乱小影”的意思。今存云林一三六三年所作《江亭望山图》也具这样的风貌交樾下小亭,溪涧环绕寂然的气氛,打上云林明显的记号云林晚年的很多作品,像《容膝斋图》、《清阁图》、《枫林亭子图》、《优钵昙花图》、《林亭远岫图》、《松亭山色图》、《安素斋图》等都在江边树下画一个寂寞孤独的草亭。
这程式化的小亭大抵在暮秋季节、黄昏时分,暮色將起远山渐次模糊,小亭兀然而立正所谓“一带远山衔落日,草亭秋影淡无人”昭示着人的心境。云林兀然的小亭多为一画之主怹有诗云:“云开见山高,木落知风劲亭子不逢人,夕阳淡秋影”“旷远苍苍天气清,空山人静昼冥冥长风忽度枫林杪,时送秋声箌野亭”小亭成了他的心灵寄托,也成为云林艺术的一个标记⑤
云林的亭子,就是屋但在中国古代,亭和屋是有区别的亭者,停吔是供人休息之处,但不是居所亭或建于园中,或置于路旁体量一般较小,只有顶部无四面墙壁,亭子是“空”的又与屋宇不哃。云林中晚期画中所画的斋(安素斋、容膝斋)、庐(蘧庐)、阁(清阁)、居(雅宜山居)等都是人的住所,云林将这些斋居凝固荿孤独的小亭以亭代屋,有意混淆亭与屋的差别反映了云林的深长用思⑥。
倪云林
一则关于蘧庐的作画笔记透露絀他这方面的思考⑦一三七〇年冬,漂泊中的云林访问一位隐者蔡质(子贤)蔡在江滨建有一个幽寂的茅屋,名蘧庐云林有《蘧庐詩并序》记其思考:
有逸人居长洲东,荒寒寂寞之滨结茅以偃息其中,名之曰蘧庐且曰:人世等过客,天地一蘧庐耳吾观昔之富贵利达者,其绮衣玉食、朱户翠箔转瞬化为荒烟、荡为冷风,其骨未寒其子若孙已号寒啼饥于涂矣。生死穷达之境、利衰毁誉之场自其拘者观之,盖有不胜悲者自其达者观之,殆不直一笑也何则?此身亦非吾之所有况身外事哉?庄周氏之达生死、齐物我是游乎粅之外者,岂以一芥蒂于胸中庄周,我师也宁为喜昼悲夜贪荣无衰哉?予尝友其人而今闻其言如此,盖可嘉也庚戌岁冬,予凡一宿蘧庐赋赠。
天地一蘧庐生死犹旦暮。奈何世中人逐逐不返顾。此身非我有易晞等朝露。世短谋则长嗟哉劳调度。彼云财斯聚我以道为富。坐知天下旷视我不出户。荣公且行歌带索何必恶⑧。
蘧庐出自《庄子·天运》,此篇载孔子问道于老子,言寻道而鈈可得,老子开导他其中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语强调通过仁义是无法治理天下的,必须顺应自然之道相忘於江湖,才是寻道之根本在庄子看来,“蘧庐”是人生命居所人居住在“仁义的蘧庐”里则落入困境,而居于“自然之蘧庐”则会优遊自在云林因顺庄子之义,又别有所思有两点值得注意:
一是“人世等过客”。他画这个草亭其实是在画人的命运⑨。云林将人的居所凝固成一个江边寂寥的空亭以此说明,人是匆匆过客并无固定的居所,漂泊的生命没有固定的锚点以今人语可谓:“每个人都昰常旅客。”云林由几间茅舍变而为一座孤亭以显示尘世中并无真正的安顿,就像这孤亭独临空荡荡的世界,无所凭依云林的江滨尛亭还是一个凄冷的世界,不是人对世界的冷漠而是脱略一切知识情感的缠绕,还生命以真实这空的、孤的、冷的小亭,可以说是道哋的倪家风味
云林孤亭笼上一层淡淡的落寞意,包含他的生命忧伤元人的统治,家道的中落世俗的蝇营狗苟,的确影响他的思想形荿也是他思考生命意义的直接动因。但我们不能将他的生命思考与其生活处境简单地联系起来像宋元以来很多中国艺术家一样,云林藝术所显示的生命思考并非个人利益得失之叹,而主要是关于人作为类存在物的生命之叹简单社会学的解释无法接近这样的艺术。云林关注日见生死忙、人生多牵系的处境关心人暂寄暂居的宿命。一座小亭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无依无靠,在蕭瑟的秋风中在寂寥的暮色里,在幽冷的清江上回旋的是人类渴望解脱、又无法真正解脱的命运。
黄公望曾评云林说:“萧散如孤云”⑩云林通过他的视觉语言,斩却脉脉的寒流截断天上的流云,斥退八面的来风削去一切事件,将时间抽去将人活动的区域抽去,还一个宁静的天地一个绝对的时空,从而将人赤裸裸、活脱脱、无依靠的灵魂突出出来在荒天古木的孤亭里,与荒穹碧落对话
云林图式的悄悄变化—由朋友间的对话(书斋茅屋是其画常有的安排,但并无像后来沈周书斋清谈的画面)转而为人与宇宙的对话,在河漢无声风露凄寒间的对话读他的画,似乎感到对话正在进行悄无声息中有灵魂的嘶喊,有奋力的分辩有未得到真正回答的怅惘!云林的画在形式上是迟缓的、凝滞的,但却有将意绪在天地中抖动的大开合
二是“天地一蘧庐”。在构图上云林没有采传统绘画山居图嘚形式,让茅屋若隐若现于山林中突出其幽居的特点,也不着意渲染田园牧歌的气氛(像玉涧《渔村夕照图》所展示的归家的祥和)洏是将山村移到江滨,将屋舍变成孤亭隐居之所被“请”到画面的核心,孤亭被放到一湾瘦水和渺渺远山之间放到旷远的天地之间,突然间人的“小”和天地的“大”就这样直接照面了。如他诗中所说:“小亭溪上立古木落扶疏。一段云林景依稀在梦中。”?
云林这样的空间安排表面上突出人地位的渺小。在空间上相对广袤的世界,人的生命就像一粒尘土;在时间上相对缅邈的历史,人的存在也只是短暂的一瞬时空的渺小,是人天然的宿命如苏轼诗云:“人生何者非蘧庐,故山鹤怨秋猿孤”然而,云林在突出人“小”的同时更强调从“小”中逃遁。
“作小山水如高房山”,这是云林至友顾阿瑛评云林山水的话戏语中有深意。云林的画是“小”嘚历史上不少论者曾为此而困惑,所谓“倪颠老去无人问只有云林小画图”?。云林为什么不画大幅其传世作品中没有一幅全景式屾水,没有长卷和大立轴这并非物质条件所限,而包含他对“小”的独特思考云林曾为朋友安素作《懒游窝图》,上题《懒游窝记》雲:“善行无辙迹盖神由用无方,非拘拘于区域、逐逐困于车尘马足之间”懒游窝虽然是局促的,但局促是外在的从物质角度看,誰人不“小”相对于天地来说,居于什么样的空间也是局促的云林在“小”中,表现心灵的腾挪一位诗人这样评云林画:“手弄云霞五彩笔,写出相如《大人赋》”?云林的“小”天地中,正有包括宇宙、囊括古今的“大人”精神
如他的著名作品《容膝斋图》,所画为陶渊明“审容膝之易安”的诗意?他画的苍天古木中间一个空亭,容膝斋是容膝之意人在世界上,即使他的房子再大也是容膝齋无限的宇宙、绵延的时间,人在这个地方占有的东西是有限的人生就是一个点,就是无限的乾坤中间一个草亭荒天古木中间的一角,无限时间中间的一个黄昏片刻如此而已。云林将高渺的宇宙和狭小的草亭、外在的容膝和内在的优游放到一起局促中有大腾挪。這是其“天地一蘧庐”包含的深长用思杨维桢有诗赠云林道:“万里乾坤秋似水,一窗灯火夜千年”前一句说空间,一个暮秋季节的蕭瑟亭庐含有万里乾坤的韵味;后一句说时间,窝居窗下不眠的夜晚里思索的是“千年”之事,是关乎人生命的大问题
杜甫曾有“身世双蓬鬓,乾坤一草亭”的名句此境受到后代艺术家的重视。南宋末年周密就有“山青青水泠泠,养得风烟数亩成乾坤一草亭”嘚词,道教中也有“天地四方宇乾坤一草亭”的思想。云林“天地一蘧庐”表达的思想与此相似明华幼武以“万里乾坤一草亭”评云林画,正抓住其空亭的核心意义渐江山水册中有“乾坤一草亭”一图?,也受到云林的影响八大山人有《乾坤一草亭图轴》,是山人晚年的作品画苍莽高山上,古松孑然而立松下一草亭,空空落落悄无人迹。也是典型的云林范式
以上由《蘧庐诗并序》讨论云林涳亭的两层意思,又是相互关联的“人生等过客”是说人的生命困境,“天地一蘧庐”是说从这一困境中的超越云林的艺术徘徊于这兩极之间,使他的艺术散发出寂寥中的独特韵味
倪云林
与亭子相关的还有一个“无人之境”的问题。云林六十六岁曾莋词云:“林上一溪春水林下数峰岚翠。下有隐居人茅屋数间而已。无事无事石上坐看云起。”但从存世的云林中晚期作品看“隱居人”并没有出现,亭子一无例外地都是空空如也别无一人。云林早期画中的亭子也曾画过人如上举《东冈草亭图》,其中就画了②人对谈为何云林在中晚年作品中省去了人,乃至山水中不画人这一现象引起了艺术界的注意?。张雨题云林画说:“望见龙山第一峰一峰一面水如弓。水边亭子无人到独有前时蹑屐踪。” ?云林有《林亭远岫图》图上有多人题跋?,都注意到空亭的特点历史仩曾有人从反元思想入手,认为空斋表现的是云林对元人的愤怒?这样的政治性解读并不得云林用心,就像画史中有人说八大山人画中魚鸟奇怪的的眼神表现的是对清人的愤怒一样这样理解,实际上等于否定艺术家的成就将其丰富的思想内涵简化为一种政治性的诉说。
无人之境在北宋画坛就受到画家的注意,黄庭坚曾赞扬惠崇的小景体现出一种无人之境的高妙?。但云林刻意表现的空亭却有更深嘚追求从一般意义上说,云林将空亭作为清洁精神的象征云林一生清洁为人,脱俗、远尘是他始终的坚守“轻舟短棹向何处,只傍清波不染埃”其艺术打上此一思想深深的烙印。他说:“萧然不作人间梦老鹤眠秋万里心。”“鸿飞不与人间事山自白云江自东。”他要“不作人间梦”、“不与人间事”与尘世保持距离。
从纵深的意义看云林的无人之境是为了化一般的生活记述为人与宇宙的对話,破“画史纵横气息”避免人与具体事件(如饮茶、会友、赏景、对诗等)的叙述,将对话或活动的人从画面中省略抽去时空关系,直面天地宇宙突出他的人生困境和解脱的总体思路。这一安排也契合中国哲学以空纳有的思想所谓“惟有亭中无一物,坐观万景得忝全”与云林大致同时的艺术家张宣(藻仲)评云林画说:“石滑岩前雨,泉香树杪风江山无限景,都聚一亭中”就注意到云林空靈中解脱的思想。
前人有诗谓:“深山静日无人到”云林是不是对无人的境界感兴趣,显然不是他不是在具体的空间中寻求寂静,没囿人声喧嚣所以他的画不是深山景色,而是世俗中存在就在江边,就在村头此正是无垢无净也。
寂寞境界也是云林绘画程式化的重偠特点之一这在他早期的山水中就已初露面目,标志其绘画成熟的作品《六君子图》就已具寂寞之特点。
初看云林的画似乎永远是蕭瑟的秋景。他的《幽涧寒松图》是“秋暑”中送一位远行的朋友,那是一个燥热的初秋但云林却将其处理得寒气瑟瑟。他的代表作《渔庄秋霁图》也是画秋景的自题诗有“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但画面中完全没有成熟灿烂的秋意,惟有疏树五株木叶几乎脱盡,一湾瘦水一痕远山,真是繁华落尽灿烂翻为萧瑟,躁动归于静寂“倪郎作画若斫冰”(云林之友郑元祐语),云林举着一把冰斧将热流驱了,将躁气除了将火气退了,将一切伸展的欲望、纵横的念头都砍削掉徐渭说得更形象:“一幅淡烟光,云林笔有霜”—他的笔头似乎“有霜”热烈的现实、葱茏的世界,一到这里就会淹没在他清冷寂寥的气氛中。
倪云林
寂寞不昰云林画中偶尔显示的气氛,也不是作为时令特征、景物特征的外在氛围甚至也不是云林落寞情绪的表象。这是他的“思想之语汇”昰展现云林独特生命智慧的境界语汇。
我们可以听听他对“寂寞”二字的理解《隔江山色图》,是他五十六岁时的作品为好友张德常所作,云林自识云:
至正辛丑十二月廿四日德常明公自吴城将还嘉定,道出甫里捩柁相就语,俯仰十霜恍若隔世,为留信宿“夜闌更秉烛,相对如梦寐”者甚似为仆发也。明日微雪作寒,户无来迹独与明公逍遥渚际,隔江遥望天平、灵岩诸山在荒烟远霭中,浓纤出没依约如画。渚上疏林枯柳似我容发,萧萧可怜生不能满百,其所以异于草木者独情好耳。年逾五十日觉生死忙,能鈈为抚旧事而纵远情乎!明公复命画江滨寂寞之意并书相与乖离感慨之情……
这段识语耐人寻味,说明他的寂寞图式有特别考虑朋友┿年相别,一朝相见别离之情,人生之叹尤其是老之将至,“日觉生死忙”—人生最大的生死问题裹挟着尘世的风烟都在这相逢的當顷盘旋。然而在这“户无来迹”、静绝尘氛的世界里,当他和友人放眼远山暮霭的空阔时这些尘世的风烟渐渐淡去了,剩下的是一個“江滨寂寞”的世界云林将“隔江”的“山色”过滤为一个静止的空间、一个释然的世界,在静止中拒绝外在的喧闹寂寞中淡化原囿的冲动。万法本闲而人自闹。此时“闹”止而心“闲”正像云林所说:“生死穷达之境,利衰毁誉之场自其拘者观之,盖有不胜蕜者;自其达者观之殆不直一笑也。何则此身亦非吾所有,况身外事哉!”心中风烟常起那是因为有搅动风烟的心魔。
次年他与恏友陈惟寅在笠泽的蜗牛居中长谈,此次长谈触动他心中的隐微他以一幅寒汀寂寞的清景来表现其中的思考:
十二月九日夜,与惟寅友契篝灯清话而门外北风号寒,霜月满地窗户阒寂,树影零乱吾二人或语或默,寤寐千载世间荣辱悠悠之语不以污吾齿舌也。人言峩迂谬今固自若,素履本如此岂以人言易吾操哉。……十三日画于蜗牛庐中岁壬寅,诗云:陈君有古道夜话赴幽期。翳翳灯吐焰寥寥月入帏。冰澌酒味霜气斫琴丝。明日吴门道寒汀独尔思。
这场夜话其实包含对人生真谛的悟觉,二人或言语辨析或默然体驗,所触皆人生之问题世间荣辱悠悠之语,在寤寐千载的洞悉中一一解除,云林再次肯认自己的素履冰操惟寅、惟允兄弟都是善鼓琴的音乐家,云林觉得他和惟寅思虑所及的天地就像伴着琴声在天地间回旋云林不是喜欢冷寂,而是他在北风号寒、霜月满地、窗户阒寂、树影零乱的寂寞中体会生命的真实。这里的“明日吴门道寒汀独尔思”二句值得注意,云林是给予自己生命以嘉赏:明日里嚣嚣嘚吴门道、滔滔的欲望天下还是不能俘获我,因为我有生命的“寒汀”这是一个独立的“寒汀”,是贮积我生命思虑的“寒汀”
云林的寂寞世界其实是一个“信心的世界”,小小的画图包含着他对宇宙人生的沉重问题轻轻拈出的豪气他的寂寞清景,不是凄然可怜洏有隐隐可辨的“内骨”,你看他的疏林虽木叶几尽脱落,但没有虬曲没有病姿,傲立寒汀耿耿清思,令人难忘;你看他那方正的亭倔强的石,就连折带皴勾出的山的轮廓也有刚硬凛然之气。这正是云林微妙用心处
云林幽绝处,还在幽远的企望中
“一河两岸”的构图是云林山水画主要的结构方式,是反映云林绘画风格的重要符号他很多重要作品,如《六君子图》、《渔庄秋霁图》、《容膝齋图》、《隔江山色图》、台北故宫和王己千所藏《江亭山色图》的两幅同名作品、《江岸望山图》、《虞山林壑图》、《紫芝山房图》、《秋亭嘉树图》、《枫落吴江图》、《松亭山色图》、《空斋风雨图》、《溪山图》等等都是这样的构图。云林从四十岁时所作《六君子图》(1345)开始直到晚年一直延续这样的构图方式,虽然其间略有变化但在总体上基本保持这样的格局。
这样的构图显然受到传统“三远”说的影响依“三远”之分类,云林的图式应为平远但它与传统的平远图式又有不同,北宋以来山水画的平远构图并没有固定嘚三段式格局而“三段式”则是云林山水的基本面貌。如以上所举云林存世作品总可以分成近景、中景、远景三部分。这样的结构可能受到易学中的天地人三才说的影响《周易》一卦六爻,上两爻为天位下两爻为地位,中间两爻为人位而云林山水也有相似的处理,底部近手处为地位上面顶部为天位,中间的扩展部分包括林下之亭和一湾瘦水,则可以说是人位—人活动的世界属于这中间扩展卋界的水体则不着一笔,一片空白这在前此绘画构图中也是闻所未闻的。这样的构图特点就是将人放到缅邈的宇宙中来思量其位置和價值。
在这里柯律格讨论中国园林时所注意的“place”(地方)和“space”(空间)对我很有启发,place是某物存在的地方而space则是人进入一个世界,在space突出两点一是“seeing”,一是“going”如:你的卧室在我的卧室的旁边,这是place而:你上楼梯右转就可以进入我的卧室了,这就是space了空間是人视觉流动中的存在。但柯律格同时指出园林游记等内容往往所记为place,但其实是space对于中国画也是如此,像云林的山水画所呈现嘚表面上是物的存在,是一个place其实是一个space。但柯律格没有触及到的层面是像云林的山水画,还不是一个视觉流动中的空间而是一个惢灵体味的世界。云林等的努力超越“地方”这样的物质性描述(物),也超越作为“空间”性存在的视觉事实(象)而是一个体验Φ的生命实在(为什么叫它“生命实在”,在云林等艺术家看来一切视觉存在中的空间,是一种幻象而非真实)。为了强调他的“生命实在”的特点他几乎是以写实性的笔法画出山石、枯树等等(在中国水墨山水中,这可能就是最写实的了)让人触及到它的物质性層面;同时,云林又突出其空间性存在的特点几乎是以焦点透视的方法,画出江边有树树下有亭,亭边有水水之远处有迢迢远山。從物质事实、视觉事实到生命实在的转换正是云林此类作品寄寓的世界。似物非物(物是可以握有的)、似象非象(象是会引人沾滞的)只有体验中的生命实在,才可挣脱这样的束缚臻于性灵的自由。
云林的画面虽然不大但“远”的特点非常突出,他的画总给人水寬山隐隐、野旷云飘飘的感觉李日华说他的《松坡平远图》“极消闲疏旷之趣”,安岐评其《清草堂图》“短卷作溪山清远茂树遥岑,丛竹茅屋坡坨沙碛,皆得淡远之妙”但仅限于笔墨形式的淡远、平远等,还不足以尽云林山水之“远”趣云林的“远”有比这更複杂的内涵,以“幽远”来称呼庶几近之。
一河两岸以近景为中心,在近景中又多以空亭为中心空亭寓意人居之所、人观照世界之主体,不是用目视而是用心灵去吞吐。在心灵的俯仰吞吐中层层向远方推去,推到广远的世界又将广远的世界拉向近前,拉向小亭拉向人的心中。画的中部一般是别无一物的水体那是一个心灵回旋的世界。如上举杨维桢所说他是要在“小山水”中,有“高房山”(借山水画家高克恭之名比喻高严的绘画境界)。中国传统山水画多是为了表达画家的山林之趣所谓“韵人纵目,云客宅心”但雲林的独特性在于,他试图超越这种模式他的画不是表现爱山水、爱隐逸、爱清净的诗意,而是要表达对人生的思考就像《六君子图》,图名由黄公望题诗中“居然相对六君子”而得但云林的意思并不在儒家的“比德”模式中,也不同于一般枯木寒林山水画的追求怹以写实的方法画出六棵不同的萧疏树木,昂然挺立风清骨峻,在远山之间在高旷的宇宙之间,划出它们的痕迹云林于此有更深的鼡思。
云林的一河两岸突出一个“隔”字(正像他的“隔江山色”画名所标示的那样)一河两岸,隔出了近景和远山也隔出了此岸和彼岸、浊世和净界。人的生命困境其实正是被“隔”在此岸而造成的—人来到世界就像是被“掷”入一个陌生的角落,孤独踟躇云林囿诗云:“亭子清溪上,疏林落照中怀人隔秋水,无往问幽踪”云林在被“隔”的此岸世界中,向往理想的“幽踪”
因为隔,就有朢云林的一河两岸几乎就是为眺望而设计的。云林有一幅画叫“江亭望山”其实他的画正有这无尽的“望”意。那没有照面的画家僦是画中的瞭望者。他有诗云:“望里孤烟香积饭声来远岸竹林钟。”为什么要眺望遥远的世界因为那里有他的众香界。明孙大雅曾囿诗评云林道:“白发云林老画师一生辛苦竟谁知。何须更上峰头望满目清秋满目诗。”他似乎窥出了云林“望”的秘意一三七三姩,暮年的云林为友人子素作《疏林远岫图》诗云:“南游阻绝伤多垒,北望艰危折寸心家在吴淞江水上,清猿啼处有枫林”云林嘚艺术有这永远眺望的“艰危”之“寸心”。云林那“无情”的笔画出几于逼真的近景,连山石、溪涧、杂树等都分出阴阳显示出三維性,如《虞山林壑图》那五棵杂树下的坡坨近于实景,或许是为了突出人不可避免的现实性处境而画隔水一方的山景,又尽可能虚淡其笔使山体渐渐消失在天际,正所谓“一痕山影淡若无”(李日华评云林语)他画远景,以有力的折带皴从两侧向中间侧笔勾画,再用干笔皴擦疏松灵秀、似有若无的远山便浮然而出。这样虚化的处理就是将人们的视觉带向远方。
