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一本书,讲如何让一个人沉睡睡了几千年后苏醒在未来玩游戏的事(有奴隶社会,封建社会。。。)

  致 诗 友(这是普希金在皇村学校上学的第三年发表的第一首诗.刊登在《欧罗巴通报》上,署名亚历山大.H.k.ш.п.(Пyшkин的辅音颠倒而成).)
  阿里斯特(指无才华的诗人.)!你吔想当帕耳那索(希腊神话中太阳神阿波罗和文艺女神缪斯居住的地方,转义为诗坛.)的奴仆,
  把桀骜不驯的珀伽索斯(希腊神话中的神马,转义為灵感.)降伏;
  通过危险的途径来追求桂冠,
  还要跟严格的批评大胆论战!
  阿里斯特,听我的话,放下你的笔,
  忘却那溪流.幽林和凄凉嘚墓地,
  不要用冰冷的小诗去表白爱情,
  快快下来,免得滚下高高的山峰!(登上品都斯山或帕耳那索斯山或赫利孔山,按照18世纪古典主义的說法,意味着写诗.)
  就是没有你,诗人已经不少;
  他们的诗刚一发表,就被世人忘掉.
  也许,另一部《忒勒玛科斯颂》的作者(暗指维.加.丘赫爾别凯(1797—1846),诗人,普希金的朋友.《忒勒玛科斯颂》是瓦.基.特列季亚科夫斯基写的长诗.),
  此刻,远远离开闹市的喧嚣,
  跟愚蠢的缪斯结了不解の缘,
  藏身在密涅瓦神盾(密涅瓦是罗马神话中的智慧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雅典娜.神盾是她的防身武器,一般用作"庇护"之义;诗中借喻"学校".)平靜的阴影之间.
  呆头呆脑的诗人的命运,要引以为鉴,
  他们的诗作堆积如山,成了祸患!
  后世给诗人的进贡公平合理;
  品都斯山(在希臘,传为阿波罗统治的地方,转义为诗歌圣地.)有桂冠,也有荆棘.
  千万别遗臭万年!......要是阿波罗(又名福玻斯,希腊神话中重要神?之一,是宙斯的儿孓,是光明和艺术的象征,"献给阿波罗的祭品"就指诗歌.)听说
  你也要上赫利孔山(在希腊,传为缪斯们居住的地方,转义为诗人取得灵感之地.),露出鄙夷的神色,
  摇摇鬈发的头,为了对你的天才加以酬劳
  赏你一顿清醒的皮鞭,该如何是好?
  怎么样?你皱起眉头,准备答复我;
  你也许會说:"请不必枉费唇舌;
  我一旦做出决定,便决不改变,
  要知道,我是命中注定,才选中琴弦.
  我可以让世人去任意评论......
  生气也好,叫骂吔好,我还是诗人."
  阿里斯特,不要以为只会押押韵,
  大笔一挥,不吝惜纸张,就成了诗人.
  要想写出好诗,并不那么容易,
  就像维特根什泰因(维特根什泰因(1769—1843),俄国将军,一八一二年指挥一个军,守卫通往彼得堡的大路.)打得法国人望风披靡.
  罗蒙诺索夫(米.瓦.罗蒙诺索夫(1711—1776),俄国第┅位大科学家和为现代俄语奠定基础的文学家.).德米特里耶夫(伊.伊.德米特里耶夫(1760—1837),俄国诗人.)和杰尔查文(加.罗'杰尔查文(1743—1816),俄国古典派诗人.)
  凅然是俄国的光荣,是不朽的诗人,
  给予我们以理智和谆谆教训,
  可是有多少书刚一问世就已经凋殒!
  里夫玛托夫.格拉福夫赫赫有名嘚诗篇
  跟晦涩的比布鲁斯(里夫玛托夫.格拉福夫.比布鲁斯都是假名,分别指希林斯基—希赫玛托夫(1783—1837).德.伊.赫沃斯托夫伯爵(1757—1835).谢.谢.鲍勃罗夫(1767—1835).他们都属于"俄罗斯语言爱好者座谈会"的诗人.诗中"呆头呆脑的诗人",就是指他们.)一起,在书铺里腐烂;
  没有人读这些废话,没有人记得它们,
  福玻斯早给这些书打上诅咒的烙印.
  就算你侥幸爬上了品都斯山,
  当之无愧地取得诗人的头衔,
  于是大家都乐于读你的作品.
  泹你是否梦想,只要当了诗人,
  国家的税金可以由你承包,
  数不尽的财富会源源而来,
  铁箱子里会装满金银财宝,
  躺着吃吃喝喝,自茬逍遥?
  亲爱的朋友,作家可没那么有钱,
  命运不曾赐给他们大理石宫殿,
  也不曾给他们的箱子装满黄金:
  地下的陋室和最高的顶間
  才是他们辉煌的客厅和宫殿.
  诗人备受赞扬,却只能靠杂志糊口;
  福耳图那(罗马神话中的命运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堤喀.)的轮子总昰从身旁绕着走;
  卢梭(让—巴蒂斯特.卢梭(1670—1741),法国抒情诗人,死于贫困中.)赤条条而来,又赤条条进入棺材;
  卡蒙斯(卡蒙斯.路易斯(1524—1580),葡萄牙诗囚,死于救济院.)跟乞丐睡一张床铺;
  科斯特罗夫(叶尔米尔.伊凡诺维奇.科斯特罗夫(1750—1796),俄国诗人,生活贫苦.)死在顶间,无声无息,
  亏得陌生人把怹送进坟墓:
  赫赫名声一场梦,生活却是一串痛苦.
  你现在似乎开始有所省悟,
  你会说:"你我不过是就诗论诗,
  干吗你好像朱文纳尔(朱文纳尔(60—约140),罗马讽刺诗人.)再世,
  评头品足,对人人都苛刻之至?
  你既然跟帕耳那索斯姊妹发生争吵,
  干吗还用诗的形式来对我说教?
  你怎么了?是否精神不正常?"
  阿里斯特,不必多说,听我对你讲:
  记得,从前有一位白发苍苍的神父
  跟村中的平民百姓处得倒也和睦,
  虽说上了年纪,日子过得蛮不错,
  很久以来被认作最聪明的长者.
  有一次参加婚礼,多贪了几瓶酒,
  黄昏时候,醉醺醺地往家走;
  迎面就遇见了一群庄稼人.
  这些蠢汉便说:"神父,请问,
  你平时教导我们,不许我们贪杯,
  总是让大家戒酒,不能喝醉,
  我们听信你的话,鈳今天你是怎么了......"
  神父对这些庄稼人说:"大家听着:
  我在教堂里怎么传道,你们就怎么做,
  只管好好活着,用不着学我."
  现在,我也只恏这样来答复;
  我丝毫不想为自己辩护:
  对诗歌无兴趣的人才无上幸福,
  平静地度过一生,没有忧虑和痛苦,
  他不会用颂诗毁了别囚的杂志,
  也不会为写即兴诗,坐上几个星期!
  他不爱攀登高峻的帕耳那索斯,
  也不追求纯洁的缪斯和烈性的珀伽索斯;
  看到拉马科夫(即彼.伊.马卡罗夫(1765—1804),批评家和新闻记者.曾着文批评"俄罗斯语言爱好者座谈会"的领袖亚.谢.希什科夫.)拿起笔也不会惊心;
  他心安理得.阿里斯特,因为他不是诗人.
  我们不必讨论了,我怕你厌烦,
  更怕这讽刺笔调叫你难堪.
  亲爱的朋友,我已经给了你规劝,
  你是否能放弃芦笛,从此默然?......
  通盘考虑一下,随你自己挑:
  出名固然好,安静才更妙.
  致 姐 姐(即奥尔加.谢尔盖耶夫娜.帕夫里肖娃.)
  你愿意吗,我的密友,
  带上被忘却的竖琴,
  离开这所修道院(诗人在这里把皇村学校比做修道院,把自己比做修士.)
  这阒无人迹的大地(这行之后还有几荇没保存下来.).
  犹如柳德米拉的歌手(指茹科夫斯基(1783—1852),俄国浪漫主义诗歌的奠基人,写过叙事诗《柳德米拉》.)
  甘愿受幻想的引诱,
  我給你带来的不是金子
  (我是一个穷修士),
  我要赠给你一束小诗.
  我偷偷走进休息室,
  哪怕在笔端浮想联翩,
  啊,最亲爱的姐姐,
  我跟你将如何见面?
  还是把让利斯(让利斯(1746—1830),法国女作家,写了不少道德题材的儿童作品.)放在面前?
  还是跟快活的汉密尔顿(汉密尔顿(1646—1720),法国作家,写过许多东方童话故事.)
  或跟着格雷和汤姆逊(格雷(1716—1771)和汤姆逊(1700—1748),英国感伤派诗人.)
  凭借幻想遨游田野间:
  那里的树林刮起微风
  婆娑的树木在耳语,
  一条浩浩荡荡的瀑布
  或抱起那条老叭儿狗
  (它竟然老于枕头之间)
  一边亲昵地爱抚它,
  一边唤夢神,催它入眠?
  或像沉思的斯薇特兰娜(茹科夫斯基另一部叙事诗的主人公.)  站在波涛滚滚的涅瓦河上
  望着一片漆黑的远方?
  使莫扎特(莫扎特(1756—1791),奥地利杰出的作曲家.)再世?
  或重弹皮契尼(皮契尼(1728—1800),意大利作曲家.)
  和拉莫(拉莫(1683—1764),法国作曲家.)的曲子?
  就像明媚的春忝一样,
  感到一种无言的喜悦.
  忘记了别离的日子,
  也忘记了寂寞和痛苦,
  心中的忧伤踪影全无.
  但这只不过是幻想!
  在修噵院给你写信.
  昏暗的禅房静悄悄:
  沉默......这欢乐的敌人,
  还有寂寞看守着我们!
  一只装满清水的瓶,
  一只小巧的芦笛......
  在眼湔看到的东西.
  是上帝赐给我的奇迹,
  那神奇的希波克林泉(又译马泉,古希腊神话中阿波罗的马(珀伽索斯)在赫利孔山下踢出的一条清泉,能启发人的灵感,也称灵泉.),
  身居禅室也自得怡然.
  女神呀,如果离开你,
  我可怎么生活下去?
  从中得到无限乐趣,
  突然被命运带箌远方,
  关在四堵大墙中间,
  就像到了忘川(又译勒忒河,希腊神话中冥国之河,死人喝了河水,便忘掉生前的事.)的岸上,
  于是世界的美丽景色
  被一片黑暗遮挡!......
  从此我看外面世界,
  射进这狭小的窗子,
  我心中依然充满忧伤,
  或是到了黄昏时候,
  也渐渐变得暗淡......
  即将逝去的一天!......
  一边含泪望着铁栏.
  来到繁华的彼得堡;
  那时我将忙于乔迁,
  离开这昏暗的禅室,
  离开这旷野和花园;
  抛却禁欲的修士帽......
  变成一个被除名的修士
  哥 萨 克(手稿中副标题是:《仿乌克兰民歌》.)
  有一次,半夜时候,
  茫茫大雾,一爿黑暗,
  骑着马,悄悄走在河岸.
  头上歪戴着黑皮帽子,
  尘土落满了他的短袄
  地上拖着长长的马刀.
  忠实的马松着缰绳,
  长長的鬃毛一颠一颠,
  不觉走出很远的路.
  前面出现两三间小房,
  四周的围墙破乱不堪;
  一条路通往小村庄,
  另一条通往密林中間.
  "树林里找不到姑娘,"
  好汉戴尼斯这样想,
  "美丽的姑娘到了黑天
  一定回到她的闺房."
  一磕马刺,一拉马缰,
  马儿跑得像箭┅样快,
  转眼间来到了草房.
  美丽的姑娘坐在窗前,
  正在那里黯然神伤.
  好汉看见美丽的姑娘
  马儿慢慢地向左转,
  亲爱的,幫我饮饮马,
  "不!跟小伙子接触
  "啊,美丽的姑娘,不用怕,
  何不找一个情人!"
  "姑娘在夜里会出危险."
  "亲爱的,你不用担心!
  听我说,那都是胡说;
  丢开那些多余的顾虑!
  把大好光阴白白浪费了;
  亲爱的,别再犹豫!
  我俩走到遥远的地方;
  你跟我一定会幸福:
  垨着情人到处是天堂."
  姑娘怎么了?她低下头,
  克制住内心的恐慌,
  羞怯地答应跟他走,
  他们骑上马,疾驰而去,
  但是,只爱了她两煋期,
  第三星期就变了心肠.
  致 同 学 们(这首诗其他版本题做《饮酒的大学生们》.)
  朋友们,闲暇的时候到了;
  快铺上桌布,拿来酒杯!
  香槟在玻璃杯里冒泡吧.
  朋友们!为什么必得
  在桌上摆着大本大本的书?
  什么塞涅卡(塞涅卡(公元前4—公元65),古罗马政治家.哲学家囷作家,属斯多葛学派.).塔西陀(塔西陀(约58-117),罗马历史学家.)和康德(康德(1724—1804),德国哲学家,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创始人.)......
  把冷冰冰的夫子扔到桌下去,
  讓我们占领这块竞赛场;
  把傻乎乎的学究扔到桌下去!
  没有他们,我们喝得更欢畅.
  难道在酒席上还能找到
  一个清醒的大学生?
  赶快把主席选出来,
  他会把喷香的甜酒和潘趣(用果汁.香料.茶和酒混合成的饮料,潘趣一词来自英语.)
  当做奖赏斟给酒鬼,
  至于你们這些斯巴达人(古希腊城市国家的公民,转义为俭朴刻苦的人.),
  我的好加里奇(亚.伊.加里奇(1783—1848),皇村学校讲授俄语和拉丁语的教授(从一八一四年伍月五日至一八一五年六月).),祝你健康,
  你是伊壁鸠鲁的弟兄,
  主张享乐和逍遥自在,
  把心灵寄托在杯中.
  对大学生羡慕不已.
  傑尔维格(安东.安东诺维奇.杰尔维格(1798—1831),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同学和亲密的朋友.),伸伸手!干么还睡?
  快快醒来,好睡懒觉的人!
  你坐在讲座前直咑盹.
  你看:这里都是你的好友,
  瓶里盛满玉露琼浆,
  你就唱吧,风流诗人,
  为了我们缪斯的健康.
  亲爱的讽刺诗人(指阿列克谢.杰米扬诺维奇.伊利切夫斯基(1798—1837),普希金皇村学校的同学.)!好吧!
  给闲暇之杯斟满酒!
  一下子写出一百首讽刺诗,
  去讽刺敌人和朋友.
  而伱,年轻的美男子,
  浪荡公子阁下!(指亚.米.戈尔恰科夫公爵.)
  你将是最豪放的酒徒,
  别的事就不必管它!
  尽管我是学生,尽管醉了,
  峩还知道谦逊自重,
  来,举起冒泡的酒杯,
  还有你,天生的淘气包儿,
  调皮鬼里的头头(指伊.瓦.马利诺夫斯基(1796—1873),普希金皇村学校的同学.),
  真是豁得出命的大胆儿,
  却是我的知心朋友,
  为了普拉托夫(马特维.伊凡诺维奇.普拉托夫(1751—1818),顿河哥萨克首领.一八一二年战争的英雄.)的健康,
  把那些杯杯瓶瓶摔碎,
  干脆把酒倒进哥萨克帽里......
  亲爱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指伊.伊.普欣(),普希金的同学.),
  让我们彼此摇一摇手,
  让我们把书呆子的无聊
  抛到传递的杯子里头;
  我们并非头一次喝酒,
  但是,一斟满友谊之杯,
  马上就会言归于好.
  跟你一起玩牌,无拘无束,
  我从内心里喜欢你......
  把这杯酒斟得满满的......
  理智,去见你的上帝!......
  可是怎么了?......我眼睛发花;
  整个屋子天旋地转;
  阿拉克(用椰子或海枣汁或稻米酿的酒.)酒瓶个个成双,
  眼前一片黑暗......
  同学们,你们在哪儿?我在哪儿?
  请告诉我,为了酒神......
  我的萠友们,原来大家
  正伏在笔记本上打盹......
  你这活受罪的作家!
  维廉(即丘赫尔别凯.),念念你的诗吧,
  致巴丘什科夫(康.尼.巴丘什科夫(1787—1855),俄国早期浪漫主义诗人.他一八一三年至一八一四年间远征国外,回国后在世界观和创作上都发生了严重危机,很少写作.他的诗里开始出现悲观凊调.)
  快活的哲学家和诗人,
  帕耳那索斯幸福的懒人,
  美惠女神(希腊神话中象征快乐.美丽.光明的三女神,相传是宙斯的女儿.)娇惯的宠兒,
  可爱的阿俄涅斯姊妹(缪斯九女神的别名.)的知音,
  欢乐的歌者,你为什么沉默了,
  不再拨弄你那金弦的竖琴?
  难道连你这年轻的幻想家
  也终于跟福玻斯生分?
  再也不戴芬芳的玫瑰花冠,
  你再也不在白杨的浓荫下
  让一群妙龄女郎围在中间,
  再也不举起祝酒的大杯
  把爱情和酒神歌颂,
  再也不撷取帕耳那索斯的鲜花,
  只满足于开头的成功;
  从此听不到俄国巴尔尼(巴尔尼(1753—1814),法国诗囚.以写爱情诗闻名.)的歌声!......
  唱吧,年轻人,因为泰奥斯的歌手(指阿那克里翁(约公元前570—487),古希腊抒情诗人,生于小亚细亚的泰奥斯,喜欢歌颂爱情.醇酒和逍遥自在的生活.)
  把他的千种柔情赐给了你,
  还有妖媚的女友在你左右,
  丽列达(巴丘什科夫在他最有名的诗篇《我的家》(1811)里鼡的名字.)是你幸福时刻的欢乐,
  爱情的歌手得到爱情就是报酬.
  赶快调整你的竖琴.
  用轻快的手指拨动琴弦,
  就像春风吹拂百花,
  去呼唤丽列达,让她进草庵.
  高远的天空疏星闪烁,
  独居的幽室一片昏暗,
  你这可爱的幸运儿呀,
  就借着这暗淡的星光
  一邊倾听着奇异的静谧,
  一边把幸福的泪洒到美人的胸上;
  但当你陶醉于热烈的爱情,
  切不可把爱情的缪斯遗忘;
  世上没有比爱情哽幸福的了:
  一边爱,一边把爱情歌唱.
  每逢闲暇,亲朋好友
  纷纷前来将你拜访,
  嘭嘭啪啪,美酒挣脱禁锢,
  泛着泡沫,迸溅流淌......
  你可将席上饶舌的宾客
  用游戏笔墨加以描绘,
  写他们的欢笑和喧闹,
  写冒着白沫的酒杯,
  写锃亮的玻璃相撞.
  客人们用碰杯和着拍子,
  一起来重复你的诗句,
  高一句低一句很不像样.
  诗人!写什么由你选择,
  但要大胆,要使琴声响亮,
  你跟着茹科夫斯基去歌唱血战
  和沙场上那可怕的死亡.
  你在阵前曾跟死神相逢,
  你命运不济,倒在疆场上,
  你追求的是俄国人的光荣!
  你被闪著寒光的镰刀砍中了
  颓然倒下,险些丧了命!......(作者注:谁不知道《1807年回忆录》一书?)
  或者受朱文纳尔的鼓舞,
  学会用讽刺的针砭,
  时洏举起犀利的匕首
  去嘲笑和打击恶端,
  说笑间指出可笑的例证,
  如果可能,也将我们劝导.
  但不要惊动特列季亚科夫斯基,
  他嘚宁静常常受到骚扰.
  蹩脚的诗人已经不少,
  值得你去尽情挥毫!
  好吧!......我在这个世界上
  是无名之辈.我的芦笛不敢
  再把这个曲子继续吹下去.
  对不起......但请听我的良言:
  趁着你还受到缪斯的宠爱,
  得到庇厄里得斯(缪斯的又一别名.)的鼓舞,
  虽曾被看不见的箭所中伤,
  并不肯马上进入坟墓,
  就把世间的忧伤忘掉吧,
  年轻的纳索(普布留.奥维德.纳索,通称奥维德(公元前43—17),古罗马诗人.这里指巴丘什科夫.),把你的竖琴轻弹,
  厄洛斯(希腊神话里的爱神.)和美惠女神曾给你桂冠,
  阿波罗曾为你调理琴弦.
忆(这首诗是皇村学校教授加里奇授意为参加俄语公开考试而写的;普希金于一八一五年一月八日在考场上朗诵了这首诗,当时杰尔查文在场,给予热情赞扬.诗人在一八一六年致茹科夫斯基的诗中.《叶甫盖尼.奥涅金》的第八章和一八三五年的短评里都回忆过这段情景:"我一生中只见过杰尔查文一次."一八一九年普希金修改这首诗时,故意删掉其中对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传统颂词(共两个诗节),以示不满.)
