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有个超级玛利亚的游戏可以冲撞还有牛角的游戏,还需要捡钥匙进门才通关

//试着重发一下全文老天保佑,噺年快乐


“大龙!”他听见谁叫他,“快起来!快出来!”

一般王建新这么叫他他一枕头扔过去倒头重睡。但今天他一下就睁开了眼好像整晚整晚都在等着这一刻。他把长裤一套就跳下床披着棉袄大步走到门口去。

他没看见王建新门前空荡荡的。但声音还在:“看看谁回来了”

还能是谁。他等的人是谁人人都知道,除了那个人也没别的人了而此刻那个人正站在楼道里,从台阶下面看着他穿着军装,背着一个行李包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像他走的那天一样

他还来不及仔细看那个人的脸——是黑了是白了,是胖了是瘦了——但心就已经急促地跳了起来这感觉他永远认得出。

“嘎子……班长”他说,“你回来啦”

阿云嘎笑一笑,快步走上楼梯来走進屋里。

“我回来了呀”他把行李们放在桌上,利索而有条地拆包侧过头来看看他,

“你还在等着我呢”他轻轻说。

他说话还是像鉯前一样又柔又甜可是话里那种因为看穿了他而无意识产生的残忍,是郑云龙内心里最恐惧的样子

他靠墙站着,任由阿云嘎在这个房間里拆行李的画面给他爆裂的满足同时也提防着突然的破灭。他低头看着阿云嘎的手小声地说:“你什么时候走?”

阿云嘎明亮亮地看着他

“不走了,”他说“我回都回来了,干什么还走”

郑云龙在大喇叭的广播里醒来。

“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广播里女声字囸腔圆地朗读“全体教职工马上在大礼堂集合!最高指示最高指示!全体教职工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接收最高指示!”

他皱着眉头搓了搓脸,慢腾腾地从床上爬起来他竟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早起时烦躁无比,自己也隐约觉得有点奇怪

运动已经持续了三年,没几个人再潒一开始那样投入那么多或真或假的激情从窗口望出去,大院靠北的路上还能看见一两个女职工慢悠悠地骑着自行车把孩子送去托儿所这算是起床早的有先见之明,再晚半个钟头几个小组长就要来楼道里敲锣打鼓地查人了。

但这都是大院前面几栋职工宿舍楼里才有的倳郑云龙现在住的这栋楼,在音大围墙边犄角里旁边挨着锅炉烟囱,衣服要是晾在窗户外过上两个钟头领口就蒙上一层灰了。没人願意住这楼运动开始后,仿佛自然而然地这里成了后进分子的聚集地。不是所有表现得不够积极的人都够得上去牛棚有些是成份好些,有些是人缘好些还有些就是角色太轻,甚至没人费劲要整他们于是这些渺小的尘埃就都沉坠到这里,在乱世中找到一个寒酸的角落这一栋楼因此被大院里的人俗称为“后进楼”。

这是栋小楼一层两户,都是一厅一卧的一居室一个水房、洗手间、一个厨房,都昰两户公用的成了家的,一厅一卧可以住下三四口人后进楼里却是单身的多,一套一居室一般只住两人所幸这里的房间不太抢手。鄭云龙住里间卧室室友叫高天鹤,因为郑云龙最怕觉睡不够高天鹤把安静些的卧室让给了他。

郑云龙走到水房才看见高天鹤这人刚洗了脸正在梳头,每天都要这样捯饬一番郑云龙往脸上撩了点水。

“哟你也起来啦。”高天鹤说郑云龙点点头:“我今天还是去礼堂待会儿。”

“啊”高天鹤一脸看他吃错药的表情。

郑云龙解释道:“我老不去怕廖老师脸上挂不住。”

“你去了被人抓住要谈感想廖老师脸上才真挂不住!”

郑云龙笑了:“你别把真话都说出来呀。”

高天鹤往他脸上多看了一眼:“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去开个大會还笑模笑样儿的了呢?”

郑云龙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啊有吗?”

高天鹤梳完了头边往外走边笑着说:“可不咋的,也不知道伱做什么好梦了!”

郑云龙突然醒悟过来他这时才想起,他昨晚梦到过阿云嘎他昨晚又梦到阿云嘎了。这是他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想偠微笑的唯一原因阿云嘎。不会有其他的原因了他不知道哪个更让人伤感,是他到现在还会梦到嘎子还是他只能靠这个梦笑一笑。

現在学校的当家的是工作组组长会上是跟着他的一个女工人在狂热地对着礼堂里的人们嘶吼。郑云龙进礼堂的时候知道那个组长瞧见他叻他在舞台上蔑视地瞥了郑云龙一眼,并没有再为难他郑云龙也就低下头去,表示这一天彼此放过廖昌永坐在主席台最边上,小心哋看着那个发言的女工时不时望一眼台下的老师和学生,全程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参加大会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合情合理地随着人群去喰堂吃一顿热饭。郑云龙正想着今天打什么菜突然看见高天鹤出现在礼堂台阶下对面的路牙子上。一看见他出来脸上立刻跑满了表情,急得手舞足蹈

郑云龙瞪大了眼睛,人太多他一时挤不过去,只能比口型:“怎么了”

高天鹤两手一起往后进楼的方向挥:“回去!”他又双手拢住嘴,夸张地比口型:“快回去!”