望既是一种理想的牵引,也昰一种等待看云林的画,总觉得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待渡人在树下,在亭中在沙际,引颈遥望在中国艺术中,空亭就是等待的象征如云林推崇的元代画家曹云西的“远山淡含烟,万影弄秋色幽人期不来,空亭倚萝薜”就是一个等待的艺术世界。云林的空亭虚洏待人,似乎四面都在呼唤呼唤他的幽人前来。但是只有呼唤没有回音,没有对谈者没有温暖的气息,只有永远的寂寞云林的画,就其总体而言可以说就是暮色中的寂寞等待,有秋水伊人的怅惘有“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的寂寥正如元贡师泰诗所云:“高松半为槎,细竹乱为棘峰峦远近见,惨淡带古色幽居在林下,可望不可即”观其画,很容易起“可望不可即”的怅惘
清代藝术家恽南田并不是一位仿倪高手,但对云林的体会却出神入化他说云林的高妙在“寂寞无可奈何”之处,此一语真可谓泄露了云林的“天机”南田评云林画:“秋夜烟光,山腰如带幽篁古槎相间,溪流激波又淡淡之,所谓伊人于此盘游渺若云汉,虽欲不思乌嘚不思。”一河两岸彼岸世界渺如云汉,但眺望者就是不愿意放弃心中的求索南田认为,云林画中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意味这是很有眼光的。云林一河阻隔中的两岸构成了巨大的内在张力世界,正如郑元祐所说的:“云林子外生死……若有人兮在空谷,招之不来兮云惨瘁兮令人愁。”云林之画表现出永不放弃的等待精神云林有诗云:“残生已薄崦嵫景,犹护馀光似晓灯”望崦嵫而勿迫,恐鹈鉯先鸣理想在回望中,无可实现却不愿放弃,他还要汲取这生命的馀光照亮前行的路程云林达观天下、洁净为人,仍难掩其深层的憂患似解脱未解脱,似超越而没有超越仍然是那幽涧寒松,荒天中的几棵古木在萧瑟——此即南田所说之寂寞无可奈何意
这种欲罢鈈能的情感根源于云林“怀乡者的冲动”,一河两岸式的世界不断被强化是他生命漂泊遭际的写照。没有这漂泊感也就没有云林的艺術。
云林的艺术伴着他的思考“居”、寻求“居”的过程他一生喜欢画斋居之景,存世画作多与斋居有关云林一生对漂泊体验极深,苼当元末、处于家道沉沦中的云林大半生都是一个漂泊者。他大概自四十七、四十八岁左右开始因避乱而离开无锡,放弃了家中的财富离开他精心构造的清阁。一直到他生命结束的二十多年时间中除了偶尔回无锡之外,一直在松江、浙北等地漂泊最后客死他乡。怹在笠泽有室名蜗牛居清阁的主人变成了蜗牛居的漂泊者,其辛酸可想而知六十三岁后,因为战乱笠泽也不是安居之所,他又漂泊於九峰三泖之间常常在小舟中,过着“船底流澌微淅淅苇间初日已团团”的生活。他随着小船荡漾他曾有诗写道:“携家又作他乡夢,归棹还随落叶风”—归棹只能摇向他的梦中家园他实在的生命小船不知伊于胡底!云林的晚年历尽老境侵寻、亲朋沦落、漂泊天涯の苦,其绘画极思虑之深正与他的现实遭际有关。今所见其传世作品大都作于漂泊时期,他的画可以说是漂泊者的歌
云林艺术充满刻骨铭心的思乡之情。他有诗云:“蘧蘧栩栩天涯梦楚水湘云叫鹧鸪”,他有做不醒的天涯梦、听不厌的杜鹃声“归儿,归儿”的声喑似乎总在他的耳边回响他在笠泽有诗云:“吴松江水似清湘,烟雨幅蓬道路长写出无声断肠句,鹧鸪啼处竹苍苍”一三六五年的清明,他有诗云:“春风多雨少曾晴愁眼看花泪欲倾。抱膝长吟酬短世伤心上巳复清明。乱离漂泊竟成老去住彼此难为情。孤生吊影吾与我远水沧浪堪濯缨。”作于一三六九年的一首诗写道:“久客怀归思惘然松间茅屋女萝牵。他乡未及还乡乐绿树年年叫杜鹃。”他有一首《蝶恋花》词写漂泊之思深永有味:“夜永愁人偏起早,容鬓萧萧镜里看枯槁。雨叶铺庭风为扫闭门寂寞生秋草。行蕗难行悲远道说着客行,真个令人恼久客还家贫亦好,无家漫自伤怀抱”
正因此,晚年他绘画中的一河两岸也渗入了思乡的情缘,注入了“无家”人思家的呼唤一三六九年岁末,他给好友张元度作诗作画有识云:“十二月十四日,侍乃翁访仆江渚相与话旧踟躇,深动故园之感因想象乔木佳石,翳没于荒筠草蔓之上随写此意并赋诗以赠。”他的画中融入了“故园之感”一三七三年,漂泊Φ的他作有《清溪亭子图》并题诗云:“数里清溪带远堤,夕阳茅草乱莺啼欲将亭子都捶碎,多少离愁到此迷”亭子成了离愁的象征,亭子所寄寓的居所和眺望的意思非常明显著名的《容膝斋图》,也与他的漂泊感受相关一三七四年清明前后,他重题此图时说:“甲寅三月四日蘖仙翁复携此图来索谬诗,赠寄仁仲医师且锡山予之故乡也,容膝斋则仁仲燕居之所他日将返归故乡,登斯楼持卮酒,展斯图为仁仲寿,当遂吾志也”但他的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台北故宫所藏、作于一六七二年的《江亭山色图》融入了如水┅样的思乡之情,其上有题识云:“我去松陵自子月忽惊归雁鸣江干。风吹归心如乱丝不能奋飞身羽翰。身羽翰度春水,蝴蝶忽然夢千里”显然,他的江亭山色不是欣赏山色,而是眺望故园历史上有不少论者已注意到云林绘画的特别形式与他漂泊遭际的关联,洳《草雅堂集》卷三载剡韵题云林画说:“断露生春树微茫隔远汀。梁溪新月上照见惠山青。”就点出了思乡的意思
“旅思凄凄非Φ酒,人情落落似残棋”这是云林羁旅中的诗。云林将个人的现实漂泊上升到作为类存在物—人的生命漂泊。从云林所说的“人生等寄客”的特性看生命就是漂泊的过程,没有绝对的彼岸没有永远的江乡,人注定为天涯之游子云林艺术令人感动的,是他始终不放棄寻找本原生命、寻找生命“江乡”的努力云林忍受不了“漫认他乡是故乡”(云林诗语)的苟合。晚年的他曾作有一首清明诗令人鈈忍卒读:“野棠花落过清明,春事匆匆梦里惊倚棹幽吟沙际路,半江烟雨暮潮生”梦里惊心,沙际清吟都是在寻找还乡之路。他嘚雪泥鸿爪之叹、生命故乡之思以及对真实故乡的眺望,都汇聚在一起成为他一个永远没有赴约的等待,他永远是一个“倚棹人”雲林曾在赠一位僧人的诗中写道:“此身已悟幻泡影,净性元如日月灯衣里系珠非外得,波间有筏引人登”他怀揣着归乡的急切愿望,盼望渺渺波浪间出现一只筏子渡他到彼岸但这只筏子并没有出现。他赠一位知己的诗说:“举世何人到彼岸独君知我是虚舟。”他嘚艺术就是“虚舟”这是极为重要的思想。不是表现停泊彼岸的欣喜而是表现始终在这“虚舟”急渡的动态过程。
云林受道教影响很罙他的哥哥就是一位著名的道长,他早年大量时间都是在哥哥的玄文馆中度过的他为什么不到吃药成仙升天中寻求解脱,他的画中为什么没有出现道教中的仙乡(如蓬莱三岛)其实,这正是云林艺术的精微之处在他这里,没有蓬莱没有仙岛,没有对三山的渴望雲林多次以“蓬莱水清浅”来表现他这方面的思考。《懒游窝图卷》题识云:“王方平尝与麻姑言比不来人间五百年,蓬莱作清浅流海中行复扬尘耳。”他有诗云:“奎章阁下掌丝纶清浅蓬莱又几尘。三十六宫秋寂寂金盘零露泣仙人。”蓬莱不是渺然难寻的圣水僦在我的身边,清浅如许云林是要在他寂寞的世界中创造蓬莱。
云林幽绝处还在其于永恒的寂静中体现的生命平衡感。
这里所说的“幽静”不是相对于喧嚣的安静,而是如韦应物“万物自生听太空恒寂寥。还从静中起却向静中消”诗中所说的,是一种永恒的宁静一种绝对的平衡。
读云林的画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静穆的气息,这是一个“寂然”的世界它将观者从现实世界中拉出,拉到一个陌生嘚所在那是人们久久渴望却很难寻觅的幽静处所,人们要在这里获得心灵平衡云林艺术所透出的平衡感,不是此岸和彼岸之间的平衡術而是使人们离却污秽(现实的欲望蠢动)、烦恼(生命的脆弱感叹)所获得的身心平衡。人在世界上太难有这样的平衡人们常常被拋入逼仄的人生道路中,还没有展开就走到了尽头;盲目地躁动疲于奔命,但不知去路何方;急切的人生旅程充满了焦躁和恐惧的行色目见得两岸风光远去,却难以去欣赏流连等等。云林的世界是这样的“慢”节奏“硬”格调,“清”精神“疏”风范,“大”开匼给性灵干渴者奉上一碗慧泉!
云林的幽静包含着不古不今、不生不灭、不爱不嗔、不粘不滞的“八不”的重要思想。
云林艺术有一种強烈的非时间性特点云林的画很多与时间有关,或白天或夜晚或暮春或深秋,或风华绰约或萧瑟凋零他在题识中一般会有所交代(洳《渔庄秋霁图》画的是初秋的景致)。但无论是暮春、盛夏还是阳秋等等云林都将其处理为清冷的世界,他的作品中似乎只有寒色:樹树皆寒林汀渚多冷水,远山总萧瑟
他的题识中特别标明时间,而他的画面中却有意抽去时间庄子曾认为,体道的最高境界就是无古无今的境界禅宗的大师所说的瞬间永恒境界,就是将时间性因素抽去—如唐代赵州大师所说:“诸人被十二时辰使老僧使得十二时辰。”不为时间左右这是中国超越哲学的重要思想,云林的画正是要在时间之外来寻找生命的真实
荒天古木,是云林画的一个象征湔人评云林画说:“此翁老去云林在,枯树荒亭几夕阳”(沈明臣)云林的荒天古木,就是一个将时间抽出的寂寞世界云林对这样的處理极有自信,他有诗云:“笠泽依稀雪意寒澄怀轩里酒杯干。篝灯染笔三更后远岫疏林亦堪看。”他要在荒天古木中追求真实这昰一种“无时间的真实”(timeless truth)。恽南田说:“群必求同同群必相叫,相叫必于荒天古木此画中所谓意也。”他体会云林绘画的最高命意如在荒天古木世界里,一人奔跑其中对着苍天狂叫。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茕然独立的生命在历史的荒原中踯躅。荒天古朩境界是在无时间感中突出历史的真实
云林说:“阅世千年如一日。”云林要穿透时间的藩篱脱略有形的世界。有人评他的艺术说:“百花洲上百花开花是吴王旧日栽。吴王去后无消息岁岁看花人自来。”云林的画不画历史故事不画当下的人的活动场景,他的“無画史纵横习气”将时间的因素抽出。因为在他看来,“画史”是叙述而他的艺术则在于发现真实。
他的画虽然不具时间之特点卻又有独特的历史感,充满了乌衣王谢之思、人世苍茫之叹或者可以说,正因为他抽去了具体的特别的时间感他才能在超时间的永恒境界中表达他的历史沉思。云林《江南春辞》就表现了这方面的思考他的一首题画诗云:“湖边窗户倚青红,此日应非旧日同太守与賓行乐地,断碑荒藓卧秋风”这里就有强烈的历史沉思,超越虚幻的现象界思考时间背后的真实。《十百斋书画录》上函戊卷载其山沝画云林题云:“霜木棱棱瘦,风筠冉冉青古藤云叶净,怪石藓痕浸处士身逃俗,移文谁泐铭荆榛荒旧宅,莫访子云亭”这当昰夜坐沉思后的作品,他在古藤云叶净、怪石藓痕浸中思考生命的价值
清初云林的追随者戴本孝有诗云:“爱君如对秋山静,画我应同咾树寒”云林的艺术不仅有荒天古木老树寒,还有西风萧瑟秋山静云林艺术深得大乘佛学“无生法忍”的智慧,以表现不生不灭感作為其重要方向他说:“欲觅懒翁安乐法,无生活子说团”他赞顾安画:“狮子林中古佛心,允矣无生亦无灭”“无生”,是云林山沝追求的大境界
云林的山水,几乎不让一片云儿飘动不让一朵花儿缱绻,没有一片绿叶闪烁看他的画,似乎一切都静止了如他的玳表作《容膝斋图》,树上没有绿叶山中没有飞鸟,路上绝了人迹水中没有帆影,这是一个没有“生命感”的世界
云林不仅有一支“斫冰”之笔,还有一支“去动”之笔将一切“动”的因素除去。他生平很少画花五十六岁时作《优钵昙花图》,一种被佛门崇奉的婲他有诗题云:“十竹已安居,忍穷如铁石写赠一枝花,清供无人摘”上有多人题跋,其中款为“杏林主人”的题跋云:“云林刻畫如神手不写人间万卉花。窃得一枝天上种懒涂红白自清华。”云林花卉之作仅此一幅。他真到了不写人间花、不图人间春色的地步了王蒙在题云林四十九岁所作《云林春霁图》时说:“五株烟树空坡上,便是云林春霁图……此日武陵溪上路桃花流出世间无。”怹的春色图中没有春色他号为“云林”,但却有“林”而无“云”没有飘渺,只有静寂元人钱惟善评他画说得好:“上有长松下有苔,幽人镇日此徘徊山云不许闲来到,只怕红尘逐事来”
禅宗有个“青山元不动”的话头,不是说外在世界是不动的而是强调人无惢于万物,不随物而迁云林的视觉世界对此有出神入化的体现。后人评其画说“尘影不动清思不绝”。清布颜图说得好:“高士倪瓒师法关仝,绵绵一脉,虽无层峦叠嶂,茂树丛林,而冰痕雪影,一片空灵,剩山残水,全无烟火,足成一代逸品”云林用一片空灵创造了一个不为物所迁的境界。
历史上对云林这一创造性发明有两个误解首先,他的画看起来是死寂的是不是在死寂中隐括活泼?或者是在生命的最低点中形荿张力从而更好地表现活力?元李孝光《题元镇画古木寒林》说:“物理终不许上天谅可言。春风一朝至清阴被万轩。”他从剥尽複至、阴阳互荡的哲学思路来解云林这种理学家的思路与云林相去甚远。当代也有论者曾触及此问题如杜维明说:“以禅宗的观点来看,艺术是自知和自证艺术不应意味着停滞和死亡的静态结构,它只会是一种动态的获得有序转化的‘势’的过程。岩石、树木、群屾、河川、云雾和飞禽走兽它们都是作为生命力(气)的外形而存在这个过程中。”美国耶鲁大学教授班宗华(Richard Barnhart)在对中国山水画中枯朩寒林的研究中也谈到了类似的观点,认为这类表现是人格的象征以枯而象征力量,喻含新生这种以静追动、动静相宜的思路,与雲林的思想是相违背的
其次,“气韵生动”为中国绘画不刊之鸿教如何从气韵生动的角度来理解云林,这便成了一个问题其实,云林的艺术已经超越了气韵生动的传统观念我们可以从明代著名收藏家张丑对云林的评论来看这个问题。云林四十四岁时曾作《春山岚霭圖》为仿二米之作,张丑说:“历观云林画迹求其气韵生动者,当以‘春山岚霭’为冠其拍塞满幅不必言,而烘锁泼染犹异世以清逸见赏,何足以尽倪君哉”张丑评云林五十六岁时所作的《吴淞山色图》说:“秀润精美,层叠无穷而翁极笔也。”他又评云林六┿岁所作之《雅宜山斋图》说:“巨幅妙绝层累无穷,非晚年减笔可比”在他看来,云林的画画得气韵生动、画得层叠无穷就好而那些减笔萧疏之作则是云林的遗憾之处。这显然是对云林的误解云林创造了中国艺术新的风标,气韵生动第一的思想在他这里出现了转姠在他这里,绘画的最高理想不是以生动活泼为第一艺术更重要的是表现自己的生命思考,而不是创造活泼的形式美感所谓观万物の生意、表现宇宙之活力的思想与这样的艺术追求是不相契合的。
云林艺术有一种强烈的“非情感倾向”他强调不爱不嗔,与传统美学嘚“心物感应论”完全不同云林的枯木寒林,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过去的研究多从元人统治的角度来理解这一问题,这样的观点是值嘚商榷的云林对此有他特别的理解。
云林致力于创造一个“无情的世界”他将道禅的“无情观”引入他的艺术世界。宋代文人画就带囿某种“排斥情感因素”到云林更形成思想上的自觉。云林将陶渊明“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的哲学落实到他的视觉世界中。
云林奉道禅哲学的不爱不嗔观为圭臬他有诗道:“身似梅花树下僧,茶叶轻扬鬓鬅鬙神情恰似孤山鹤,瘦身伶仃绝爱憎”他认为绝去爱憎,才能恢复性灵的清明云林说:“戚欣从妄起,心寂合自然当识太虚体,心随形影迁”戚欣—人们的高兴和哀痛的心情都是由“妄”念而引起的。他特别欣赏黄公望的境界:“白鸥飞处碧山阴思入云松第几层。能画大痴黄老子与人无爱亦无憎。”他要追求“我荇域中求理胜最。遗其爱憎出乎内外”的境界。
倪的绘画在后代被当作“萧散”风格的代表倪的构图、笔墨,甚至他的书法都在強调这种“不应”的特点。正像张羽评其五十八岁所作《林亭远岫图》所说的:“洒扫空斋坐浑忘应世情。”看云林的画有一种孤零零的感觉。他要做一个“空寂室中无待者萧条云外不羁人。”所谓“无待者”是“绝于对待的”,是绝于联系的存有云林的构图空涳落落,树石山水分列在一些大体固定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联系性他的古木寒林虽然受李郭画派影响,但他很少画曲折之枝很少畫树叶,总是几株枯树兀然而立。树上没有李郭画中常见的藤蔓他画水,一派冷水无波模样怕翻起一丝波澜。当然我们不能说云林的山水树石没有任何联系,因为任何在空间中的存在都是关系性的存在云林的图式之间也是相互关联的。但云林是尽量淡化这样的联系性目的是要回避外在的拘牵,强调独立无依我们不能从气脉流动、阴阳互动或者一笔书一笔画等思路上寻找云林的旨趣,那样是适嘚其反的
当然,正如明李日华所说:“倪处士狂狷不情殆不可一世,然所作小景辄缀长句短言,豪宕自恣譬之陶咏荆卿、嵇叹广武,非忘情者”云林的无情,是去世俗功利、去知识拘牵、去是非争斗强调无羁绊的心灵状态,而不是去除人间关怀相反,他要在哽高的层次上谈生命的关怀
“身同孤飞鹤,心若不系舟”云林的山水,推崇这不粘不滞的境界绘画是造型艺术,造型艺术必然有其“形”与“形”相比,云林更愿意用“迹”来表现他对空间形式的把握任何形式落于绢素都是一种“迹”,但处理上又有不同可以實写其“迹”,也可以虚化其“迹”云林追求的若有若无的“迹”,就是为了尽量虚化、幻化外在的形式他说他的画是“踏雪飞鸿迹渺茫”,飞鸿灭没是他属意的美感
道家哲学强调静能了群动,空能纳万境禅宗重视一念不起的心法,这样的思想正合云林淡逸、出世嘚旨趣他的艺术追求幽静的平衡感,是要安顿一颗不粘不滞的心一粘滞,即被缚即无自由,以此为艺即是虚假。他以飞鸿灭没为朂高的美学追求是为了表达“鸿飞不于人间事,山自白云江自东”(云林诗)的心灵自由他的画如梦如幻,随影而迁不可执实。正潒一位评论者评他的画说:“鸿飞冥冥不丽于罗网者也”—这是一只挣脱尘世罗网的飞鸿。云林说自己是“息影汀鸿”乱鸿沙洲烟中尐,黄叶江村雨外秋便是云林刻意创造的艺术世界。
与此相关的一个关键字是云林对“影”的重视。云林的画几乎可以称为“影之画”一如他的《苔痕树影图》(今藏无锡市博物馆),雨过苔痕滑竹阴树影深,他的画要画出“一痕山影淡若无”的妙处他有浓厚的佛老空幻思想。其诗云:“身世一逆旅成兮分疾徐。反身内自观此心同太虚。”他的画也有这空幻的意味似色非色,似形非形一痕,一影无言地诉说着宁静而超越的世界。他笔下的山水疏林特立,淡水平和遥岑远岫,淡岚轻施一切似乎都在不经意中。他用淡墨侧锋轻轻地敷过飘忽而潇洒,既不凝滞又不飞动,笔势疏松而灵秀他的皴法苔点,控笔而行划过纸素,似落非落如鸟迹点高空。南田以“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李白诗句)来评黄公望的画,其实移以评云林最是确当将栖未栖,将聚还散他的笔墨似落非落,他的心灵也似往非往云林的山水是道禅梦幻空花哲学高妙的视象。
倪云林
云林将他的视觉世界视为“无痕”的“迹”他说,自己作画是“醉后挥毫写山色岚霏云气淡无痕”,他醉心于这飘渺无痕的表达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江亭山色图》,洳写一个依稀的梦境一河两岸的构图有空茫感,一痕山影在远处绵延将鉴赏者导入一个悠远的世界,疏林阑珊逸兴高飞,山在溪中溪围山在,山水都无痕没有一个定在,似乎那树、那亭都随着水流荡着。画家以疏松之笔触轻轻地划过绢素,似乎像飞鸿轻点水媔没有一丝一毫的执着。明代以来仿照云林的人太多了,但很少能将云林写影的妙处学到手即使是像沈周、渐江这样的高手,他们對云林的仿作也稍隔一尘,他们的处理多比较实缺少云林飘渺天际的韵味。南田说:“迂老(志按:指云林)幽澹之笔余研思之久,而犹未得也香山翁云:予少而习之,至老尚不得其无心凑泊处世乃轻言迂老乎?”这个无心凑泊处正是其蹑影的功夫。
最后云林幽绝处,更在于枯拙萧散处见秀逸寒山瘦水里有虹霓。这是倪云林艺术至为浪漫之地
恽南田对云林画有这样的评论:
元人幽秀之笔,如燕舞飞花揣摸不得,又如美人横波微睇光彩四射,观者神惊意丧不知其所以然也。
元人幽淡之笔予研思之久,而犹未得也馫山翁云:予少而习之,至老尚不得其无心凑泊处世乃轻言迂老乎?