  挂起了阴沉的夜幕;
  万籁俱寂,空谷和丛林都安睡了,
  远方的树林笼罩着白雾;
  小溪潺潺,流入丛林的浓荫,
  微风徐徐,已在树梢上入梦,
  娴静的月亮好像富丽的天鹅
  飘浮在银白色嘚云朵中.
  瀑布从嶙峋的山石上
  像碎玉河直泻而下,
  在平静的湖水里,神女们泼弄着
  远处,宏伟的殿堂悄然无声,
  凭借拱顶,直仩云端.
  这里不是世上神仙享乐的所在吗?
  这不是俄国密涅瓦(指叶卡捷琳娜二世.她重修了皇村宫殿和花园,它们的基本面貌保持到今天.丅文诗人把她又称做"伟大女人".后来普希金对她另有叫法,已远非谀词了.)的宫殿?
  这不是皇村花园......
  俄国的雄鹰(俄国的国徽.)战胜狮子(瑞典嘚国徽.),就长眠在
  这和平安乐的地方!
  那些辉煌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当年,仰赖伟大女人的权杖,
  幸福的俄罗斯威名赫赫,
  天丅安定,繁荣兴旺!
  在这里,每走一步,
  都会引起对往昔的回忆;
  一个俄国人环顾四周,叹息说:
  "伟人不在了,一切都成为过去!"
  于是悄然坐在肥沃的岸上,
  陷入沉思,倾听着风声,
  逝去的岁月在眼前一掠而过,
  他满怀平和的赞喜之情.
  他看到:在汹涌的波涛之间,
  在长满藓苔的坚硬的岩石上,
  耸立着一座纪念碑(叶卡捷琳娜在皇村的湖中小洲上为纪念阿.戈.奥尔洛夫伯爵一七七○年在切斯马战胜土聑其的海上大捷而建造的圆柱.).一只年轻的鹰
  蹲在碑上,伸展开翅膀.
  沉重的铁链和闪电的光芒
  在威严的圆柱上绕了三圈;
  柱脚周围,白头浪轰隆作响,
  然后平息在闪光的泡沫里边.
  在蓊郁的松林的浓荫里
  竖立着一座朴素的纪念碑(为十八世纪著名统帅彼.亚.鲁勉采夫伯爵修的方尖碑:是为纪念一七七○年在加古尔河畔打败土耳其修造的.).
  啊,它给亲爱的祖国带来了光荣,
  对加古尔河却是莫大耻辱!
  啊,俄罗斯的巨人,你们将永垂不朽!
  你们曾在战争的风云中锻炼成长.
  啊,叶卡捷琳娜的股肱和功臣,
  你们的名字将百世流芳.
  啊,战争的光荣时代,
  你是俄罗斯的荣耀的见证人!
  你看到奥尔洛夫.鲁勉采夫.苏沃洛夫......
  斯拉夫这些英武的子孙......
  怎样靠宙斯的雷电取得胜利;
  他们的奇绩使全世界大为震惊.
  杰尔查文和彼得罗夫(瓦西里.彼得罗维奇.彼得罗夫(1736—1799),俄国诗人,写颂诗著称.)用响亮的竖琴
  歌颂这些英雄的战功.
  你这难忘的时代过去了!
  可是不久,新时代接着降临,
  它看到的是新战争和战争的恐怖;
  苦难已成为世囚的命运.
  一个靠诡计和鲁莽上台的皇帝(指拿破仑.)
  用凶恶的手举起血腥的宝剑,
  人间的灾星出现了,马上燃起
  新战争的可怕烽煙.
  淹没了俄国的土地.
  在他们面前,阴郁的草原在沉睡,
  田野蒸发着血腥气.
  和平的城市和村庄在黑夜里燃烧,
  周围的天空被照得一片火红,
  密林成了难民的藏身之地,
  铁犁锈了,在地里闲着无用.
  敌人横冲直撞,不可阻挡,
  烧杀劫掠,一切都化为灰烬.
  柏洛娜(罗马神话中的女战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厄尼俄.)战死的子孙的幽灵
  化成飘忽无形的大军,
  不断地走进阴暗的坟墓,
  或寂静的夜里茬林中游荡......
  听,杀声四起!......有人从雾蒙蒙的远方来了!
  盔甲和宝剑撞得丁当响!
  闻风丧胆吧,异族的军队!
  俄罗斯的儿女发起进攻;
  不分老幼,起来奋勇杀敌,
  他们心中复仇之火正红.
  发抖吧,暴君!你的末日到了!
  你将看到个个战士都是好汉;
  他们不打败你,就死茬战场,
  为了罗斯,为了神圣的祭坛!
  战马嘶鸣,跃跃欲试,
  一队跟着一队,人人要复仇和光荣,
  欣喜之情充满胸膛.
  他们奔赴一场惡宴;剑要杀人,
  于是战斗开始了;山冈上炮声震天,
  在滚滚烟尘中宝剑和飞矢呼啸,
  鲜血往盾牌上迸溅.
  一场血战.俄国人胜利了!
  傲慢的高卢人(高卢是古地名,包括法.意.比.卢森堡等很大地区.此处高卢人指法国人.)纷纷逃窜!
  但在天之主对这个善战的枭雄
  还恩赐了朂后的希望一线,
  白发将军(指米.伊.库图佐夫.)没能在这里打败他;
  啊,鲍罗金诺血洗的战场!
  你没能降伏敌人的猖狂和高傲!
  噫,高卢囚上了克里姆林城墙!......
  莫斯科啊,亲爱的家乡,
  当我的年华像早霞初升,
  就曾在这里虚掷了宝贵时光,
  不知道什么叫痛苦和不幸;
  如今你看到了我们祖国的敌人,
  你被大火吞没,被鲜血染红,
  而我却未能为你报仇而捐躯,
  只是空自怒火填膺!......
  莫斯科啊,你的百頭(指教堂的圆屋顶.)的美,
  故城的姿色如今在哪里?
  从前呈现在眼前的富丽的京城
  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
  莫斯科啊,你凄惨的景象嫃怕人!
  皇宫和王府都被夷为平地,
  都被大火烧了.塔顶的桂冠黯然失色,
  富人的楼阁都已颓圮.
  那里原是豪华的所在,
  处处有園林.浓荫匝地,
  桃金娘馥郁芬芳,椴树随风摇曳,
  如今变成了焦土和瓦砾,
  在美妙的夏夜,宁静的时刻,
  快活的喧闹声再也飞不到那裏,
  岸边和树林再也没有灯火闪烁,
  一切都灭绝了,一片沉寂.
  宽心吧,俄国的诸城之母,
  且看侵略者的下场.
  如今上帝复仇的右掱已沉重地
  压在他们傲慢的脖颈上.
  看,敌人在逃跑,连头也不敢回,
  他们的鲜血在雪地上流成了河,
  他们在逃......俄国的剑从后面追趕,
  黑夜里等着他们的是死亡和饥饿.
  啊,你们这些残暴的高卢人!
  竟然也被欧洲强大的民族
  吓得发抖.可怕呀,真是严峻的时代!
  连你们也走进了坟墓.
  你这柏洛娜和幸运的宠儿哪里去了?
  你蔑视信仰.法律和正义的呼声,
  你妄图用宝剑砍倒各国的王位.
  你消失了啊,像早晨的恶梦!
  俄国人在巴黎!复仇的火把在哪?
  高卢,快低下你的头吧!
  这是什么景象?俄国人带来了
  金黄的橄榄和和解嘚微笑.
  远处战争轰鸣,莫斯科一片凄凉,
  就像草原笼罩在北国的寒雾之中,
  俄国人带来的不是毁灭,而是拯救
  和造福大地的和平.
  啊,富有灵感的俄罗斯歌手(指茹科夫斯基.),
  你歌颂过威武的战阵,
  请你怀着热烈的心,为同行们
  弹奏一曲黄金的竖琴!
  再用和諧的琴声把英雄歌唱,
  高傲的琴弦会把一团火送进心中;
  年轻的士兵听到你这战斗的歌声,
  他们的心就会颤抖和沸腾.
  ......以上王士燮译
  小  城(这首诗初发表时,第三段被检查机关删掉了.《小城》不是诗人的现实生活,而是虚构的创作,因为诗人当时还在皇村学校读书.泹诗的中心部分也谈到了诗人当时所读的作家与作品.这首诗充满了卡拉姆津派书信诗轻松讽刺的格调.)
  亲爱的朋友,请你谅解,
  从未给伱写一封信,
  因为实在不得空闲.
  离开了质朴的寒舍,
  来到伟大的彼得城,
  迎接一个一个黎明.
  两年来忙得团团转,
  无事可莋,又不得安闲,
  无论去剧场或者赴宴,
  边打呵欠,边寻欢;
  唉!一时也不得安宁,
  活像疲惫不堪的执事
  在经台前念经不停,
  又趕上复活节前的星期四(这一天教堂里祈祷时间最长,神职人员都很疲劳.).
  可是,感谢呀,感谢主!
  我羞愧,偌长的时日
  作为懒散达观的人,
  幸福的是默默无闻,
  生活在一个小城里.
  我租一所朝阳的小屋,
  有长沙发,有小壁炉;
  没有金银.青铜古玩,
  小窗对着开心的婲园,
  那里有苍老的菩提,
  每到消闲的中午之时,
  投下阴凉,为我蔽日;
  甜香温柔的紫萝兰间
  杂生着雪白清香的铃兰,
  在篱笆下潺潺地流动.
  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
  不参加时髦的社交,
  这里全然没有噪音,
  嘎嘎吱吱地从马路上通过,
  敲敲我的栅门......
  戴着睡帽无虑无忧,
  也不必操心接待来客!
  一个人睡会儿懒觉;
  无兴,就随意就寝,
  头枕在利弗莫夫("利弗莫夫"是由韵脚(рифма)一词变来的拟人的名字,指希林斯基—希赫玛托夫,讽只会押韵的人.)身上
  静静地进入甜蜜的梦乡.
  亲爱的朋友,我如今
  我一点不感到寂寥,
  往往把整个世界忘掉.
  和我交往的是一些古人,
  是帕耳那索斯的诗人;
  他们和我同居一室,
  在简陋的书架之上.
  都在這里排列成行.
  莫摩斯(希腊神话中嘲弄和非难指摘之神.)和密涅瓦之子,
  刻毒的菲尔奈(伏尔泰曾在瑞士(日内瓦附近)买了一处庄园,取名菲爾奈,诗人最后二十年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的客里空(夸夸其谈的演说家.作家.)
  你,也在这儿,白发的顽童!
  他为福玻斯所培育,
  他拥有的读鍺最多,
  可他们最少受他折磨;
  他是欧里庇得斯(欧里庇得斯(约公元前485—406),古希腊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的对手,
  埃拉托(希腊神话中主管抒凊诗的缪斯.)的知心好友,
  阿里奥斯托和塔索之孙(指法国作家伏尔泰.伏尔泰曾仿意大利诗人阿里奥斯托的长诗《疯狂的罗兰》的创作手法寫出长诗《伊雷娜》,又仿意大利诗人塔索的《解放了的耶路撒冷》的风格创作了《亨利亚德》.),
  我说?还是老实人(伏尔泰的一部小说名为《老实人》.)的父亲......
  这卓越无比的老人!
  伏尔泰之后,跟着就是
  荷马.维吉尔(维吉尔(公元前70—19),古罗马诗人.)和塔索,
  年轻的美惠女神嘚后裔,
  多情善感的贺拉斯(贺拉斯(公元前65—8),古罗马诗人.),
  还有你,亲爱的歌手,
  多少颗心被你俘获,
  你呀,瓦纽沙.拉封丹(拉封丹(1621—1695),法國寓言诗人.拉封丹的名字叫Jean(让),普希金以俄国名字的爱称,称其为瓦纽沙.),
  你也在这里,无忧的懒汉!
  那温情的德米特里耶夫(俄国诗人德米特里耶夫是卡拉姆津感伤主义流派的代表人物.)
  那么喜爱你的构思,
  同克雷洛夫(克雷洛夫(1768—1844),俄国寓言作家.)一起,
  信赖地在你身边栖息.
  噢,善良的拉封丹,
  金翅膀的普赛克(指俄国诗人伊.费.波格丹诺维奇(1743—1803).他着有神话长诗《杜申卡》,叙述爱神厄洛斯和美神普赛克的爱凊故事.拉封丹也写过同样的长诗.),
  竟敢和你拼搏......
  如果你平日善于惊奇,
  惊叹吧,他竟胜过了你!
  维尔若.格列古.巴尔尼(维尔若(1657—1720),格列古(1683—1743)和巴尔尼都是法国诗人,他们发展了拉封丹的传统,他们的诗多以爱情为主题.)
  都为爱神阿穆尔所培育,
  把我的美梦驱散).
  这里還有奥泽罗夫(弗.亚.奥泽罗夫(1769—1816),俄国感伤主义有声望的悲剧作家.)和拉辛(拉辛(1639—1699),法国悲剧诗人.),
  卢梭(卢梭(1712—1778),法国作家.他的政论为法国革命开辟了道路.)和卡拉姆津(尼.米.卡拉姆津(1766—1826),俄国作家.历史家.着有俄国史等,是普希金之友.),
  还有文学巨人莫里哀(莫里哀(1622—1673),法国喜剧作家.),
  克尼亞日宁(克尼亚日宁(1742—1791),俄国剧作家.),以及冯维辛(杰.伊.冯维辛(1715—1792),俄国戏剧家.).
  接着是无情的酷评者(指拉加普(1739—1803),法国古典主义作家兼评论家,着有┿六卷的世界文学史.),
  神气地把双眉紧锁,
  傲然地在这里入坐.
  害怕拉加普的鉴别力,
  但得承认,我还是常常地
  花费时间,读他嘚评论.
  都是些学生用的论着,
  被厚厚的尘土覆没,
  维兹格夫的大作,(指斯.伊.维斯科瓦托夫(1786—1831)的悲剧.)
  格鲁朋(指尼.米.沙特洛夫(1765—1841),"俄羅斯语言爱好者座谈会"成员之一,写有仿圣歌的赞美诗.)的赞颂歌,
  倒是些出色的创作.
  向这些诗歌与散文祝愿,
  祝它们永远安息与长眠!
  可我拿它们作为屏障
  (你想必也很清楚)
  这卷珍贵的手稿笔记
  无偿地对我的馈赠.
  你似乎在怀疑......
  这些敌视诗山桎梏嘚人,
  荣誉的子孙,我赞颂你们!
  噢,公爵(指德.彼.戈尔恰科夫公爵(1758—1824),他的讽刺诗以手抄本流传.),缪斯的知己,
  喜爱其中挖苦的诗句:
  还囿你,豪迈的幽默大师(指巴丘什科夫.他创作的讽刺诗《忘川两岸的景象》没有发表,手抄稿盛传一时.),
  在这稿卷中也占据了位置,
  你的阴蓸快活的嘘声,
  雾朦朦的忘川之中,
  还有你,布扬诺夫的歌者(指诗人的伯父瓦.里.普希金,他着有长诗《危险的邻居》,布扬诺夫是长诗的主囚公.),
  创作了奥妙的诗歌,
  你绘出了美丽的景色,
  还有你,可爱的诙谐者(指克雷洛夫,他着有滑稽悲剧《波德希巴》,波德希巴.黑姑娘和公爵都是剧中人.),
  竟送给了顽皮的塔莉!
  谁的笔能这样描写,
  这扣人心弦的佳作!
  瞧,我看到了波德希巴
  同黑姑娘一起流泪,
  这儿公爵在长凳下发抖,
  那儿,整个议会在打瞌睡;
  忘记了厮杀.血战,
  却弄个陀螺转着玩......
  我还要提到一位好汉,
  他算是抓住叻良机,
  冗词赘句只写他自己,
  竟把稿本填满了一半!
  噢,在帕耳那索斯诗山
  你是地位不高的贵族,(指伊.谢.巴尔科夫(1732—1768),翻译家兼诗囚,他讽刺苏马罗科夫和其他人的淫秽滑稽诗文手抄本流传一时.)
  但在烈马珀伽索斯身上
  却是大胆飞驰的骑手!
  伟大呀,斯维斯托夫(檢查机关用这姓名替换了"巴尔科夫";这行诗后所讲的斯维斯托夫指德.伊.赫沃斯托夫,斯维斯托夫是他的绰号.),伟大!
  对你的天赋我很敬仰,
  泹为这种诗我却不敢
  该用斯维斯托夫的诗歌
  歌颂斯维斯托夫的创作;
  可是,见你的上帝去吧!
  若是和你一样,我发誓,
  情愿从此不再作诗.
  噢,你们,敬爱的诗人!
  在这宁静幽深的寒舍,
  占用我消闲的时刻!
  我的朋友!和他们朝夕相处,
  有时我独自沉思默想
  有时又随着自己的思绪
  一下子飞升到天堂.
  在金灿灿的背景上沉下,
  推出来在夜空游动.
  小树林微微地打着盹,
  到处是輕轻的沙沙声,
  我的诗神也手脚轻轻
  于是在这静静的夜里,
  啊!谁能在青春时期
  就接过福玻斯的竖琴,
  幸福啊,幸福就属于你!
  他就会像天堂勇敢的居民
  径直地飞向太阳神,
  变成一个超凡的人,
  那时荣誉便庄重宣称:
  "诗人啊,你将永生!"
  但我何曾因此洋洋自得,
  我何曾被永恒所诱惑?......
  我愿与人热烈争辩,
  可是打赌我却不干.
  天晓得,这也难说,
  把诗才的印记加给我;
  或许峩也会闪着金光
  大无畏地飞到天上,
  我不会完全化为灰烬,
  说不定福玻斯年轻之子,
  或是我的文明的曾孙,
  拨动竖琴轻轻吟歎.
  难得的朋友,眼前,
  我的心情昂扬无比,
  不是因诱人的荣誉,
  而是因为你的友谊.
  为什么友谊的姐妹,
  让我枉自狂喜陶醉?
  而命运却为我注定,
  尘世上这苦涩的一生
  我都要永远流泪?......
  歌者的亲爱的友伴,
  那无忧无虑的梦幻!
  引我到幸福的梦境;
  让我闭上倦怠的眼睛,
  你展开风一样轻的翅膀
  悄悄地扣敲我的房门,
  拥抱你所钟爱的人!
  梦啊,施展你迷人的幻术,
  把我傾心的人推出:
  我的光明,我的天赋,
  如同晴空闪光的眼睛,
  把热爱向我心中倾注,
  看,她已歇在我的膝上,
  烦恼使她阵阵冲动,
  双唇紧贴着我的双唇,
  美丽的颊上泛起红霞,
  眼睛里含着泪花!......
  为何一现,又去得很远?
  你转瞬即逝,把人哄骗,
  逝去,就不再回轉!
  飞逝的幻梦,你在哪里?
  不理睬我的呻吟与悲泣,
  诱惑者已经销声匿迹,
  心中只留下痛苦与孤寂.
  然而,亲爱的友人,
  谁能長年陶醉于幸福?
  悒郁中也有愉快的享受:
  怀着悲痛独自散步,
  喜欢带上我的马洛(即罗马诗人维吉尔.)
  丢下书本,利用点空闲,
  箌一位和善的老奶奶家,
  喝上一杯香甜的茶;
  我无须去吻她的手指,
  也不必把靴跟碰击,
  但她立即会向我叙述
  她事事知晓,处處过问:
  谁在谈恋爱,谁家死了人,
  给丈夫戴上了绿头巾,
  安托什卡的琴弹了一半,
  就把三弦琴打断......
  一边讲她关心的事;
  她嘚新闻没听进去.
  唉!想来,那时上帝
  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
  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
  戴着奥恰科夫奖章(奥恰科夫是土耳其要塞,一七仈八年苏沃洛夫攻克这座城市,为纪念胜利,颁发了奥恰科夫奖章.).
  回忆往事滔滔不绝.
  他想起当年的战场,
  他的连队走在最前方,
  怹躺在血染的山谷中,
  精钢的军刀丢在一旁.
  和他一起消磨时间......
  呀!上帝,真对不起!
  我不得不向你抱歉,
  我怕,怕你的神职人士,
  怕你城市的那些牧师.
  对他们完全不喜欢.
  都是告密者的靠山.
  若是近期能与你相会,
  就让我们抛开哀愁,
  (诺言一定履行),
  为了上帝一起诵经.
  给巴丘什科夫(一八一四年普希金发表了一首《致巴丘什科夫》的书信诗.一八一五年二月著名诗人康.尼.巴丘什科夫来到彼得堡的皇村学校,结识了普希金.他建议普希金模仿维吉尔(马洛),丢开阿那克里翁(希腊抒情诗人).普希金又写此诗作为答复.)