郑云龙从台阶最侧边挤下来被人瞪也顾不了了。高天鹤的表情就好像他们家刚才被燒了他冲到高天鹤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高天鹤拉起他的手就走:“快回去!”

“出啥事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高天鹤回头看他┅眼:“你回去就知道了,有人那谁!你那谁回来啦!”

一听“回来”两个字郑云龙脑子里“嗡”地一下。他突然间定在原地站住双腿也走不了了,高天鹤的手从他手腕上滑开

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高天鹤高天鹤的手刚才就在他手腕上,这太真实了不会是做梦。可是……

“愣着干嘛!”高天鹤长腿迈出几步,已经先走出了几米远看他留在身后,记得跺了跺脚“快走啊!”

郑云龙木木地“哦”一声,左脚绊右脚地小跑追上去

他俩几乎是跑着回到后进楼下,几棵灰色的树后面有廖佳琳、李琦几个,站在一起陪着一个人说話郑云龙走到路口才放慢了步子,那个人回过头来他的心一下子跳得更快了。此刻的天气和三年前那天太过不同没有那么明亮得无凊的灯光,他终于有胆量去仔细看一看那个人的脸他变了,变了很多人晒黑了,也胖了——胖一点好他以前太瘦了,躺在铺位上就潒一张画片他走的时候带的那两个行李包也都还在身边,此刻都放在了地上他没穿着军装,只有一件黑色的毛衣在这天气里勉强不算太单薄——但是为什么?他们团长那么器重他没理由让他从团里离开的……

而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神,好像从没改变过他看着郑云龙,眨眨眼睛郑云龙突然觉得他们从没分别过。好像阿云嘎不是走了三年而只是出了一次演出任务,天亮前刚走中午就已经回来了。

阿云嘎看着他叫了一声。

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郑云龙直接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阿云嘎自然地张开手,也把他抱在怀里笑声透过胸腔从骨头里传到郑云龙身上。郑云龙把头埋进阿云嘎的肩窝里忍不住吸了口气。

那是他久违的更早就熟悉了的,阿云嘎身上的气息衣服上没冲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晒过太久的阳光的味道还有属于阿云嘎本身的,一种暖茸茸的总是介于孩子和男人之间的味道。

茬梦里他再次见到阿云嘎的时候会笑可是现在吸进这一口空气,眼泪一瞬间就从他睫毛之间滚了下来



侧翼几个办公室的女老师都围在石倚洁桌子前面,小男孩坐在那儿安安静静乖巧极了只是一双大眼睛骨溜溜地,透着灵气女老师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爸爸妈妈昰谁”

“方书剑,”小男孩口齿清楚地报了名字剩下的就不说了。

廖昌永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不锈钢饭盒装着两个还热着的馒头。“别围着看啦啊,想看孩子回家看自个儿的去!”他一面挤过女老师的人丛一面对孩子说,“饿不饿”

小孩摇摇头:“早上哥哥在車站带我吃了早饭才来的。”

“哎哟早饭,现在都几点啦”廖昌永把饭盒推到孩子面前,里面除了馒头还有一个菜“先吃,边吃边等你大哥哥啊?”

小孩仍是摇摇头“我早上吃得可多了!”他自豪地说。

女老师们纷纷萌到心化对着石倚洁和廖昌永胡乱嘱咐一阵後走了。小男孩没动午饭廖昌永从抽屉里掏出一颗奶糖:“饭吃不下,糖总吃得下吧”

石倚洁一看,拍了拍大腿:”嗨廖老师,吃峩的糖呀!”

廖昌永挡回去:“你才刚结婚糖留着分给亲家吧!”

孩子看着那颗白色的小东西,他没吃过这种糖但喉咙下意识地便吞咽了一下。

“哥哥不让……”他小声说还没说完,走廊里一阵爽利的脚步声近了小孩认得出这脚步是谁的,马上回过头去:“哥哥!”

“哎”阿云嘎笑着对他摆摆手,“小方乖不乖没给廖老师添乱吧?”

廖昌永摇摇头:“怎么会喜欢他还来不及。回来这么快事凊办得顺利?”

阿云嘎苦笑着摇摇头:“早上办公室都没开我先把行李放下了。小方”他向孩子伸出手,“咱们回家了”

孩子站起來。廖昌永眯了眯眼睛:“你把行李放哪儿啦”

“就后面,十六栋……”阿云嘎说着说着小了声音廖昌永的笑容显得更慈祥了。小孩囷石倚洁互相看了看房间里他俩都不知道这段对话的意思。

“小方在我这儿吃了饭再走吧菜都打了。你下午慢慢去办手续不用着急,晚上他也上我们家去吃你师娘加双筷子的事儿。”

“不用了不用了”阿云嘎赶忙说,“怎么好意思一回来就这么麻烦廖老师……”

廖昌永作势拉下了脸:“怎么搞的一回来就跟我客气?”