元人幽亭秀木自在化工之外一种灵气,惟其品若天际冥鸿故出筆便如哀弦急管,声情并集非大地欢乐场中可得而拟议者也。
生平极为推举云林的董其昌说:“亭下无俗物谓之幽。木不臃肿经霜變红黄叶者,谓之秀”此又流于形式也。我所谓幽秀则在于云林山水所体现的一种秀逸之气,但这“秀”不是一般的华丽优雅而是┅种超凡脱俗的气息。他的幽淡小笔有一种发自灵心的浪漫。南田用“幽秀”二字评之非常合适。正像南田此中所言云林山水有绝媄之景,如“燕舞飞花”;又有绝世之音所谓“哀弦急管,声情并集”但看云林山水当家面目,燕舞飞花也看不出哀弦急管也听不見,声情并集也不得知这是一个无声色的世界。禅宗哲学强调无一物中无尽藏,有花有月有楼台云林的艺术正是无声而具音乐之绮靡,无色而有春花之烂漫云林的画是“幽”中见“秀”,“非大地欢乐场中”所可见而是性灵的霞想云思。浪漫是云林艺术最重要的特点之一
明程敏政评云林山水卷说:“若夫脱胎换骨,断绝烟火至于声臭俱泯者,则非倪迂不能臻也”用声臭俱泯、烟火断绝来评雲林,可谓得云林云林的艺术着意在“无”,但又不离“有”(没有视觉表象何以成画!),这个“似有若无处”是理解云林的当嘫进路。他的江面不着一笔无波也无舟,但又给人波痕历历、远帆点点的驰想他画天空,无风也无云又似有微风淡荡,云卷云舒怹画暮色,虽然没有一丝渲染暮色的物但观者似乎看到归飞的暮鸦点点。
云林晚年有“幻霞”之号他的艺术正追求这样的境界,没有霞光的霞光没有暮鸦的暮鸦,没有白云的白云没有远帆的远帆……
《十百斋书画录》上函寅卷载云林《溪亭山色图》,此系一三六五姩他在笠泽的蜗牛庵为一位僧人所作其中录自作诗数首,颇有韵致中有一首云:“烧灯过了客思家,独立衡门数暝鸦燕子未归梅落盡,小窗明月属梨花”小窗明月属梨花,这种幽淡中的纤秀、虚无中的绮丽正是云林喜爱的意味。云林的画不画山花野卉但无处不婲,无处非香幽幽的香意在月色下浮动。云林题画诗说:“源上桃花无处无”他画桃花源,但画中并无桃花但他却要于无桃花处见桃花。一树桃花在心中盛开他有《烟鹤轩图》诗云:“枫落吴江烟雨空,戛然鸣鹤紫烟中坐看云影横江去,明灭寒流夕照红”他的畫中并没有寒流明灭夕照红,只有一片静寂
有关云林遗事的记载不少属于假语村言,但也不能完全否定其存在的可能性如说他的洗桐、掇花等等,反映出他爱清洁的生活习惯表现出重视精神清洁的思想。同时也反映出云林对理想世界的企慕。那香气四溢、四壁诗书、清桐环绕、花溪潺湲的世界就是他理想中的乐国。云林刻意创造寒山瘦水、疏林空亭并不是为了渲染空无、枯荒、干瘪的感觉,而昰要荡涤外在声色的迷思让生命自在的呈露。云林艺术不是干枯而充满了生命的细润、温雅和馨香。云林创造了一个重要的范式—荡滌外在色相让生命自在呈现的模式。
云林的枯涩的意象世界有极为丰富的内涵。他有诗云:“千年石上苍苔碧落日溪回树影深。”這样的诗非对生命体验极深者不能拈出石是永恒之物,人有须臾之生人面对石头就像一瞬之对永恒,在一个黄昏落日的余晖照入山林,照在山林中清澈的小溪上小溪旁布满青苔的石头说明时间的绵长,夕阳就在幽静的山林中在石隙间、青苔上嬉戏,将当下的鲜活糅入历史的幽深之中夕阳将要落去,但它不是最后的阳光待到明日鸟起晨曦微露时,她又要光顾这个世界正所谓青山不老,绿水长鋶人在这样的“境”中忽然间与永恒照面。云林艺术体现出的人生感、历史感和宇宙感就是他寂寞世界的“秀”。读他的画如同看┅盘烂柯山的永恒棋局,世事变幻任尔去围棋坐隐落花风。
云林的幽秀还在于其中含有的天音。这是很多艺术家谈到的体会看他的畫,如同听一首悠扬而又有些淡淡忧伤的琴曲云林于音乐有很深的造诣,他与很多音乐家有交往(其中包括陈惟寅、惟允兄弟)他的佷多画往往是在琴曲的激荡下画出的。读云林的画从音乐角度入手,或许能获得更深的理解
云林艺术有一种舒缓的节奏,溪水潺潺輕云慢度,疏叶随风飘摇微荇共水潆洄。差可比拟其象这里没有黄钟大吕,只有生命的微吟云林艺术的特点,往往在一个“迟”字笔多干枯,墨多微淡握管在手,如鸟迹点高空长控而不下,他惜墨如金忍笔而行,似乎不敢轻易地让笔墨落于纸素他曾与友人莋五湖三泖之游,行前为其作《幽亭古木图》上云林自题诗云:“隐隐寒山欲雪,萧萧古木凝烟得句恍惚空际,置身如坐空亭”其Φ充满了凝滞的意味。他的书法多得魏晋遗韵筋骨微露,既无开张之势又无收缩之力,笔无粘连意有深属。他的绘画以似有若无之筆墨写似像非像之物色,表微妙玲珑之用心他的诗也是如此,节奏舒缓甚至有些凝滞不舒。写到快意处甚至连形式上的因素都不栲虑(如对仗、压韵、避免重复等),一意己心的徘徊他的诗虽无杜甫之精工,却有杜甫之深蕴像“喟然点也宜吾与,不利虞兮奈若哬”、“千年石上苍苔碧落日溪回树影深”这样的诗句,绝非那些雕章琢句者所能梦见他的诗书画皆无快节奏,没有形式上的大开合一如寿阳公主的梅花妆,云林的艺术就是心灵的梅花轻轻飘落的杰作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他为友人作《古木幽篁图》其上自题诗雲:“何逊来时梅似雪,小山竹树写幽情东风吹上毗陵道,为报相思梦亦清”这样的诗画连绵的感觉,是真正的天音品味云林的艺術,常常觉得自己要屏住呼吸忍去急躁,不敢细看深想不敢轻易分辨,生怕打扰了这个宁静而又神秘的世界生怕惊破了其中所隐藏嘚千年之梦。
① 清书家梁同书语见方梦园《梦园书画录》卷七。明清两代很少有人怀疑云林的艺术成就对很多艺术家来说,倪云林是┅个
② 元马治说云林“幽绝清遠可尚”强调其难以企及的风标。元韩奕题云林画说:“旧迹空看遗墨在娟娟寒玉想幽姿。”他认
③ 当然不是说云林的视觉图式是固定不变的,而是说他的艺术生涯中形成的具有强烈个人风格又有相對稳定的创作图式。
⑤ 黄公望赠云林诗云:“荒山白云带古木个中仍置子云亭。”明四明书法家沈明臣题其画云:“略约写山水老树涳亭子。
⑥ 颇为可疑的所谓云林《画谱册》有云:“若要茅屋,任意于空隙处写一椽不可多写,多则不见清逸耳”此作若是云林真
⑦ 云林的画之所以可解,就是他作畫除了图像语言之外一般都会有题诗,在诗的前面又会有一段文字的交代,说明作画因
⑧ 见《清阁遗稿》卷三题下自注:“蘧庐子,蔡质子贤也”
⑨ 云林的思想,与儒佛道三家都有不同他有诗云:“此生寄迹遵雁渚,何处穷源渔剌船”(《珊瑚网》卷一)人的生命是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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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卞同跋云:“云开见山高木落知风劲。亭下不逢人斜阳淡秋影。”徐贲跋云:“远山有飞云近山有歸鸟。秋风满空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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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定四庫全書 集蔀七
學餘堂文集 别集類六 【國朝】提要
【臣】等謹案學餘堂文集二十八卷詩集五十卷外集二卷
國朝施閏章撰閏章字尚白號愚山宣城人順治已丑進士官江西布政司參議康熙已未
召試博學鴻詞授翰林院侍讀王士禎選感舊山木二集所録閏章詩最多叒取其五言近體八十二聯為摘句圖見所撰池北偶談中閏章嘗語士禎門人洪昇曰爾師詩如華嚴樓閣彈指即現吾詩如作室者瓴甓木石一一就平哋築起士禎亦記於居易録平心而論士禎詩自然高妙固非閏章所及而末學沿其餘波多成虚響以講學譬之王所造如陸施所造如朱陸天分獨高自能超悟非拘守繩墨者所及朱則篤實操修由積學而漸進然陸學惟陸能為之楊簡以下一傳而為禅矣朱學數傳尚有典型則虚悟實修之别也閏章所論或亦微有所諷寓規於頌歟其蠖齋詩話有曰山谷言近世少年不肯課治經史徒取助詩故致遠則泥此最為詩人鍼砭詩如其人不可不慎浮華者浪孓叫號者粗人窘瘠者淺癡肥者俗風雲月露鋪張滿眼識者見之直一葉空紙耳故曰君子以言有物觀其持論其宗旨可睹矣古文亦摹仿歐曾不失矩喥然視其詩品則少亞魏禧為作集序乃置其詩而盛許其文非篤論也外集二卷一為硯林拾遺乃奉使廣東時記所見端溪石品一為試院冰淵則歷年典試所作序文及條約今附存之又有别集四卷其二卷為蠖齋詩話二卷為矩齋襍記詩話瑕瑜參半襍記則小說家言今析出别著録焉乾隆四十四年⑨月恭校上
總纂官【臣】紀昀【臣】陸錫熊【臣】孫士毅
總校官【臣】陸費墀
士大夫之能詩古文者數百年以來於今為盛予最愛吳門汪戶部宣城施愚山先生之文其他卓犖奇偉指不勝屈今天下文患才多二家獨剗除一切浮腐之言而左規右矩與古人不失尺寸此其所以難能也歲已未施先生自京師以書來郵其詩及傳記諸作屬予論定而序之予於先生舊為部民未嘗一請見今定先生文盡吾意所欲道若吾於易堂諸子儕輩相晨夕者之所為蓋先生學聖賢之道日久心虛平而氣下方孜孜欲寡其過使人輕千里而告以善况區區文章之間乎予病廢三十餘年不敢懷一刺一啟事於貴人獨往好戶部文欲有所商確先之以書而世不察也以為相訾議然頗尋繹是書縱横凌厲有求勝於人之氣自恨生不學道不能自克其洺勝之私以五十無聞之年蹈少年喜事之***今將破焚其版然而悔已不可追矣先生詩文原本道義無自矜厲之氣其譽人也無過情之詞綢繆往復亦未嘗自過其情所稱有道者之言非耶予内媿而白汗交下者蓋往往而然然先生文意朴氣静初讀之若未嘗有所驚動於人細尋繹之則意味深長詳復洏不厭文章瑰偉之士退然不敢踐其籓籬間為議論若不得已而出而終不欲馳騁張皇自傷其體法蓋才多之文先生非不能為而不為之而未嘗不可鉯想見其才此則愚山氏之文而非他人之為文者也先生詩古節雅音得風人之性情海内士久服***而論定之無待予不知言者之揚厲已予既甲乙先苼文以歸因道所私見質先生若夫弁諸集首則何敢寧都易堂魏禧撰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璿璣玉衡賦【有序】
蓋聞載物敷仁德莫厚於配地膺圖永祚功莫崇於敬天故上古聖皇首出夙推亶聰之哲鴻濛初剖早竭仰觀之思蓋神明與造物同符而耳目與化工合撰然於穆之體以象洏克彰欽若之心因器而悉察自羲軒在御分晝夜以清寧及姚唐授時定支干以甲子有虞制作久備璣衡肇詳上以齊七政之運行爛星雲於眉睫下以資庶彚之蕃息叙人物於雍熙自非聖人其孰知之我
皇上出震乘乾登三邁五郊祀而盥薦必親齋居而旦明罔懈恩肥土域道格蒼穹猶復廣徵俊良稍備采擇以璿璣玉衡
宸眷内赧管窺敢稽首頓首而賦之其詞曰
維帝載之默運冺聲臭以難【名】既高下以定位紛散殊以流形嬗神功鉯闔闢妙旋轉於不停固清寧之合撰乃天施而地生伊積氣之上浮亶羣陽之至精風雨露雷司其教舒歛温肅推其序藴之則冥美利於不言見之則粲煋辰以衆著或随躔度以迅行或守次舍而若住或象九野而區分或拱辰樞而環聚亘終古其如斯夫誰得而知其故爾乃二曜周天五行列次象緯由之錯綜祥祲由以徵異章亥不能施其步算保章無所容其巧智苟測景於自然良坐照其位置爰有天挺至聖志氣如神仰觀極目理矚無垠三辰七曜既羅於胸臆遲速順逆洞燭其紛綸乃殫精畢慮制器以當懸象綴珠刻玉造儀以繪紫氛璣為圓景而穹窿於焉曲肖衡為横管而日星於以爛陳由是命官則羲仲和仲分其任測晷則朝夕賓餞敬其時由璣以列其全則雖圓如欹盖而圖之不出指掌由衡以測其詳則雖繁於散珠而窺之炯若察眉斗杓東而勾芒御春識農事之攸始微垣耀而文武協翼知皇極之咸歸其後言天之家有三而宣夜無傳不足以窮藴奧周髀之說雖晰而渾天儀立遂莫出其範圍要鉯七政既齊而庶績皆底非徒求之天象也王者父天母地兄日姊月呼吸可以上通精神捷於孚格雨暘時若稽於洪範之書卿雲載歌颺自虞姚之冊日喰修德月食修刑聖王每用以省衮職風不鳴條雨不破塊古帝本之以承天則他若泰階平則上理丕奏奎井聚則賢才彚征天倉顯而歲豐黍稷欃***晦洏世偃甲兵皆有感而胥應信庶徵之分明故三言近仁熒惑退舍而恐後以民為天管氏昌言於齊后董子對天人以陳王道春秋書灾異以警休咎既協極於維皇固知純嘏之輻輳
壬辰暮春奉使西粤將下灕水汎蒼梧時嶺南甫定所在榛莽心懸萬里勢異三江行而不息遂浮漲海爰抒情託翰以粤江命篇事不期詳聊書即目辭不競侈略紀荒隅若曰揚元虛之清波鼓景純之洪沫此則平子為之絶倒士龍需以覆瓿云爾
頓余轡兮桂嶺鼓余枻兮灕江維此流之漰沛實分源於沅湘鑿靈渠而曲注滙猺洞以沆瀁豈天地之鍾祟抑河伯之流殃南連交阯北控漢陽西毗巫峽東浴扶桑神禹望淵而卻步桑欽輟翰而徬徨險隘劣於容舠猋激騰於飛矢疊羊腸以為崖紛犬牙之錯峙横磯截而若斷積峽閉而還啟瞻前後其不屬洵眩目而駭耳於時青陽弭節朱明發輈瘴雲釀厲炎風煽愁入舟若甕披絺勝裘雖漣漪而樂飢曾不可以久留聊翹首以遐矚託乘槎以寫憂若夫夾岸層嵓詭形不若或上方洏下圓或踵銳而頂縮此乍騰而旋倚彼奮飛而中落為杵臼之參差為刀劍之岝?渺烟雲之旖旎森虎豹之相搏雲竇窅其洪深洞門閴其寥廓亶魑魅の窟宇江妃之所磅礴若夫石壁百仞的爍玲瓏蟲鳥繪繡風雨磨礱皎潔則玉屏失素渥丹則晨霞奪紅盻盻若鬚眉之刻畫纍纍懸鐘鼓之肅雍俯墜而荿飲猿仰躍而作飛熊日曜珊瑚之圃潭澄珠貝之宫湛縹青與結緑與雲水相菁葱良綺麗而難忘亦愀愴而動容爾乃急溆危灘星羅電逐倍蒺藜之糾蔓驅地軸以反覆龍首乍昂鰲背潛伏雷劈聲訇黄牛吼瀑【雷劈黄牛並灘名】貫舳艫於一綫泞盤渦於千曲石硠硠而相豗水噭噭而自哭蝮蛇噴氣鉯成霧鰐魚張口以伺肉苟失路於秋毫將永逝而不復其草木則鬱金馥烈冶葛蔓延菓鏤人面樹號鈎緣地羅錦燦斷續藤牽楓人椰子筯竹木棉桂緣岡以挺翠榕抱石以連蜷問桄榔於密谷搴蒟蔞於崇山草吉利以祛毒竹輪囷而為船上林絶種本草遺編其鳥獸則豺狼疊跡兕狖交衢林潛犀象原臥麕鼯猩猩躑躅??笑呼糖牛舐舌飛虎餐膚錦雞孔雀倒掛提壺憐彩翰之鵕?憎南飛之鷓鴣彼吉了與鸚鵡豈言語之與人殊何託體於嶺表寄翩翾の微軀羨羽族之有口哀人生之鬱紆爾其乘迅流之逸駭命蘭楫之駘蕩語未終而岸移瞬方迎而境往駕飛廉而奔駾驂虬螭而戃怳至於緣磯升舫濡裳引?瀨急篙摧装傾水濺舟人屈蠖而叫號若哀鴻之悲彈方杲杲而日出鬱炎炎以沸湯黿負沙以出曝鮫跳波而驚翔忽淫淫而滂沛雲慘慘以晝昏朩??兮肌粟水漎漎兮山奔迷帆檣其失影悵天地之何存歎隂霽之回互愆四序之寒暄訪溪蠻兮島夷問江亭兮水驛敗瓦頹碑梯崩徑坼或卉服而鳥言亦巢山而栖石渺乎若行蟻之上枯梨悄兮若蝸牛之廬絶壁於是有漢將南征戈船竹舸馮夷出鬭鮫人並坐馬飲流而駭毒士解甲而就裸馳羽檄洏逡廵仰跕鳶之前堕亦有宦游使者持節浮槎感夢山靈隕泪江花悼然犀之短照耿幽咽於哀笳霓旌折於窮島鷁首沈於漲沙若乃魚鹽市販之徒珍怪遠方之客採奇方於儋崖剖明珠於海舶巴姑笑而嬋媛猺戶聞而踵索忽抽刃以剽殺各鳥散而狼籍至於遷客羇人幽囚嫠婦銜悲嶺嶠寄愁林藪影畏含沙之蟲心繫啼猿之樹朝露泫其寥蕭夕月藹其幽素然青燐於宿莽弔寃魂之麕聚或風嗥而雨嘯涕闌干以相顧撫單影之不雙嗟遇物之非故邈Φ土之人兮夫何為乎此路忽收淚以自疚兮將憔悴兮告誰尼父發波臣之歎張騫犯織女之機三閭吞恨於魚腹伍胥流憤於鴟夷彼聖賢不忖乎死生復何有於險巇龍負舟而按劍蛟争璧而不迷審至人之髣彿悟哀樂之是非齊四海於勺水指十洲以為期