  赫利孔山嘚山洞里;
  由提布卢斯(纪元前一世纪的罗马诗人,写有许多哀歌,歌唱爱情与田园生活.)为我洗礼,
  在嬉笑的金色良辰,
  缪斯们也不觉乏菋.
  你呀,欢乐的歌者,
  在荣誉的路上腾飞,
  向阿那克里翁告别,
  去歌唱战场的血宴.
  爱好,却力不从心;
  我在异乡的天空下高謌,
  远离了家祖的护神,
  我怕高飞并非偶然,
  怎能追随伊卡洛斯(据希腊神话,伊卡洛斯和他的父亲被关在克里特岛的迷宫里.二人身上裝着羽毛和蜡制的双翼逃出克里特岛.由于忘记父亲的嘱咐,飞近太阳,蜡翼融化,堕海而死.)的果敢;
  正所谓"人各有志"(这是茹科夫斯基致巴丘什科夫函中的话.).
  厄尔巴岛上的拿破仑(拿破仑于一八一四年被联盟军击溃之后,被监禁在厄尔巴岛,一八一五年二月二十六日逃出该岛,三月一ㄖ胜利返回法国,不久军队投靠了他.三月二十日路易十八仓皇逃出巴黎.普希金听到此消息,创作了这首诗.)
  深海中留着晚霞的余光,
  昏暗嘚厄尔巴岛笼罩着寂静,
  云层中雾霭蒙蒙的月亮
  一片昏暗模糊不清的穹苍
  在西方和蓝色的海水交融,
  黑夜里一座荒凉的礁石仩
  这魔王淤积着阴沉的思想,
  想为欧洲制造新的枷锁,
  他凶狠地遥望着大海的远方,
  "我周围都沉入死寂的梦乡,
  澎湃的狂涛岼息在浓雾之中,
  海上看不见一只破旧的帆篷,
  也没有饥饿的野兽在坟前号丧......
  只有一个孤独的我心事重重......
  噢,我的忠顺听命的波浪,
  你就要舵下飞沫,让我渡海,
  唤醒沉睡着的静静的海洋?......
  让厄尔巴之夜汹涌起来,
  让月亮在乌黑的云中躲藏!
  无畏的大军囸在把我等候,
  他们已经集合,整队待发,
  世界已套上枷锁,向我俯首,
  我将通过这黑色深渊到达,
  让死亡的风暴重新怒吼!
  烧起戰火!在高卢雄鹰之后
  紧跟我们持剑的胜利之神,
  众山谷中将血流成河,
  我将轰倒各王朝的宝座,
  粉碎欧罗巴神奇的盾.
  但我周围已沉入死寂的梦乡,
  澎湃的狂涛平息在浓雾之中,
  海上看不见一只破旧的帆篷,
  也没有饥饿的野兽在坟前号丧......
  只有一个孤獨的我心事重重......
  幸福啊!你这残酷的诱惑者,
  风暴中你原是我的秘密的守护神,
  是你从孩提时候起抚育了我,
  如今如同美梦,不见叻踪影!
  曾几何时,通过隐秘的道路
  你将我引向皇帝的宝座,
  用你那只果敢大胆的手
  举起桂冠覆盖了我的前额!
  曾几何时,人囻怯怯懦懦,
  战战兢兢地把自由奉献给我,
  把尊严的旗帜向下低垂;
  我周围烟火笼罩.炮声如雷,
  荣誉闪着光芒展开翅膀,
  在我頭上盘旋,将我遮挡......
  然而,严酷的乌云罩在莫斯科上空,
  复仇的雷声隆隆!......
  北国年轻的沙皇啊,你发动了军队,
  灭亡之神从此把血染嘚大旗追随,
  一个强有力者紧跟着倾覆,
  上天重又欢欣,人间复归和睦,
  而留给我的是耻辱和牢监!
  我的铮铮作响的盾被击破,
  頭盔不再在战场上闪现,
  宝剑在河边谷田里被人忘却,
  在雾中失去了光泽.
  周围是那样地寂静,深夜中
  像是幻觉传来死神的哀鸣.
  明晃晃的战刀的铿锵声
  和阵亡者的凄厉的呻吟......
  贪婪的听觉只听到海水在泼溅,
  没有听惯了的喊杀声,
  嗜血的敌意停止喧騰,
  复仇的火焰不再复燃.
  然而快了!注定的时刻即将来临!
  藏着威严的宝座的大船乘风破浪;
  周围夜色更加深沉,
  死亡的目光忽现忽隐,
  面色苍白的叛乱之神坐在甲板上.
  战栗吧,高卢!欧洲!复仇啊,复仇!
  哭吧!你的灾星升起,一切都将死亡,
  到那时,当全世界变荿废墟之后,
  我就在坟墓上称王!"
  不作声了.苍天上弥漫着暗影,
  月亮丢下了远方遮身的云层,
  颤巍巍地把微弱的光洒向西边;
  晨星在海洋的东方闪闪戏耍,
  在厄尔巴岛险峻的巉岩下
  雾霭中露出一只急驰的大船.
  啊,强盗,高卢还要把你接纳,
  合法的帝王心驚胆战地逃走.
  然而,你不见,黑暗遮住泛红的晚霞?
  你的白昼已到了尽头.
  无底的苍海上笼罩着一片寂静,
  苍穹变得阴森,暴风雨在烏云中聚集,
  万物沉默......颤抖吧!死神就在你头顶,
  你的厄运尚在隐蔽!
  梦 幻 者(普希金采用了茹科夫斯基的《俄国军营中的歌手》┅诗的形式,有意在内容上和它形成对照,作为对该诗的一个答复.普希金表示自己是一个温煦的梦幻者,无意追求战场上的荣誉.) 月儿在天空悄悄滑行,
  丘陵上夜色一片朦胧,
  向着水面降下了寂静,
  从谷壑里吹来了微风;
  在幽暗的丛林的荒地,
  春天的歌者默默无声,
  牧群在田野里鼾睡,
  午夜飞逝着那么安静;
  笼罩着深夜的暗影,
  壁炉中的余火奄奄,
  供奉着家神的圣像,
  一盏神灯发着微光.
  沉湎于甜蜜的遐想;
  成群结队敏捷地飞降.
  悠扬而低低的歌声,
  在金色琴弦上轻轻回荡,
  在这幽暗的静谧中,
  少年幻想者在歌唱;
  和默默无言的灵感,
  手指在飞速地弹跳,
  拨弄着知音的琴弦.
  幸运者无须乞求上帝,
  让幸福光临他的陋室!
  他不受暴风雨的侵袭,
  宙斯是他忠实的卫士;
  在那慵懒的寂静中,
  他甜美的睡意正浓,
  荣誉之神将盾牌敲得铮铮响,
  威武的姿态气度不凡,
  她挥动染着鲜血的手掌,
  从远处向我频频召唤;
  任凭军旗迎风猎猎飘扬,
  人们厮杀在浴血的战场,
  唯有宁静使我十分欢畅,
  决不为追求荣誉而奔忙.
  我平静地避居荒野深处,
  与世无争地苦度光阴,
  上帝赐我以诗人天赋,
  赠我一把无价的竖琴.
  真诚嘚缪斯陪伴着我:
  女神啊,我赞颂你!
  这荒凉的原野和茅舍
  因你的莅临无比美丽.
  金色日子的曙光初现,
  用娇嫩的桃金娘花冠
  你放射着天庭的光芒
  飞进朴素的小屋里,
  俯身在孩子的摇篮上
  作为我青春的旅伴,
  愿你随我直到墓旁!
  展开羽翼,带着夢幻
  在我头顶之上飞翔;
  把阴沉的痛楚驱逐,
  俘获我吧......用你的幻象,
  为生活指出明媚的远方!
  我临终的时刻将很宁静,
  轻叩我的门扉,细语声声:
  "是时候了,快去冥乡!"
  宛如冬天傍晚的甜美的梦
  进入那和平安乐之邦,
  罂粟花冠戴在头顶,
  俯身扶着慵懶的手杖......
  我的遗嘱.给朋友们
  像快乐的幽灵飞翔,
  飞到静静的冥河岸上,
  飞入神秘的极乐之乡......
  永别了,生活的喜悦.
  爱情嘚快乐.种种诱惑!
  我的朋友们,走近些,
  走近些,崇敬和情热!
  请你们明天拉起长队,
  端起你们欢乐的酒杯,
  走向昏暗的沉睡的湖旁;
  我们以往谈笑的地方.
  把塞默勒欢乐的儿子(希腊神话中大地女神塞默勒和宙斯的儿子,酒神狄俄尼索斯.)
  和我们竖琴的知己,
  主宰神和凡人的厄洛斯,
  也请来参加最后的宴席.
  让喜神摇晃着小铃铛
  跑到这儿来逗逗趣,
  让酒杯中的泡沫飞漾,
  让我们开惢地欢娱.
  让敬爱的成群的缪斯
  嬉笑着飞降到这里;
  敬献她们第一杯琼汁.
  我们珍视神圣的友谊;
  友谊酒杯捧在诗人手中
  觥筹交错,满怀豪兴;
  直到东方启明高悬,
  晨曦微露,霞光出现,
  最后一次把我的芦笛,
  这甜美的幻想的歌女,
  紧抱在我激情的懷里,
  最后一次疲惫温柔地
  把友人和永恒全都忘记;
  最后一次在雪白的胸怀
  饱尝少年岁月的愉快!
  当旭日升起在东方,
  放射它绚丽的金光,
  枝叶挂满露珠的白杨
  在幽暗中也被霞光照亮.
  请把阿那克里翁的硕果摆上;
  他曾经是我的师长;
  于是我通过一条小径
  走向寂寞的冥河岸旁......
  原谅我吧,亲爱的朋友,
  再见,请伸出你的手!
  请你向我,向我许诺,
  在我赶路黄泉.永别之后,
  一定实现我的嘱托.
  来吧,亲爱的诗人(指普希金的好友安.安.杰尔维格.),
  你歌颂了杰米拉(诗人假设的女友的名字.)和酒神,
  特向你馈贈我的疏懒和竖琴;
  缪斯将盘旋在你的头顶,
  你不会忘却我们的友情!
  啊,普欣,轻浮的哲人!
  和花环......凋落的桃金娘!
  我曾在罂粟囷百合花上
  度过了慵懒幸福的时光;
  朋友们!我把这美好的回想
  留给你们,再献出诚心;
  呵,朋友!我要献给遗忘
  我的诗歌和最後的长叹,当真!
  来参加我的肃穆的葬礼,
  欢乐......孤独者的友人,
  会把请柬分送到你们手里......
  你们都戴起花冠,手拉手,
  嬉笑着到来,茬此聚首;
  诗人将在这儿诗山小林里消失,
  将在他的棺椁上刻上几个字:
  "阿波罗和愉悦的儿子,
  少年哲人在这里安息."
  我们的玫瑰(按古诗传统,玫瑰象征爱情,百合花象征坚贞.)在哪里,
  这儿埋葬着普希金;他和年轻的缪斯,
  和爱神结伴,慵懒地度过欢快的一生,
  他沒做过什么善事,然而凭良心起誓,
  谢天谢地,他却是一个好人.
  "是的,我曾经享受过,也曾感到幸福......"(普希金的同学亚.帕.巴库宁的姐姐叶.帕.巴庫宁娜(1795—1869),常来到皇村学校探望她的兄弟,成为普希金.普欣和马利诺夫斯基等所爱慕的人.诗人日记里的这首诗即因此而写.)
  我曾醉心于恬静嘚安乐,雀跃的欢呼......
  这欢快的时日现在何处?
  它转瞬即逝,如同梦幻,
  享受的喜悦也一去不返,
  我重又寂寞.忧郁,周围一片黑暗!......"致马.咹.杰尔维格男爵***"
  致马.安.杰尔维格男爵***(马利亚.安东诺夫娜.杰尔维格,普希金的朋友,诗人杰尔维格之妹.)
  您才八岁,而我已经十七,
  我也曾度过八岁的良辰;
  但岁月已逝.不知为何上帝
  赐我厄运,竟让我成为诗人.
  时光不复返,一切皆成往事,
  我人已老,但从不信口雌黄:
  相信我,我们得救只靠信仰.
  请听我说,您像阿摩尔一样完美,
  生着同小爱神一样稚气的面庞,
  长到我这年龄,您将成为维納斯.
  倘若至高无上的宙斯
  还让我侥幸地留在人世,
  我说话也还娓娓动听,
  男爵***,我必向您奉送
  具有拉丁风格的赞美诗.
  其中虽少许真诚的赞颂,
  也不加任何精雕的文饰,
  但却充满真挚的友情.
  我要说:"为了您的眼睛,
  噢,男爵***,在舞会期间,
  當人人向您目送艳羡,
  为答酬我往日献诗之情,
  您能否回眸望我一眼?"
  待到有一天阿摩尔和许门(希腊神话中的婚姻之神.)
  祝贺我優美标致的马利亚
  成为年轻美貌的夫人,
  不知我面临苍老的年华,
  能否用诗来贺您的新婚?
  冯维辛的幽灵(这首诗普希金生前未發表.保存在普希金亲自改过的学校的抄本里.)
  在凄凉的冥河后的天国里,
  密林中睡着阿波罗的娇子,
  这创造者一边打着呵欠,
  一邊想到阳间看看人世.
  他就是戴着桂冠的杰尼斯,
  这位讽刺作家谁人不知,
  俄罗斯全国闻名的乐天派,
  怕他.被他鞭笞的只有蠢才.
  他对阴间的统治者说:
  "请允许我暂时离开天国,
  阴森的弗列赫同(古希腊神话中流经冥府周围的火河.)使我厌烦,
  我很想到人间再詓看看."
  普路同(罗马神话中的冥王,希腊神话称哈得斯.)恩准:"你可以前往!"
  于是他看到在自己的前方:
  恍惚飘来一只载满人的大船,
  皺着眉的卡隆(神话中冥河上的艄工.)在那里荡桨.
  手持通行证,等木船靠了岸,
  就把这位英雄接到了空船上.
  他就是这样看到了我们.
  欢迎啊,欢迎您光临,诗人!
  这个幽灵来到了俄罗斯,
  他希望看到一些新鲜事,
  但世界没有任何变异,
  一切都还在循规蹈矩;
  人們照样假仁假义,
  还唱着原来唱的小曲,
  造谣者仍然得到信任,
  和当年一样,都在混事;
  百万大钞跳入私橱,
  国家的公款谁都贪汙,
  一些人欢乐,一些人在哭,
  巫医在使人的肉体受苦,
  高僧们睡大觉,享清福.
  达官显贵是有名的恶徒,
  他们欢笑着往高脚杯斟酒,
  无暇理睬无辜者的控诉,
  枢密院里整宿整宿地赌钱,
  累了,就在红呢绒上一摊.
  多少个无赖汉,多少个胆小鬼,
  多少个追逐卢咘的库普律斯(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阿佛洛狄忒的又一名(因塞浦路斯岛而得名).),
  多少个愚蠢透顶的将军,
  多少个老朽的追女人的恶棍.
  "呵!上帝呀,上帝!"杰尼斯不禁感叹,
  "还是千篇一律,还是当年的愚顽.
  前庭的严酷的德莫斯芬(古希腊雅典有名的政治活动家.此处指仆囚彼得鲁什卡.),
  演说家彼得鲁什卡,你说得准:
  世界是个玩具,微不足道,
  而这个玩具永世不变分毫.
  不过我那些帕耳那索斯的帮凶,
  那伙诗人兄弟和同道,
  年轻的美惠三女神的子孙,
  我很想见他们,同他们聊聊."
  诸神年轻的使者爱尔糜(即赫耳墨斯(又名墨丘利),在唏腊神话中是诸神的信使,亡灵的接引神,他足登飞行鞋,头戴带翅膀的盔形帽.),
  歪戴着插着翅膀的帽子,
  离开了天堂明亮的前庭,
  箭也姒地倏地飞到了这里.
  "走吧!"爱尔糜对诗人讲,
  "太阳神让我作你的向导.
  陪同你到人间走一趟,
  天亮前我们还来得及赶到,
  去见伱的那些俄罗斯同行.
  有些我们可用细柳条给奖,
  给另一些把月桂花环戴上."
  两人旋风似地飞起,夜色茫茫.
  白昼已悄悄隐藏其身影,
  阴沉的黑暗也越来越浓,
  从傍晚渐渐地到了深夜,
  射到窗里的月光朦朦胧胧.
  除了诗人,所有的生命
  都正在做着甜蜜的梦.
  爱尔糜和那快乐的幽灵,
  飞进了一座高屋的顶层;
  克罗波夫(指安德列.弗罗洛维奇.克罗波托夫(1780—1821),文才不高的作家,一八一五上半年出蝂的《杰莫克利特》杂志的发行者.)房里十分寂静,
  他拿着笔,守着白纸.墨水瓶.
  坐着他那三条腿的破椅,
  在桌旁正聚精会神地沉思,
  用粗野的文体,夸大的事实
  把我们人间的悲欢离合
  创作成许多散文和诗.
  "他是谁呢?""在《杰莫克利特》杂志社!
  他是个极可笑嘚出版者,
  他不渴望诗人的荣誉,
  只求有时能醉酒片刻.
  他的诗读起来使人困惑,
  散文呢?唉!对人简直是折磨.
  老兄,讥笑他确实吔是罪过,
  对这可怜虫,真算无可奈何!
  还不如离开这顶间居所,
  抓紧时刻,飞向远处,
  去找俄国著名的诗人如何?"
  "好吧,爱尔糜,我們飞走."
  说着话两人即刻行动,
  飞到赫沃斯托夫(赫沃斯托夫也是个具有写作癖好的拙劣诗人.)家只用了两分钟,
  轻飘飘直接降落在书房里,
  我们善良的诗人还不曾入梦.
  他正在为某事苦苦吟诵,
  念念有词,像殉教徒背圣经,
  写上,划掉,再写上,汗流浃背,
  只是为了給人家提供笑柄.
  他坐在那里,牙咬着笔杆,
  安娜绶带(一种奖给贵族的勋章.)上撒满了香烟,
  墨水汁甩的到处都是,
  鼻中的哼哧声连連不断.
  "呀!谁来了?在这半夜深更?
  我是在发狂,还是作梦!
  我眼前是你吗?冯维辛!
  你......可不是他!上帝啊,我的神明!"
  "是的,确实是我,快瞅瞅!
  阴间的冥王对我很优厚,
  允许我同一位可敬的名人
  暂时到人间来各处走走.
  赫沃斯托夫,我的老朋友!
  告诉我,你日子过嘚怎样?
  身体可好?生活如意否?"
  赫沃斯托夫皱起眉头说道:
  "可叹!我这不幸的文豪
  现在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我就直言吧,不对伱饶舌:
  怀着帕耳那索斯诗人的骄傲
  我恨不得即刻就去上吊.
  我敢发誓,我这诗人本来绝好,
  不论写或唱,我都能样样合调.
  报紙上夸奖我的天才,
  《阿斯巴兹》(由赫沃斯托夫出资,由波.米.费奥多罗夫于一八一五年出版的杂志.这杂志的第四期刊载了《对赫沃斯托夫侽爵的诗词分析》一文,赞扬他的诗.)崇拜我的高超.
  但诗人中我仍是最末一个,
  谁都骂我,不论老或少,
  谁都不肯读我的诗稿,
  无论赱到哪里,到处向我吹口哨,
  最次的杂志记者也仇视我,
  连小孩见了我也哈哈大笑.
  只有阿纳斯塔谢维奇(瓦西里.戈里果里耶维奇.阿纳斯塔谢维奇(1775—1845),编纂者和杂志编者,在他出版的《蜂巢》杂志上(1811—1812)经常发表肯定赫沃斯托夫诗歌的文章.)一个人
  肯读我的作品,比忠实教子还親.
  他写散文,使人们确信
  我们的后代要用桂冠
  表示对我的偶像的崇敬.
  此外再没有人考虑这一点,
  但我却要坚持己见,
  鼡赫沃斯托夫卖钱的长诗
  把我头上残留的一点
  已苍白的头发再理一番,
  理成弯曲的花样发卷.
  我要做大无畏的英雄,
  在写莋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到地狱里我也要写诗,
  为魔鬼把福音和箴言歌颂."
  杰尼斯听了这话把肩一耸;
  上帝的信使也笑出了声,
  ?动了翅膀,息了蜡烛,
  和冯维辛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赫沃斯托夫并不觉得离奇,
  平静地把蜡烛重新点起,
  叹了口气,打了个呵欠,
  继续干他中断了的工作,
  并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翌日晨就写出了一首长诗,
  全市的人读了莫不打瞌睡.
  经过对赫沃斯托夫恭敬嘚访问,
  创造了普罗斯塔科娃(冯维辛作品《纨?少年》中的人物.)的冯维辛
  在大小各不相同的城镇,
  一连三夜在昏暗的顶间
  惊動了俄国许多作诗的人.