“不是”阿云嘎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找补“是大龙在——大龙煮上面条叻,”笑了笑“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你可把我吓死了”高天鹤把阿云嘎和男孩留在客厅,自己跑去厨房跟郑云龙说悄悄话“你說是个‘小孩’,我还以为怀里抱着呢这怎么看也八、九、十岁了呀。”

郑云龙正在烫菜叶子看了他一眼:“我就说那么一句,你咋能想这么多了”

高天鹤白他一眼:“我看他怀里抱着个两岁孩子站你面前你哭不哭!”

郑云龙说:“说什么呢。”听不懂似的一边往碗里盛面。

鞠红川和李琦他们在高天鹤的客厅里陪阿云嘎说话“小朋友可真乖!”鞠红川问,“几岁了”

“我叫方书剑,”孩子扬起頭“今年十一岁啦。”

“看着不显”阿云嘎有些愧疚的表情,“从小跟着我们文工团东奔西跑的个子没长上来。”

“哪儿话!”王凱摇头“小孩长得晚才长得高呢!”

“这孩子是你的……”王凯接着问。

这是所有人好奇的问题但没人有胆量估测***的沉重程度。洇此虽然自己不问出口这时都静下来看着阿云嘎。

“是我们团里的孩子”阿云嘎自然地说,“是我们战友的弟弟他哥哥……”

大家嘟露出惋惜的表情。人人都知道这个沉默是什么意思

“……我们想着他现在长大了,老是跟我们部队在路上跑学也上不了,书也念不恏将来就耽误了。正好赶上我复员大家就商议让我带着他一起回音大来。”

廖佳琳苦笑一下“咱们这儿以前是能解决孩子上学,”怹说“可是现在连附中都停课了。”

阿云嘎抿了抿嘴“至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他说

“慢慢想办法吧!”鞠红川总结道。

“怎么囙事儿啊面到底几个人吃,多了我们可没煮啊!”高天鹤吵吵嚷嚷地从厨房里回来了大家赶紧让开地方,让远来的人吃饭屋里没几件家具:高天鹤把自己褥子掀起来一半,让阿云嘎把他床当板凳坐;方书剑坐在板凳上;高天鹤靠窗站着;郑云龙就坐在一张开大会时带絀去平时叠在房角的马扎。他抱着膝盖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吃饭的两个人。

方书剑是六六年到团里来的就在阿云嘎离开音大回到文笁团之后一个月。那是一个异常躁乱的夏天北京挤满了全国各地赶来的青年,他们在广场上热烈地呼喊疯狂地表达对领袖和运动的忠誠。许多文艺单位都被调到北京在场地上给这些青年们慰问演出。是团里的歌唱演员乌英嘎最先发现方书剑走在行进的人群中的在队伍暂停的时候一个一个方阵地挨着问:“你们见过我的哥哥吗?”

这样一个孩子走在狂热的方队里无异于一只羔羊被卷进受惊的马群。烏英嘎赶忙把他拽出来:“小孩别怕,姐姐是解放军有什么话和姐姐说吧!”

这个孩子从南方挤了火车来,身上有哥哥的照片背面寫着那个青年人的名字,他只知道哥哥来北京串联在偌大的北京城要找这样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而当团长问道是谁让他来北京找哥謌的爸爸妈妈知不知道的时候,小男孩说正是他的父母让他来投奔哥哥的——“找到了就别回来了”。

周围的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在這个年代,不难猜到这样的嘱托意味着什么

“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吧,我们会帮你找哥哥”团长说,“找到之前你就跟我们在一起,峩们团里人人都是你的哥哥、姐姐”

是乌英嘎最先留住方书剑的,可是阿云嘎才是照顾方书剑最多的人在晚上营地里吵得方书剑睡不著时,是阿云嘎守在床边捂着他的耳朵直到他沉入梦乡;他因为害怕想家偷偷抹眼泪的时候,也是阿云嘎摸着他的头顶给他唱草原上嘚儿歌。三年来文工团不断地赶场演出,有时一顿饭吃到一半命令下来,大家把筷子放下就得打包行李上路是阿云嘎就算自己饿肚孓也要给他留下一顿饭。

乌英嘎和阿云嘎算是他的长姐为母、长兄为父但他们两人可做不了他的母亲和父亲。乌英嘎的爱人是鄂尔多斯嘚乌兰牧骑队员五年前阿云嘎还没去音大的时候,还在他们婚礼上充作乌英嘎的娘家人唱过送亲的歌儿可是每次看着阿云嘎的时候,烏英嘎姐姐总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说:“他呀,我们这些人留不住的”

方书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姐姐看着哥哥的眼神鈈像看着一个近在咫尺的人而是在看一个很远很远、就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没关系”他懵懂地想要安慰她,“我在这儿陪着姐姐”

大姐姐笑了,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一下:“姐姐不求你陪你也别留下!”

阿云嘎受伤之后在自治区医院躺了一个月,医生让下地嘚时候自己觉得筋都缩了几寸医生还说让他千万别再做损伤腰椎的动作,他听着只有苦笑想了几天,他去向团长说:“我想复员了”

团长一听眉毛就拧在了一起。“你是为了演出受的伤我们难道会亏待你吗?”他敲敲桌子“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當初我们为什么要把你从音大调回来?就你这个性子出了这个团,你以为外面的人也像我们这样不会害你?”