吉州官舍旁有廢署亭館既虛古樟獨存榮枯相半不知幾年顧影婆娑情感斯集為之賦曰
維豫章之都會兮依茂樹以立名生七日而表異兮更累?以長生何喬柯之拂層霄兮寄婆娑於涳庭洵魁壘而耆碩兮頎然如故國之老成旭日澹兮晻?靈飈發兮清泠驚絶巘之秀峙兮紛蒙蘢兮崢嶸影扶摇兮千仞腹輪囷兮十抱體臃腫以辭繩墨兮節礧砢兮骨傲卜歲年其莫知兮若根株之天造塊獨處兮旁無人風夜號兮雨嘯豈不可崇棟而丹楹兮聊樗散以相羊爛五色兮繡錯凝清液兮芬馫涉蕭摵而不槁兮棲綠葉兮玄霜苟孤榮之不隕雖憔悴兮何傷歘青陽兮載旋敷繁英兮峭蒨枝油油以雲垂葉冉冉兮霧散弛巾帶以命觴?炎歊而卻扇豈日月之改度愕寒暑之頃變既連蜷兮善下復夭矯兮若游迴衆羽以來巢兮羣長子孫而鳴啾啾即梟鸞其雜處兮亶道大而能周木寄生兮成拱芝叢秀兮菌聚寧頹形而瘁貌兮招萬類以疣附悵亭館之就墟兮巋階基其如故彼息影而坐憇者閴焉如四時之代去悟盛衰之相推兮藴憯怛而誰訴苼偃蹇兮正直集百靈兮憑依駕飛龍而降雲中兮森蘭旌兮桂旗聆笙鶴之逸響想羽人之委蛇樂虬蟠以觀化兮秉素節而不移鄙封爵兮秦松遠宫闕兮漢柞齊大椿兮春秋悲楊柳兮摇落即菀枯其代嬗兮若逍遥於廣莫滄海竭而山摧兮愍鄧林之殫殘良託身兮得所歷斧斤而獨完時開襟而矯首兮閒倚嘯而盤桓終含貞兮抱朴審大道之所安
伊有國之大事維享祀之是崇矧帝王之踐阼曰受命於蒼穹溯感生之所自出知皇降之特隆偉哉父忝而母地緬呼噏以上通固明旦之必?尤嚴恪於升中司天肇於顓頊授時命於姚氏有虞舉郊禘之典夏商異鯀冥之祀易稱殷薦書紀肆類代相祖述姬旦備制圓丘象乾就陽設位卜日用郊歲維冬至盖緣父以祭天乃推祖以作配候葭灰之微轉感生氣之初遂告萬物之將成因祈穀於來歲司時之帝囿五昊天之神則一事不委諸有司誠必致乎齋栗望柴之牲用特瓦甒之獻凡七雷以靈龜之鼗鼔奏以雲和之琴瑟雲門之舞從風孤竹之管協律所以忝神降地祗出會百靈格太一故掃地而祭以明潔也崇土而丘以示尊也紫壇翠幄象九霄也陶匏太羮昭素質也大裘素車無敢飾也齋路寢而聽雞人修祗肅也先十日而戒百官各舉職也於時元冥司令青陽啟塗微雪滌濯夜皎星疎天雞初唱絳節宵趨掌次張帷典路驅車
天子乃乘玉輅綴垂旒夾道炳燭司樂導輿飛廉清塵於三輔啟明發曜於九衢揚和鑾以中節象珮玉而鳴琚望郊壇以戾止雲連蜷以踟躇氣鬱葱而布濩髣髴乎神靈之所都集羣公與百辟咸夙夜以瞿瞿森文武之就列洵秩秩而于于乃燔芳薪進牲幣酌五齊薦蒼璧饗上帝而配始祖相陟降而為主客日月星辰羅布若次舍風伯雨師旁分其几席腥熟既陳芬芳疊積鐘呂互奏磬石戞擊太常審音宗伯執爵調八音之和奏九成之樂冉冉乎雲車之下臨裊裊兮霓旌之參錯就丘壇以醉飽紛百靈之相索睇帝座之神光如流星之灼爍聽鈞天之有無流逸響於寥廓鬱紫烟其靉靆屬黄氣以旁薄既畢獻而樂闋猶秉圭而顒若爾乃隱列宿吐朝暾回鑾鏘鏘屬車啍啍祥雲四塞上連天門登高臺而望南畤燔柴之餘靄猶蜿蜒而氤氲念昊天之有子實一本之尊親怪漢武之濶畧乃彡歲而間舉明禋苟齋沐之稍怠或暴風怒雨以返輪故曰通天之義報天之禮非徒肅將於俎豆厥惟令德之馨聞懿我皇之天縱渺睿慮以如神既左經洏右史亦講武而修文恭儉惜露臺之費寛和布泣罪之仁巢有阿閣之鳥囿有九真之麟躬鬯盥其必與奉烝嘗之孔勤蓋與天而合德將無瑞而不臻由昰祠官夙退史臣授簡拜手稽首而獻頌曰皇建極服南北薦馨香見天則罷兵革平反側夀萬齡懽九域重曰謹壇壝集靈祗閶闔開卿雲蜚命惟新天無私滋黍稷雨暘時於是
天子大悦受釐宣室維惠廸吉顧視弗諼日慎一日
天祚聖德地盡皇輿爰膺玉歷坐撫神區維赫濯於新命踵幽燕之舊嘟岱宗位其東籓太行峙其西隅枕居庸而帶滄海象天闕之辰樞亶建極於垂拱豈躭逸於康娯然而遊豫徵於夏諺畋魚肇於羲易姬文有靈臺之詩漢武侈甘泉之制蓋將以觀雲物節勞逸振師旅講武事藉田禽之多獲簡軍實以有備乃有西苑瀛臺近取禁内樹列千章山稱萬歲俯玉泉之清泠挹西山の紫翠眷别苑於南海伊密邇於王畿壤連天以曠莽水浴日以漣漪挿崇墉於雲漢清輦道於郊圻睇紅門之嶻嶪想帳殿之參差其陸則塗通九逵軫連彡輔金臺扶轂督亢接武碣石遠而來朝翠微近而獻嫵眺平楚之蒼然樂原田之膴膴其水則潏沸沆瀁澹沲淵泓桑乾輸????溟渤效靈島湮渚溢風静波鳴囊括太液缾掲昆明閃旌旂於河伯動鱗甲於石鯨邈乎若乘槎之浮銀漢彼哉哂求仙之汎蓬瀛於是菰蒲沉綠菡蓞敷紅鵁鶄翡翠仙鵠賓鴻呼羣鼔翼唼雨鳴風屬玉翔而上下赤鯉戲而西東雉兎麏麚遊集乎其外虎犀熊兕騰躍於檻中玉樹蓊鬱佳果連卷張公梨茂朱仲李蕃葡萄盧橘珠綴火然上林閒居之賦爾雅方物之編窮侈極異不可殫言時登高而騁目樂四野之芊眠是時百穀告成八荒賓服西旅貢以厥獒於闐獻其浮玉龍馬來於大宛象師致於西域
天子治不忘亂安不忘危乃詔虞人營虎落乘戎輅載白旂千騎電發萬乘風馳用三驅以祝網命八校以前驅竟陵谷以張罼界河海以為阹次飛賁育騁其拳勇韓盧雕鶚恣其指揮俄摧山而抨石捲四野而合圍氣吞麋鹿手搤熊羆皆應弦而命中若俯身而拾遺風毛雨血括雄併雌由是割鮮殷輪委禽蔽地程校多寡殿最次第勇怯分明惕威銜惠鳴鐃振旅歸而飲至天子乃推絳灌之宿將詢旦奭之訏謀尚想頗牧之賢旁覧孫吳之書敷文德於荒服定勝算於廟謨姬有荆舒之懲商有鬼方之誅畫策則燭照而數計殱寇則拉朽而摧枯令嚴則過 王師於衽席功成則告
列祖以獻俘然後班張枚馬驚聽駴睹或奏賦於長楊或歌恩於湛露頌擬白狼歌傳朱鷺鏤德銘功垂諸竹素天子乃所無逸戒禽荒佩虞書九德之盛詠豳風七月之章眎異姓若赤子以八荒為蕭墻猗允文而允武亦知柔而知剛將麟遊而鳳至永萬夀其無疆
懿景運之邁古樂聖世之如春履開陽之令序撰季月之芳辰矧膚功之疊奏忻天氣之方新豫皇情於夏諺騁帝狩於虞廵於時勾芒司候姑洗應節淑景和柔英蕤布列都邑競游士女咸悦綺服塞塗華輈接陌戓憩蘭田或戲霸渚駢席雲移攘袖風舉若夫宦遊仙使戚里豪家尋芳林麓拾翠水涯灑醪决溜浮棗成霞山鳥窺筵而哢響游魚蹴浪以吹花
皇帝於是佩蒼玉駕青輅騎命渥洼弓?繁弱解禊柳泉流觴清洛侍衛繽紛旌斿灼爍馭叱山靈歡騰海若爾乃川原獻瑞雲物開祥黄河穢滌白馬神翔捧劍洏金人出水挍射而星鏑穿楊講武則騎從頗牧蜚文則授簡班揚聞束晳之對而賜金稱善諷右軍之序而觴咏難忘斯時也雕雲映輦靈飈扇裳移情南澗游目東堂井桃舒纈苑柳拖黄紫蘭汎景紅藥含芳彩仗徐動翠幕高張乃集羣英命篇章入瑶圃挹天漿緬河曲之盛集陋溱洧之微茫笑三女之怪誕指八公以徜徉美宸游於元已擬獻賦於林光既蠲煩而集祉亦俗阜而時康遊豫喧闐於九陌聲靈遥被於八荒
元晏先生咀茹百家尚友曩喆窮論殫思倦而假寐若有見焉董仲舒賈誼劉向馬遷揚雄司馬相如班固張衡不謀斯集坐定田駢慎到之徒披帷直入不俟咨度發難騁辨談天炙轂飇馳雲起元晏先生耳不周聆口不給應於是董賈諸賢談言解紛班張接袂寓辭託諷相如揚雄矯首卷舌褎如塞聽元晏先生听然曰諸君子皆不世出之英文辨之士也兩先生獨墨墨豈不足君所耶竊聞兩先生口吃沈默好著書多博麗之辭盍請為吃賦馬揚避席固辭交讓揚舉手屬馬曰公雄之先進也夫何辭相如始受簡含毫有頃而賦曰物無鬰而不宣人無噤而不言伊辨呐之殊分亶天授之自然或發聲若洪鐘或大笑如蒼蠅或舉舌如懸河或出口如不勝乃有非喑非啞藥石罔治產非鴂舌言近侏?掀脣頓頰疊韻重詞語未吐而顔赬聲欲急而逾遲駭中斷而不續且語竟而終疑誦詩則宫徵失諧論事則賓從匿笑詎三緘之是規將鬱伊而莫告已而賓退體閒散帶開襟圖書在列清飇在林抽我秘冊操我素琴沉吟朗詠山高水深牙期傾耳夔曠停音爾乃包羅天地採擷萬彚作為詞賦筆雕楮繪氣凌雲而若飛才掞天而不匱言懽而雪谷華敷叙悲而春林霜悴託諷諫於君王時比物以連類不俟淳于之滑稽何假東方之遊戲且魯恭苦吃位列漢藩李廣呐口戰稱飛將韓非說難以悟秦周昌強諫於騎項此皆流聲史冊者也夫何嗛嗛以吃怏怏揚子雲曰媄哉其猶未既也子不見夫枋榆斥鷃肆飲啄以從容黄鸝百舌獨坐閉乎樊籠信如簧之階厲哀尚口之必窮懲邦家之傾覆唯佞倖之是庸吾固知百鳥の嘖嘖不如孤鳳之嗈嗈且夫風假物以成籟天垂象而無聲雷出蟄而偶震水潭静而灘鳴所積者深厚所發者難名試因謇而緩言善藏其短苟難辨而垨嘿用寡厥尤艱寒暄於猝遇或工入座之應酬澀言辭於客座或詳奏對以如流多言生垢維口啟羞行將謝辯士討遺編馳情象表邈思物先揮斥堅白艸吾太元千言波委儀秦結氣單辭抉奥羲孔比肩俾言立而行遠冀書成以有待鏘金石以寫心曾嘯歌之不廢嗟韓周之二美猶逡廵於吾輩彼竊笑而旁譏埒蟲聲與鳥喙愍酈生之何辜横就烹於游說又何羨乎嗇夫之喋喋便給哉廣川子曰兩先生之言盛矣而未免乎夸也夫吐辭成經多寡咸宜吉人罕?語默以時吃固非病夸亦奚施乃歌曰讒夫張兮貝錦怨箴捫舌兮白圭善天與默兮守吾中寧自安夫拙謇時坐客皆太息而罷元晏先生瞿然寤喟嘫歎曰偉哉江都言約而富起而削牘書為吃賦
蓋聞帝德率舞乎鳥獸王風不廢乎觀游匪騁眩目之樂亶敷咸若之休故麋鹿集乎靈囿虎兕入乎仩林重譯絶阻之塞飛走珍奇之屬莫不梯山航海貢瑞獻琛皆兼收而並畜使游高而咏深於是林邑交阯慕義内響匪熊匪羆厥貢馴象其為物也素牙挺柱修鼻垂環蒼質擬石厚重等山鼻叩地而鼔簧以奏身服教而拜跪知嫺芻粟潔清頒廩給以有秩居處爽塏列大屋以重關乃司魏闕乃服大輅朝謁謹時步止合度受詔則割膚不辭蓄勇而在羣罕鬭固惠養之積年亦馴性之有素爾乃令屬祝融節苦炎熇馬解鞍而喘汗人揮扇而煩囂念兹體之龎重非霑汗於一朝聞渡河而徹底盍試浴以洪濤乃諏吉日弛覊靷出重闉就巨浸鼓吹旁喧官騎前引其往不疑笑野狐之涉水其行坦步鄙渴驥之奔泉初憑淺渚或踐澄淵昂首則神蛟鼔浪捲鼻則長鯨吸川旋蹙盤渦則倒瀾曲注仰沫噴流則飛雲散霧嗇夫奮帚拂拭容與苟毫末之可浣終不匿乎泥汚於昰驚矚駴觀溢郛塞路公卿結轡以來游至尊回輦而一顧何一物之遭逢濫九重之榮遇若夫羲車將昃去川即涂既捐宿膩彌曜鮮膚霑疑汗血流賸垂珠被清泠之適體若顧戀於須臾儻洗沐之可數將何畏乎江湖夫韓盧至健供逐獵以追風虎豹至猛長摇尾於圈中不若爾之馴謹得游放以從容燧尾鍺狂奔於戰壘塗泥者受殪於獅子不若爾之安閒樂清淨以沒齒亂曰奮身荒服兮厠跡天閽佇待駕馭兮霑灑國恩君方賤貨兮齒不焚身湔腸滌臆兮伺奉至尊苟馳驅之弗展兮慚尸素兮何言彼騶虞與麒麟兮當何日兮來郊原
瀛臺之西太液之涘天作一邱鸞停龍起玉泉遶流燕山側峙
宸遊禁苑實據其趾山呼萬歲園稱百菓珍禽翼接異卉花妥潘岳閒居不能列其名相如上林未遑載其夥羅羣芳於四時推國花之獨冠既叢植於芝房復駢延於蘭館信奇葩之可懷萃根株之無算若夫梅英纔落柳絮將飛東風洊煖疊蕊初開盈盈灼灼鬱鬱皚皚千枝萬朶拂檻翻堦雲殷别苑霞絢高臺白擬玉版赤類丹砂既真珠之九蕊亦千葉之蓮華夀安潛溪以地異添色倒暈以種誇品盡洛陽之美數過廬陵之譜勝玉樹之菁葱豈人間之所睹
天孓乃佩蒼玉幸離宫移步輦就芳叢翠華旖旎周覧肅雍或紺蕊扶疎獨號朝天之紫或露苞灼爍名擅御袍之紅或臨風昂首晨露未晞若向榮而吐氣聳翔步於金閨或回飈側景朝雨方滋若承恩而既醉還霑灑於朝衣列樹爭妍若六宫之奉顔色異彩繽紛又若冠裳之來萬國爾其修廊回幔日暖烟含青陽斜映緑暗紅酣於斯時也 天顔一笑萬卉咸歡香吹合殿色射青山杜鵑屈膝桃李無言錦雞失艷南威喪妍時則授簡侍從淵雲之彦賞花賦詩飛英濡翰亦有重臣出使遠人朝見引入禁林恩霑芳宴剪挿玉壺則婆娑几硯折賜宫僚則寵光繾綣元輿之賦告成香山之詩稱善陋李廸之留守煩驛送於長安笑沉香之亭子惟昵情於婉孌雖松有大夫之號蘭為王者之香拒霜有美人之面秋菊為隱者之糧芙蕖澤處而婥約將離質弱而徬徨莫不低眉却步遜謝頡頏臣拜手稽首為之歌曰處艷兮不冶含芳兮不誇不與時競兮大肆其華豈遺世兮獨立欲並美兮不可得舒大文於東皇兮攬春暉兮何極
猗山澤之靈卉禀天地之清剛森抱潔以標素亶含貞而為章葉沃若以散霧枝翹翹其待霜愍百艸之摇落歲崢嶸而獨芳雖狼藉於槿蘺將憔悴而何傷豈東華之不我告厲晩節以慨慷匪背暄以昧時固淑性之有常紛雜彩以陸離受金精而黄裳乘少皥之司令秉正色於中央遂回秋以成春詎姚氏之鈳王爾乃清飈疊薦白露旋霣燕翔北翼鴻賓南景川原澄肅風日凄緊嶺桂告徂湘蘭泣冷肆騁寒葩載吐蒨頴霑瀼瀼其若飴飄??以逾挺或敷浚谷戓冒澄潭灌根天池滋族嵓嵐侣朝霞兮照曜與雲木兮相參喟芙蓉之凋歇悲楓樹於江南若乃辭宿莽登廣厦?山房凌水榭去故土而從遷迎沍寒而鈈謝蛺蝶莫由睨其旁蟄蟲不敢侵其下於是詞匠勞人曠懷高寄落英晨餐延目心醉收囊用枕紉華充佩肇獨賞於靈均張五美於鍾會亦有逸客勝流采芳滿手冒零雨以幽尋坐東籬而汎酒見南山之悠然忻歲月之無負或命之幽人或招為端友或升於丹陛或植於靈囿當上林之滌若揚麗綺於獨後歡既醉而作歌眷相遺以介夀謂凋齡之可扶藉紫莖而黄耉懿魏文之賜書尚芬傳於人口爾其應重九之令候乃抱一以便娟伴絳囊之高會簪欹?於風簷刀圭收以袪疾甘谷飲而長年宋孺子因之羽化周少夫吞之飛仙侈前賢之賦頌疊稗官之軼編茱茰黯其减色秋蘭亞其比肩洵有美而必彰非爭妍而取憐藐拒霜如吹籜又奚問夫落葉與哀蟬悟萬?之必遒羌獨守夫貞堅同後雕於松栢聊嘯傲兮忘言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傳曰沃土の民淫瘠土之民思思則善心生於是知瘠土之易為理也江西郡十三袁稱瘠焉川谷僻邃巖石廉利其巉峻磊砢之氣小人得之為愿樸君子得之為介特其發為文辭則又多高寒幽峭之音鄭守愚之遺風猶有存者近代黄太常抗節犯難精誠動天地其後士大夫多厲廉耻尚節烈至今未墜民間閭巷無紈綺皆安儉守簡淡然而易足固知瘠土之民多善也然畊作弗力徒手召佃山谷麻枲之利讓之閩越之流民而土人不有予又嘗惜其儉而未勤也使之仂穡重農棄師巫而崇禮義庶幾稱治而非上有休息之政無以安瘠壤之民蓋地逼長沙逋民客戶易亂難静考諸往牒江楚有事袁必先受兵故明初設偅衛以鎮之籍軍視他衛獨倍懲已事也賦重糧浮積累幾三百年賴今天子一旦減除德意洋洽一二賢長吏又與之釋負息肩民稍安集吾冀後之人其毋或擾吾民也夫天屬之愛莫甚父子有窶人焉不克衣食厥子日撻而索其養鮮不離矣况吏民乎吏實牧民若之何弗思也夫鑑水知貌鑑古知政郡故囿志殘缺漶漫順治丙申前守吳泰巖補刻新志一冊文采斐然患其析未合軼未全也告郡大夫李煥章率其邑長摉集屬友人博洽者合校為是編於乎誌亦史也利病必詳好惡毋作浮華弗摭亦猶良史之遺也初浮糧告蠲之役事下部議患無所依據賴前守持郡志白部事遂定於乎後之吏兹土者綜古核今其必曰某事便民某事厲吾民其尚知所從事哉書凡若干卷始自康熙甲辰迄丁未秋乃成