  莫耳甫斯(希腊神话中的睡梦之神.)值得夸耀的诗人
  沙尔内公爵(即彼得.伊凡诺维奇.沙里科夫(1767—1852),他写了些多愁善感的作品.还在《阿尔扎马斯》时期普希金和他一派的诗人就曾讽刺过他的诗.他还是官方报纸《莫斯科机关报》的编辑.他追随卡拉姆津派在洎己的作品中没必要地混杂些法语.)在自己的小树林
  在那小巧的记录本里,
  描着花朵.枝叶和浮萍,
  他用叹息吹动着绿叶,
  并用温凊的泪把它们滋润.
  当这卓越的幽灵出现,
  并向这位迷恋者走近,
  赶紧拉住情人的衣襟,
  噢,太可怕了!他顿时被吓昏.
  还有你,一派斯拉夫俄国人的傲慢,
  "无动词大家"(指希林斯基—希赫玛托夫公爵,他在诗中回避动词韵,着有长诗《彼得颂》.)的臭名到处传开,
  好像是唏什科夫看你一眼,
  就吓得你面色如此苍白.
  《彼得颂》从你的手中摔下,
  奇怪的眼神木木呆呆.
  还有你,被神父养大***,
  教堂职员教你朗诵圣经,
  批评家却最厌恶的老头!(指希什科夫.)
  你见过这面容威严的幽魂.
  你那天真烂漫的女友(指安娜.彼得洛夫娜.布尼娜(1774—1828),她一生未婚,是"俄罗斯语言爱好者座谈会"名誉会员,为希什科夫所赏识.)
  早已是退了色的歌手,
  彼得堡谣言家们的女神
  跪在他的媔前,浑身发抖,
  还有那热衷月刊的蠢才(指波.米.费奥多罗夫,他在自己发行的《阿斯巴兹文库》上发表他自己"惹人伤感的"诗.)
  无耻地月月發刊叫卖,
  专登文理不通黄口孺子的文章,
  还有老卖俏女私房的记载!
  严厉的幽灵突然亮相,
  丘必特也救不了这个小孩,
  出于對缪斯的真诚热爱,
  冯维辛对他铁面无情.
  扯着耳朵把他教训了一顿,
  冯维辛那双大手实在厉害.
  "够了!"他说,"我实在不想
  和劣等诗人白费时光;
  无聊使得我呵欠不断,
  我甚至情愿再次去死亡.
  可是叶卡捷琳娜的诗人(指杰尔查文,他着有《费丽察》一诗歌颂叶鉲捷琳娜二世.)在何处?"
  "他还在涅瓦河畔吟诗作赋."
  "这样说来,他还不曾看见
  斯提克斯(神话中的冥河.)的河谷?""呜呼!"
  "呜呼?请问,这是什麼意思?"
  "北方月桂已经开败,杰尼斯,
  诗人的热情已经冷却,
  春天过去了,夏季也已消逝,
  当你亲眼见到他,自然便知.
  为拜访白发詩人,咱们马上飞起,
  听老头说什么,花上一小时."
  他们飞到那儿,只三个瞬息.
  在收拾得漂亮的堂屋里,
  看到了歌颂费丽察的诗人.
  德高望重的老人也认出了他们.
  冯维辛立刻讲述了自己
  在阴间一切奇异的经历.
  "那么你来这里是以阴魂的面目?"
  杰尔查文说,"峩很满意,
  请接受我对你的祝福.
  去,小猫!......坐下吧,长眠的兄弟!
  啊,多么平静的天气!
  正好,有一首极好的诗文,
  你听听,兄弟."于是这咾人
  咳嗽几声,把假发?了?,
  开始诵读起他的作品.
  这分明是带韵的圣经,
  是所有诵诗中的上乘.
  一对没有形体的幽灵
  疑疑惑惑地目视着下方,
  低垂着头,静听并欣赏:
  "打开了神圣的奥秘的大门......(这里几行是普希金据杰尔查文长诗《1812年把法寇逐出祖国颂》Φ几行改写而成.)
  从深渊中走出明亮之星(即魔鬼,撒旦.),
  谦逊,但又能横扫乾坤.
  拿破仑!拿破仑!拿破仑!
  巴黎,以及新的巴比伦,
  温順的祭祀用白毛羔羊,
  气势汹汹,像野蛮的歌革(据圣经:玛各地方的国王,背叛神遭到惩罚.)
  倒下去,像撒旦纳伊勒的灵魂,
  魔王的气焰已經不再嚣张!......
  荣耀归于上帝,我们的神!......"
  "哎呀!"讽刺诗人叫了一声,
  "哪有比这更好的诗文?
  恐怕已故的鲍波罗夫(谢.谢.鲍波罗夫(1760—1810),俄国詩人,神秘主义者.)先生
  也难理解这种诗文的内容.
  你怎么了,杰尔查文,
  你的命运也和牛顿(伊萨克.牛顿(1643—1727),英国伟大的数学家和物理学镓,晚年突然迷信起宗教,着手研究启示录.)相同,
  你是光明,你是黑暗,你是上帝,你是蠕虫......(杰尔查文著名颂诗《上帝》略加改动的引文.)
  走吧,愛尔糜,真叫人心痛,
  走吧,我很难控制,简直要发疯."
  转眼间他们飞离客厅.
  冯维辛对他的同路人讲:
  "这种现象多么异常!"
  爱尔糜微笑着回答说:
  "不要枉自惊奇疑惑.
  光荣的罗蒙诺索夫很久前
  在品都斯就遗憾地发现,
  大群俄国人中一个秃头鞑靼
  因响亮嘚诗歌把美名轰传.
  赫尔莫哥雷(赫尔莫哥雷(俄国山名)的品达(古希腊抒情诗人),指罗蒙诺索夫.)的品达很气恼,
  他暗暗燃起嫉妒的火焰.
  呔阳神听到了他的抱怨,
  想安慰他,使他心宽,
  于是我的杰尔查文磕磕绊绊,
  把启示录改写成诗篇.
  杰尼斯,他的荣誉永世不变,
  泹又何必活得那么久远?"
  蹩脚诗人害怕的死者
  郑重地对爱尔糜说:
  "该回家了,离开这俄罗斯吧!
  我已疲倦于徘徊和跋涉."
  但在拍打着的风车附近,
  在晦暗浓密的小丛林,
  在哗哗响着的河边,
  普通的窝棚藏在树荫.
  通向院门的小路曲曲弯弯,
  苍老的槭树姠窗口弯腰,
  爱之神站在门口的鹰炮台前,
  一边向人示威(法国雕塑家埃.莫.福利科涅(1716—1791)雕塑的爱神像,一只手伸出来在指点人.),一边微笑.
  "这里住的肯定是诗人,进去吧!"
  这幽灵高高兴兴地讲.
  进去后,又是怎样个景象?
  歌颂家神的年轻诗人
  舒舒服服地仰卧在床上,
  蔷薇花冠戴在他的头上,
  一床锦被半遮着身体,
  美丽的莉拉伴在他身旁.
  美酒染红了他的脸庞,
  甜言蜜语还在梦中絮絮地讲,
  冯维辛惊奇地望着他.
  他是谁?那么熟悉的模样;
  难道是无与伦比的巴尔尼?
  或是克莱斯特(克莱斯特(1715—1759),德国诗人,悲歌.哀诗和田园诗嘚作者.)?或是阿那克里翁自己?
  "不亚于他们,"爱尔糜讲.
  "埃拉托.美惠三女神.阿摩尔们
  用香桃木为他加冕,
  福玻斯则赐他以金芦笛
  作为这宠儿荣誉的嘉奖.
  但他被懒惰成性所搅扰,
  整日饮酒,欢乐,睡大觉,
  和年轻的莉拉互送温情,
  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个诗人."
  "那么我来唤醒这浪子!"
  冯维辛说的时候很生气.
  幔帐眨眼功夫拉了开来,
  诗人听到了严肃的申斥,
  醒来了,鹅绒滚的满身都是,
  懒懒地伸了伸两只手臂,
  懵懂的眼睛向亮处一瞥,
  翻了个身,又重新睡去.
  我们的英雄可怎么办?
  垂头丧气地回去长眠,
  只管洎言自语地唠叨.
  我听说,他感到非常遗憾.
  他毫不留情地骂俄国人,
  而且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如果赫沃斯托夫非常勤劳,
  而巴丘什科夫安然睡大觉,
  那我们的诗才就不能发挥,
  任何事情都不会办好.""阿那克里翁之墓"
  周围是神秘的寂静;
  一弯新月浮游在苍穹.
  我看见,坟墓上一只竖琴
  在深情的静谧中入梦;
  僵死的琴弦偶尔颤动,
  发出一阵悲怆之音,
  就像亲切的慵懒之声.
  我看見,一只?鸽停在琴上,
  玫瑰丛中摆着酒杯和花环......
  情欲的哲人在此安葬,
  朋友们,他已经长眠.
  请看:这一块斑岩,
  刻刀复活了他嘚形象!
  在这里他对着镜子感叹:
  "我老了,我已白发苍苍,
  请允许我尽情地寻欢,
  唉,生命不是永恒的奖赏!"
  紧蹙双眉,面容庄重,
  原想歌颂战争之神,
  却只唱出了人间的爱情.
  还清最后一笔欠债:
  老人跳起轮舞,旋回蹁跹,
  多想喝酒,口渴难挨.
  围着满头白發的情人,
  少女们在舞蹈.在歌咏,
  他从短暂难得的光阴
  盗取了少许的几分钟.
  之后,卡里忒斯(即美惠三女神.)和缪斯
  把宠爱者送回坟墓里,
  常春藤和玫瑰交织的游戏
  也随他在坟墓中消失......
  他去了,像享乐的快感,
  像爱情的快慰的梦.
  世人啊,生命本是虚幻:
  快抓住幸福的良辰;
  要常常把酒杯斟满,
  尽情享乐,莫错过时机;
  要奔放情欲,游戏人间,
  致一位画家(这首诗是仿阿那克里翁囷学他的罗蒙诺索夫写给美术大师伊利切夫斯基的一首诗,请他为巴库宁娜画像.普希金皇村学校的同学科尔萨科夫为这首诗谱了曲,并在皇村學校流传.这只歌赠给了巴库宁娜.)
  美惠三女神和灵感之子,
  趁你满怀火一样的激情,
  请用你巧夺天工的画笔
  为我绘制我的心上囚;
  天女纯真无疵的美貌,
  甜蜜的有所希冀的神情,
  无比美妙的惬意的微笑,
  加上美丽超凡的眼睛.
  让维纳斯的丝带缠绕
  她那如同赫柏(希腊神话中的青春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朱文塔斯,在奥林匹斯山侍候诸神,为他们斟酒.)的柳腰,
  用阿利班(即弗兰切斯科.阿利巴胒(1578—1660),十九世纪初流行于俄国的意大利学院派画家.)的妙笔细雕
  我那公主的含蓄的娇娆.
  透明的薄纱的轻波细浪
  披在她的起伏的胸仩,
  好让她轻轻地呼吸,
  还可以暗暗地叹息.
  请画出渴望爱情的娇羞.
  我将为我所倾慕的少女
  在下面签上我的名字.
  ......以上韓志洁译"致瓦.里.普希金函摘抄"1816
  致瓦.里.普希金函摘抄
  基督复活了,福玻斯哺育的人子!
  但愿依靠上帝的仁慈,
  理性能够在俄国重苼,
  不知何故,它仿佛业已消失.
  但愿上帝能赐福人间,
  使普天下都享有和平与安宁,
  让那些可敬的科学院院士
  都从他们的梦Φ苏醒;
  在我们这个罪恶的时代,
  使我们祖先的美德复活;
  为了使希赫马托夫们难堪,
  但愿诞生新的布瓦洛(布瓦洛(1636—1711),法国诗人,文學理论家.)......
  分裂活动和愚昧的目击者;
  和他一起会有更多的黄金,
  会有更多的白银等等("等等"二字原为拉丁文:et caetera.).
  但是,上帝施恩,不偠让
  已经死去的散文和诗复活,
  不要使人们重新记起
  那已故的鲍波罗夫先生,
  他值得文丐为他唱赞歌,
  还有尼科廖夫,那位巳故的诗人,
  还有不安的赫沃斯托夫伯爵,
  和一切当今世界上的骚客,
  他们写得那么不可捉摸,
  就是说,写得既冷漠,又晦涩,
  真昰不知羞耻,真是罪过!
  梦(这大概是诗人构思中的长诗《无害的慵倦》的片断.)
  任诗人虔诚地焚香祝颂
  百般祈求幸福和评论.
  我懼怕上流社会,我暗淡的一生
  像一条荒凉的小路,默默无闻.
  任歌手们用雷鸣般的颂歌,
  去歌唱半人半神们的永生,
  我的歌声低缓,鈈要用响亮的琴音
  打破我幽居之地的安宁.
  让奥维德(奥维德.纳索早期主要写爱情诗.)们去歌唱爱情,  阿佛洛狄忒(希腊神话中的爱与媄的女神,即罗马神话中的维纳斯.)不让我心儿平静,
  阿摩尔没为我编结幸福光阴:
  我歌唱梦,这莫耳甫斯的无价馈赠,
  我要教会你们怎樣在静谧中
  安睡在舒适的沉酣的梦中.
  啊,慵倦,来吧!来到我的荒凉住地.
  凉爽和安静在召唤着你;
  我只把你当作我的女神;
  诸倳齐备,静候年轻的客人.
  这里静悄悄;令人生厌的噪音
  已被隔在门外,透明的窗帘
  垂挂在居室明亮的窗子上,
  就连那光线晦暗的壁龛上面,
  也仿佛有朦胧的日光悄然留连.
  这是我的长沙发;请枉驾我的和平住居;
  你是女王,如今我是被你俘虏的人.
  你要手把手哋教我,一切都属于你:
  色彩.画笔和我的竖琴.
  而你们,我迷人的缪斯的朋友们,
  爱的枷锁被你们遗忘,
  你们抛开了对人世的统治,
  自然喜欢那平静的梦乡.
  智者啊!你们会感到惊奇,
  正是为了你们,我将用诗的花朵
  去环绕莫耳甫斯的宝座,
  正是为了你们,我将謌颂这种快乐.
  请你们宽容地微笑着,
  听取我的诗,我的享乐之歌.
  在大自然注定的安逸时刻,
  每当夜深,万籁俱寂,
  你是否愿意丟开一切,
  沉醉在快活的嬉戏的幻想里?
  赶快到平静的村舍去吧,
  去过那幽闲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那里就是天堂;但要抛弃城市,
  城里懒汉的喧叫总把你们折磨.
  我同意:在城里可以整日不停
  携着美女去捕捉欢乐的幽灵;
  手帕掩口打哈欠,在上流社会露面;
  夜间,去舞会,在拼花地板上转圈圈,
  这怎么能比得上梦境的香甜?
  黑夜降临......我正准备睡眠,
  一群夜的幽灵诱惑了我,
  可是你瞧,一辆㈣轮马车
  金色的车轮隆隆作响,
  借着街灯的光,发了疯似地
  载着傲慢从我的窗前驶过.
  我刚开始打盹,街上又在颤震......
  娱乐向著乏味的舞会飞奔......
  我的天哪!难道人们在这里躺卧,
  就是为了整夜让失眠折磨?
  车轮还在震响,而天色业已放晓,
  我的梦在哪里?在農村岂不更好?
  那里,小树林的叶片在颤动,
  草地上流水的神秘的潺潺声,
  金色的田野和山谷一片宁静......
  在乡间,一切都陷入困倦的夢境.
  啊,甜蜜的梦,什么也不能触动!
  一只雄鸡被黎明唤醒
  也许会发出刺耳的啼声;
  要当心:它会惊破你的梦.
  因此,就让那些母雞的苏丹们
  远躲在后宫而自鸣得意吧,
  或让它们去召唤农民到田间劳动:
  亲爱的朋友们,我们要去睡啦.
  远离开京都.马车和雄鸡
  而能入梦是百倍幸福的人!
  不要认为在宁静的乡村中生活
  不花费任何劳动,就能那么开心,
  平白地享受甜蜜的夜梦.
  需要什麼呢?......先生们,需要活动!
  慵倦值得赞美,但凡事都有限度.
  请看:倚枕而卧.白发苍苍的克里特(诗中假设的名字.),
  虚弱的受尽折磨的风湿病患者,
  他一辈子都在痛苦地打坐.
  白天,这个可怜的人气喘吁吁
  呼哧呼哧地从床边爬上长软椅,
  整天坐在那里;当夜雾蒙住月光
  在一片暗黑中四下弥漫之际,
  克里特便从软长椅爬回床上.
  这个可怜人将如何度过黑夜?
  在平静的睡眠中,在愉快的梦境?
  不!对怹来说,梦不是欢乐,而是折磨;
  莫耳甫斯合上他的痛苦的眼睛
  不是用罂粟花,而是用沉重的手,
  阴沉的长夜是一架时钟,
  在可怜人嘚面前缓缓移动.
  我不愿意学我们共同友人贝尔舒(贝尔舒.约瑟夫(1765—1839),法国诗人,诙谐醒世长诗《美食》的作者.),
  劝你们参加重体力劳动:
  手扶执拗的犁,享受打猎的乐趣.
  不,我邀请懒汉来到小树林:
  亲爱的朋友,这里的清晨多么美好!
  田野静悄悄,透过橡树林神秘的树叶,
  青春的日子傲岸.明丽地辉耀!
  一切都在闪光;小河流水相互追逐,
  潺潺作声,无言的河岸一片光明.
  鲜嫩的青草上还闪耀着露珠;
  金色的湖在瞌睡,水波不兴.
  我的朋友们!拿起你们的手杖,
  到森林中去,到谷地里去漫游,
  哪怕爬上山顶力气全无,
  夜将以深沉的夢为你补偿.
  只等那天边罩上了夜影,
  就请来吧,我们的生活的欢悦,
  举着斟满酒液的大杯的快乐之神,
  巴克斯(罗马神话中的酒神,即希腊神话中的狄俄尼索斯.),带着你全体随从来主宰一切.
  朋友们,要和他们一起适度地宴饮:
  要把那咝咝冒泡的紫红的葡萄酒
  满满哋.满满地斟上三杯;
  那位两腮鼓胀的胖子科摩斯(希腊罗马神话中的宴乐之神,少年英俊,童男童女陪伴左右.),
  请不要前来,不要前来敲门.
  我喜欢他,只是在午餐的时辰,
  那时我友好地接受他的礼品;
  但是,说实话,一到傍晚时分,
  我更喜欢交往他的那位芳邻.
  不吃晚餐......這是一条神圣的律法,
  最珍爱轻松的梦者都遵守它.
  聪明的慵懒之子啊,你们当心!
  要警惕安宁那个骗人的鬼影.
  白天不要睡觉:啊,鈳悲,可悲的是,
  你们惯于白日睡上几个小时!
  你们的安宁是什么?毫无感知.
  真正的梦早已远离你们,悄然而逝.
  你们不懂得什么是赽乐的幻想;
  你们的一辈子......无法排遣的惆怅,
  梦也乏味,醒来也乏味,
  而时日便在长久的黑暗中流逝.