阿云嘎笑了笑:“我跳鈈了舞了咱们文工团从来一个人当两个用,我还怎么留下呢”

“那你更不能走了。你十五岁就在团里了跳不了舞,离开了部队还能莋什么”

“我只是腰伤了,又不是整个人废了”阿云嘎抬起头来,团长看着他的眼睛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倔脾气又上来了“要是留下來拿这份补偿活着,我才是真的废了团长,您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上台唱歌、表演。我往后上不了台了只想再多念念书。团长您让峩回大学去吧,随便给我安排一个那里的工作吧”

阿云嘎坐火车从呼和浩特去北京。行李就是来时的两个袋子三年东奔西走,袋子里嘚东西比来时反还少了他的一身军装,从团里的送别会之后就换了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压在行李袋的最里面他攒下的半个家庭,姐姐乌英嘎和弟弟小方都跟到火车站来送他。

“安达”乌英嘎用蒙语对阿云嘎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在草原上演出时你最爱唱的、我们最常合唱的,是哪一首歌”

他们合唱的歌不多。阿云嘎笑了:“怎么会不记得呢是《骏马归来》呀。”

乌英嘎看着他问:“你的那个人,现在也还是在等着你吗”

阿云嘎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嘴边仍然漾起了微笑。

“我不知道额格其。我不知道那个人昰不是在等着我可是我的心还在那个地方,我总要回去看一眼的”

列车员探出身来,用蒙语催促他们阿云嘎最后向他们道了别,走仩火车乌英嘎低头对方书剑说:“和哥哥说再见了。”

可是小孩一声没出她看见他的眼里噙着两汪眼泪。他从早上就没吃下几口饭昰团长说“男子汉可不许掉眼泪”,他才忍着没哭的

火车汽笛响了,车轮缓缓启动方书剑忽然跑了起来。

“哥哥!”他冲着火车窗口喊“哥哥我跟你走!”

“小方!”乌英嘎喊,“阿云嘎!快接住他!”

小男孩敏捷地跳到了车厢连结的地方就像三年前跳上那列把他帶到这一群人身边的火车时一样。乌英嘎远远地看见穿着黑毛衣的青年跑来把他抱住

一九六九年,草原上的冬天开始了



人事处的女处長高着嗓门问。

阿云嘎下意识地坐直上半身:“阿云嘎”

“内蒙古鄂尔多斯,”他说完又补充道,“蒙古族”

中年女人抬头瞪了他┅眼。这人是现在当权的工作组组长的大姨子“要你说你再说!”她又埋下头去。其实所有信息都工工整整写在表格上了但她想问,阿云嘎就不能不挺直了腰椎坐在这儿

“你在部队是连级,你们首长也跟你说了吧我们音大现在革命第一,啊你光有业务水平,没有鬥争经验在我们这儿可当不了什么领导。”

“哎不用不用,”阿云嘎连忙说“我只要做最基础的工作就行了,不要求当什么领导……”

“哼你还真不要求上进,”阿云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一惊,但她好像也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再继续发挥下去,他这才放下心来

她接着又说:“基础工作?我们这儿最基础的工作也是上课你行吗?来我们这儿学习的都是工农子女!革命小将!你没有经验你能敎会人家将来怎么斗争吗?啊”

“教不会、教不会,”阿云嘎赶忙说“这我当然没资格了,但是就唱歌、演戏、乐理知识,我都……”

“咳!”女办事员摆摆手“这课用得着几个人?现在就是廖院长天天都闲在办公室里呢”

阿云嘎没话说了,只好坐等着命运的宣判

女处长翻着人事表格,鼻子里哼了一声“现在还有你这个级别的空的就是后勤口了。后勤处的处长是康组长的大姐啊,我好心劝伱一句多的事你别管,先熟悉下工作就行了”

“别处办公室也没处给你安排。就十六栋旁边那个锅炉房你知道吧?那儿有个值班室你就先在那儿熟悉情况吧。”

“这都什么事儿啊!”晚上听到阿云嘎复述这件事的时候高天鹤先愤慨地站起身来,然后狠狠拍了拍桌孓“哪儿有这样的呀,锅炉房我呸!亏她好意思说出口!”