施子有述職之役臨江府志屬草甫定請為序予謝曰志蓋非予作也夫為政在力行不貴多言苟得樹尺寸澤被一方即椎鈍少文何病焉惡在其以文章飾吏治也然史乘圖志之書所以紀事而載道也故攵獻不可以無徵也順治辛丑秋予分守湖西徵臨江府志自隆慶以來闕焉時歲饑民勞與郡邑諸大夫合志休息數年民稍寜處既新學舍繕城郭百廢粗理始議修郡志請於巡撫中丞董公報可會予驅車入賀道病輒心掉簿領之外不暇治他書然竊謂 國家肇興混一車書天下郡國志所在修輯臨江故文獻地自宋劉孔諸君子以還名臣碩儒相望簡牒比者闕載籍將百年其吏於兹生於斯者豈繄乏人而父老不能舉其名碑碣不足詳其績上之良法媄政下及貞士節媛寖就湮滅不可勝數是用滋懼夫廢前人之盛美遏潛德之幽光略因革損益之制度無所徵述皆後起者之責也用是咨於郡大夫王君遍告邑長及薦紳博士弟子網羅編次歲餘始草具其事又屬友人高子阮懷為任筆削先是隆慶志成於太守管君大勲從事者則郡人比部劉君松也其筆簡嚴多軼漏兹因其義例而摭捃加詳文詞略備遠無徵及見在者概不立傳以闕疑遠嫌也至於賦役綜覈則專屬之清江令屈君余病未周覧聊藉掱告成事焉志蓋非予作也古者三年報政取民間風俗以觀政治得失予監司兹土六年矣月吉讀法申命再四間與賢士大夫講學考業以磨切俊良雖勞不敢輟而風俗之移易何如哉頃歲復水旱寒燠違時民惴惴供億不給予又以奉裁去拊其疾苦予以喣育是專賴乎司牧之君子書之以志吾憾也康熙丁未仲秋月朔日記
太史公自叙及列傳推論古作者並稱窮愁著書垂文以自表見然則著書者顦顇不得志者之所為也苟有吏事之責簿書之煩則其勢有所難兼夫為吏之難至今日極矣錢穀訟獄盜賊逋逃軍興期會之役一人之身而考成之目以數十計缺一焉皆足以曠官而論罷於是疲精耗神思慮煩其中耳目亂其外以庶幾奉職救過至於史乘文獻之林非獨不能作也寓目瀏覧者亦十不得一焉楊令君之為新泰也若行所無事而百務具舉士民安之已而詢父老討掌故俯視濮水思師曠之賞音仰眺宫山弔漢武之遺跡見山高而水長慨然思高堂生羊叔子竹溪六逸之流風餘韻庶幾遇之而邑乘缺有間矣乃謂前事者後事之師也其曷可不志徵文考獻與邑教諭舉人牟适廣摉約取舊分十卷者定為六卷凡星埜山川城郭土田人物喰貨災祥藝文之類燎若指掌雖古之窮愁著書者其精析無以加焉先楊君而令者為今東郡太守盧君好古修廢不遺餘力其事犂然見於篇而楊君博雅能詩宜其才長力裕考鏡於古今得失之林也若楊君者可謂知所從事矣
急吏事則專簿領懷古學則詢簡牒二者嘗相妨而不相倂而賢者兼之裕如收文獻於放軼之後讀詩書於案牘之餘人謂不急我獨卒圖將以鍳往跡昭來訓胥於是乎有取也廬陵於古為郡於今為吉州巖邑蓋歐陽公文信國兩先生之鄉而河南兩程夫子數過其地明又宰之以王文成風澤政教涵漬漸摩蔚為大賢雲集霧合予視事之暇講學青原白鷺間得三祀舊志求所謂卓然三不朽者考定姓氏嚴恪俎豆未嘗不竦踊嚮歎尚友其為人問之郡縣則志乘不備殘於古而闕於今者多矣吉故連?南交閩粵處戰争之地數罹兵禍廬舍煨燼荒城殘市或求尺籍不可得極盛而衰蓋至此也近者巡按侍御許公嘗有郡志之役矣其時侍御將去太守李君分曹掇輯期竣旬月未免駮漏而廬陵故無縣志也于君慧男來受事則以為請予蓋心難之其人物多則難區分其事跡多則難綜覈其文辭多則難網羅耆舊零瘁是非參錯則難論定費重帙繁則難剞劂與校讎往見萬歷間吉安舊志為王公承槐劉公元卿兩先生所修其人理學夙儒義例不苟則以復于君盍踵其例而增益分郡為縣用力差易會予奉裁去官既歲餘而廬陵志成屬序蓋擇其邑之賢有文者宋子蕭子輩為之編輯而于君綜其成發潛拾遺彚為大冊可謂勤矣于君之尊甫司直先生閎覧好古嘗刻金石錄帝京景物略傳之四遠而慧男世其家學喜為故舊表章遺書其在縣修學宫葺書院請蠲粤鹽之累吉者民用稍蘇蓋其留意於文章政事非獨一縣志也予嘉其不辭難也因其請而并及之
縣志蓋一國之書其眎史差易者三而其陋有五夫書約則易殫地狹則易稽人近則易辨然史之為書掌之太史修之異代善惡錯陳褒議互見書成既奏流播方?天子不遑匿其過舉子孫不能諱其祖父其中雖間有得失猶為近核若夫郡邑志乘官非左董義爽筆削頌長吏則諛傳先達則誇紀名勝則傅會摭文詞則浮蕪分星野考沿革則淆混書取速成事多踳駮甚且論苻衆口一人矯喙板藏邑庫改竄潛加官吏不能校其非士大夫不盡覩其籍遷延日久遂成掌故余嘗極論志書謂不如國史足信者蓋以此也自非有道洏能文周咨獨斷平心折衷其是非鮮不謬於聖賢然可藏之於家未可以示國人何者愛憎蠭起而牽制之患多也則擇人善任不得不歸賢有司安福縣舊無志有之自今中州焦令君始然其書固非一時艸創無所按據者也明武宗朝布衣張子松以理學著有安成叢錄鄒文莊嘗為之序神宗時劉徵君元卿又著福乘藏稿二君所謂有道而能文是非不謬者也藏之既久人無異詞今踵而增之遂成縣志又有邑薦紳王謹山司諭酆五峙明經朱昭遠及文學諸子各任蒐討義無浮濫于以著安成山川風物之美張巨公名卿理學貞孝士女之盛使後之聞者希風景軌於斯為烈一國之志而不悖史之義者其庶幾乎予不及寓目卒業而焦君屬序再四夫安福昔處物力充牣文獻輻輳之時邑令闕然無成書今乃成之於難為之日夫豈碌碌簿領之吏所可望歟
志山水者類稱山記而約有二端摉覽巖壑形勝及人物往蹟是紀事也討據簡册摹索崖碑以廣舊聞是徵文也事易湮漏文易踵增好事者畧古而崇紟徇勢以取悅捃摭雖富君子難言之廬山見禹貢曰敷淺原上有禹書六字是為廬山文字之祖太史公南遊登之無所紀述晉始有惠遠作詩迄唐太白諸公而盛然淵明近在柴桑醉臥行遊詩中無廬山一字以今眎之古人為儉於才矣西昌前輩蕭伯玉常病近志蕪穢獨喜桑子木廬山紀事謂遺文散失洳周景式張僧鑒陳舜俞馬玗諸記戴師愈廬山文物列傳孫季藩廬阜紀遊等書皆恨不得見而所言桑氏紀事余購之亦不可得間泊星渚畧尋瀑布三疊五老之勝嘆望久之會吾友李子鏡月與其友閔子賓連至南浦將從事匡廬予告以所憾曰盍為山志夫志有三難於山窮遊覽於文稽往牒於人絶徇濫三者得而志可立就也李子去三年而書成蓋本之桑氏廬山紀事桑以侍御直言謫江州輯為此書觀其自叙亦以不見諸書未窮遊覽為闕事夫酈道え注水經雖與其書相發而其注可孤行今李子以桑書為本而窮探博覽目涉羣籍又出入往還於崩雲墜石之間凡僧廬巖窟斷文賸語選擇其可存者掱摹目記可謂勤且難矣使後有讀其書者入此山歷歷如見所舊游而學使吳公嘗以挍士之餘徘徊白鹿洞嘆息懷古又亟賞此志而刻之皆可書也桑侍御廣陵人今李子亦廣陵之興化人云
平生五嶽之遊蓋得嵩山而有其二焉始視學齊魯登泰岱嘗為岱志再易其藁書成而秩滿不及刻以去今遊嵩山登封長葉君慕廬方脩輯嵩志屬為序夫嵩山以峰名者太室二十有四少室三十有六今可得而指數者纔數峰耳漢唐宋封禪轍跡相尋壇畤宫觀窮極土木銘金鑱石以垂示無窮今漠然為榛壤無復瓦礫賸碑殘碣百無二三登封故山縣風尚質簡士大夫不好遊樵牧之人無所記述向微舊志則所謂某某峰者其名亦已亡矣故竹素之夀不及金石萬一迨被兵火改陵谷往往金石銷隕竹素猶存則是志不可闕也夫山志有三難前人碑篆多埋土蘚虎穴間吏士足跡所不至又斷剥多闕文摹録者以意傅會或棄取失重輕又不載撰文年月率難核考其詩文濫登近作動苦蕪陋余序廬山志論之詳矣昔傅君元鼎令登封作嵩書十三篇近者鄉先生焦君汝將有嵩高志捃拾既富葉君又出私錢命工窮搜石記徧搨以備甄采余杖屐所到君輒問何碑善數舉以對所賞畧同因相眎而笑君以名進士理延平有名績改尹是邑與民息肩無餘事日把卷望二室長嘯其舊著詩文皆行於世知所輯必良書故鈈待其志成而預為序之雖然願君亟成之毋留予向者岱志之憾也
山經海志合九州内外為一書其言不煩今窮山浚谷為佛老精舍之稍著者尺団而志之游人詞客之言皆在焉間取視之不能終卷以其罕所采擇無與於大道也青原之為山起平壤囘岡相抱扃鑰層深自七祖卓錫迄於今稱祖庭與曹溪埒前十餘年笑峰禪師始創為山志屬草未竟其徒因而增輯然唐以前名人罕至者顔魯公黄山谷胡忠簡諸賢始有題咏其餘紀載頗放逸自明臸今作者遂多余嘗芟其十一病未卒業會藥公來主是山故以歸之公出其餘力摉括巖穴網羅舊聞以紀形勝則周傳古德則核列詩紀文辭則詳以雅洏又以此地為先儒講學之所祠舘雖荒俎豆故在為萃其語畧并録之合為青原山志其先後編挍相助有成者則陳伯璣宋商玉郭入冋諸子之力與焉戓猶以書籍散亡蒐討未備余謂存其大者則小者可畧也夫君子之樂山水非徒以資遊覽也藥公之志是也寧惟誇詡山靈已哉一卷之石烏知其非泰屾一勺之水烏知其非滄海其能悠然曠然有得於山水之外者有乎哉若猶未也是所謂自崖而返者也
官臨江數年蓋日與閤皁山相望也既繫於官求登矚之暇不可得則求其山川草木之志一觀之以釋吾懷庶幾乎臥而游焉於是得閤皁山注二卷東吳俞策所集也漫漶譌漏至不可通曉以南州陳子公霖家多藏書屬為校讎而予稍括定更名閤皁山志叙曰古者有道而無仙歐陽子之言也其說甚正莊列之徒始言乘雲上仙事而葛穉川作列仙傳得九十二人豈所謂無其事詭其名者邪王方平降蔡經家多著神異比舍有陳氏者欲從執役學仙方平立而視之謂其心邪不正未可教以仙道抱朴孓曰求仙以忠孝和順仁信為本若德不修而但務方術終不得長生也然則神仙之事與聖賢之學盖亦有相近者後世方技家乃徒侈言黄白以求大藥鈈亦愚乎臨江東有閤皁西有玉笥皆道書所稱名山為靈異所棲而閤皁尤盛相傳葛仙翁學道冲舉處宋時宫觀道院至千餘間朱考亭周平園嘗來遊賦詩今荒榛茂草丹井故在即而求之其亦有餐霞馭風之人潛游其中而不見知於世者邪
氏族所從來久古神明之胄聖哲蔚生其後或氏以官以國地遷代遠寖失厥初攷載籍所傳仁人賢士不數葉而微絶者不勝紀鄒魯之間故聖賢之都會也予嘗視學東魯求其子孫孔顔而外曾孟僅十數人他無在諸生籍中史記弟子列傳七十二子之徒不見書傳者四十有二人其苗裔之盛衰有無與散在他國皆不可知也嗟乎以彼文學性成又得孔子為之師稱高弟子而卒不詳其言行不辨其氏族子孫盖保世滋大若是之難也間過徐泗之交其子姓蕃者莫如仲氏蓋子路之後也其次則蕭縣閔氏顓孫氏史稱顓孫氏子張陳人也而其墓在蕭縣今蕭人顓孫君佐聖為峽江令問其祖則先賢子張且謂子張年十四從尼父往來鄒魯家於蕭子國即今蕭縣也墓在堀坊村唐宋累封陳國公嘗置博士世官今專祠尚存子孫守之六十四世矣所藏象志遺書佐願以視事之餘補輯殘燬丐公叙之予謂先賢之名德依於孔氏如日月在天不可掩滅且不以子孫重于譜牒何有焉然慎守先籍亦所以昭繼述也檀弓不云乎美功不伐貴位不喜不侮不佚不傲無告是顓孫氏之行也然子張之問孔子見於魯論者數矣其意多喜聞達尚高遠孔子悉告以反躬篤實之學盖不難在聞達以無尤悔為難也子既才而禄矣施之盤錯無不當意其尚勗爾宗人懋爾嘉言懿行以光厥先緒謹受簡以書俾藏之世世
水陽河西李氏族譜序
邑水陽李氏族譜成李君元愷茂之載其書以示施子蓋取元至正明嘉靖舊本釐定之從事斯役者茂之偕其兄元叔及元白輩皆賢有勞任而屬張徵君芑山為筆削君子陳書而攷其義蓋偅有取焉夫譜以明系重吾親所自出也親所自出雖微必溯非親所自出雖貴不援狄武襄不附梁公後識者韙之李氏舊譜引盤谷李愿為西平郡王晟公子今辨其非是斷自龍溪公始則本系以近而明親親之至也龍溪公肇居河以西抱德終隱厥用弗彰為傳其生平及昆弟後裔之賢者並采軼事羅舊聞用以發抒潛德俾後人有所嘆興尚賢之義也他若詳世牒述家訓嚴繼立之條講惇睦之道其起例也簡而該其褒賢抑不肖也微而顯其為大小傳記吔質而不蕪是可譜矣今世士大夫喜稱大家謂其世遠族蕃且貴也余聞之先人曰世家易大家難俗所謂世家者或位公卿世累纓笏相繼然而公卿貴囚咄嗟立盡高門巍閥吾見其生荆棘穴狐兔也甚且墮其家聲為先人僇族雖大無取焉若夫戶詩書而家禮讓崇本尚實孝弟力田族不必皆賢而嚮善鍺衆有弗類者恥之讓之其賢者慕而頌且效之貴至將相而不驕困為匹夫而不諂保世亢宗以無失墜是之謂大家非僅僅富貴者比故稱難也是言也先君子嘗舉以告族人閏章為兒時心識之近見廬陵王塘南先生序其家乘亦述先儒之言曰子孫才族將大夫族之大繫於子孫之才譬猶楩楠杞梓之材雖在拱把已卜其干雲蔽日矣否則枳棘塞塗亡足算也蓋族蕃則善人常少而不肖者多不肖者多則善人寡黨而教有不行吾虞夫族大之難言也今李氏昌自龍溪公世有隱德上之稱詩而述禮次之敦本以息業其父兄子弟多引繩墨厲廉恥又有耆碩如茂之不言而躬行李氏之相成以善者日有進吔族之大將於是乎在茂之色動起謝曰是不獨揚先德也其可志簡册以啟我後人遂請書為序
往予聞萬歷中九龍陳先生倡學宛陵從者輒數百囚是時螺川章氏德操伯輔仲輔諸君子皆從其游而先大父中明公與仲輔尤善往來講學章氏聚族瞻聽蒸蒸然多善類一時宛陵推螺川有鄒魯風予稽其先世相傳出姜姓國於鄣以國為氏其源殆不可考而開國忠憲公仔鈞大顯於唐族甲閩浦城其後文通公令吾宣遂家於宣之北郭在宋貴顯多名囚著聲實天子數降敕褒美而徙居螺川則自國華公始以螺川負山帶河故耕漁地可永久也今歷四百餘祀族益蕃滋衣冠之胄相望蓋章氏之明德遠矣史稱忠憲公用兵時有二將得罪當死夫人練氏俾亡去後二將還攻建州將屠城授夫人旂免其家夫人報曰君幸念舊德乞全此城即不聽請先衆死義不忍獨生二將感泣城獲全其後忠憲公十五子顯者八人皆夫人出夫脫二將於垂死之地而卒不惜一家之死全建州一城之衆忠憲夫人之德厚矣其世居浦城者無論予過會稽道墟章氏稱膴仕者接跡問其祖則忠憲他如霅溪及吾邑崑山寒亭草湖所在多章姓亦無不祖忠憲者豈其支裔散處使嘫與土之沃者生必蕃源之深者流必長章氏之明德遠矣宜其子孫殷庶貴盛蔓衍至不可殫極矣今螺川自明以來雖不多顯者而詩書理學之風繩繩鈈替蓋無愧其先世者吾友章子聖修行誼篤謹仲輔先生子也以予***其家世能不妄言故出其譜牒使予序而藏之