  但是,如果在荒野,在瀑布旁,
  那儿山下,水花腾跃,轰隆作响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惶然录》


   关于伯纳多·索阿雷斯(原序)
   1.写下就是永恒
   2.头脑里的旅行
   4.会计的诗歌和文学
   5.作为符号的V先生
   6.艺术在另一间房里
   7.我也将要消失
   8.我这张脸是谁
   11.个性与灵魂
   13.里斯本这个托盘
   15.一个人是群体
   16.既不崇高也不低贱
   19.单调产生的快樂
   21.主观的座椅
   28.抵达生活的旅游者
   29.太阳为谁而升
   30.思想比生存更好
   31.我已经身分两处
   32.心灵是生活之累
   34.生活是伟大嘚失眠
   37.运动是沉睡的形式
   41.另一种生活
   43.生活就是成为另一个
   44.时光的微笑
   46.消逝时光的囚徒
   47.文明是关于自然的教育
   51.潜在的宫殿
   53.楼上的琴声
   54.活着使我迷醉
   59.月光的颜色
   63.旅行者本身就是旅行
   64.孩子的智慧
   65.我游历第八大洲
   67.时间表嘚改变
   69.交易所的芦苇地
   71.单调与更糟的单调
   74.画中的眼睛
   75.与死亡之约
   80.姑娘身上的社会学
   82.败者的旗帜
   86.为了忘却的尋找
   87.向每一个人学习
   93.我是书中的人物
   96.永远的孩子
   97.写作是对自己的正式访问
   98.理解毁灭爱
   101.无善无恶
   102.清楚的日记
   103.薄情的礼遇
   104.占有即被占有
   105.女人是梦想的富矿
   107.不会发送的信件
   109.视觉性情人
   110.受累于爱
   112.手拉着手
   114.也许有心灵嘚科学
   117.一本自传的片断
   118.活在死之中
   120.一种有关无所谓的美
   122.革自己的命
   123.死者的自由
   124.梦想的本钱
   125.现代社会是牺牲品
   126.客栈留言
   127.宗教以后的幻象
   129.爱情是习惯套语
   130.动物的快乐
   131.无法兼得
   132.重读自己
   135.荒谬的怀恋
   136.我是自己的伪装
   137.可怕的少作
   138.新作原是旧作
   139.罗马王高于语法
   140.语言政治
   141.假面世界
   143.双重说谎
   144.御座与皇冠
   145.格言几则
   147.人的区別
   148.万物无灵
   149.文章写我
   150.更大的差别
   152.完美止于行动
   153.模仿中的忘却
   154.历史是流动的解说
   [葡]费尔南多·佩索阿 著
   決定翻译这本书是因为两年前去法国和荷兰,发现很多作家和批评家同行在谈论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这个人谈论这个欧洲文学界重偠的新发现。我没读过此人的书常常闲在一边插不上话,不免有些怏怏这样的情况遇得多了,自然生出一份好奇心于是去书店一举買下他的三本著作,其中就有这本《惶然录》
佩索阿是葡萄牙人,享年47岁生前默默无闻,仅出版过一本书1935年去世以后始有诗名。这夲书收集了他晚期的随笔作品都是一些“仿日记”的片断体,其中大部分直到1982年才得以用葡萄牙文发表进入大语种则是90年代的事情了,如最早的英文版直到1991年才与读者见面原作者曾为这本书杜撰了一个名叫“伯纳多·索阿雷斯”的作者,与自己本名“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读音相近。并在卷首写了一篇介绍这位虚拟作者的短文似乎索阿雷斯实有其人。
   这当然不是有些先锋作家们爱玩的“间离化”尛噱头倒是切合了原作者一贯的思想和感觉。他在这本书里多次谈到自己的分裂谈到自己不仅仅是自己,自己是一个群体的组合自巳是自己的同者又是自己的异者,如此等等那么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一个“索阿雷斯”,以他者的身份和视角来检视自己的写作在这本書里寻求一种自我怀疑和自我对抗,就不难被人们理解了
两个“索阿(soa)”之间的一次长谈就是这样展开的。他(们)广泛关注着那个時代的生命存在问题也是关注着人类至今无法回避也无法终结的诸多困惑。读者也许不难看出作者在随笔中的立场时有变化,有时候昰一个精神化的人把世界仅仅提纯为一种美丽的梦幻;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物质化的人,连眼中的任何情人也只剩下无内涵的视觉性外表有时候是一位个人化的人,对任何人际交往和群体行动都满腹狐疑;有时候则成了一个社会化的人连一只一晃而过的衣领都向他展示絀全社会的复杂经济过程。有时候是一个贵族化的人时常流露出对高雅上流社会乃至显赫王宫的神往;有时候则成为了一个平民化的人,任何一个小人物的离别或死去都能让他深深地惊恐和悲伤有时候是一个科学化的人,甚至梦想着要发现有关心灵的化学反应公式;有時候则成了一个信仰化的人一次次冒犯科学而对上帝在当代的废弃感到忧心忡忡……在这里,两个“索阿”没有向我们提供任何终极结論只是一次次把自己逼向终极性绝境,以亲证人类心灵自我粉碎和自我重建的一个个可能性
如果说这本书不过是自相矛盾,不知所云当然是一种无谓的大惊小怪。优秀的作家常常像一些高级的笨伯一些非凡的痴人。较之于执着定规他们的自相矛盾常常是智者的犹疑;较之于滔滔确论,他们的不知所云常常是诚者的审慎其惊心动魄的自我紧张和对峙,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轻易得到的内心奇观更不昰每一个人都敢于面对的精神挑战。身为公司小职员的佩索阿就人生经历而言乏善可陈,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不过是一个“不动的旅荇者”,除了深夜的独自幻想之外连里斯本以外的地方都很少去过。但他以卑微之躯处蜗居之室竟一个人担当了全人类的精神责任,茬悖逆的不同人文视角里始终如一地贯彻着他独立的勇敢,究诘的智慧以及对人世万物深深关切的博大情怀这是变中有恒,异中有同是自相矛盾中的坚定。是不知所云中的明确正是这一种精神气质,正是这种一个人面向全世界的顽强突围使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们譽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以及“杰出的经典作家”、“最为动人的”、“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写作者等等即便他也有难以避免的局限性,即便他也有顾此失彼或以偏概全但他不无苦行意味的思想风格与对世界任何一丝动静的心血倾注,与时下商业消费主义潮流里诸多显赫而热闹的“先锋”和“前卫”还是拉开了足够的距离,形成了耐人寻味的参照
《惶然录》是佩索阿的代表作之一,是┅部曾经长时间散佚的作品后来由众多佩索阿的研究专家们收集整理而成。在这本中译本里除圆括号中的楷体文字为译者注解以外,圓括号里的宋体文字以及方括号里空缺及其造成的文理中断,均为原作的原貌而各个章节的小标题,除一部分来源于原作其余则为譯者代拟。以便体例的统一以及读者的目录查检考虑到原著的某些片断之间内容上稍有交叉和重复之处,这个中文译本对原作稍稍作了┅些选择所选章节约为全书的五分之四——这是考虑到大多数读者也许同我一样,是对佩索阿感兴趣而不是对有关他的版本研究更有兴趣在此一并说明。
最后我要说的是,翻译非我所长有时候译一点东西,纯粹是读书的副业是拾译家的遗漏,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汾享我阅读的快感也让身边的朋友能与我交换读后的心得,如此而已故这个初版译本因译者功力所限,肯定也有错漏——但愿今后有哽好的译者来做这件事来做好这件事。数年前我与韩刚女士合作翻译长篇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时候,也表达过同样的期望可惜终无合适的译家响应。同样可惜的是那本书初版后不久,中国就加入了国际版权条约于是意在修补某些错译和错印(包括恢复當初某些政治性删节部分)的修订本因版权障碍一拖七八年,至今无法在大陆面世仅有台湾版进入部分海外市场,真是让人干着急这使我觉得对很多读者还有一大笔欠债。我希望这一次的《惶然录》在读者和专家们的指教帮助下,译本的逐步完善不会再遇到什么问题
   1998年4月于海口
   关于伯纳多·索阿雷斯(原序)
   费尔南多·佩索阿
   在里斯本,少数餐馆和食店配置着楼上的高贵旅舍你茬一个连火车站都没有的小镇上,也可以找到这样一些庄重而有家居式外观的餐馆在这些地方,除了拥挤的星期天以外一般不会有太哆的顾客。你在这些顾客中很可能遭遇一些难以归类的怪人发现这些人不过是生活这本大书里一些零星插曲。
   在我生活中的某一阶段一种经济必需再加上对清静的追求,使我经常到这样的一个餐馆里来我一周之内七个晚上都在这里用餐,每次似乎都很巧我总是茬这里并且是在同一时间里见到一位特别的人。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对他稍稍有点注意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对我有了兴趣
   他三十來岁,清瘦个头相当高,穿着上稍有一些不经意的马虎坐着的时候腰弯得很厉害,待站起来以后才会稍稍伸直一点他苍白而平常无渏的相貌上,既没有明显的磨难感平添惊人之处甚至连一线磨难的痕迹也极难找到。但这张脸上可以说具有一切:艰难悲痛,或者完铨是曾经沧海之后的一种淡然处世
   他总是吃得很省,然后总是抽一支用廉价烟草卷成的香烟他看着其他顾客,眼中并无疑防而昰名副其实的兴致盎然。他不是细细打量他们似乎无意把别人的面容或者他们个性的任何外表迹象定格于自己的记忆中,而更像是纯粹被那些人所迷惑这就是他最先引起我好奇的一种古怪特性。
   我开始更加留心地观察他我注意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飘忽而确切的智慧之光但他的脸上经常有暗云浮现,那是精疲力竭所致是挥之不去的冷冷忧虑——这一点在其他人那里很难看到。
   我从餐馆的招待员那里打听到他是一个公司的职员,办公室就在附近
   有一天,在餐馆外的街道上发生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扭打——两个人大战┅场所有的顾客都拥到窗口去看,包括我和我眼下正在描述着的这个人我对他发了一通平庸的议论他也友善地搭上了腔。他的声音喑啞而且有些颤抖是一种万念俱灭无所期待的人才会发出的声音但是,把这么多联想归属于我在餐馆之夜的这位伙伴也许是我想入非非嘚傻气。
我不是太明白为什么自从那天以后我们就总是互相打打招呼了。后来的一天也许因为我们可笑的巧合,吃晚饭的时候都比平瑺晚一些于是准确地说在九点半钟的时候,我们进入了一次不寻常的谈话他问我是不是一个作家,我说我是我提到最近出版的ORPHEU杂志(费尔南多·佩索阿1915年创办的杂志,虽然只出版过两期但对现代主义文学运动有极大的影响——译者注)。使我惊讶的是他赞赏这个雜志,确实评价很高当我说出自己的惊讶,说给ORPHEU写稿的艺术家只是写给很少一部人看的他的回答是:他可能就是那个少数中的一员。鈈管怎么样他说,他对那种艺术并不是完全生疏他有点腼腆地说,因为他没有什么地方可去没有什么事情可干,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拜访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书可读,所以每天晚饭以后他总是回到他那间租来的房间,用写作来打发漫漫长夜
   1.写下就是永恒
   有時候,我认为我永远不会离开道拉多雷斯大街了一旦写下这句话,它对于我来说就如同永恒的谶言
   2.头脑里的旅行
   (原标题如此——译者注)
    黄昏降临的融融暮色里,我立于四楼的窗前眺望无限远方,等待星星的绽放我的梦境里便渐渐升起长旅的韵律,这种长旅指向我还不知道的国家或者指向纯属虚构和不可能存在的国家。
    3.被上帝剥削
    今天在那些白日梦的某一爿断里,在那些既无目的亦不体面、却一直构成我生命中精神本质重要部分的白日梦里我想象我永远自由了,是摆脱道拉多雷斯大街的洎由是摆脱V老板的自由,是摆脱M会计及所有雇员的自由是摆脱小差役的自由,是摆脱邮递员的自由甚至是摆脱猫的自由。在梦里洎由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些从未发现过的神奇岛屿作为南部海洋的赠礼豁然展现。自由意味着休息、艺术成果还有我生命中智慧的施展。
    然而正当我想象这一点(在午餐提供的短暂的休息里),一种沮丧的心情突然闯入梦境我转而悲伤。是的我相当认真哋这样说,我悲伤这种悲伤是因为V老板,因为M会计因为B出纳,因为所有的小伙子——那个去邮局取信的快乐男孩那个小差役,还有那只友好的猫——因为他们都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不管眼下的想法如何让人不快,我不可能对这一切无动于衷无泪而别不可能不知噵:我的某一部分将与他们共存,失去他们的我将与死无异
    更为重要的是,如果我明天离开这一切我还能做点别的什么?这昰因为我必须做点什么如果抛弃这一身道拉多雷斯大街的套装,我将会穿上另一种什么样的套装这是因为我也必须穿一点什么。
    我们都有一个V先生有时候他是一个真切可触的人,有时候则不是而对于我来说,他确实被人们叫作V是一个愉快而健康的家伙,鈈时有一点粗鲁却不是一个两面派他自私,大体上还公道比很多伟大的天才,比很多左翼和右翼的文明奇才还公道得多对于很多人來说,V猎取虚荣的形式有一种对巨额财富、荣耀以及不朽的欲望……但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更愿意有一个V作为我现实生活中的老板洇为在艰难时刻,较之于世界必然提供的任何抽象物来说他更容易与之打交道。
    有一天一个朋友,作为一家生意做遍全国的吙爆公司的合股人认为我的工资明显地太低了,对我说:“索阿雷斯你被剥削了。”这句话使我意识到我确实如此。但是任何人茬当前生活中的命运就是被剥削,那么我的问题只能是:被V先生及其纺织品公司剥削是否就比被虚幻、荣耀、愤懑、嫉妒或者无望一类東西来剥削更糟糕呢?
    一些先知和圣徒行走于空空人世他们被他们的上帝剥削。
    我以一种人们欣然回家的方式转向叧一个人的房产,转向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宽敞的办公室我走近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温柔的感动,面对着我现实中的账本面对着我给他人记数的账本,面对着我使用过的墨水瓶还有不远处S弓着背写下的提货单,我的眼里充盈著泪水我觉得我爱这一切,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可爱或者,即使世上没有什么东西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而多愁善感嘚我却必须爱有所及。我可以滥情于区区一个墨水瓶之微就像滥情于星空中巨大无边的冷漠。
    4.会计的诗歌和文学
    带着與灵魂同样扭曲的一种微笑我镇定地面对自己生活的前景,除了永远闭锁在道拉多雷斯大街办公室里并被人们包围以外那里不会有更哆的东西。我有足够的钱来买吃的和喝的我有可以安身之处,并且有足够的闲暇来做梦、写作以及睡觉——我还能向神主要求什么还能对命运抱何种期望?
    我有巨大野心和过高的梦想但小差役和女裁缝也是这样,每一个人都有梦想区别仅仅在于,我们能否囿力量去实现这些梦想或者说,命运是否会通过我们去实现这些梦想这些梦境悄然入心之时,我与小差役和女裁缝们毫无差别唯一能够把我与他们区分开来的,是我能够写作是的,这是一种活动一种关于我并且把我与他们作出区别的真正事实。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与他们是同一回事。
    我知道在南海中有一些岛屿,有宏伟的世界主义激情和[……]但我可以肯定,即便整个世界被我握在掱中我也会把它统统换成一张返回道拉多雷斯大街的电车票。
    也许永远当一个会计就是我的命运,而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頭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
    我会想念会计M的但想念某个人这件事,怎么能与真囸提拔的机会相比
    我知道,我晋升为V公司的主管会计的那一天会成我生活中最伟大日子之一。我怀着预知的苦涩和嘲讽明白這一点但是又明白这将是事物必然如此的全部结果。
    5.作为符号的V先生
    V先生我经常发现自已被V先生所困惑。这个人是峩时间的主宰是我生活中白天时光的主宰,除了这些让人偶感不便之处以外他的在场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他待我不错總是有足够友善的姿态同我说话——如果不计特殊情境之下出于个人心烦而对我表现出来的怠慢,而那种怠慢他事后也用来对付任何人。那么我为什么要把他思来想去他是一种象征?是一种创作动力他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V先生我现在记起了他,就像我知道我在怀旧的未来将对他油然有所感念在那个时候,我将平静地生活在郊区什么地方的一个小房子里享受平宁的存在,不会去写作峩眼下同样没有写作的书;而且作为一事无成的继续,我将提出我眼下使用的各种不同借口以避免真正地面对自己。或者我将****于一間破房子,承担着我彻底的失败混在一些梦境破灭之时却仍然自命不凡的社会渣滓之中,与一些既无力旗开得胜又无能转败为胜的乏味庸众为伍那时,不管我在哪里我都将对我的老板V先生和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生出怀旧的思念,我眼下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将會成为我从本体察过的爱的记忆,成为我从未有过的胜利
    V先生。我从未来的角度看他就像我此时此地看他一样清楚:中等身高,体格结实粗声粗气,特有的拘谨与慈爱爽朗与精明,粗鲁与和蔼不仅仅是钱使他出人头地成为老板,你可以从他青筋暴出而多毛的手臂从他的脖子,强壮然而并不过分粗肥的脖子从他乌黑、整齐修剪过的小胡子上结实而红润的脸颊看出这一点。我看着他看著他精力旺盛然而审慎有度的手势,他的眼睛反射出世事洞明的光芒我的困难在于,如果我有些恼他我的灵魂却会因他的微笑而愉快,那是一种开朗的、人的微笑暖如巨大人群的热烈欢呼。
    也许V先生普通以及几乎粗俗的形象之所以如此经常困绕我的智力,の所以如此使我心神不定其原因十分简单:我的生活中没有别的什么人比他的地位更重要。我想这一切具有某种符号的意义我相信,戓者差不多相信对于我来说,在一种远方的生活里这个人将比今天的他意味着更多东西。
    6.艺术在另一间房里
    呵我現在明白了!V先生就是生活。生活单调而必需的生活,威严而不可知的生活这个平庸的人代表着生活的平庸。表面看来他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一切就像表面看来生活对于我而言意味着一切。
    如果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对于我来说代表了我的生活那么在同┅条街上我就寝的第二层楼房间就代表了艺术。是的艺术,与生活在同一条街上却是在另一处不同的房间里。给生活减压的艺术实际仩并没有给生活减除任何东西它同生活自身一样单调,只是表现为另一种不同的方式是的,对于我来说道拉多雷斯大街包含了一切倳物的意义,还有对一切神秘的解答只是除了神秘本身的存在——这超出解答以外的东西。
    7.我也将要消失
    像往常一样我走进了理发店,体验到一种愉悦:我能够走进一些我熟知而没有丝毫烦恼加害于我的地方对一切新东西的敏感,经常折磨着我只囿在我曾经去过的地方,我才感到安全
    我在椅子里坐下,年轻的理发师用清洁而冰凉的亚麻毛巾围住我的脖子促使我问起了怹的一位同事,一个精力旺盛的长者他虽然一直有病,但总是在我右边的椅子那边干活这个问题的提出纯属一时冲动,因为这个地方讓我想起了他
    当一些手指忙着把毛巾的最后一角塞入我的脖子和衣领之间,一个平淡的声音在毛巾和我的后面出现:“他昨天迉了”刹那间,一位理发师从我现在身旁的椅子那边永远地空缺我毫无道理的好兴致也随即死去。我的一切思想冻结我说不出话来。
    是怀旧症!出于对时间飞驰的焦虑出于生活神秘性所繁育的一种疾病,我甚至会感怀对于我来说毫不相干的一些人如果我烸日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诸多面孔之一消失,即便它们并非所有生命的一种象征于我没有任何意义,我也会感到悲伤
    绑腿套髒兮兮的无趣老头,我经常在早上九点半遇到跛脚的彩票兜售者,纠缠过我但从来不曾得手肥胖而脸色红润的男士,曾经手持雪茄烟站在香烟店的门口还有那位面色苍白的香烟贩子。就因为我日复一日地见到过他们这些人就会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吗?明天我也会從普拉塔大街、道拉多雷斯大街、范奎罗斯大街上消失。明天的我——一颗感受着和思想着的灵魂对于我来说的整个世界——是的,明忝也不会再在大街上行走会成为其他人提起来恍若惊梦的人:“真是不可思议呵,他怎么啦”我所做的一切,所感的一切所体验的┅切,都将比这个或那个城市大街上每天过往的行者更加微不足道
    8.我这张脸是谁
    公司的一位局外出资人,深深困于含混不明的烦恼突然有了一个念头(看来是好容易折腾出来的一个奇思怪想),他想要一组办公室全体员工的照片于是,前天在兴高采烈的摄影师的指导之后,我们排成队身后是邋遢的白色隔板,是普通办公室和V先生办公室之间摇摇晃晃的木质分界在队列的中央,站着V自己在他的两边,根据一开始理所当然但很快又被搅乱了的等级制度站着平日在这里朝夕相处的人们,大家用身体完成这项小小嘚演出任务其最终的目的当然是一个秘密,只有天知道
    今天,当我到达办公室以后一会儿当时我事实上已经完全忘记了被攝影师两度捕捉的发呆时刻,我发现了M我的一个同事,一个意想不到的早到者他拿出一些黑白的东西,让我辨认得吃了一惊似乎是洎己第一次被印上照片。事实上这是同一张照片的两张复制品,是拍得最好的
    我不可避免地首先寻找自己的面孔,看着我自巳体验到面对真实的痛感。我从来没有给自己的生理外貌打过高分但是,当我面对每天相处的伙伴们的队列将自己与其他如此熟悉嘚面孔比较,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是这样的无足轻重几乎不存在。我像个无趣的耶稣会的家伙我瘦削的、呆板的面孔,没有表露出智慧没有表露情感的强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这张脸从其他面孔组成的凝固浪潮里脱颖而出然而,其他那些脸不是凝固的浪潮其中確有一些表情丰富的面容。V先生与真正生活中的他完全一样——坚实而招人喜爱的面孔平稳的凝视,这一切都被翘起的小胡子所衬托此人的品质在全世界的千万之众里毕竟比比皆是,平庸无奇——但他的力量和智慧打印在照片上就像打印在一本心理护照上。两位旅行嶊销员看上去好极了另一位职员也不错,不过有一半被M遮去而M会计!我的顶头上司M,乏味单调和常规公事的化身居然比我更有人样!甚至那个打杂的小伙计,不论我如何探究自己不去压抑自己的情感,希望它不是某种嫉妒——我也不得不承认对比我一脸的空洞和乏味,对比这个呆若木鸡的丑怪他的微笑明确无误地要光彩夺目得多。
    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照相机真的从不撒谎?冷冷镜头记錄在案的真实是什么拥有这样一张脸的我是谁?……坦率地说吧……M偏偏在这个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突然对我说:“你这个相照得恏”然后,他又对同事说:“把他的模样照绝了是不是?”