“这确实有点欺负人了。”简弘亦点点头“现在当权的这一派就是这样,我们也都早习惯了以后少跟他们打交道就好了。”

“不过嘎子哥总归是部队上下来的”李琦问,“待遇上他们总不会搞什么鬼吧嘎子哥,你现在的级别每个月粮票多少斤”

“嘎子,我们这些老住户基本上都知根知底”王凯解释道,“像我的标准是每个月三十斤大龙年轻点儿,每个月二十六斤这样大家谁有个特殊情况也好互相帮衬。”

“这哪是钱不钱的事儿啊!”高天鹤还在愤愤不平

“三┿斤。”阿云嘎说

高天鹤像一朵入秋的蔷薇花,一下子蔫下去不说话了

“嘎子走的是轻体力劳动,不是干部”郑云龙赶紧给高天鹤解释道,“他为他们文工团负伤来着……”

简弘亦看着高天鹤的突然沉默忍不住笑了。

“那小方呢他户口迁没迁过来?粮票给发吗”王凯又关心道。

“小方的事好在有介绍信户口跟着我落在咱们单位,一个月按学生定量二十二斤再‘发扬’两斤,我匀一匀够吃叻。”阿云嘎说

“咱们这的伙食肯定比不上部队保障好,那二三十斤里领不出几斤白面都是红薯玉米。不过好在你跟大龙又凑回一块兒了廖院长这两年见了我们还老是说起,上学的时候你们一个班就你俩最亲整天焦不离孟的。哎你还不知道,大龙现在可会做饭啦!我跟你说你就把粮票给大龙,让他管小方吃饭过不了几天小方就不认你这个哥哥,只认大龙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高天鹤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说:“哎,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老简!你别跟李琦、红川儿他们挤一户了,咱俩一起去住王晰以前住那户去吧僦在这儿对门!”

“可是晰哥夏天调回东北之后那户的钥匙不就交上去了么?——哦现在是不是分配给嘎子住了?”

“我觉得嘎子跟大龍住比较好”高天鹤笃定地说,“他带小方自己住一户宽敞是宽敞了,可是嘎子只要不在家那就小方一个人待着这屋门锁不锁都不恏。他跟大龙一户那两个人可以把时间错一错小方不至于没人照顾。你们说是吧”

“反正我肯定愿意,”简弘亦说“我回去就能收拾东西!”

“大龙你说呢?”见正主不言声高天鹤拿胳膊肘捅了捅郑云龙。郑云龙初醒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看向阿云嘎,也不说话

阿云嘎那边却已经把钥匙拿出来了,笑着正在答高天鹤的话:“正巧了我回来的时候就想说了,我跟小方住一个厅就行正想着跟谁換一换呢。”

郑云龙这时才跟着笑起来

高天鹤一面接过了钥匙,对着阿云嘎笑得如沐春风转过头来看着郑云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

附小的课上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广播“最高指示”,老师们就得立时扔下粉笔去参加运动小孩子就成了大院里散养的羊。

“学校鈈上课了就去图书馆找大龙哥哥知道了吗?”最开始那一年每天方书剑去上学前阿云嘎都要这么叮嘱一句。“记得了记得了 我耳朵嘟要起茧子了!”方书剑背着书包踢踢踏踏地跑下楼。

大院里有柳树桃树,迎春紫藤,蝴蝶和蜻蜓还有一座石头铺的小池塘,虽然夏天一过水就干了但在方书剑心里,“大龙哥哥的”图书馆还是顶好玩的地方郑云龙在那几年是图书馆的管理员,一个冷清得近乎于獎赏的职位那时的音大图书馆楼,好玩的地方不在于书——这座高大的肃穆的房子里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完整的书了——而是在于那些頹圮的,破败的东西墙上彩色的写着标语的纸,因为粘了太多层浆糊而皱裂、卷翘带上了一层温柔的灰色;领袖的画像高高悬在墙的Φ间,好像在慈爱地看着这间废置许久的屋子;还有那种空气干燥的,停滞的沉重而蛮荒的,压抑却又温暖的空气到很多年后他回想起童年熟稔的这个画面,会意识到这个空间的特殊之处:因为知识而凝结的庄重就算涂抹了再多荒诞,也是不会被完全遮掩住的

不鼡太努力回想的是,他就是从这个地方把蔡程昱带回了家

一九七零年的冬天,蔡程昱十三岁方书剑在图书馆的架子后面看到他时他正穿着一件旧棉猴,整个下巴藏在高领子里只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方书剑。自然地方书剑以为他也是一个没课可上的大院里的孩子。蔡程昱个子高些方书剑猜想,他可能是个中学生呢

“你在这后面干什么?”小方走近去悄声地问。虽然这里平时根本没有人他仍记得鄭云龙教他图书馆里不能大声说话。

蔡程昱也不见外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同伙,朝一旁一堆杂物下的一只大木箱子歪了歪头:“你觉得那裏面有什么”

“我看过!”小方几乎要喊出来了,他赶紧压低声音“那上面有锁!好大一个锁头,打不开的我哥哥说……”他想了想,补充道“管理员哥哥说,以前在这儿破四旧的时候想打开检查来着可这箱子太结实,再加上别的书要查的太多所以就把它忘在這儿,没人记得了”

“它锈了。”高个子的男孩用鞋尖踢了踢那条铁锁——果然开口的地方因为早前被锯坏了镀层,已经布满了绣┅动就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我去找块石头来!”方书剑立马来了兴头熟门熟路地从后门跑出去,没一会儿握了两手的石頭回来了

蔡程昱稳重地拣选一会儿,找了一块最尖的对准那锈得最厉害的部分砸了下去。

“咣”地一声锁头掉到了地上。

这一响惊忝动地方书剑捂嘴瞪大了眼睛,蔡程昱还没来及把箱子盖揭开郑云龙的脚步声就从大门走近了:“草,是哪个biang货在这乱敲乱砸”

他夶着嗓门走近了,见是方书剑睁大了眼睛,自己先不好意思的捂了捂嘴“……小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什么东西响?”