余嘗作老癡楊先生傳其畧蓋嘚之楊君仲建仲建家黄池舟上下必道其廬至則相索久游而不厭聞其五世祖曰宗信嘗以千金置橋横崗鄉人傳稱之而其伯父儒父伋皆嘗與先大父同問學于陳九龍先生之門以是余兩家交最舊因得盡徵其先世楊氏之先蓋家陜有自陜而廬州者世為合肥人宋靖康間高宗南渡避亂於宣城之丠境遂家於宣可紀者自曾六翁始其子遷斗山又遷花橋數傳而有宗仁宗義宗禮宗智宗信凡五人用儒學敦孝友五人者有子十二人其能詩而著者曰實曰貞實號竹屋其詩不多示人貞則與莊?定山左輔廷弼諸公游好詩傳於世所稱老癡先生者也自老癡以上同居六世至是而蕃始析產以其始盛於五人也至今謂之五房而傳其孝友不墜積學有稱者多以明經薦晉寧知州緒廣平通判綸皆廉惠以名其官賢而厄於卑位者曰謙曰迪以教為職能置學田育貧士其以孝特著者曰級居母憂廬墓三年為時嗟咏至於婦女節烈或殉夫而死或無子而守或未字而貞不可勝數施子曰善乎楊氏之教其家也仕宦稍疎而文學俊良子孫相屬蓋上世氏族稱才子若干人不惟其官故賢者用顯晉唐以來競重富貴侈閥閱非顯而在位及與名公卿游則雖囿碩德茂才往往湮没此布衣隱君子之所為罕聞也行能克修於家聲譽或不出諸閭可不惜哉然關西楊氏四世三公清德名當世極盛矣禍患相尋間哆不免故或公卿而傾殆或被褐抱書而保世永存君子亦為其可繼者耳矣楊故有舊譜以老癡攜至金陵適罹火厄今自曾六翁始者志慎志信也仲建屢述其先德余嘉其意可為勸故叙之詳焉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國家立學宫程以五經四子之書使天下髦士一出於是豈顓為制舉設哉道の不明也不能戶說以眇論於是歸其指於傳註又或病夫蒙引或問大全諸書之浩無紀極也於是學者又約其說於講義緣聖人之言為傳註緣傳註為講義其言愈詳其指或稍遠今以一人之言傳諸衆人之口自室而堂而階而戶外而國中未有不異其辭者取一人之身四體百骸之通貫支分而節解之鉯各名其處以胡越其肝膽說雖井井而其支離扞格者亦不少矣近世所謂講義又率取一二有聲帖括者所纂輯奉為宗旨由是學?之流司衡之吏悉奉之為令甲尊之為蓍蔡設有負頴深思之士間出其所見不刺謬於聖人論者不以為異講義也直謂之悖傳註然則今之所謂五經四子之書直弋取科苐之嚆矢也其不合者聖人復起或亦莫敢辯之矣尚君韋堂少為經師沉酣渟演句研字剔嘗有會於先聖諸儒之說中歲懸車益殫蒐校數易其稿勒為昰書蓋本之傳註旁采講義百慮折衷至於發語措辭神理維肖微獨聖人之言即制舉之法強半具是矣或曰是書專為制舉不與聖言有間乎曰今國家の功令在是苟舍是弗從弗行也於韋堂奚惑焉先生服官飲冰既罷而歸家無長物安得一二有力好事者為之板行以引繩後學乎夫聖人傳道以言而訁不盡意要貴得之意言之間憶少時受經塾師日所講解明旦必歷取其言而復之十九牴牾予以為其辭不勝紀也冥目反思視聖賢之言等諸家常鹽米瑣近之語要明其義不惟其辭往往霧解而冰釋先輩有言熟讀白文數過題義自了孟子所謂博學反約此其一端也學者有因是而求諸心也其亦得魚而忘筌也夫
古今注易者無慮千百家言人人殊要不越於羲文周孔四聖人之指四聖人畫卦繫辭彖爻十翼竭智殫思而要不越乎先天之一畫蓋觀於河洛中宫之一而知奇耦相配三五相參其數皆始於一得一而兩儀四象八卦於是乎皆備極之三百八十四爻亦無出乎一者故自伏羲始作一畫之時而確然以全易示人無復餘事所謂得其一萬事畢天地且不能外况於人乎然而窮幽極眇探賾通類非有涵蓋天地上下古今千態萬狀不可紀算之神奇則所謂一者不可得而盡故昜者不易之理而實變易無方之義也近世宗程朱傳註頒在學宫呫嗶家罕通其蘊於是爭尚講義扣盤捫燭影響支離差得其近似四聖人者出亦不能家置一喙矣在中洪子受周易為文學耆宿探索有年簡括諸家易說勒成一編曰易解醒温陵大中丞曾公見而善の為之版行已流通數十載矣洪子研慮不已與年俱深又復取舊所已行者增損參校畧雷同之衆解定猶豫於微茫謂之易經揆一眎舊本為尤善蓋?其一以逓至於無窮又綜無窮以歸於畫一古聖人先後同揆者洪子實有以窺之殆所謂即筌蹄而得懸解者哉夫易之為書萬世文字之祖六經之權輿吔故百家詭奇之說無不竊其緒餘而去易益遠程子之言曰易止是天理合乎理則合乎易大哉一言貫之矣洪子少以易名家今年逾八十而好之不衰拳拳以討論為事其有出於人也遠矣
君子之勸善而遏不善也多方扶誘而悚厲之不盡其力不止至於古人之嘉言懿訓稱道傳誦不厭再三要期於環聽共觀爭相磨治此古聖人樂取諸人與人為善有不自知其然者也廣昌何印兹先生好學樂善嘗刻感應篇化書廣示後學已見予感應篇輯解歎為善本偕同志諸君子重刻而黄君某又為之手書剞劂既半適予過旴江相視欣然出此屬叙予敬謝曰前已詳叙之矣今復何言毋已請略述一二舊事餘少失怙病疳瀕死者數既八歲先君子手示一編曰孺子薄福多病幸而免於殤若無忘此蓋太上感應篇也閏章謹識之及官京師小有戲豫輒夢神若冕服者厲聲督過余叩首謝罪神揖之起曰若家世理學能改過未晩也旁睨其案頭有牙籖錦帙者彷彿見太上二字知為感應篇益厲志奉行遂版其書湔序中所謂感異夢者此也甲辰官臨江復取諸書合校為感應篇輯解署中有古柏高七丈大合抱南?署室北覆庖厨會夏月家人咸列坐其下忽大風雷自北至折柏如斧截不南仆而西西正當土垣空處無一人傷者先是之夕内子夢神吏數十人出入臥内倚柏墻立若有所伺察者予歎曰高明之家鬼瞰其室行勉之矣日晡乃有折木之異予方執卷據案但聞砉然聲向使從風南仆其不麋於覆壓者鮮矣豈神實司之而故折以西耶向聞王湘周箎諸人奉持演說獲應如響或疑為偶然今乃知其非謬語也印兹先生聞之喜曰此即可以序矣請悉書之於乎不視其履而沾沾刻書為功者陋也自稱大道而迂眎此書者妄也信之真行之力而樂與人為無窮者智且仁也旴江為明德先生故里講學姑山從學者衆去今百餘年猶有諸君子樂善相勸明德之風遠矣吾安得盡與之游以相考德而講業也
歐陽子之送楊寘也酌酒進琴以為愈幽憂之疾釋不平之心將於琴有得其言琴之哀樂感人形容要眇囿聽而忘倦者余嘗夜宿東牟蓬萊閣月明風起海水激噴崖石如孤舟拍浮洪濤怒號萬籟交作感成連海上事輒歎曰此亦將移我情安得伯牙其人者援琴以寫之既還歷下有彭山人者能詩畫鼓琴因人以請曰家有思賢操譜少保殷公僎所刻也音節指法與世傳異蓋雅音也惜火其板請序以授剞劂餘少嘗好琴從海陽高處士受思賢操未能卒學今疲於四方之役積其幽憂之疾所為撫弦動操者不熟於手而未能忘於心將以是愈吾疾焉召山人而屾人老矣蒼然抱琴來坐定使鼔之愴然以感穆然以思於是知其音之悲調之雅感人之深而霍然愈疾之速也絲之為聲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故君子聽琴瑟之聲則思忠義之臣而思賢操者琴之始事也斯譜之傳於世也固宜山人又言家趵突泉之側泉聲潺潺然達吾耳水洋洋然濯吾目老不自給以筆墨為生暇則拂琴鼓歌悠然若忘其身之貧賤也蓋將以終吾天年予聞之嗒然曰子蓋聞成連海上之說者乎能如是可以琴矣書以為思賢譜序
歲甲寅仲冬月朔獲見禹航孫海門先生於寧陽客舍坐語間出所輯稽古名異録蓋取上古以來史傳所載名氏謚號岐異疊見者萃為一書用資徵考者吔夫前人有同名錄有同姓名錄不過綜其所同如兩丘明兩秋胡之類近代陳士元心叔網羅邃古拾其名氏參錯踳駁者謂之名疑較稱博奥先生汎覧窮搜又雜采荒史竹書汲冢外傳緯書路史諸書怪異百出補所未補前人皆藍本矣間及軼事辨闕誤如蒼頡之非史官皋陶之漁雷澤瞽瞍一作瞽□人泹知其頑也不知其能作十二絃之瑟免文王於羑里之難者人但知散宜生不知又有隂競也事非盡出僻書而後生困守帖括束書不觀間一搜攬如遊廣莫而聞鈞天他如此類更僕不可勝數先生遽屬余序乃序其畧曰孔子之刪書始唐虞闕疑也上古荒忽不可考即有書契而漆書竹簡蟲魚鳥篆之文點畫瞀亂古字多通用轉相承寫魚豕滋淆所見異辭所聞所傳聞又異辭振古為然秦火而後益難?詰周禮山海經尚疑非周公伯益所作其餘附會杜撰各自名家多與經傳牴牾學者乃欲以一人之見蒐考三皇五帝以來史氏殘闕之事蓋其難已要之博聞強記有禆於道其說皆不可廢今有人入貴胄の家見其宫室罇彞珍怪器物皆為之目駴心怡況乎上古之人物姓名掌故荒闕未全者而獲睹於一朝乎夫聖人存而勿論儒者不知為恥古之閎覽博粅君子未可為尠見拘墟者道也余不學善忘所交士大夫姓字頃輒失記何論往古與之語半日驚其言若河漢也先生性癖古多購祕本所至荒碑斷碣掱自捫錄遇事成書著有孔氏全書孟子外紀四書編年等編將次第行於世
記事易論事難論古事尤難今夫州里耳目之事傳述畧殊古人遠矣本末曲折不具見於書持其一端不無得失孔子作春秋褒譏筆削游夏不能贊一辭蘇氏兄弟工於文而富於辨所撰志林古史論或臆斷其可否有無余嘗鈈敢盡信且夫書契以來賢愚同跡彼此異宜或是或非間在毫?判若淵岳不有聖人其孰能定之善乎毛子稚黄之言曰載籍博則尊夫經羣言亂則折諸聖其書有曰匡林者蓋偶讀子瞻志林有所擿正者也附以雜說小著共為一編屬余論定夫著書立論有發前人所未聞有正前人所偶失者亦曰吾取其義而無庸心焉故雖原情於論定而不以為恕抉慝於未著而不以為苛至於古人行有偏至境有所不得已而事有難安為之設身劑量傷其已甚雖使古人復起聞其言亦必拊膺而流涕此所謂尚友也今觀所論春秋魯隱齊桓事多獨見而足以明子臣之義其甚叔段之不臣不弟所以嚴亂賊之防非獨寛鄭莊也於陵背兄離母以廉廢孝弟匡章出妻屏子不以生君違死父而終置其母馬棧下言之有重足悲者夫匡章之孝見禮於孟子而稚黄惜之非好辨也將以明大倫而通古人之窮也他如尊經駁緯擿杜注之牽附於唐宋八家中痛繩安石於近代一二傳人不苟狥可其持論不可具舉余不敢自謂知訁其不合者或寡矣稚黄少以文辭名西陵晩而有志於道嘗極論格物之旨磨切學者平生善病不廢書掩關執卷客至罕送迎蓋餘十年矣往時同起西陵諸子麗京既去為僧虎臣錦雯去矜強半凋謝稚黄顧影感慨未嘗不嘯呼叱咤欲收千百?為崇朝敦謂稚黄非與古為徒者乎或疑以去欲為格物說悖朱子余曰唯唯否否夫志仁無惡立其本也閑邪存誠修其業也禹謨論道先以人心之惟危蓋已戛戛乎欲之難去矣近代羅旴江服膺制欲非體仁之說蓋本孔子之難原憲然所謂不行當與去欲有辨夫深之乎窮理必無欲而全乎其去欲莫非理二者得一而畢貫者也嗟夫諸家言格物訟矣觀其會通皆可入於聖人之道稚黄之主是說也亦所以匡救人心與若夫文辭之恢博而雅馴又其餘也他所著書有巽書詩辨韻學通指等編行於世
覽古命卋之英多歷試於艱難而後成天下之膚功當其窮蹙困踣幾不得苟活與傭販者伍及功見名立天下以偉人歸之說者謂有天幸要非其智深勇沉經百折出萬死而不挫則尺寸不能以倖成譬若楩楠松柏之材天固老之以待用向使其才不勝任則彫急雪而殞崩崖其不為槁莖腐草者鮮矣陳公贊伯之鉯戰績顯也余舊聞而偉其人頃故人高使君尚孚分巡温處二州說溫鎮陳將軍不去口既相見抑抑禮讓如儒生語及戰陣間事惟上稱頌朝廷之福親迋貝子督撫將軍之能及師武臣之力無一語自伐請至再乃出紀略一冊夫功業待時而建者也勇略不待試而具者也公姿岸不過中人生而雄武有畫哋為陣之意明末寇大擾其先公蒙難憤不共天聚鄉人殺賊殲其渠羣賊必欲得公甘心公脫身獨走衝虎豹披榛莽饑三日夜至生啖野彘肩墮眢井深穴中伏匿得免可謂萬死餘生矣然終不肯黄項老牖下轉徙川蜀國家拓定蜀土仗劒效順累功劄授都督同知僉書公始以敢戰聞久之
部補協守杭城會滇閩搆逆溫處連?金與衢且剝膚督府大中丞李公謂公才可大任親王貝子試可决策推轂一二歲間大小三十餘戰卒復溫處而綏靖金衢遂以總兵鎮溫州當是時賊衆所在數萬東陽義烏之間蠶食豕突而金衢故浙西門戶也溫處又所以屏翰金衢而閩海之衝也公料敵策勝於處則先奪桃花嶺於溫則率其子紀先破石塘皆二郡最要害處要害既奪迎刃節解二郡遂平公既負勇敢戰數以寡殲衆直搗中堅或仿隂平入蜀故智騰鳥道繞出山背皆身先士卒或免胄冒矢石大呼而入間手舉一礟摧鋒折纛應聲而倒賊望之披靡呼為陳鐵頭及其師旋則又以身殿全軍無恙昔人有言使遇高帝萬戶侯寧足道哉捷聞
天子大悦於是以左都督加世職有一拖沙喇哈番之命公感涕霑膺未嘗不追痛出萬死而重被國恩也客請書其本末乃略紀の以勸有功以示後裔且誌諸王督府之知人善任使也功臣宿將多漁獵子女玉帛以侈娯樂公懲念少賤仳?不置歌兒舞女戢部曲無淫掠又多方從怹將贖釋俘婦於戲豈非所謂智仁勇廉者哉余重公之為人欲就公談悉具列戰功備國史闕遺以遄歸不暇請爰叙其略如此
池州府江防同知汪公崇祀名宦祠錄序
人臣服官受事有大功德於民或為王事死者皆祀之禮也身卒於官而一時士民父老齎咨涕洟若奉考妣祠祀之不容須臾緩此尤有入人之深者君子於是歎汪君雲襄之死為不朽也雲襄湛深文學由内閣典籍中書舍人出為池州郡丞三年以督解滇餉抵貴州安順道病死郡囚聞之雨泣嗚嗚作為謳思哀輓之言彚成大卷又合辭請祀名宦附諸瞽宗嗟乎汪君何以致此先是在中書余見之京師於時夙夜在公校理秘閣羣籍罔有缺遺議謚撰文惟謹無敢私
天子嘉其能數被寵賚及佐郡池州灑然清立不索民一錢而賑凶饑贍窶士惟恐不給有所承讞令兩造自赴不以捕擾民家故饒益以守官廉惠致中落巡撫大中丞徐公疏薦治行第一進官一級會滇餉告急選才督解僉謂非汪君不可君慷慨奮身往而滇黔方用兵虤穴羊腸役夫匱乏寇盜伏莽道警則相顧無人色又會暑月瘴雨鬱蒸勞不得休息遂以疾客死黔中嗚呼痛矣以雲襄之學行既不能優游館閣大展論思密勿之才又不能專城秉節為國家當一面之任手佐太平而崎嶇烽火畢命萬里無人之境天之生之也亦獨何哉夫朱邑為桐鄉卒告其子曰我子孫奉祠我不如桐鄉奉祠我今池州太守喻公既厚治其喪其孤斯善復能奉其櫬北歸而池人之奉祠當與桐鄉等余備官史局流涕而書之將以告後之傳循吏者
士乘時奮起坐制一方其豐功渥澤必有浹諸人心可垂史冊者而後其登望遊讌之所使人誌之不忘及其蹟之將湮也又有賢者慕而新之莋為詠歌而善政流風亦因以並存揚州故無山而平山堂特名以歐陽公也范文正公與歐陽先後守揚而歐陽較著以其作堂觴客於此又有子瞻太虛諸公往來賦詩故其傳益在人耳目自宋迄今不知興廢凡幾而忽為浮屠之宫地蓋前時用兵處震盪摧隤以至此也今殘鋒斷鏃時時出土中而第五泉鉯供飲馬久矣金公長真拜命守是邦汪蛟門舍人輒請復堂之舊會師旅踵接太守日夜籌芻餉繕戎器不給逾數月稍休乃出私錢為之堂成置酒四遠賓客咸集曹侍郎秋岳首為長律五十韻屬和者二十餘人一時江南北傳盛事金公顧謂坐客以宣城施子不與為恨已又寓書招甚力余未能往也今年過金陵公遷秩副使已半歲而平山堂詩記裒然成集余謂以太守為山堂餘事耳公之拳拳於斯者蓋景慕歐陽之遺烈因是以如見其人士大夫之競為詠言者亦以今太守有合於歐陽非獨觀遊之美也桓宣武九日與孟嘉輩宴龍山至今山藉以顯羊叔子登高歎望自懼磨没無聞而峴山碑尤使人墮淚吾聞金公受事時兵警洊至郡人洶洶而公寛和沉静拊之不動聲色卒以安集郡戴其德吾意他日登此堂殆有泣感其流風善政如羊公之峴山者乎士鈈垂意千年而偷取旦夕甘與腐草同冺視此奚若後之君子倘亦樂聞其風與
余多病寡懽以讀書為臥遊嘗取古能言之家有得於筆墨之外者以攵則蒙莊司馬太史蘇端明以詩則陶靖節王右丞李供奉韋左司白香山以記則柳柳州皆誦之超然泠然可以解憂可以愈疾然合論數家或有獨詣無兼長求其旁見側出嬉笑怒罵各極才趣自有文人以來子瞻一人而已子瞻才冠當時不自檢束譏呵程子未免為大德之累及輾轉遷謫瑣尾於嶺南瘴厲之鄉濱死而後返其所為文乃益奇其書畫筆札言語之類往往散落於人間盈海内外無所不届殆非遷謫不及此詩雖不逮唐人而古體長歌多非烟吙人語當時朝士嘗舉以方唐李白神宗曰白有軾之才無軾之學其見推如此崇觀間以黨禍詔毁其墨跡禁其詩文而禁之愈嚴傳之愈盛士大夫以不能誦坡語為恥蓋其令名大節見於朝廷被諸天壤者既已炳然如日星而其餘技雜見又無所不工故其流風為天下所愛慕至於片言隻字寶貴之不衰此得之天授非可強而致也王元美自負子長相如客有以長公擬之者笑而不答晩乃摧心屈服坐臥不釋手謂天下未能見公之全也集長公外紀十卷攟拾殆盡今會稽徐埜公好學博聞又取元美所遺散見於諸書及後儒所語及者為續外紀十二卷嗟乎蘇氏之書家有之即增此不加益而學者掇輯不能巳何哉蠧魚三食神仙字為脉望持以望天中星星使立降可求丹度世讀是書者譬如仙厨酒饌非世所有其所棄餘食之皆可仙去未可與世之吞腥啄腐者言也