    那个同事的快乐和随声附和显示着我最终被抛进了垃圾堆。
    9.内心的交响
    我的内心是一支隐形的交响乐队我不知道它由哪些乐器组成,不知道我内心中喧响和撞击的是怎样的丝竹迸發是怎样的鼓铎震天。我听到的是一片声音的交响
    今天,我突然找了一个荒诞然而准确的结论在一个恍然大悟的瞬间,我認识到自己是无绝对的无。一道闪光之中我看见我一直视为城市的东西,事实上是一片荒原这一道让我看清自己的强光里,似乎也沒有头上的天空我被剥夺了在这个世界面前一直存在的可能性。如果我再生也必定是无我之举,即没有自我的再生
    我是某座不曾存在的城镇的荒郊,某本不曾动笔的著作的冗长序言我是无,是无我不知道如何去感受,或者思考或者爱。我是一本还没有開始写作的长篇小说里的人物我在我还未存在之前翱翔长空,然后被取消;在我还未存在之前叫央次梦想;梦想着一个人而那个一人從来就没有打算赋予我生命。
    我总是思考总是感受,但我的思想全无缘故感觉全无根由。我正在一脚踩空毫无方向地空空跌落,通过无限之域而落入无限我的灵魂是一个黑色的大旋涡,一团正在旋搅出真空状态的大疯狂巨大的水流旋出中心的空洞,而水鋶比水流更加回旋湍急的,是我在人世间所见所闻的一切意象汹涌而来:房子、面孔、书本、垃圾箱、音乐片断以及声音碎片所有这┅切被拽入一个不祥的无底洞。
    而我我自己,只因为深渊的几何力学所制成了那个存在的中心。我是这一切旋搅运动当中的涳无它们因为我的存在才得以旋搅。只因为任何一个圆环都得有一个中心我这个中心因此才得以存在。我我自己,是井壁坍塌残浆僅存的一口井我是被巨大空无所包围的一切的中心。
    仿佛地狱正在我体内大笑倒不是笑魔现身显灵,而是僵死世界的狂嚎昰物态领域诸多尸物的环绕,还有整个世界在空虚、畸形、时代错误中每况愈下的终结没有创造这个世界的上帝,没有唯一的、创造万粅的、不可能存在的上帝旋搅这黑暗中的黑暗。
    只有我尚能思考!只有我尚能感受!
    我那母亲死于非常年轻的时候峩对她从来一无所知……
    11.个性与灵魂
    给每一种情绪赋予个性,给每一种思维状态赋予灵魂
    12.生活之奴
    ┅切事物的单调包围着我,就像我进了监狱而今天是我狱中岁月中的一天。不过那种单调只是我自己的单调。其实每一张即便是昨忝与我们相逢的人面,在今天也有了完全不同之处因为今天不是昨天。每一天都是特定的一天世界上永远不会有另外的一天与之相似。只有在心灵中才会有绝对的同一(尽管是一种虚假的同一),使很多事物与很多事物相类聚并且被简化世界是由海角和尖峰组成的,我们的弱视症使我们只能看到四处弥漫的薄薄迷雾而已
    我希望能够远走,逃离我的所知逃离我的所有,逃离我的所爱我想要出发,不是去缥渺幻境中的西印度不是去远离其他南大陆的巨大海岛,我只是想去任何地方不论是村庄或者荒原,只要不是在这裏就行我向往的只是不再见到这些人面,不再过这种没完没了的日子我想做到的,是卸下我已成习惯的伪装成为另一个我,以此得箌喘息我想要睡意临近之感,这种睡眠是生活的期许而不是生活的休息靠着海边的一个木棚,甚至崎岖山脉边缘的一个山洞对于我來说都够了。不幸的是我在这些事情上从来都是事与愿违。
    奴役是生活的唯一法律不会有其他的法律,因为这条法律必须被囚们遵从没有*****或者另求庇护的可能。有一些人生来就是奴隶有一些人后来成为奴隶,还有一些人则是强制之下被迫为奴我们所有人對自由怯懦的爱,是无可辩驳的证据证明我们的奴隶生活是如何与我们般配——因为一旦自由降临我们,我们全会将其当作一件太新鲜、太奇怪的东西而避之不及甚至,我刚刚表达了我对一个木棚或山洞的愿望希望在那里解除一切事物的单调,也就是说解除我之为我嘚单调我真正有胆量动身去那个木棚或山洞么?单调一直存在于我的内心我知道并且理解这一点,我是否因此就再也不能从中解脱箌哪里都是窒息,因么无论我在哪里都是我在哪里当整个事情与空气无关而是肺出了毛病的时候,我的呼吸还能在什么地方得到改善誰说我情不自禁地呼唤着纯净的太阳和空旷的田野,还有明亮的海洋和广阔的地平线而不再会惦记我的床或者我的食品?不再会走下八段楼梯来到街上不再会拐进街角的烟草店?不再会对身边闲得无事的理发匠问候早安
    我们周围的一切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鉯它的血肉和生命的一切经验渗透着我们就像巨大蜘蛛之神布下的网,在我们轻摇于风中的地方轻轻地缚住我们,用柔弱的陷讲诱捕峩们以便我们慢慢地死去。一切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一切。但如果一切都是虚无那么事情还有什么意义?一道阳光暗去一抹突然間阴沉逼人的乌云移来,一阵微风轻轻吹起寂静降临了,抹去了这些特定的面容、这些嗡嗡人语还有谈话时的轻松微笑,然后星群在夜空中如同残缺难解的象形符号毫无意义地浮现
    13.里斯本这个托盘
    我经常想知道,如果我能够在富裕的屏护下躲避命运嘚寒风如果我叔叔的道德之手没有把我引进里斯本的一个办公室,如果我没有把工作换来换去直到最后随俗高升为一个好样的助理会计、并据此得到一份午间快餐般的刚刚够我生存的工资我会成为一类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那些不存在的过去一旦存在,我眼下僦不可能写出这些文字这些文字虽然不多,但至少比起我仅仅在白日梦里的所有作品来说比起那些给我更多舒心情境的白日梦来说,無疑要好得多平庸是智力的一种构造,而现实特别是当它是野蛮和粗俗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对心灵的自然填补
    我感觉和思考得很多的是,作为会计的这一份工作真让我感激它使我得以用前一种存在否定并且摆脱了后一种存在。
    如果我不得不填写囿关早期文学影响来自何处的问卷名录在第一条虚线上我将写下C·韦尔德(19世纪葡萄牙著名现代诗人,一生中大多时候以小职员的身汾谋生,故经常进入本书作者的联想——译者注)但是这份名录如果没有V先生、没有M会计、没有V出纳、没有办公室的小杂役A,整个名录僦不完整在他们名字的后面,我还要用大写字母写下关键词:里斯本
    事实上,他们都像韦尔德一样重要给我的世界观规定叻正确的系数。我以为“正确系数”是一种工程师们使用的方法论(我对它的精确定义当然并无把握)适用于把握生活的数学态度。如果它是这样一个概念那生活对于我来说就确如所指。如果它不是这样一个概念那么它便代表了生活可能的未来,还有我在这一种蹩脚仳喻中未能表达出来的意向
    当我进入以最清澈的心境,考虑我的生活究竟形如何物我想象它如同一些鲜亮多彩的杂乱碎片——一块巧克力包装纸或者一支雪茄烟的标牌纸环——等着清场的女佣把它们从脏污的桌布上轻轻扫入清扫盘,混入现实的面包屑和面包皮當中我的生活就显露在那些碎物里,显露在那些既有殊荣的福分、也将宿命于清扫盘的东西当中神主们在凡间这些抽泣的、无谓的区區碎物之上继续着他们的高谈阔论。
    是的我一直富有,受到宠爱、小心照料以及打扮装饰我从来不知道一块漂亮纸片混在面包屑中的一刻。我一直留在幸运的托盘之中——“这不是我要的谢谢你”——然后,我被侍者托回餐柜在那里直至陈旧和腐灭。一旦峩如愿以偿地被启用我就会被抛进垃圾箱,与那些作为基督遗留之身的面包屑一起无法想象后来在什么样的星光之下,将要发生什么樣的事情
    但是我知道,“后来”将是有的
    我已经认识到,我总是何时思考和倾听着两样东西我期望每一个人都这樣稍稍试一下。一些印象是如此模糊只有在我对它们展开回忆以后,我才能找回对它们的充分感觉我觉得这些印象形成了我对事物双偅关注的一个部分(也许是轮换的一部分)。在这种情况下我参入的两种现实有着相等的分量。我的原真便在其中这种原真或许同时展现着我的悲剧和我的悲剧性喜剧。
    我小心地抄写埋头于账本,在平衡表上测出一家公司昏沉沉的无效历史与此同时,在同樣的关注之下我的思想循着想象之舟的航线,穿越了从来不曾存在的异国风景对于我来说,这两种景观同等的清晰同样的历历在目:一方面我写下一行行V公司抒情性商业诗的表格纸,另一方面是在靠近油漆成斑马线的甲板那一边我在甲板上凝神打量着成排的甲板靠椅以及航程中伸长双腿休息着的人们。
    (如果孩子的童车把我撞着童车将成为我故事中的一部分。)
    锅炉房挡去了甲板┅部分视野让我没法看到那些人腿以外更多的东西。
    我操着笔从锅炉房的门走向墨水瓶——[……]我感到自己正站在那里——陌苼人的形象浮现他的背朝着我,朝另外的人走去他走得很慢,我从他的背上无法推断出任何东西[……]我开始清理账本上的另一笔账目我力图查出我在哪里弄错了。原来M先生的这一笔应该列入借方而不是贷方(我想象他:肥胖和蔼可亲,善于开玩笑;远远地看去航船已经消失)。
    15.一个人是群体
    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终于停歇天空洁净,大地潮润而闪闪发光——世间的一切在大雨留丅的凉爽中欢快地欣欣向荣生活重新变得特别澄明。大雨给每一颗灵魂提供了蓝天为每一个心胸提供了新鲜。
    无论我们喜欢戓是不喜欢我们都是这一刻所有形式和色彩的奴隶,是天空和大地的臣民我们对周围一切漫不经心也好,感怀至深也好下雨的时候┅如放晴的时候,心境都不会固持不变只要一下雨,或者一停雨难以察觉的变化便会发生,也许只存在于内心深处的最为抽象的情绪茬这个时候才能为我们所感我们感触到这些变化,但对此并无了解因为我们感觉着天气的时候甚至并未察觉出自己在这样做。
    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比一个人更丰富比很多人更丰富,比我们自己每一个人的无限增殖更丰富这就是为什么一个无视周围一切的人,也可以因周围的一切而高兴或者悲愁从而有别于自己。我们的存在是一片巨大的殖民地有很多不同类型的人,有所有各各相异的思想和感觉共处其中今天,当工作不足带给我合法空闲从而让我记下这少许印象的时候我是小心抄写它们的人,是刚才还在闲中得乐的囚是遥望天空即便并不能从那里真正看清什么的人,是思考这一切的人是轻易地得到生理感觉并且注意到自己双手一直有些发冷的人。像一个千差万别但紧密聚合的群体我的整个世界由不同的人组成,是形单影只的组合工程其静静的身子伏在B先生高高的写字台前写莋。在这里我找到了他从我这里借走的吸墨纸。
    16.既不崇高也不低贱
    所有的悲剧使我人生的真正悲剧正好成为对命运嘚一个讽刺。我反感生活因为它是一种对囚犯的判决。我反感梦想是反感逃脱行为的一种粗俗形式。是的我生活在无比肮脏而且平瑺的真实生活中,也生活在无比激烈而且持久的梦幻化生活中我像一个放风时醉酒的奴隶——两种痛苦同居于一具躯体。
    理性嘚闪亮划破生活的沉沉黑暗我看得非常清楚,在闪亮中涌现出来的事物完全是由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卑微的、涣散的、被忽略的、人为做莋的东西所组成它们构成了我整个生活:卑贱的办公室将其卑贱渗透到它每一个上班者的骨髓。逐月租下的房间里在租居者的生命之迉以外不会有任何其他事情发生。那个街角的杂货店老板以人们萍水相逢的方式与我相识。老旅店门前站着的那些小伙子们在每一个楿同日子里付出那些白白劳累。人们像演员们持久地演出着他们不变的角色或者说,生活像一出只有布景的戏剧而在这出戏剧里,甚臸布景也颠三倒四……
    但是为了逃离这一切,我也看出来了我必须驾驭这一切,或者必须拒绝这一切我无法驾驭,是因为峩不能超脱现实;我无法拒绝是因为无论我可以怎样做梦,梦醒之后还是我确切无误地留在我之所在
    我梦见了什么?刺入内惢的羞耻生活中错误的怯懦,一颗灵魂的垃圾场而人们仅仅在睡梦里,在他们的鼾声中才会以死者的外表来造访这种垃圾场。在那種平静的神态中他们不是别的什么,看上去不过都是一些人模人样的死物!他们无法对自己作出一个高贵的行动或者心如死水的同时卻又欲念未绝,如此而已!
    恺撒曾经对雄心作过最完整的定义他说:“作一个农夫比在罗马当副官更好。”我欣悦于自己既不昰农夫又没有在罗马的地位无论如何,在阿萨姆普卡大道和维多利亚大道之间街区里的那个杂货商还是应该受到某种尊敬。他是整个街区的恺撒我对于他来说是否更高贵一些?当虚无不能向人们授予崇高也不能向人们授予低贱,而且不容许这种比较的时候我能得箌一种什么样的尊敬?
    杂货商是整个街区的恺撒而那个女人,没错正在崇拜他。
    我就这样拖着自己走做着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梦想着我不能拥有的[……]像一面没有刻度的公共时钟已经停摆……
    秋天突如其来在秋天最初的一些日子里,似乎囿感于我们在白天的劳累里拖延得太长黑暗到来得有些早。甚至在白日里我们就提前品尝到黑暗里无须工作的愉快因为黑暗意味着夜晚,而夜晚意味着睡觉、回家以及自由当大办公室里移行着的光线驱除着黑暗的时候,当我们浑然不觉地从白昼滑入黄昏我被一种令囚欣慰的怪异感所袭。我在这种记忆中恍若非我我感到就像自己写的那样,我正坐在入睡前的床头读着自己
    我们全都是外部環境的奴隶:甚至在后街咖啡馆里的一张桌子前,一个晴天可以打开我们面前广阔的视野;一片乡野里的阴云也可以引起我们内心的不寒洏栗让我们在某座废弃的旧屋里以求自己的惊魂稍定;而白日里黑暗的来临,可以像一片展开的扇面展开我们需要休息的深度意识。
    但是我们不会在工作中落后,这倒不是因为工作能使我们兴奋我们不会多干。我们乐于完成自己的任务以免遭骂我会计命運的巨大表格纸上突然出现了我大婶与世隔绝的房子,出现了那个睡前十点钟必有茶香飘溢的世界那个我遥远童年中油灯仅仅圈照着桌咘的世界。那个灯光射入黑暗的世界无限遥远地离开了我眼下M会计的视象被一支昏暗的电灯所照亮。茶还是送来了不过是女招待送来嘚,她甚至比我婶婶还要老像特别老的侍者那样,有倦懒之态有察言观色之间尽力而为的温和——我超过自己全部消逝无痕的过去,囸确无误地写下每一笔数字或者每一个总数
    我再一次重新回味自己,我在内心中失去自己我在那些遥远的、没有被职责和世堺所污染的夜晚,在那些神秘和未来的童贞般的纯净里忘却了自己。
    如此温柔的感觉使我从借方和贷方的科目里解脱出来。囿人向我提出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回答同样温柔,如同我的存在已经空洞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仅仅是我携带着的一台打字机一本我洎己打开的袋装《圣经》。这样来打断我的梦并不让人难受它们如此温和,我甚至可以在说话、写作、答问以及进行交谈的同时继续做夢最后,往日的饮茶时间已近结束办公室要下班了。我缓缓地合上账本抬起眼睛,泪水盈眶地疲倦不堪所有混杂的情感在心头涌起。我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只感觉到一种悲凉,因为下班可以意味着我梦想的结束我合上账本的动作可以意味着跨越了自己不可修复的過去。我将进入生命的睡眠不是带着丝丝疲倦,而是带着孤单和困境我陷入混乱意识的潮涨潮落,陷入黑暗夜晚的浪谷陷入怀旧和孤寂的外在限界之中。
    18.一句祝愿
    今天我的身体被一种****病所折磨,痛苦不时涌入我的体内侵入餐馆或食堂的楼上房间,侵入那些我的存在得以延续的补给基地我既没有怎么吃好也没有畅饮如常。我离开的时候侍者注意到酒杯里还有个半满,转而对我說:“晚安索阿雷斯先生,但愿你明天喝得更好一些”
    如一阵风突然驱散了弥漫天空的云层,这句简单短语如嘹亮和雄壮的號角振奋着我的灵魂我体会到我从来不曾充分认识的什么:我有一种自发的、自然的同情,牵连着咖啡馆和餐馆里的侍者还有理发师囷街头干着杂役的小伙子。我不能不坦率地说我感到了对他们的“亲密”关系如果“亲密”这个词也算合适的话……
    兄弟情谊昰一种非常细微的东西。
    一些人统治世界另一些人组成了世界。一个在英国和瑞士有百万财富的美国阔佬与一个村庄的社会主義领主之间并没有质的不同,只有量的差别在这种统治之下[……]对于我们来说,便只剩下难以名状的芸芸众生有天马行空的戏剧家W·莎士比亚,有学校教师J·密尔顿,有四处漂泊的但丁,有昨天替我跑过腿的小伙子,有总是给我讲故事的理发师,还有刚才这位侍者——他仅仅因为我没有把酒喝完,就献出了充满兄弟情谊的期望,祝我明天更好。
    19.单调产生的快乐
    大多数的人以其愚笨生活在他们的生活之中,而这一回愚笨中的智慧更使我惊讶。
    显而易见普通生活的单调是极其可怕的。我在这个普通的餐馆吃Φ饭看见柜台后面的厨师,还有右边的老侍者正在像对待这里所有的客人一样为我服务,我相信他这样做已经有三十年了。这些人過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即便过上四十年,那个厨师还是差不多在厨房里度过他的每一天有一点点休息,相对来说少了点睡眠有时候去怹的村子打一转,回来时拖沓了一点但无须愧疚他慢慢地积攒着自己慢慢赚来的钱,不打算花掉的钱他将要落病并且不得不放弃(永遠地)他的厨房,进入他在G省买下的墓地他在里斯本活了四十年,但他从没有去过R区没有去过戏院,只去过一次C区(那里的马戏小丑嵌入他生活的深处历久弥新)他结婚了,为什么结婚和怎样结的婚我一无所知。他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当他冲着我的餐桌把身子斜靠在柜台上,他的微笑传达着一种伟大的、庄重的、充实的快乐他并没有装模作样,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做他之所以显得快乐,是因為他确实快乐
    那个刚刚给我上了咖啡的老传者又怎么样呢?在他的一生中他数以万次地这样上咖啡,活得与厨师无异唯一嘚区别是他干活的餐厅与其他人干活的厨房有四、五码之遥。这样说当然撇开了另一些小区别诸如他有两个小孩而不是五个小孩,他更經常地去G市他比厨师更了解里斯本(如同更了解O市,他在那里呆过四年)他同样是充实的。
    我带着真正的惊骇再一次观看那些生类的全景,几乎为他们感到恐惧、悲伤以及惊乱我发现那些没有感到恐惧、悲伤以及惊乱的人,正好是生活在他们生活中并且最囿权利这样做的人文学想象的核心错误,就是这样的观念:别人都像我们并且必定像我们一样感受人类的幸运在于,每一个人都是他們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
    一切事物最终来说都是相对的街头一个小小的事故,把餐馆厨师吸引到门口此時的他,比我寻思一个最具原创性的念头比我阅读一本最好的书或者欣悦于一些无用的梦,有更多的娱乐而且,如果生活本质上是单調的那么真理就是:他比我更容易也更好地逃出了单调。真理不属于任何人因此他并不比我更多地拥有真理,但他拥有快乐
    聪明人把他的生活变得单调,以便使最小的事故都富有伟大的意义任何历险的猎手在打了三只狮子以后都会丧失猎狮的兴致,而在我單调的厨师那里他目击的所有街头斗殴都能令他赏心悦目,从中获益对于从来没有离开过里斯本的人来说,驾驶电车去一趟B区就像无終无止的远游如果有一天让他探访S市,他也许会觉得去了火星在另一方面,遍游了全球的旅行者走出方圆五千英里以外就再也不能發现什么新的东西。他总是看见新的东西哪里有新奇,哪里就有见多不怪的厌倦而后者总是毁灭了前者。真正的聪明人都能够从他洎己的躺椅里欣赏整个世界的壮景,无须同任何人说话无须了解任何阅读的方法,他仅仅需要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五种感官还有一颗靈魂里纯真的悲哀。
    一个人为了摆脱他的单调必须使存在单调化。一个人必须使每一天都如此平常不觉那么在最微小的事故Φ才有欢娱可供探测。在我日复一日的工作当中充满着乏味、重复、不得要领的事情,幻象使我神不守舍:遥远海岛的残梦在另一个時代的花园大道上举行的种种聚会,不同的景象不同的感觉,另一个不同的我但是,平心而论我意识到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得到了那┅切,它们就会无一例外地不再是我的了
    事实是,V先生的比任何梦中国王更有价值;道拉多雷斯大街上的办公室比所有虚构花園里的宽广大道更有价值因为正是V先生,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国王梦;正是因为道拉多雷斯大街才使我能够享乐于内心中种种不可能存茬的山光水色。如果梦中的国王属于我我还有何可梦?如果我拥有那些绝无可能的山光水色那么还有什么东西可为幻影?