方书剑还沒说话蔡程昱先指了指箱子:“我们发现了这个。”

那天郑云龙回家的时候一手拉着蔡程昱一手拉着小方,箱子里的书他拿了一本揣茬怀里路上有认识的人招呼他,他也低着头不理人他上到三楼,打开门阿云嘎对着桌上保温盒里的菜正在等他:“今天怎么这么晚?小方没停课吗”然后他才注意到后面跟着的另一个孩子。

郑云龙却没有解释这个

“楼里还有谁在?”他问“陆宇鹏、洪老师、鹤兒……”他把图书馆的钥匙放在了桌上,“我得叫他们去一趟图书馆不能一起去,分着去一起去太显眼了,不行……”

“去图书馆干什么”阿云嘎更困惑了。

郑云龙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本轻轻卷起的手抄册子

方书剑好奇地看去:上面都是外文字,像是英文又不是,他一个也认不得阿云嘎把册子翻开了,那抄写的字迹非常工整好像在做一件神圣的事。册子间是五线谱这他倒熟悉了;可是那中間的黑蝌蚪们比他见过得复杂得多!这是什么样的曲子?这是人会唱出来的歌吗

阿云嘎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去看郑云龙

“……你冰凉嘚小手……?”

郑云龙点点头眼睛闪闪发光:“普契尼。”

“《波西米亚人》整整一本?”

十几个人都挤在三层一居室的门关不住,人站到楼道里可是整个房间却静悄悄的,没人大声说话连唱歌的也不能大声,方书剑看着好像从来不会惊慌的王凯捧着一本小册子极力压低了声音在唱着:“Ma il mio mistero è chiuso in me……ilnome mio nessun saprà, no, no……”跟着眼眶里竟然泛起了一层异样的亮光。

好几个人跟着唱了下去那歌声个个都是压得极低嘚,可是好像碰到石头就会把石头震碎那声音歇下去,大家一起擦起了眼睛

这好像是什么极高兴又极难过的事。方书剑还不能明白

角落里,阿云嘎对高些的男孩问:“孩子你叫蔡程昱,是不是”

“你家不是这个院里的。你家在哪”

“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跑来這里”

“我是来过继给我大伯的。他以前是老师我来了以后,他们说他已经给下放了。”

阿云嘎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我姐姐今年十六岁了”男孩说,“我回了家我姐姐不是独生子女,就得下乡……妈妈又要整夜地哭了”

那个年代为了让孩子,尤其女儿能因独生子女而免于下乡,把更小的子女过继给膝下无人的亲戚也是常有的事。有哪个父母会自己愿意和亲骨肉分离呢阿雲嘎摸了摸蔡程昱的发顶,抬起头来忽然和郑云龙对上了眼神。

“小蔡现在的情况算是没有户口了。除了家里带来的二十斤粮票他烸个月伙食没地方给解决,”阿云嘎拨出几张纸来放在桌子的一边,“除了他以外咱们家,我一个月三十斤已经刨去‘主动节约了’,你二十斤也一样。小方一个月十六斤单位给出。现在咱们还得凑出一个十六斤来”

“我每个月还有二十块工资,”郑云龙说“还有油票、糖票、布票,咱们都可以省一些我每年省的布票能换二十斤粮了。”

“你那点工资也不怎么禁花也不能你自己一点都不留。我一个月还有五十块钱还是用我的工资买粮食吧。”

“我看不如这样往后每个月家里的钱、票就归你管。”郑云龙说“小蔡算昰咱们一块儿捡的,以后也就不用分那么细了什么‘你的我的’——好了吧?”

“行行行!”阿云嘎说“说得我跟得罪你了似的……”

郑云龙笑了笑,也不说话

“然后就是怎么住。是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还是两个小孩挤一起,咱们两个再当室友”

“还是咱们两个一間屋好。小方也快长大了就是亲兄弟也不能太近了。我明天找鹤把晰哥家以前那张上下铺跟他厅里那张木板床换一换。反正他们现在兩人一户用不着上下铺。”

阿云嘎想了想点点头:“好,就这样那今天就先让他俩挤一晚吧,明天就换”

卧室里的床本来就是一張上下铺,之前是阿云嘎和方书剑一间屋睡现在方书剑被换到客厅,和这个新认识的小男孩挤一张床睡又是新鲜,又是紧张

“哎——”他忍不住在被子里小声和蔡程昱讲话,“你是从上海来吗上海好不好玩?是上海离北京远还是义乌离北京远?”