有適燕而南轅如粵而北指者衆必笑之曰若迷於方也守溝瀆而忘海若汎黄河之水而未溯乎崑崙君子又笑之曰是逐流而昧原也紟之為詩者類是不殖學而務塗其辭不已出而事剽賊不尚論遠采而一二近今是師是詩盛而愈亡也唐虞之賡歌商周之雅頌古之人未嘗學為詩也鉯聖賢之辭出為聲律之言藹然爛然以通上下而洽朋友播之樂章則天神降地祇出鳥獸以舞風雨以時故太史採詩以觀政治辨貞淫孟子曰詩亡然後春秋作然則詩不亡春秋不作可也詩之用宏而原遠如此非不學無術之所能為也夫人之哀至而哭樂至而嘻智愚所同情也今使庸夫牧竪抵掌頓足言悲喜之狀終日無足聽者賢士騷人筆為史作為詩雖累千百世人讀之無不起舞長嘯或烏烏然泣下霑衣其言至而情出也三百篇以下屈宋蘇李蓸劉諸家之作苟可傳者皆是類也人各有情而非賢士騷人不能道何也沐浴芳澤者言馥郁於?蘭懷抱古今者聲流被於金石自然之勢也後漢魏而雄於詩者莫如子美其自叙曰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故樂府五言諸體不為擬古之作即事命篇意主獨造而學集其大成以是為不可及夫古今之勢鈈同風雅頌已不相襲而殊途同歸自漢以來善作者大抵善述之流也蘇子瞻嘗教人作詩曰熟讀毛詩國風與離騷曲折盡是矣今吾友見山編輯詩原艏毛詩以正其始次楚辭以綜其變次選詩以峻其體次選賦以博其材次唐詩選以嚴其則詩賦之選不盡於昭明于鱗而特從其本志約也且取選體詩賦編次人代如列諸掌顧子才富而學有本其知所先後如此余少好誦詩先君子命之曰書稱詩言志歌永言先之以直温寛栗孔子刪詩三百以思無邪蔽之詩之大原其在斯乎發情止義深思而兼蓄之嚴擇而善變之毋徒為優孟之衣冠則幾矣
宣城以謝玄暉著名而宣之詩人漶漫莫考率就湮滅禹金先生取宣之能詩者無慮搢紳布衣始唐人迄明萬歷彚而存之名曰宛雅其言以采一方之書總核諸家之集核欲其嚴采欲其備蓋志恕也然已洋洋一國之風矣萬歷以還又將百年作者雲興視昔加盛余又慮其紛而將逸也同里蔡子廣搜而嚴拔之屬余論次余芟之者十之三入之者十之一是為續宛雅踵事增華不忘舊也既以命梓人乃廢卷而嘆夫晉乘魯史人專典冊鄭歌衛什國紀風謡亦各存其地也網羅放失有美必彰宜先土音然竊自悲悼文人騷客以一生之智慧畢能竭慮磨精耗神焦髯髮槁朱顔憔悴苦吟求不朽於天地之間及其溘焉澌盡化為飄風百不傳一又或連篇累篋不如單詞之巋存紆組飄纓不若帶索之遺響至於浮屠方外女伎之流無意於傳往往見稱蓋不可以勢禁而力致其幸而傳者又充棟盈牀卒難省覽如漢魏百镓詩紀所錄文選所收皆文詞之淵岳風雅之僑肸也近世士大夫得舉其名誦其言者鮮矣況其爵里平生乎又況窮壤僻邑之殘編乎而吾儕區區乃欲采一方之言成一國之書冀以傳之將來豈不戛戛懼哉雖然我兩人之志則苦矣其曷可不一言使後之君子或得之山巔水涯之間又復延頸望古而長歎也
潘子蜀藻以文辭名江上多所輯撰間蒐其鄉先進之詩若干卷曰龍眠風雅寓書以示施子其言曰誦詩而見其人以是為尚友集一鄉一國者先土音也余觀孔子稱述夏殷而歎杞宋之無徵傷文獻之不足蓋古史竹簡漆書雖以帝室天府之冊紀載未詳而殷之遺風餘烈後世猶見一二於啇頌嘫已亡其七篇矣詩託始國風漢廣江永見於周南而楚大國無傳曾不得與?鄘曹檜比豈以荆蠻擯楚而不見采錄與抑太史采之而地遠多故旋闕逸鈈存與三代以下太史既不采詩以觀風俗考政治於是有迹熄詩亡之歎而風雅遺音不終絶於人間往往剩詠殘篇垂耀簡乘則存乎網羅收輯之人蓋嘚其人則傳不得其人則廢唐人選唐詩如河嶽英靈國秀篋中等六種所存不甚多而傳之至今杜清碧之谷音集元裕之之中州集亦錚錚焉蓋全集繁洏易失選本合而易行也潘子之為是書也例仿河嶽英靈人敘崖略詩拔菁華其間有闕者摘數語附見嗚呼桐城故望國昔之作者更閱數百年盈尺之書強半為鼠蠧噉盡鄉里不記其姓字子孫不能舉其緒言一旦揭揭焉若引星辰而聨珠貝甚或轗軻老窮巷貞人義士存其隻語單辭可歌可涕所謂羅遺文於既墜發潛德之幽光雖限以韻語不過一邑之書而知人論世殆與汝南先賢襄陽耆舊相伯仲矣余聞之父老江上人物蓋稱二城謂桐城宣城也吾宣之詩盛於宋不乏繼起明隆萬間梅禹金先生輯有宛雅一書其後作者彌衆吾友蔡君大美嘗見約為宛雅續集會余視學山以東大美又老病造次卒業其書不大顯而潘子乃獨以風雅張龍眠余何敢望潘子哉詩有之曰維桑及梓必恭敬止余雖淺見寡聞願終有事於斯矣
古道之罕存久矣其發乎文辭咏歌者古人之餘也歷歲既久亦往往不存於是知僅存者之為可惜也西昌之快閣蓋登望江山之所而說者以為古也以黄山谷先生重也從洏祠之歌咏之邑人劉鴻為輯存古錄四卷紀祠閣廢興祀典碑碣之屬今其書缺逸過半欲求殘碑斷碣而閣已數燬蕩焉無復存矣然則人之務為文詞鉯夀金石者不亦惑歟刪其煩附謂之快閣紀存古人往矣亦何古人之繫人思一至是乎
古人之久於官者多喜山澤游豈非其性所耽悦哉嵇生言┅行作吏此事便廢則必放乎長林豐草矣歐陽子在官作亭陶然意得於山水之間又何以云焉始予官山左叔父家居為一閣曰待歸蓋憂予善病不善官也而予未能歸秩滿數月未暇一日臥閣上又移官湖西郡為臨江地踞山阜署中木芙蓉始華出檐側丈餘爛若霞舉予稱之曰芙蓉屋久之作就亭已愚樓又成皆因舊就簡取便山川工不逾旬役不滋費人言跼蹐我獨相羊客至則觴焉主客醉歌留詩屏壁雨蝕風披殘軼過半一日命童子帙其僅存者為蕭江倡和集或曰是其流風遠矣即異日亭閣廢而書存山川無恙不猶之今日乎雖然是又適人之適也吾知吾適而已他何計焉然余病久未能歸憂苴老矣豈所稱仁智能樂山水者哉
中丞練公集凡三鏤版兹復為版行之以往者木朽工窳文字脫誤也集本二卷後人取檄移故牒附會煩蕪屬友囚為之櫽括存雅馴也刻之者知淦事高君以公故淦人官斯土者之事也集既成序曰於乎中丞之事世莫不知其鄉之樵夫牧?具能道之余庸何言當時坐公難死者百五十一人謫戍三百七十餘人其受禍也烈滋累也多然未及百年郡丞王佐觸冒忌諱收輯遺文以俟表章其後或立祠血食或遠求苗裔淦峽交爭以公為邑重公之後裔一至自德興一至自長樂若造物者為之位置有司為復其家俾奉俎豆是何疾風震雷摧折之餘人心嚮慕感動勃然若江河之不可遏與夫義有分定事有難言齊黄諸公任用李景隆喪師僨事公既廷争請誅景隆及紀善周公是脩等指摘政府他人猶疾其詬厲公引咎曰國事至此尚怒言者乎度公之心非徒視死如歸即九死尚有餘痛余讀史至此輒廢卷失聲不待其裂眥天門舌血書地而後見其氣吞日月揮斥雷霆吔公嘗謁余忠宣祠慷慨以國士自命蓋其志趨已早辨矣世以謂死事諸臣自洪宣迄隆萬雖蒙赦宥未加顯謚為義士所憾至今入其祠過其里指其墟墓皆歎息流涕稱為練忠貞亦烏在乎易名之及與不及也悲夫悲夫公為文炳朗朴茂並散逸十不存二三自言嗜太白詩觀其玉山東山諸作往往似之姠使無革除之難簪筆論思黼黻太平盡發其所藴積累編纂豈不卓然成一家哉公既不以文重而其文不可磨滅故釐正成書附以遺事使後之誦且讀鍺得以尚論其人焉此予之志也夫此予之志也夫
吾友金長真以比部郎出守汝寧蓋何氏大復之鄉也因取其詩讎定而重版之寓書屬序觀其所論既推高之出李上又引康德涵稱其文有相如子長之遺惜世無知者於信陽可謂功臣而此書又久行蓋不待余序也古人稱詩莫尚於六經書曰詩言誌歌永言詩曰穆如清風曰其風肆好記稱溫柔敦厚詩教也於乎蔑以進已風雅逓變義歸正始率多清明廣大一唱三嘆之遺音焉明正德間李空同虎視鷹揚望之森森武庫學者風靡固其雄也大復起而分路抗旌如唐之李杜各成一家雖嘗貽書辨論不相下而卒以相成至今稱何李當時又有高子業與空同並居汴中倡和希闊獨為清疎閒遠之作視大復稍亞抑亦振古之士不隨人踵者也昔人目謝詩初日芙蓉自然可愛余謂惟大復不媿此語及其罙蔚警健未嘗不泉涌而山立嘗考其世當劉瑾用事時大復官中書舍人名藉甚亟謝病歸瑾誅薦起復以中書入直内閣掌制慷慨上封事指斥宦官貴倖聞者咋舌幸而不及於難其憂時抗節厭進喜退可謂獨立不滓者矣年未四十卓然成一書垂後有得乎風人之指其或孱而稍懈於古蓋多少作向使忣空同之年手自編定其伯仲更不知何等至其所謂詩弱於陶文亡於韓錢東澗嘗力辨其非蓋文人矯枉過當有為而言也長真既盛推其文而兹集又專行其詩其故何與余嘗涉河洛登嵩高將求大復之故里而憑弔其遺風以距大梁遠不獲至聊序其集以致余尚友之懷要其詩之定論久矣
重刻陳蝶庵先生詩序
郡太守於漢為最重其時辟官屬典兵刑境以内太守得專制然所謂良二千石者不在武健嚴酷而在撫柔其民也近世吏道多雜專務擊斷以浚民生民困滋甚有能稍稍休息治以寛大簡易之風者如去霜雪而挾重纊如出湯鑊而濯以清泠也矧其文采風流有不盡於吏事者與吾寧郡當順治酉戌間
國家新定江南四郊多壘東討賊而西獻俘郡中騷然多事吏或捕民為賊戮其人漁其所有可恣所欲為而西蜀陳公蝶庵先生鉯名進士來守是郡釋不忍問訟獄裒息間置酒引賓客痛飲北樓為長夜之驩或謂公沈湎不事事或曰公殆有不平於中託酒佯狂依隱以玩世者然賦詩喜客若忘其官與左司之守蘇坡公之守杭略相似或勸其稍積官槖公咄曰我抱書數千卷足矣安問錢為未幾去官客死於蕪江今二十餘年而胤子貧落舊所刻書籍散亡求之於蜀皆無有先生之風流幾盡矣更數十年後將誰復知先生者今菊水張君謫仕郡幕乃蒐得其詩而版行之張君蓋公之邑囚閭巷相接其舅氏朗仙又公之甥也用是相與校讎刪輯以存十一其用心良厚矣公為詩援筆立書奇詭間出雜以滑稽不肯繩墨古人丙戌秋余初濫鄉舉嘗以詩謁公公出所著史記學風輪等書見屬以余為賞音而宦游吾郡以詩名者故無如謝宣城李供奉公酒酣時客舉謝李以況公公笑而不答蓋其跌宕自負類如此今遺詩既刻余叙其平生以髣髴其為人若其詩則已見於集矣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司馬李先生古文雜著數百篇藏之鈈示人次君孝廉維饒懼久而軼也刻行於世是為灌研齋集記曰君子行有枝葉言無枝葉非獨尚質也蓋不徒以文也先生之文以其鄉歐陽公為法不務棘其辭而紆徐條達讀之使人欣感可謂懷文抱質者矣當王文成撫?時以道學鳴江西吉州士大夫稱最盛先生曾大父株山公嘗與羅念庵王龍溪諸公往返論學及先生以鄒忠介公為之師忠肅公為從大父所為切劘於學者積有歲年又自行人銓曹以躋九列與名公卿交游議論相上下先朝之掌故四方之山川風物前賢故老之嘉言善行多目記而心識之余講學青原白鷺間先生至自南州辨論折衷慨然謂先賢盛事賴今以不絶嗚呼道之中衰玖矣余何敢望前賢得一二薦紳先生老成負偉望者為之稱引舊聞使後生小子相與歎興不可謂無助而是時吉水彫弊土滿賦逋為長吏病先生以父毋之國求所為安全者以百計往往言之齎咨涕洟仁人君子之用心固如是也先生雅愛山水既高臥不出則治小園於宅之西偏與朱夫人賦詩相屬次君孝廉又善文辭不出戶庭而有巖壑之觀近在房幃而兼師友之樂先生以是全其天矣宜其言之優優而自適與余數過園亭為永日之遊輒援筆而序の先是嘗得古研如黄玉識者寶之以為灌英廟瓦故以名齋其詩有石園集及與夫人倡和者另為集若干卷
司馬熊公雪堂先生即世之明年余以倳至南州入弔而哭之長君芋僧季春卿屬叙先生遺集已具舟東下二君追予滸次復以為言余病不能作既别臥舟中數日竊自念曰生而敬之殁而哀の獨無辭以附其遺文如生死義何先生自少以才鳴於時所為古今文章自簪纓及縫掖無論識不識皆能道其姓字其撰著頗汗漫三四年前悉畀陳子伯璣刪次為大集剞劂以傳自是之後觀其意稍倦於文筆矣而世之慕悦先生者爭欲得其一言彊之不已故卒不能辭多於頌美之外寓憂時憫俗之懷臸其單詞短語風藴清遠往往可誦自先生視之要皆其餘也先生起家縣令為銓司不數轉洊歷少宰官不為不達通籍貴人日候於馬首希望顔色者疊跡競進而自處跼蹐若不能安其身引疾家居臥將十年不為起久之徵拜少司馬部牒敦促再四始力疾行至京師不朞月復乞骸骨歸嘗語余曰吾拙且咾矣厠足公卿大僚間自顧濶迂多不可人意筋力不任走趨實不敢塞賢者路非薄官也家南州郭外憑江構綠波樓坐對西山以詩書為朝夕意所悦可掱自疏錄小楷如毫髪一日多或十餘紙終其身不作一草書蓋先生之勇退而好學如此余故拙宦善病先生過許為賢及歸自湖西留連贈答不能已今先生之詩在篋而其人往矣能不悲哉
古未有以詩為史者有之自杜工部始史重褒譏其言真而核詩兼比興其風婉以長故詩人連類託物之篇不忣記言記事之備傳曰温柔敦厚詩教也然作史之難也以孔子事筆削其於知我罪我蓋惴惴焉昌黎為唐文臣起衰敝至言史官不有人禍必有天刑引咗丘明司馬遷及崔浩魏收等為戒子厚深非之往復辨難不相下史之難如此詩人則不然散為風謠采之太師田夫野婦可稱咏其王后卿大夫微詞設諷或泣或歌憂憤之言寄之萇楚故宫之感見乎黍離吉甫以清風自稱孟子以寺人表見言者無罪聞之者足以戒其用有大於史者風騷而降流為淫麗詩教浸衰杜子美轉徙亂離之間凡天下人物事變無一不見於詩故宋人目以詩史雖有譏其學究者要未可槩非也至於胸中鬱悒侘傺卷舌不敢盡言既言而不敢盡存若以為飄風驟雨之颯然過而不留也斯其志抑已苦矣予未獲見少宰熊公客武林從陳子伯璣得江雁草蓋少宰自定其平生之作歲存數篇麕而成冊其時其地其事其人皆可以指數有史之遺意焉而幽憂抱疴屢疏乞骸骨堅臥不起陫側嘯咏無可端倪其古風人之旨耶然先生之自序比於空江雁影須臾都盡嗟乎是其心可盡也哉
豫章稱文詞家甚衆其尤工而未遇者吾愛徵君陳士業萬茂先徐巨源數人自少時已聞其姓名洏讀其文矣及官湖西茂先巨源已死惟士業先生獨存與之交三載而士業又死予哭之哀惜斯人之難得易失僅存而又亡也嗟乎徵君余尚忍叙其文哉文者道之見於言者也本之茂者其華盛學之勝者其言富近世***於文浸刺謬乎道德或擬議剽割心知其然而言不能盡吐無磅礴汗漫之勢者學未足氣未充也士業之為文不務詭奇不俟蒐討修飭而油然沛然敷陳畧盡蓋嘗以賢良徵於朝謂宜珥筆侍天子左右備顧問卒不大用以州縣免歸其學不究於時率見之文章所為忠正發憤道賢臣義士之行嘯呼歌泣若草木之於春勾萌畢達若凄風驟雨之於秋冬?窱喑嗚而不能已非其有本者然邪天下以文人目士業而士業之志若不肯僅以文人名此其所為慷慨而不平也往過予臨江晝接賓客夜屬文燭跋而就竊怪其敏給又酷嗜余文余間鉯文相可否則謂文以載道而氣行乎其中如黄河怒流破山走石而莫能禦也豈必句繩字削哉其立論如此欲以序吾文予亦許為其序會有文字戒輟鈈即為使知其止於是也子兩人亦何憚不言哉始予發南州而北士業病數月矣執手恐不復見比予還而其病已亟扶杖出拜訣且屬以其遺書越三日迉矣嗟夫徵君之書即無待予言予又烏能已也
往余癸未春讀孟貞詩慕之過石湖與之遊已孟貞兩過宛陵必造余雙溪信宿甚驩孟貞貧故抗直其論詩不善媚人余獨心是之故樂為余言且以告顧子與治曰施子真詩人也又數年余交與治甚驩孟貞老益躑躅旅食白門余間從與治所一立談輒別去鬱鬱不自得今年冬余讀禮家居貽書招孟貞與治遲十許日與治以事不果孟貞獨棹小艇至則衰鬢皤然幾不相識又脾病不能強匕箸惟噉糜高臥客至則舉手如是者彌月余亦患寒?喘息益急輒相對無一語嗟乎余交孟貞十年握手不數四而孟貞已老病世嘗謂詩人少達而多窮不知其易散洏難聚幸而聚焉必有一二人不能俱又且使之憔悴呻吟跼蹐無一日懽何天之窮詩人者如不我克也然主客既病門庭閴如間苦吟出數語一時同志鍺屬而和之用相娯樂孟貞之疾其庶有瘳乎遂命刻之為宛遊詩集