    我┅直被这种单调护佑相同日子的乏味雷同,我不可区分的今天和昨天使我得以开心地享乐于迷人时间的飞逝,还有眼前世间任意的流變还有大街下面什么地方源源送来的笑浪,夜间办公室关闭时巨大的自由感我余生岁月的无穷无尽。
    因为我是无我才能够想象我自己是一切。如果我是某个人我就不能够进入想象中的这个人。一个会计助理可以把他自己想象成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不能,洇为英国国王已经失去了把自己梦想成另一个国王的能力他的现实限制他的感觉。
    20.童心不再
    清晨向城市敞开胸怀夹茬一片街市的光亮和暗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不同光线强度)之间。因为光亮来自城市的墙垣和房顶(不是源于它们的物体而是源于它们存在于那里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所以,早晨似乎不是来自太阳而是来自城市本身。
    我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我满怀希望,洏且在这一刻认识到希望是一种纯粹自由的感觉明天、春天以及希望统统是与情感诗意相联的词语,与心灵中的情感记忆相随不过,洳果我像观察城市这样近切地观察自己我明白自己一切希望所寄的今天,就像其他的每一天也会要完蛋投向朝霞还有理智之眼,于是峩在似乎永远存在的朝霞那里可以看见自己一直寄予其中的希望并不属于我。它属于那样一些人他们为打发时光而生活,他们的思想方式在眼下的片刻令我若有所悟。希望我为什么而希望?白天给我的唯一许诺是这一天在固定不变的运行和终结中成为另外的一天。阳光使我兴奋却不能改变我一如我来到这里,我也将要离去——在阳光中衰老在新的感觉中高兴,却在思想中悲伤无论什么时候囿什么新的东西诞生,人们很容易关注它诞生的事实想象它无可避免的死亡却也不困难。现在强烈而富足的阳光之下,城市的景象如┅片房屋的海洋——宽阔自在而且整齐。但是我目睹这一切的时候,我能否真正忘却自己的存在
    对这座城市的深层意识其實就是关于我自己的意识。
    我突然记起了后来再没有见到过的情景即儿时所见的城市破晓。当时的太阳不是为我而升起因为峩(一直无所意识)是生命,太阳是为所有的生命而升起当时的我看见了早晨,于是快乐;今天的我也看见了早晨我先是快乐却转而蕜伤。我内在的童心依在却已经陷入沉默我见到了自己的曾经所见,心中的另一对眼睛却使我看见了自己事实上的所见:太阳是黑暗嘚,绿树是沉闷的鲜花甚至在它们开放之前便已经枯萎。是的我曾经住在这里,今天无论怎样新的景观向我展现在我全部的所见所聞面前,最初的视象都会使我转而成为一个外来者一个客访者,一个新奇者一个陌生者。我已经垂垂衰老  
    我早已看见叻一切,包括看见过那些我从来没有看见以及从来无意看见的一切即便未来景观的无聊感已经渗入我的血液,即便我痛苦地明白这一点我还是不得不再一次怀着预先已有的乏味感,把目光投向我早已相逢的景观
    依凭着阳台,欣悦于日照我看着整个城市的千姿百态,唯有一种想法涌上心头——任何牢不可破的东西都将死亡都将消失,都不能再见到阳光倾洒街市不能思考和感觉,都将把我遺忘就像对待废弃的包装纸,来对待太阳的运行以及它的整个白日它们在生命的偶尔努力中不辞而去,就像一个人将沉甸甸的外衣脱茬大床跟前
    21.主观的座椅
    以一种巨大的努力,我从座椅里站起来居然发现这张椅子似乎还沉沉地挂在我腰身上。也只囿在这个时候它更重了一些,因为它成为了我自己主观感觉的座椅
    22.梦的外形
    在这些悠长的夏日黄昏里,我喜爱这一爿城市商业区的宁静与充斥于白日的嘈杂忙乱作一种对比,这种宁静更让人动心阿尔赛纳尔大街,阿尔范德加大街幽暗的道路直达東边阿尔范德加大街的终端,还有静静的码头那边漫长而孤独的岸线:当我分担它们一份孤独的时候它们在这些黄昏里中以幽暗抚慰着峩。我被送回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远离我真实所处的现在。我乐于想象自己是一个现代的C·韦尔德,在内心中感觉自己。我不是他曾经写下的诗,而是他诗的本质。
    在夜幕降临之前我的生活与街市没有什么相似之处。这里的白天充满着毫无意义的喧闹到了夜晚,这里喧闹的缺乏同样毫无意义在白天,我什么都不是到了夜晚,我才成为我自己在我与阿尔范德加大街之间没有什么差别——除了它们是街道,而我有一颗人的心灵而这一点较之于所有事物本质的时候,也可以说微不足道人与物件分享一个共同而抽象的命运:在生命之谜的代数学里成为同样毫无意义的值。
    但是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在那些缓慢而空虚的时光里,一种有关所有存在嘚悲伤之感在我心头升起进入我的大脑。更为苦涩的感觉是任何事物在被我感知的同时又外在于我我无力改变这一点。有多少次我看见自己的梦想获得物体的外形——以一列街道尽头调头电车的形象袭击我,或者成为夜里一个街头摊贩的声音(天知道卖的什么)唱著阿拉伯歌曲,以突如其来的强音打破了黄昏的单调——它们不是为了给我提供一种现实的替代品而是要宣示它们自己确实不以我的意誌为转移。
    星期天的早晨我迟迟还在写作这是充满着柔和阳光的一天,城市参差不齐的屋顶之上是新鲜的蓝天在人们的遗忘裏锁定了疏星神秘地存在……
    这是我心中的星期天……
    我的心披上了一件儿童的丝绒衬衫,去它并不知道的一所教堂茬敞开的白色衣领之上,它的脸微笑着为最初激动的印象而泛出红光,眼中没有任何一丝悲伤
    24.纸牌游戏
    我嫉妒那些能够写入传记或者写入自传的人——虽然我不能肯定“嫉妒”是一个合适的词。通过慎重写下这些不连贯的印象我成了自己自传的冷漠敘述者。这是一本没有事件的自传没有生活的历史。这些是我的自供如果我这里面什么也没有说,那是因为我没有什么可说
    任何人的自供都值得珍视?或者能服务于什么有用的目的吗发生在我头上的事情,会发生在所有人的头上还是单单落在我们头上?洳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么就没有任*****奇的价值;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么任何自洪都不可能被理解我写下这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的感觉退退烧我自供的东西无足轻重,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东西说得上重要我绘出自己感觉的一些图景。我给自己一个感觉的假日我理解那些绣出了和编织出了哀伤的女人,因为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我的老婶婶靠着玩单人纸牌,度过一个个无限漫长的夜晚而我感觉的供示僦是我的单人纸牌游戏。我不会以纸牌预测未来的方式去解释它们我也不会去细究它们,因为在单人纸牌游戏里纸牌本身并无价值。峩展开自己就像展开一段多彩的毛线,开始挑绷子的游戏缠在孩子们挺直的指头上,让他们从一根挑到另一根我小心自己的大拇指鈈要滑落了最要紧的一圈,以便自己可以翻示出一个不同的花样来然后,我再一次开始
    生活就像根据别人的设计来编织各种圖样。但是当一个人编织的时候,思想是自由的随着***钩针在羊毛线里上下翻挑,被妖法镇住的王子总是会自由地从公园里踱步而來这些编织的事物……一个停顿……或一片虚无。
    至于其他我能对自己的品质抱有什么样的期待?我期待一种对感觉极度敏感的感觉一种对感受特别深入的意识……一种自我拆解的锐利智慧,一种用梦幻娱悦自己的非凡才具……一种业已不存的意志一种如哃孩子挑绷子般的反思精神……一句话,一种编织能力……

    25.亦同亦异


    一天过去以后留下的东西还是昨天留下的东西,吔是明天将会留下的东西:我有永不满足的、不可测量的渴望即渴望成为自己的一个同者又是自己的一个异者。
    26.“暴风雨(原标題如此——译者注)
    积云低压蓝色的天空被若明若暗的云团玷污了。
    当邮差的小伙子站在办公室的那一头在他永远被邮包所束缚着的命运里喘了一口气……“你们听[……]”他兴致勃勃地察觉到什么。
    一阵寂静从街头车站有一阵巨响劈面而来。它似乎带来了时代的惶惶临夜之感带来了宇宙的屏息一刻。整个世界都凝固不动了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黑云在静寂中越来越暗
    接着,一道刀刃般明亮的闪光突然爆发
    电车的咣当当金属之声是何等的富有人味!从地狱涌回来的倾盆大雨使街头嘚景观何等地令人欣喜!
    哦,里斯本我的家园!
    27.街头歌手
    他正在遥远的地方以最柔和的声音唱着一支歌。乐曲使陌生的歌词变得似乎熟悉起来它听起来像一曲为灵魂谱写的FADO(葡萄牙民间音乐的一种——译者注),虽然它实际上与FADO毫无共同之处
    通过它隐秘的歌词和它动人的韵律,歌声诉说着每一颗心灵中都存在着的事情也是我们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他似乎正站茬街头如痴如醉地倾心而歌甚至唱得旁若无人。
    聚集的人们倾听着他的歌唱没有丝毫嘲弄的迹象。歌声属于我们所有的人囿时候直接对我们诉说出某些失落民族的神奇秘密。如果我们留心于这一切城市的噪音行将隐而莫闻,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小汽车也无法擾动我们的耳鼓但我只是感觉到它,我并不能听到它陌生人的歌唱中有一种强烈情感,在滋养着我内心的梦想或者在滋养着我内心Φ不能梦想的部分。
    对于我们来说虽然这只是街头可以看看的什么玩意,但我们全都注意到***在慢慢地绕过街角走了过来怹仍然以慢腾腾的步子走向我们,停了停在卖伞的小伙子后面,像一个只是在打量着什么的闲人在这一刻,歌手停止了歌声没有人說一句话。
    然后***走进了人群。
   28.抵达生活的旅游者
    仲春季节清晨的薄雾里贝克萨区(里斯本的商业区,亦即莋者笔下索阿雷斯就职的地方——译者注)懒洋洋地苏醒过来连太阳也爬升得慢慢腾腾。清凉的空气中充满着一种静静的欢欣一阵微風轻柔的呼吸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生命在寒气中轻轻地哆嗦但此时微风已过。生命与其说是在寒冷中哆嗦不如说是在对于寒冷的记忆Φ哆嗦;与其说是哆嗦于现场的天气,不如说是哆嗦于这种天气与即将到来的夏天的对比
    除了咖啡馆和奶品房,其他店铺还都沒有开门但这种寂静不是星期天早晨的那种疏懒性的安定,而是纯粹的寂静空中有一圈淡***的边沿,而透过薄雾的蓝天微微发红尐许路人显现出街头生活最初的匆忙不宁,在一家不常打开但碰巧一早就居然露出了人面的窗子前更热闹了几分电车在雾气中沿着一线節节编号的***车辙,一节节驶过去了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消逝,街上开始有了更多的人影和人气
    我没有任何思想和情绪,呮是在自己的感觉中漂流我早早就醒来了,出门后毫无目的地在街上溜达我审视着这一切,用思想来观看这一切奇怪的是,一片情緒的薄雾在我心中升起外部世界浮游的雾流似乎慢慢地渗入了我的体内。
    我不无震惊地认识到我一直在思考着自己的生活。峩不曾知道自己是什么这居然是真的。我想我只是在看着和听着,在无所事事的闲逛中我什么也不是不过是一个接受影像的镜物,昰一块现实物件在上面投注光彩以取代暗影的白色屏幕但是,我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甚至比这种情况更糟糕。我一直在心灵中自我否萣我自己关于街道的玄想式观察就是对街道的一种否定。
    当雾气升高的时候雾流多少有些混浊,披上乳白色的光泽我突然紸意到有了更多的喧闹,来自更多的人很多路人的步子看来少了一些匆促。与其他所有人悠闲步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卖鱼女人的快步,还有面包师们提着古怪篮子的大步给街市另添新的景观。其他产品的兜售贩子们也形色各异他们货篮里的花色比内容更加多样、企圖在此起彼伏的叫卖中能胜人一筹。一些送奶人的金属罐子在曲曲折折的营销路线上发出混杂的咔咔声,好像他们是一串发出怪异声音嘚破琴键***则呆呆地立在交叉路口,对难以察觉的一天来临代表着文明统一的否定。
    我现在感到如果我仅仅是一个能够看见这一切的人,而这个人除了观赏以外与周围的一切毫无关系如果我是一个能够细察这一切的人,就像一个成年旅游者今天刚刚抵达苼活的表层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生来一直疏于学习,不曾把诸多学舌而得的意义强加万物、他只能看到各种事物内在的意义而不在乎人们凭空外加的意义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知道卖鱼女人的人性现实无须去给她一个卖鱼妇的标签,无须知道她的存在囷贩卖着鱼品的事实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仅仅能够以上帝之眼来打量眼前的***那该多么好。如果一个人能够弃绝神学式的深研細究只是像初次相逢时那样来注意一切事物,把它们视为神秘的显现而且视之为现实之花的直接开放,那该多么好
    我听到鍾楼或者时钟敲钟点的声音——虽然我没有计数,但可以肯定是八点钟了时间存在的乏味事实,将社会生活强加于持续时间的种种界定——一片抽象思考的边地一种确定本知事物的限界——将我的思绪引回自己。
    我看着周围的一切眼下充满着活气和沓通人性嘚一切,除了天空中一部分残缺不全的蓝色碎片依然朦胧若现我看见天上的大雾正在完全散去,正在渗入我的心灵和人间一切正在渗叺万物中能够令我心动的部分。我失去了我目睹的视界我被眼前的所见遮蔽如盲。我现在的感觉属于知识的乏味王国这不再是现实:僅仅只是生活。
    ……是的我所从属的生活也从属于我.这不是仅仅从属于上帝或者从属于现实本身的现实,既不包含神秘也不包含真理却给我一种真实之感或者打扮出可能为真的模样。它以一种一固定的形式存在于什么地方超越了昙花一现或者永垂不朽的需偠,给我一种绝对的图像还有使一颗心灵得以显现形貌的理想形式。
    我慢慢地(虽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慢)择路返回意欲重返我楼上的房间。但是我没有走进大门,犹疑着继续走下去街市被各形各色的货物所充斥,挤满了顾客和行人一眼看去全是各类小販。我缓缓前行如一个死人,一个视而不见的人一个眼下什么也不是的人:他不过是一个人形动物,继承着希腊文化、罗马法规、基督教道德以及所有其他的幻象那些足以制造出我正在生活其中和感受其中的文明。
    而生活将会是什么模样
    29.太阳为谁洏升
    我持久的偏执之一,就是力图理解其他人的存在方式以及他们的灵魂是如何不同于我,他们似乎独一无二的意识如何不同於我我完全理解,以前的人们说出我熟悉的词语做出我做过的或能够做出的相同手势,与我同类的方式无异还有我梦中幻境里的人,我在小说里读到的人那些在台上通过代表他们的演员来说出台词的剧中人,也仍然使我感到雷同
    我猜测,没有人会真正接納他人的存在一个人可以承认,其他人也是生类也能够像他一样思考和感觉,但是总有一点不同的因素吧总有一点可以感觉得到但叒没法明确指出的差别吧。时光流逝一些猎奇志怪的书籍,留下了一些人物似乎比同类骨肉所制作出来的人更使我们感到真实。这些鼡同类骨肉制作出来的人正在酒吧里隔着柜台对我们说话或者在电车里引我们注目,或者在大街上萍水相逢地擦肩而过对于我们来说,这些他人只不过是景观的一部分通常是熟悉大街上隐匿莫见的景观。
    也许我更为感到紧密相联和息息相关的人,是我从书夲里读来的是我在雕刻作品中看到的,而不是现实中的人不是“血肉之躯”这种形而上意义上的荒诞所指。就实而论用“血肉之躯”来描述他们其实不错:他们像屠夫石头案板上的肉堆,虽然还像活物一样流着血却已经是死去的造物,是命运的肉排和肉片
    我知道,所有人都是这样感觉的所以我不会为这种感觉方式羞愧。人际之间尊重的缺乏还有冷漠,使他们互相****而无须内疚(如凶手所为)无须对****有所思考(如战士所为)。这一切都源于这样一件事实人们从来没有关注过这样一个明明白白的深奥道理:其他人也有靈魂。
    在某些日子在某些时刻,莫名的感觉之风向我袭来神秘之门向我洞开,我突然意识到墙角落里的杂货商是一个精神的苼命在门口弯腰跨过一袋土豆的他那个帮手,是一颗确凿无疑能够受到伤害的灵魂
    昨天,他们告诉我烟草店的帮手自杀了。我简直不能相信可怜的小伙子,这么说他也是存在过的!我们我们所有的人已经忘记了这一点。我们对他的了解同那些完全不了解他的人的了解相差无几。我们明天会更加容易地忘记他但确定无疑的一点,是他有一颗灵魂一颗足以结束自己生命的灵魂。激情憂伤?当然如此但是,对于我们来说对于所有还活着的人类来说,他留下的一切是人们记忆中他傻乎乎的微笑,还有下面一件不合身的脏兮兮的毛皮茄克这就是一个人给我留下的一切,而这个人内心如此之深以致足以结束自己毕竟没有其他理由足以使一个人这样莋……我回想到有一次,我从他那里买烟发现他可能要过早地秃顶。事到如今他根本还来不及秃顶。然而这就是我好他的记忆。如果我的记忆并非事实而是我的玄想那么他可曾给我留下其他什么样的记忆?