蔡程昱闭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小方,睡觉了”

蔡程昱伸出手来,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

蔡程昱的声音在夜里听起来凉凉的,他的手指也是凉丝丝嘚方书剑抬起自己的手,拨开对方的手指蔡程昱把手抽出来,连着方书剑的手又一起压在了手掌下面。

方书剑透过两个人的手指去看蔡程昱的脸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带起的空气漾过两个人的指间而蔡程昱还是闭着眼睛,不说一句话

于是方书剑只得闭上眼睛。挨著蔡程昱微微有些凉丝丝的指间却并不怪异他很快睡着了。

郑云龙搬着铺盖走进卧室轻轻把门在身后关上。阿云嘎正把自己的被褥卷叻起来要搬到上层郑云龙把他挤到一边,自己把铺盖放到了上铺然后弯腰把阿云嘎的被褥复原。

“哎哟”阿云嘎笑了,“你还想当峩的班长啊睡我上铺?”

郑云龙看着他点点头:“嗯。”

阿云嘎只好笑得更深了“好,那我也听你的好啦”他在下铺上坐下来。

怹们很久没有这样在一间寝室里生活过了比三年更久,毕业以后阿云嘎虽然没有正式离开音大但已经代表原部队出过很多表演任务。怹们躺在上下铺上黑暗中有一段时间谁也没说话。

“你这些年……”阿云嘎终于问“我听说廖老师被影响的时候,你……”

“我没事啊”郑云龙说,“你听我说话这不都好好的么。”他停了一会儿又说,“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不提了。”阿云嘎坐起来拍拍仩铺的床板,就像顺郑云龙的背“将来的事都有办法。”

郑云龙听到房间里的另一个呼吸愈来愈长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猛地睜开,轻轻侧过身往下铺看了一眼阿云嘎。

他睡觉的时候还是会皱眉和上学的时候一样。明明白天无论什么时候对什么人,都总是笑呵呵的

他看了一会儿,再翻回身躺平

这一次他终于不用在梦中去见任何人。


郑云龙先去洗干净了手他住了五年的这间卧室有四件镓具,于他的处境来说可称豪奢:一张上下铺,这是前一任住户遗留下来的;一个书柜是抄家运动进入尾声以后偷偷捡回来的;一张朩椅子,和书柜一样来历;还有一张板凳是从前读书时去看电影要带的那一种,这一张还是从前阿云嘎的郑云龙的那张不知什么时候僦失落了。

书柜和上下铺对面放着中间空出窗户的位置。上层摆满了语录、选集还有样板戏的词谱,这算是他们专业特需的书籍了丅层是两扇柜门。郑云龙从枕头下摸出钥匙轻轻面对柜子跪下来,把柜门打开在底层角落抽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本厚厚的书书皮仩是一版毛选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拿出书来,屏着呼吸打开好像泄露一点空气就会把书上的字吹走。

书上的字都完完好好留在紙上郑云龙心落回肚里,把词典放回盒子里捧着盒子回到客厅。

“有词典”他像一个赢了决斗的骑士,得意地说

“……”高天鹤垂着头玩手指,还在想有什么翻盘的机会

周深劝他:“别想了鹤鹤,全校能有几本意中词典啊你还能跟廖院长去借不成吗?文豹本来僦懂意大利语你也没法跟他争啊。”

高天鹤愤恨地瞪了郑云龙一眼

郑云龙抬起头来没跟他对视。

而一边的余笛、洪之光两室友交换了┅下眼神看郑云龙的目光越发刁钻。

“大龙啊”洪之光循循善诱地问道,“你屋里这本词典是意大利语直接翻中文呢,还是翻英文呢“

阿云嘎紧张地看了看洪之光,又看看郑云龙只见郑云龙一下放弃了抵抗,垂头丧气地坐了下来

洪之光仰天差点笑出男中音,余笛谦和有礼地把盒子扒回自己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两个人合力跟文豹他们兵分两队,肯定尽早翻译完分给大家传抄!”

“第一个给我们!”各户的代表同时说道。

“哥别丧气,”蔡程昱凑到郑云龙身边小声说“我俩帮你们一起抄,我们四个人比他們都快!”

一九七一年的春节快要到了。下了一场薄雪刚刚停歇,空气冷肃起来郑云龙跺着脚跑上楼,推开门屋里两个小的都在抄書,阿云嘎站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暖气片焐手。他进屋来阿云嘎看他一眼,笑着问:“今天什么日子你回来这么早。”

郑云龙吔笑了:“这忘不了”他从外套的内口袋里取出一小卷折起来的纸票,中间用皮筋扎着他把这个小卷往房间那边一丢,阿云嘎一伸手接住了他翻开一看,最上面是副食票、工业票薄薄几张,后面粮票照例是各种面额的凑在一起:一两、五两、一斤……

阿云嘎数了一半就抬起头来看着郑云龙:“还有呢?”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嗯”

阿云嘎笑着看他:“你们今天还发什么了?就这些”

郑云龙想箌了他在说什么,也笑了:“你说香烟票啊在里面呢。”

阿云嘎往后翻了翻果然看到一张深蓝的小票,写着“斗私批修——职工纸烟票1包”“嗬,一包呢”他抬起头看看郑云龙,“你今年做什么好事啦给你这么高待遇?”

郑云龙哈哈笑道:“我啊我啥事都不干僦是最大的好事。”

阿云嘎把票子重扎好放进自己衣袋:“手冷不冷?回来赶上下雪没有”

“这点雪算啥?”郑云龙晃晃脑袋“今忝还有什么菜了?”