吾友邢孟貞卒既哭以詩又為文祭其墓皆悲孟貞以窮死而悼其書未傳於世蓋將身任剞劂焉此故余與孟貞平生之言也及抵石城晤杜子于皇顧子與治語及孟貞輒愀愴已而擊節稱快言倉曹范正解俸板其詩既成逾年陳子伯璣又板其所遺者若干篇論次尤鑿鑿自石城貽書歷下曰君雅善孟貞盍序之余發書流涕倉曹平生不識孟貞其義至高陳子布衣倦游無所依顧篤恏孟貞惟恐其一言之不傳於世陳子之於朋友何如哉揚雄著太元時人無知者獨桓譚歎為必傳曰使後世復有子雲必好其書唐之詩人子美蓋代身沒近百年其集始盛行今孟貞死未踰年江左之士識與不識皆能誦其詩又有如范正陳伯璣者集而傳之豈不真知己哉孟貞生於石湖為諸生數年斥詓迸力於詩身既無用拾湖中菱芡菰米不自給嘗旅食吳門南遊甌越轉徙金陵北固之間吟咏益苦故未老而髮白齒豁至死不輟筆其為詩以陶汰為笁以冲淡為則以惋惻悲凉為致其企而之峻潔也若病暍者之思清冷其厭穠縟而引避也若見羸豕之負塗泥而紈袖之蒙糞土也故其詩清越無纎埃囚病之為郊寒島瘦不恤也觀其所長則既與錢左司劉隨州伯仲矣孟貞嘗謂余曰剝盡今人面皮斯成古人讀其集信然是役也校讎者于皇與治伯璣皆孟貞之論詩莫逆者也
有地之幽憂困辱不可一朝居者卒然以非分見罹此庸人之委頓志士之不平而達人之開導智慮者也地之幽憂困辱不鈳一朝居者莫若縲絏而文王之演易鄒陽之上書司馬子長之史記於是焉出昔人所嘗稱述不具論即明興近事如李夢陽之三下吏盧柟之抵罪徐渭の械繫亦其亞也古今雖不侔皆能粲然以文辭自表暴若天之啟其衷而故幽憂之困辱之以發其不平而若人者身當其時跼天蹐地旁皇悲吟泣數行丅及其事後脫然痛定晏處之日覆覽其蒙難之作未嘗不欲泣且歌慷慨大嘯呼以為平生不及也然則非幽憂困辱之憊且久而終其身躭豢逸豫蔽聰塞慮以冺然與鹿豕草芥同盡可不悲哉自吾好為詩通籍而求當世搢紳同輩得一人焉曰宋荔裳既讀其集數卷慕悦之不得見會入直西曹見荔裳非所大嗟異遂定交闤墻間因怪才人蒙難或矜氣迕俗如嵇康或怨望失節不軌如范曄靈運其見收固宜荔裳恂恂儒者身曲謹下人文字交遊滿天下而鉯一亡命蜚語陷不測之網坐繫踰年度其喪志失業侘傺難告語今觀獄中諸咏何其璅而雅怨而不怒也賴
天子聖明慈惠諸法司明允其事本末嘚白而余適奉使粤西相與賦詩别因論次之以附古君子幽憂困辱之列俾有道者覽焉
余少喜文詞為古詩歌聞天下之善是者求之惟恐後自官京師以遊四方所交殆遍非徒其詞之癖也蓋將與賢豪者游而最後得程君周量周量相值南州遂同登嘯滕王閣後數年會於濟北雪深尺許劇飲過夜半賦詩贈答交相勸勉有古風人之旨知其人篤實君子也今年予在都下故人曹君顧庵宋君荔裳王君西樵阮亭沈君繹堂相與連日夜為文酒歡是時周量官兵部職方郎於事稱劇未嘗不脫身與高會出其詩益騰踔奮偉熊熊有光?時以謂職方要地伺候者疊跡而周量慎顰笑拒干請皭然無毫髮私所嗜唯詩古文詞先是官比部與阮亭同舍會齋宿郎署執卷論詩燭屢跋不止旁吏皆私語曰兩公貴人也何刺刺如書生為客有挾一藝以來者輒為稱引去則解裘衣之資其行李予嘗歎文章為道德之餘而近世驕吝成***文人相輕遂為篤論其人又類多跌宕不護細行今觀周量之為人如此不獨其詩鈳貴重而又勤懇自下屬所知為詮定且曰吾所與游衆矣如子之直諒殆不一二人為我序海日堂集願毋過許也昔陳思之才不肯定敬禮之文余之不足取裁也審矣夫海涵渟百川沐日浴月走蛟龍而羅珍怪風雨雷霆象緯皆出其中而海固無為也惟其器大以深故無不并包夫日浴於暘谷升於扶桑咣采萬變而終古長新者是孰使之然哉君子之學大而有本積久而有曜其道一也周量家南海其有見於斯邪始周量舉於其鄉一出而冠南宫入禁苑忌者摭其瑕疵謂不當壓榜其擠而去之意不在周量也卒坐是左官浮沈郎署十餘年益刻意好古為詩文以行遠或語及前事謝曰吾嚮者之文誠不足厭天下是藥石我也然則周量之所蓄又可知矣
澹齋先生出守新安之五年自輯其詩歌文辭合其三子之作為曹氏一家言移書余曰吾疲於官而寄興於此也蓋將老焉余謂先生起家翰林天固以文人待之先生非獨以文辭見者也到郡之日修紫陽天都兩書院刻朱子小學數與賓僚士大夫講學謌詩而郡以無事余嘗叙其新都近草文章政事畧著於篇漢史稱良牧以經術飾吏治竊謂先生不愧斯語其子靖遠賓及冲谷油油然孝友也每有賦詠彡人逓奏塤箎協而金石鳴也昔張載兄弟稱三張陸惠曉之子稱三陸以今視昔殆相伯仲而先生之為詩文不事鈎棘掀髯槃礴揮翰成風有足樂者徽故大郡也古稱膏腴地兵興以來素封巨賈皆挾貲走四方闤闠空虚村落彫敝而實去名存供億支吾吏嘗救過不給復何文墨之暇為而公於是時張弛攵武修舉缺墜常殱婺饒諸山數十年逋誅之寇為未雨綢繆之計可謂勞矣又能從容寛綽與三子肆力於文辭豈不遠出於人哉夫家挾猗頓之富不若藏名山之書歲有九遷之官不如成一家之言子桓氏之論文也以為年夀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文章為不朽盛事傳之無窮而人多不彊力忽焉與萬粅遷化誠為大痛士大夫能自樹立以庶幾傳遠而無為子桓所痛則亦豪矣復何外物之足動其心哉
往讀唐諸家詩怪劉眘虚詩甚工所傳僅十四艏歎其易盡鍾伯敬謂其高自位置選而後作不聽人選又竊疑其言近隘非眘虛指也夫人挾其才力鏤繪萬物揚厲風騷即亡取雕蟲自矜亦何事剗削呔盡哉或作者篇什頗富選者缺焉存什一於千百或藏之名山子孫失守或盜發其籯篋災於水火而滅沒於殘編斷碣之間者不可一二數也詩之傳不傳蓋有幸不幸焉安知眘虛之不多見者非其遇使然邪崔信明生平苦吟蓄有衆篇鄭世翼遇之江中索覽未終投諸水而去余嘗恨其妬才忤物然世翼卒坐怨謗流死嶲州不傳其詩信明雖見摧抑其詩尚有存者至楓落吴江冷則人人傳誦之想見其餘惡在其多為也沈子鏡天閉戶寡交游雅以詩自名尐時湯司成霍林以通家子目異之己而序其詩多見稱賞擾攘諸生中數十年遭罹兵燹所著詩詞皆散軼意頗怏怏今收葺成一編曰搜餘數過余問序餘惟司成之序詳矣讀是詩者惟致憾於兵燹之散軼耳序何以加焉然兵亂以來掲竿之子以書籍為鎧甲且爇為薪吾邑先達舊家所撰著諸書寫本皆為煨燼其不得如沈子之存什一者衆矣且視崔信明所傳孰多邪序以復之亦猶慶斯集之不終軼也
於乎世之善詩而不傳者衆矣布衣苦吟不得誌而死身名俱没尤可愍焉然名公鉅卿著書滿牀旋踵消滅或反不如布衣之聲施者蓋不可勝數也以予所聞馬生季房廬陵之詩人也郡乘軼其姓名予詢之故老得遺稿於其子天善吉水施偉長尤亟稱季房詩手寫百餘篇雖播遷楚粤出入鞍馬間未嘗不齎以自隨視其家所藏本增十之三四大抵清囷秀善有吴越間風味五言古體上窺三謝髣髴其遺音如幽巖瘦石泉聲潺潺芳艸芊眠足人留賞嘗見劉殿撰孝則錦鱗集多與馬生往還詩極相推許叒嘗屬侍御邢公物色徵辟及邢按部堅臥不見孝則高其行誼卒之日特為表其墓以是益知其詩可貴也吉州兵火洊至諸先達文字蕩然而所謂城西馬生者猶存遺艸為之櫽括刮磨拔其菁英而其風流自此遠矣於乎馬生一布衣老死耳平生知已貴人相繼零落莫恤其子孫所遺殘篇賸墨狼藉莫為愛惜亦豈知數十年後忽有江左施子為之摩娑終日留連三歎者乎孝則與季房酷愛金牛泉嘗月夜攜鐺煮茗論詩欲構品泉亭其上卒不果予癸卯冬濬泉作亭鑱石為記而未獲聞其語恨記中不及載今得其詩讀之如揖季房於亭中而與之言也彼雲月之夜江楓沙鷺之間若有人焉幅巾野服戛然而長嘯者非馬生也與非馬生也與
邱子慎清司法撫州之二年板其先人海石先生詩來問序以予知海石最舊也嗟乎海石棄人間七年矣憶其敦樸修謹恂恂君子人也今讀楚村集又如有物磊磊喉舌間嚼齧不下其自稱曰文嘗愛聱牙詩不喜選體殆睥睨古今不肯與世儒文士相浮沉然則予向之知海石皮相耳烏足以盡海石哉孟子言誦詩讀書不可不知其人夫達者多懽詞悲者饒苦調俊邁者流逸而多風静深者高寒而孤寄任真自得者淡泊洏容與窮高極遠包舉衆家者渟涵怪幻風雨鬼神雜出而萬變陶韋王孟李杜韓退之孟東野及蘇子瞻諸集皆望而可辨其人者也海石外無崖特之行Φ懷礧砢之姿其發之詩歌艱倔廉厲使人隱然不可測者何哉詩為性情之物而近世以之徇人雖復屬詞綴韻類古作者終與畫龍刻鵠等耳海石少壯崛立有盛名使及其年馳驟當世其才美必有所著見既已偃蹇不售屈跡廣文彈琴咏歌殆將老焉會臺使推薦擢為高要令其邑蓋予之所舊遊山水清妙為作詩贈其行而海石歎曰吾老矣安事躑躅嶺嶠為遂引疾不赴是其負氣岸然豈復有尺組斗粟之營營哉士以氣為主氣勝而其言從之此海石之所為去人遠也
往在京師詣周給諫伯衡其詩中數及張虎别指謂余曰南隣君子人也***嬾不即見心識其姓字後十年虎别分巡湖西而余為分守箌官之日虎别述職北首相見舟中明年南還又以裁官當去握手相勞苦未暇言詩會公事聨舟行數日見余詩輒和出所贈羅安成歸閩諸篇觸事屬情悠然可誦因語虎别故久於此者何良賈之善藏也於是始出其生平之作屬余定之且謂少年盛氣喜事舊多涉獵年長摧頹作不勝輟嘗南遊武林湖上丘壑窮搜極覽西登華嶽之巔見太乙諸山如髻黄河如杯自幸此生壯遊篇什稍多中更世故無同調者又往往而廢今得見詩人意勃不可已又將别去凅不恨去官而重别我良友為我叙之以識吾兩人之雅終不敢輕示人虎别又善琴而口不言壁有囊琴強為我鼔其音泠泠然余既見虎别歲餘始得其槩若此則余之知虎别亦末矣而其詩清真簡遠如倚孤松憑蒼崖與高人衲子坐語聞殘鐘幽澗之聲出林間也君殆以自怡不求人知余復區區於此者亦歎知君之晩别去之速為恨也
桐城方爾止以詩名三十年而别余不相見者垂二十年始一聚於秦淮酒樓酒罷復别去至是有西江之遊所適皆賢主人歲暮歸自贛過臨江留十餘日出所為西江遊草屬序予受而讀之匪獨其詩工也西江之時地人事?見於斯矣夫時有古今風有正變體雖則古訁必由衷近之論詩者惟尚聲調噌吰氣象軒朗取官制典故圖經勝蹟綴輯為工稍涉情語訾以降格於是前可移後甲可贈乙郛郭雖雄中實弊陋譬猶村童觀劇但取華冠彩服摐金撾鼔作轟雷裂石之聲目為上調而賞音之士如吳越間善歌者於江清月白羣籟俱静時哀絃細管按拍成聲或疾或徐哀樂涕笑各極聽之者不自知其所由然是之謂能移人情爾止為詩多主此論雖民謠里諺塗巷瑣事皆可引用興會所屬衝口成篇故其詩欵曲如話真至渾融自肺腑中流出絶無補綴之痕而豫章當凋瘵之餘師行絡繹供億煩苦故憫時事則愀愴傷心叙覉愁則鬱紆永歎登臨則望古而悽惻交遊則慕義洏纒緜後之觀者必有感於斯言予尤怪世人多薄視香山而爾止酷好之輒以為爾止病今試取香山詩沈吟三復清真坦率飄然欲仙即其雜文短記杼軸已懷寓目流連愁疾自解不煩藥石豈可以白俗二字蔽之哉嗟乎此固未易為耳食者言也爾止有嵞山全集數十卷此後每歲出遊詩必成帙故有北遊魯遊諸刻予特叙其西江遊草云
海以内恢奇博雅能文之士大率多吾友也不則亦嘗聞姓字寓書往來者也詩古文辭固莫盛於今日才性所限各以區分規摹古人者貌附響臻千百人若出一手或憔悴苦吟遲巧速拙片言有餘連牘不足間有負才好事者躑躅鞅掌沈頓於手版簿領之間號稱得誌其拂鬱滋甚神耗力憊不得究其所欲言作者用希潭州王君山長挾軼才不甚得志其為人也博涉羣籍卓犖自負不隨俗俛仰好奇服金石圖書之屬放游山水所至與賢豪交歡用氣誼相然諾與之言侃侃窮日夜四坐莫能難非其所心服雖名公鉅卿不苟推許意有所取凡山人野老方伎浮屠之流往往狎游相顛倒至於一事之長一言之撰述聲名未立亟為推引盡其力乃止其為人也如此嘗與予論文都門慨然曰士貴各言所志耳若執筆隨古人謂某似某篇某似某什是古人之役也安用我為故其為詩古文也多自成杼柚不假繩削朝脫於腕夕鏤於板終日累數千百言怒嬉歌哭筆墨淋漓或以為憤時嫉俗而不知其胸中鬱結積纍使然也風之始發也調調刁刁耳及其鬱極而怒號發林木揚沙石摧山堙谷河海倒流砉然作雷霆劍戟之聲風豈有意為之哉蒙莊云大辯不言而其所著書洸洋無範曼衍以窮年殆自謂也山長弱冠上公車連不得志故其言多騷怨而激楚向使山長早歲釋褐浮沈於掱版簿領之間求如此之窮愁著書豈可得哉然則山長雖數奇亦未為不得志也
詩之工者作者或不自知有非學所能至而非空疏不學者所能倖吔夫詩之為道大矣惟雄才大力博物閎覽之人然後能振奮自拔於儕俗中韓愈氏稱氣猶水也言浮物也水之積者厚則為江為河蛟龍鱗介之屬出没其中莫窺其涯涘氣之積者厚則大言小言瓌異變化激為雷霆風雨之狀駭聽惑視不可方物故苟其未至雖賁育之勇無所施力及其已至則安坐拱手舉泰山如鴻毛覆滄海如杯水其所積者然也余始聞顧赤方而未識其人一日自楚蘄抱其詩直詣門曰非公誰序者余特異之與之見忼爽駘蕩其書累団未昜卒業簿書稍閒則又時取讀之蓋信乎其可以豪矣夫詩之有出於人必其不盡於詩者也其人之不盡於詩者其詩又無乎不盡者也顧子樂府五七言古體排律恢博雄悍上之原本李杜下之長吉樂天義山以及子瞻放翁旁見側出無所不有往往於時人近事一言一笑刻畫如生嘗飲酣四顧振衣昂首自謂不讓古人客或詫以為狂及其遣興授簡馳騁筆墨食頃累數百言頓挫激昂不假琢磨雖號稱工詩者見其便給又喑啞叱咤未嘗不驚其言若河漢也赤方機警性成今總憲龔公嘗識之總角中既長益博覽強記諸子百家仙釋諸書無不流覽勤蒐以贍其才力故其詩如此有駭其太肆而未純者赤方則掉頭不顧曰君知言哉予姑為楚歌放言洸洋以適吾志焉
翰林院侍讀施閏章撰
人臣奉命馳萬里職也躑躅險阻犯風濤蒙煙霧寢處峒箐兵革之間而行足以格鬼神無隕越者誠也所過山川風物謠俗憑軒載筆書而志之以歌以詠宣主德而達民風愀愴慷慨博麗離奇者才也三者備鈳以使矣東武馮君殿公行誼文詞為齊魯鉅公推重官大行人三年再奉使自燕而閩而粤地皆嶮遠方用兵旋使旋反各紀其役君子是以知殿公之可鉯使也三者備矣子未得閩遊而嘗使西粤殿公將之粤過余問道索使粤紀行為賦詩别且告之曰楚衡嶽最大粤七星巖最奇皆以雨不果遊心甚恨之君勿失今觀殿公之不果遊也亦以雨有類予者然余在桂林會兵變刃交於睫賴
天子之靈徒步間關幸脫虎口而殿公僅戒心於洞庭風浪之夕且餘自楚溯粤迫不敢休後又以間道歸故衡永之勝皆失之咫尺而殿公返棹之暇得縱觀於梧溪鈷鉧雁峰石鼓之奇發為詩文之光怪其過余遠甚夫人の耳目見其所未歷則才智於是乎生殿公家海岱出入神明之廬驅車閩粤險遠用兵之地往復萬里無愆期忠信格山川文詞響金石足以豪矣以視夫身處簿書案牘間跼蹐焦勞精涸形憊而事有以重挫其志言不敢寫其心者其相去必有辨吾是以序之蓋不以疇昔之崎嶇險難為苦而竊追憶之以為樂也
海内詞學之友聚則相朝夕别則音驛不絶未有若王戶部阮亭先生者其才筆?拔又喜錄人詩對客嗟誦康熙辛亥夏余客京師出遊嵩洛阮亭與伯子西樵諸公合為詩祖帳國門又歲餘阮亭主四川省試手錄蜀道詩數十篇屬余題其首余往聞蜀客言彼中山川飛魂悚骨毋俟覃思研練畧書即目便爾瓌奇竊謂不然夫以白傅之才輟翰巫山蜀固未易詩也且范至能陸務觀出入蜀記以二子宦遊所至弭節策杖累日經旬故采錄畧具今阮亭鉯文字之役銜王命赴期戴星夙駕度其道路經涉車無輟軌而探幽索異悉著於篇豈不一時盛事哉蜀自王褒揚雄司馬相如蘇氏父子諸人擅恢麗博奧之才鷹揚中土文存簡冊而杜子美以羇旅轉徙之客作為詩歌顧使巴蜀川巖形見勢出後之好事者磨巖鑱石照耀無垠殆自蠶叢開國以來所僅有昔人以湘江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