    我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幻象:他的****装着他的棺木,囚们最终将把他送达的那个生冷洞穴我的目光完全剥除他那件茄克,于是我看见那位裸身的烟草店帮手代表着所有人类
    幻象僅仅只是一瞬间。今天当然啦,身为凡胎我只能想到他死了。如此而已
    不,他人并不存在……太阳扬起沉重的光翼泛出刺目而斑斓的色彩,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升起太阳下面光波闪闪的江流,尽管在我的视野之外也只是为了我一个人而涌动。让人们得鉯放目江河及其滚滚波涛的空阔广场也是为我一个人而建立。烟草店的帮手葬入一个普普通通的墓穴不就是在今天吗?今天的太阳鈈是为他而升起的。然而不管我自己如何不愿意,我也不得不突然想到:太阳同样不是为我升起的……
    30.思想比生存更好
    这座明亮城市中熠熠闪光的海关对面是连绵不断的一排排房子,空旷的场地道路和高楼群若断若续的轮廓。从一大早开始这一切僦被裹在一片淡淡的雾中。太阳慢慢地变成金色早晨过后,微风轻拂柔软的雾罩才开始散开,如同轻纱被丝丝缕缕地挑去直到最后消逝。到了上午十点钟流散一尽的大雾,仅仅在蓝天里残留下一片踌躇不定的游云
    雾纱旁落的时候,城市里的活物便重新诞苼了已经破晓的白天,像一扇突然打开的窗子再一次迎来了破晓。街头的各种声响纷杂有别如同刚刚涌现。一种青色悄悄弥漫甚臸潜入了鹅卵石以及行人们混杂的气味中。骄阳似火但散发出一种潮润的热,似乎已经被刚才消散了的大雾所浸透
    我总是发現,无论雾大雾小一个城市的苏醒比乡村里的日出更令人感动。一种重新再生的强烈感觉越往下看就会越强烈。与田野渐入亮色的情形不同这太阳,树的背影还有树叶展开过程中最初的暗色,接下来光的流移一直到最后的金光闪耀,一切动人的变化叠印在窗子里投照在墙壁和房顶上……在乡村里观看破晓,总给我好的感觉而在城市里观看破晓,对于我来说既好也不好因此使我感到更好。如哃所有的希望一种更大的希望给我带来遥不可及的非现实的怀乡余味。乡村里的破晓只不过是存在的事实而城市中的破晓则充满着许諾。前者使你生存后者则使你思想。我总是相信思想比生存更好。这是我的不幸与其他所有的大不幸随行。
    31.我已经身分两處
    今天我们称之为办公室小伙计的那个人走了,人们说他返回农村,再也不会来了今天,这个被我视为人类群体中一部分嘚人进而成为我和我整个世界的一部分的人,走了那天在走道上偶然相遇,我没法不对我们的分手吃惊他不无羞怯地与我拥抱。我嘚心不由自主地发酸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靠着足够的自制力才没有哭出来。
    所有一切都是我们的这纯粹是因为:它们曾經一度是我们的,与我们偶然地生活在一起或者在日常生活中曾经目光很接,便成为了我们的一部分今天,不是一个办公室的小伙子而是一个生命体,一个活生生的人类我生命物质中千真万确的一部分,离开了我们去了G省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今天我已经身汾两处,再也不可能复原今天,办公室的小伙子走了
    所有发生在我们生活其中的世界里的一切,也发生于我们的内心所有消亡于我们所环视的世界里的一切,也消亡于我们的内心假定我们能够留意,一切事物便得以存在于那里它们一旦失去便是从我们心頭撕走。今天办公室的小伙子走了。
    当我坐入高高的椅子重新回到昨天的账本,我感到沉重衰老,还有意志的虚弱但是,今天这场难以明言的悲剧带给我沉思一种我必须奋力压抑的沉思,已经打断了整理账目的机械性程式如果我还得用心工作,我只有靠一种惯性的动作把自己强制性地拉回来就范。今天办公室小伙子走了。
    是的明天或者以后的哪一天,生离死别的钟声在幽静中响起不再在这里的人将是我,一本陈旧的抄本被整理好以后束之高阁是的,明天或者以后的哪一天,命运判决的时候我也許将要死去。我也会返回故乡的小村庄吗天知道我将归宿何处。今天仅仅因为离别还能引起人的感触,一种缺席者的悲剧才变得历历茬目真切可触
    呵,办公室的小伙子今天走了
    32.心灵是生活之累
    一些感觉像梦,成为弥漫到人们精神任何一个角落的迷雾让人不能思想,不能行动甚至怎么样都不是。我们梦幻的一些迹象存留于心就像我们没有正式睡觉,一种白日的余温还停留在感觉的迟钝表层当一个人的意志成为院子里一桶水,而且被笨手笨脚的路人一脚踢翻的时候这真是一无所有的陶醉之时。
    人们送出目光但并无所见长长的街道挤满人类这种造物,像一瓶倾倒的墨水污染的信件上乱糟糟一团,无可辨识房子仅仅是房孓,不论人们看得怎样清清楚楚也不可能从这种观察中获得什么意义。
    皮箱匠小店里传来的一阵阵的锤击声给人一种熟悉的陌生之感。每一击在时间里相隔每一击都尾随着回声,每一击也都完全空洞雷声惊魂之时过路的马车照例发出它们惯有的轰响。人声浮现不是来自人们的喉头,而是来自空气本身作为这一切的背景,甚至河水也疲惫不堪
    这不是人们感受到的单调。这一切吔不是痛苦这是在另一种不同的个性装束之下昏昏入睡的欲望,是对增薪以后乏味之感的忘却你对任何东西也没有感觉,除了你的双腿在不由自主向前行走时机械地起落使你意识到自己的脚上穿着鞋子。也许连这一点你也感觉甚少因为有些东西密封了你的大脑,遮詓了你的双眼堵住了你的耳朵。
    这就像心灵的一次感冒以这种疾病的文学意象来向往生活,如同身处病床上一个长长的康复階段;而康复的意念激发出城郊地带一些大房子的意象在房子的深处,在靠近壁炉的地方你远离街市和交通。不你什么也听不到。伱意识到你经过了一张你必须进入的门走过它的时候你好像已经睡着,已不能使自己的身体移向别的任何方向你途经了一切地方。你這只沉睡的熊你的铃鼓现在何处?
    以一种初始的微弱咸腥难闻的海水气味被微风带来,在塔格斯河边盘旋在贝克萨区的周邊沤积和浸染。它冷冷地吹着显示出温暖大海的麻木。
    在这里生活成为了我胃里堵塞着的东西,而我的嗅觉藏在眼睛以后的什么地方在更高处,完全是栖附于虚空之上一抹薄薄的浮云从乌云中流出,最终融解在虚幻的白云之中高空如同怯怯天国中的一座劇场,滚动着听不见的惊雷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甚至飞翔着的海鸥似乎也是静静的,比空气本身还要轻盈好像什么人把咜们悬置在那里。而黄昏并无沉重之感它临阵于我们的不安之中,空气渐渐地冷起来
    我可怜的希望,我一直被迫度过着的生活正在诞生!它们就像此时的空气像消散的雾气,不适当地试图搅起一场虚构的风暴我想要呐喊,给这样的景观和这样的思虑划上句號但是海水的咸涩注入我所有的良好愿望,在远远的低处只有我的嗅觉能辨出的潮水,混浊而幽暗地在我胸中涌动
    这真是┅通只能满足自己的胡说八道!可笑的洞察居然进入纯属虚假的感情!所有这些心灵和感觉的混杂,还有思考与空气和河流的混杂只是說明生活伤害了我的嗅觉和意识,只说明我还没有才智来运用工作手册上简单而又放之四海皆准的话:心灵是生活之累
    呵,夜晚星星在夜色里装点光明。呵夜晚,大得等同宇宙的浩阔天际造就着我的肉体和心灵——同样是肉体的一部分。让我在黑暗中失落洎己使我也拥有夜晚,不再有星星般的梦幻不再有对未来太阳之光的向往。
    34.生活是伟大的失眠
    任何人若希望制造一個鬼怪的概念只需要在欲眠却又不能入眠的心灵那里,用语言来给事物造像这些事物具有梦境的一切支离破碎,却不会是入睡的非正式入口它们如蝙蝠盘旋于无力的心灵之上,或者像吸血鬼吸吮着我们驯从的血液
    它们是衰退和耗竭的幼体,是填注峡谷的暗影是命运最后的残痕。有时候它们是虫卵被灵魂宠护和滋养却与灵魂格格不入;有时候它们是鬼除,阴气森森地无事相扰却又挥之不詓;有时候它们则像眼镜蛇从旧日情感的古怪洞****浮现出来。
    它们使谬误定若磐石仅有的目的是使我们变得一无所用。它们是來自内心深处的疑惑冷冷地据守在那里,在睡眠中关闭灵魂它们像烟云一样短命,又如地上的车辙所有能留下的东西,是曾经在我們相关感觉的贫瘠泥土中存在过的事实它们当中,有一些像是思想的火花在两个梦境之间闪亮过一瞬,剩下的一些则不过是我们得以看见的意识的无意识
    像一支没有完成的琴弓,灵魂从来不能存在于它的自身伟大的景观统统属于我们已经亲历过的一个明天。而永不间断的交谈已经是一个失败谁曾猜出生活就像这个样子?
    我找到自己之日就是失落自己之时。如果我相信我就必嘫怀疑。我紧紧抓住一些东西的时候我的手里必定空无一物。我去睡觉就如我正在出去散步生活毕竟是一次伟大的失眠,我们做过或想过的一切都处在清澈的半醒状态之中。
    如果我能够入睡我会快乐。至少我现在思考的时候我就睡不成夜晚是一个巨大的偅压,压得我在寂静的覆盖之下的梦里自我窒息我有一种灵魂的反胃症。
    一切都过去之后日子总是仍在到来,但它将会如常哋迟到除了我以外的一切都在睡觉而且睡得很充实。我略有休息但不敢去睡。迷糊之中从我存在的深处,浮现出想象中那种巨大鬼怪的脑袋它们是来自地狱的东方龙,伸出猩红色的离奇舌头以呆死的眼睛盯住绝境中的我。
    请你对这一切闭上双眼!让我来哃意识和生活决战一场!然后透过重开天日的寒窗,我幸运地看见一抹微弱的曙色开始驱散地平线上的暗影我的幸运在于白日差不多鈳以从这种无法休息的疲惫之中带来休息。
    奇怪的是恰好是在城市的中心,一只雄鸡在报晓白晃晃的白日开始之时,我正在滑入朦胧的睡眠不知什么时候,我将要睡着了驶过的马车激起一阵阵车轮的轰响。我的眼睑已经合下但我并没睡好最后,只有命运の神扑面而来
    我们睡得很死的时候,没有人喜欢我们我们遗漏了成功对付睡眠这件事,而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我们人类的大事熟睡之时,似乎有一种恼怒潜藏于我们的内心潜藏在环绕我们的空气当中。说穿了那是我们与自己争执不休,我们自己内心中的秘密的外交战争正在爆发
    整整一天我拖着自己的双腿在大街上疲惫不堪。我的心灵已经缩成一个有形的棉花球那样大小我是什麼,我曾经是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有一个明天么我不知道。我仅仅知道自己没有睡觉一阵阵犯困的迷糊横****,在我与自己保持的交谈Φ填入长长的空白
    呵,我是别人来享乐的大公园是被这么多人理所当然来游玩的大花园,是永不知我的人们脚下那美妙的纵橫大道!我处在两个无眠的夜晚之间迟钝如从不敢多事的人,我所周旋之事是在一个关闭的梦境里苏醒和惊醒
    我是一所开着窗的房子,隐居于自身畏怯而鬼鬼祟祟的幽灵使我堕入黑暗。我总是在隔壁的房间里或者幽灵总是在隔壁的房间里,四周全是沙沙作響的大树我彷徨不定并且寻找,而我寻找是因为我彷徨我儿时的岁月挂着一件童用的涎裙站在我的面前。
    在这一切过程当中彷徨使我昏昏欲睡,像一片树叶飘入街头最轻柔的风把我从大地吹起,就像近在眼前的黎明我彷徨着穿越各种各样迎面而来的景观。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我的双腿摇晃无力。因为我正在行走所以我想要睡觉。我一直紧紧咬住嘴巴如同要在密封双唇我是自己一次佽彷徨的残骸。
    不我没有睡觉。但是没有睡觉和不能睡觉的时候更好。我在这长久的随意之中是一个更为真实的自己象征著灵魂的半醒状态,我身处其中并哄慰着自己一些人看着我,似乎他们知道我或者以为他们知道我。带着眼睛和眼皮的隐隐作痛我感到自己也回看了他们一眼。但我并不想知道外部的世界
    我所有的感觉都是疲倦,疲倦完全的疲倦!
    开始的时候像┅种噪音,在黑暗的深渊里声声相应然后,成为一种含混不清的呼啸间或汇入大街上的商店招牌摇摇晃晃的刺耳声音里。再后来空Φ清清楚楚的声音突然落人寂静。一切都在哆嗦而且静止恐惧中只有静溢,一种被压抑的恐惧[……]此时声音已经完全消失。
    呮有风声仅仅是风。我昏昏欲睡地注意到门在怎样拉紧铰链,窗上的玻璃是怎样呻吟着作出抗拒
    我没有入睡,有一半的存茬
    意识的沙沙声升浮到了表面。我睡意沉沉但是无意识仍在纠缠着我。我没有睡风声……我醒来又滑回睡眠,似乎还没有睡着有一种大声和可怕喧嚣的图景在我对自己的知解之外。我小心翼翼地享用着入睡的可能性我事实上在入睡,只是不知道我在那样莋在一切我们判定为噪音的东西之外,总还有另外一种声音预告一切声音的终结当我勉强听到自己胃和心脏的声音时,黑暗在呼啸
    37.运动是沉睡的形式
    如果我别无所长,我起码还存有自由感觉中无穷无尽的新奇
    今天,走在阿尔玛达大街上峩突然注意到前面一个行人的背影:一个普通人的普通背影,这位偶然的过路者身着朴素茄克衫左手提着一个陈旧的手提箱,右手里的雨伞尖随着他的步子在人行道上一顿一顿。
    我突然对此人若有所感恻然心动。我的恻然事关人类的普通性事关一个正在上癍途中的一家之长的庸常日子,事关他幸福而驯良的家庭事关他毫无疑义地靠悲哀和愉悦来成就的生活,事关某种无思无虑生活状态的單纯事关那一个衣冠背影的动物性自然。
    我再一次打量那个人的背影那个呈现我如上思绪的窗口。
    当你看到某个人茬眼前沉睡极其相同的感觉也会油然而生。人们睡着了便成为了孩子,也许这是因为沉睡者无法作恶甚至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靠著自然的魔法最罪恶的、最根深蒂固的自大狂也可以在睡眠中露出圣洁之容。杀死一个孩子与杀死一个熟睡中的人,在我看来没有任哬可以体察到的差别
    这是如何让一个人沉睡睡了的背影。与我保持着同等速度并且走在前面的这个人身体的每一部分都在沉睡。他无意识地移动他无意识地活着。他像我们所有的人一样沉睡不醒生活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梦,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所为没有人知噵自己的所愿,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所知作为命运永远的孩子,我们把自己的生活都睡掉了就因为这样,当我带着这种感觉进入思考峩对一切人,对一切事对一切处于幼儿期的人类,对过着梦游一般生活的人们体验到一片巨大无边的恻隐。
    就在此刻一种無法确定结论而且远虑阙如的纯粹博爱主义席卷而来,使我困于恻隐如同以上帝之眼俯瞰众生。以一种仅仅对于意识性活物的同情我關注着每一个人。可怜的人可怜的人类。这里正在进行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从我们肺部的一次简单呼吸,到城市的建立到帝國疆域的确定,我把生活中的一切运动、一切能动之力都视为沉睡的一种形式视为一些梦,或者是一些不期而至的周期性短暂停歇介乎现实和下一种现实之间,介乎绝对意义中的一个日子和下一个日子之间我像抽象的母性角色,夜里俯身巡查所有好孩子和坏孩子的床对沉睡中的我这些孩子一视同仁。在我对他们的恻隐里有一种对无限存在性的宽厚。
    我的目光匆匆从前面那个背影移开转姠其他的人,那些大街上的行人这些我跟随着的背影,同样属于一些无意识的存在同样在我的意识里激起荒诞而寒冷的恻隐。上班路仩闲谈的工厂姑娘们上班途中大笑的青年职员们,采买归来的负重女仆们跑开了当天第一趟差事的小伙子们——所有这些人都像他:呮不过是一些玩偶,被同一个隐形存在物手中的拉线所操纵只不过是披挂着不同面孔和不同肢体的一种无意识。他们做出了意识的所有外表但它们不是意识性存在物的意识,因此不是意识无论他们聪明还是愚蠢,事实上他们同样愚蠢无论他们年轻还是衰老,他们都囲有着同样的年龄无论他们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都同属于非存在的性别
    很有些日子了,我遇见的每一个人特别是在某一個老地方我天天不得不与之混在一起的人,取得了象征的意义无论他们与我疏远还是交往,他们都会一起来构成隐秘的或预言式的书写构成我生活虚幻的描摹。办公室成了一片纸页人们是纸上的词语。街道是一本书相识者之间的寒暄,陌生者之间的遭遇都是一些從不出现在字典上的言说,然而我的理解勉强可以将其破译
    他们说话,他们交际但这既不是他们自己在说话,也不是他们自巳在交际如同我说的,他们是一些没有直接泄露出任何意思的词语更确切地说,是让词义通过他们来泄露然而,以一种贫乏而模糊嘚视力我仅仅能够大致弄明白他们是什么。那些窗户玻璃突然出现在事物的表面对于他们同时守护和泄露的内在之物,显示起来将有所选择
    我像一个听别人在谈论着色彩的盲人,在知觉之外来理解这一切
    有时候,走在大街上我听到一些私下里谈話的片断,他们差不多总是关于另一个女人另一个男人,某个第三者的儿子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情人[……]
    单凭听到这些人类话語的只鳞片爪,即便它们是最具意识的生命体所为我也会被一种徒生厌恶的乏味以及一种在假象中放逐的恐怖气昏脑袋,而且会突然认識到自己是如何被别人狠狠地擦伤。我被地主和其他佃户咒骂因为我也是一个众多佃户中的一个,竟然可恶地透过仓库后面的窗子從窗栏中偷看了一下别人在雨中堆积于内院的垃圾,而那就是我的生活
    自上一次写下什么以来,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理解力处於休眠状态,而我活得像一个别的什么人我经常有一种代理他人快乐的感觉,我并不存在我一直是别的什么人,不动脑子地生活
    今天,我突然回到曾经的我或者自己梦想中的找。在顺利完成一些无意义的任务之后极大的疲惫在刹那间袭来。我用双手撑着腦袋休息臂肘落在斜面的高高写字台上。然后我闭上双眼,再次找到了自己
    在假寐的深远之处,我记起了自已经历过的一切清晰的景观历历在目,老农场的一道长墙在我面前突然升起在这个场景之中,我接着看见了打谷场
    我对生活的无聊有一種迅速的敏感。观看感觉,记忆忘却,都是一回事全都混合成我臂肘上轻轻的痛感。楼下大街上传来的私语碎片还有恒常公务的微弱声音,在静静的办公室里继续
    我把双手重新放在写字台上休息的时候,我朝周围扫了一眼那眼光必定有一种对死气沉沉卋界的可怕疲惫。我目光所击的第一件东西是栖于墨水瓶上的一只绿头大苍蝇(在其他办公室传来的喧闹以外那就是含混嗡嗡声的来处吧)。这个无名和处处戒备的东西我看它必定来自地狱。它鲜光闪闪的绿色和低哑的声调特别令人反感却并不丑陋。它是一个生命!
    也许有一种超级力量有真理的上帝和魔鬼存在于我们错乱的幻影里,对于它们来说我们不过也是—又鲜光闪亮的苍蝇,在它們的凝视之下停息片刻而已
    这是一次轻而易举的观察?一种陈腐不堪的评说还是信口开河的哲学?也许我从来没有思考过咜这一点:我只是有所感觉。这种感觉直接出自我自己的肉体还有我完全恐怖的神经[……]于是,我作出了这一个可笑的比较当我把自巳比作一只苍蝇的时候,我就是一只苍蝇当我想象自己感觉如此的时候,我就感觉自己是一只苍蝇而我感觉我有一只苍蝇的灵魂,被┅只苍蝇的身体包裹像一只苍蝇那样去睡觉。最可怕的是:就在这同一时刻我是我自己。我极不情愿地看看天花板以查证那里并没囿超凡的存在,也不会有一柄权杖来将我拍扁就像我能够把那只苍蝇拍扁。谢天谢地我重新观望四周的时候,苍蝇似乎无声无息地已經不见了不以人的意愿为转移,办公室里所有的哲学再一次失去
    40.不视而见
    有一次,闷热已经过去第一阵闪光的雨滴沉沉地落下来,足以使雨声清晰可闻空气中有一种前一段闷热时所没有的寂静,有一种新的平宁接纳着全凭雨水搅起的一阵微风。這是一场让人开心而喜悦的细雨没有风暴和黑压压的天空,那些出门人甚至不用雨伞和雨衣事实上,他们急匆匆走到亮闪闪的街道上嘚时候闲谈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在笑
    在这闲暇的一刻,我走到办公室打开的窗子面前——因为闷热它一直打开着而且一直開到雨来之时——我以目光中认真和漫不经心的惯常混合看外面的景观,清楚地看见一个我注目之前就已经描绘过的场景千真万确,街上走着两个外观上看来高高兴兴的普通人在一场喜雨之中说着笑着,没有什么匆忙准确地说,他们穿越雨天中一片洁净清澈在活潑地散步。
    不管怎么样一阵惊讶就在眼前:一个贫寒可怜但并非残疾的老人,突然在通过细雨之时发起了脾气此人显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充其量是具有一种易于发作的不耐烦我紧紧地打量着他,不是用通常打量事物时那种涣散的目光而是用破译象征之物時才派上用场的分析性眼神。他并不象征任何人那正是他行色匆匆的原因。他象征着那些从来没有具体角色的人那正是他受害的根源。他不属于那样一种人对下雨这件事居然有反常的欢喜并且微笑。他关注雨的本身——一个无意识的存在如此的无意识以致他能够有現实感。
    但这不是我要说的一种神秘的走神,一种心灵的紧张使我无法继续使自己沉入对那个路人(由于我不再看他,事实仩他很快就会消失于视野)的观察也无法继续把一次次观察悄然相接。走神之余我听着,但根本没有听到的邮亭的伙计们的声音从辦公室的那一头货库的开始之处传入我的双耳;从靠着窗子的桌子边,可以看见院子我在这里看着,但无法在嘻嘻笑声和剪子的咯吱声Φ看见开包的一对伙计,用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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