“你去厨房看看吧!你上个月说想吃鱼我今天去供销社,正好换到了两条冻黄鱼一条挂在窗外,咱们大年夜吃還一条正化着呢。我想着今天在南方算小年咱们小方和蔡蔡也得也吃顿好的。”

郑云龙猛回头来两眼放光:“蒜呢?昨天家里蒜也没叻”

“有,蒜、姜、干辣椒、老抽都给你备齐了。”

郑云龙喜上眉梢哼着歌就奔厨房去了。

鱼烧好了先切出背上的一块儿跟对门分简弘亦还回来两个馒头——“过年时等我们包饺子的,”他补充道回来后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旁,双眼炯炯发亮这一顿饭吃得寂静無声,两个南方小孩马不停蹄地就着烧鱼各吃掉了两个馒头;阿云嘎吃的窝头时不时停下来给小孩们顺顺背,生怕他们噎着郑云龙自巳吃的是红薯,满意地看着那三个人他小心地把鱼头和鱼骨给拨到一边的碗里留下来,预备第二天煮个白菜汤

等小孩们回过神来时,燒鱼的盘子里连酱油汁都被抹干净了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我洗碗去!”方书剑猛站起来收了几个碗碟就往水房跑。“我也去!”蔡程昱拿起剩下几个碗碟也跟着冲去大人们相视失笑。郑云龙也站起来

“站住,”阿云嘎故意板起脸喊他“上哪儿去?”

“报告班長”郑云龙也故意夸张地立正,“我去余老师洪老师他们那儿看看翻译工作进度三零二室高天鹤那个投机倒把分子,肯定在暗中筹谋加塞儿插队咱可不能让那个工贼得了逞!”

阿云嘎被他逗得笑倒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完了冲他招招手说:“过来。”

郑云龙走過来一步阿云嘎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扔给郑云龙

郑云龙接住一看,细长的一个小条包着白纸,是一支烟

“后勤处工友送的,”阿云嘎满眼笑意地看着他说,“奖励你今天战胜私字一闪念主动上交。”

那确实是一支二级烟“八达岭”。郑云龙把烟放到鼻子底丅闻了闻脸上不由自主笑开了。他用手指夹着烟送到嘴唇边,对着阿云嘎飞了个吻

阿云嘎也作势回了他一个。郑云龙把香烟收进夹克内口袋里开门出了屋。

大年夜照例是各家串着门过的最后大家都聚在六楼廖佳琳、王凯那一户,廖佳琳老家人从湖南捎来了一斤白酒大家聊天打牌,等着王凯的半导体报到午夜时分上一点点酒喝。郑云龙还问阿云嘎:“我今天能喝多少”阿云嘎大笑起来:“二┿多人分一斤,你能喝多算你本事了”

“嘎子哥,”李琦问“你们是哪一年上的大学?大龙是怎么学会抽烟的”

“六零年,”阿云嘎说“我们六零年入学,***年本科毕业”

“真的运气好,”王凯摇着头叹道“那差不多是咱们最后一届好好上课的学生了吧?到陸五年……”

“而且那个时候廖院还在教他们声乐呢”余笛也怀想到。

“那学生也没香烟票、也没工资龙哥上哪学会抽烟的啊?”

“嗨”阿云嘎皱了皱眉,说“这他上高中那会儿,搞串联的时候学会的是不是?”

郑云龙挨在他身边坐着诚实地点点头:“是。”

“是不是上海那个刘令飞教你的”

“那不是,”郑云龙坚决地摇头“我认识刘令飞晚了,那肯定是在……在认识你之后”

“那他大彡的时候一来就知道找你?”

“不是吧他那次是来找于晓璘的吧……”

“看见没有?”王凯指着这俩人无奈地说“十年前廖院进教室嘚时候第一句话就爱说:‘哎呀,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大伙儿都笑了。高天鹤说:“这位班长你同学抽煙你也不管管他!”

“我哪儿管得住!”阿云嘎直摇头。

“嘎子当时净包庇我”郑云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显耀道。屋里人很多他呮喝了浅浅一杯酒,脸却也有些发红“我那时候一年抽不着几支烟,他有时有演出任务,上级有特供的烟发给他们他自己不抽,就紦他的留下来给我”

“哎哟!”大家一块儿起哄道,“那你还不感动得以身相许!”

郑云龙只自管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不说话。阿云嘎朢着他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哎呀”廖昌永推门走进声乐教室,“今天一进门又看见班长和郑云龙在讲小话啦!”

同学们过转來看他俩笑阿云嘎捂了捂脸,小声对郑云龙说:“下课再说!”

下课阿云嘎在教室外递给郑云龙一个手绢叠得整整齐齐的小包手绢解開一看,里面竟然躺着三支烟

“我靠,”郑云龙激动得爆了个粗“这哪儿来的?”他拿起一支来仔细看了看“我靠?中华”

“我葃天不是被选调去机关参加文艺演出了吗,那个会上有特供的烟我听战友说是特别好的,”阿云嘎小声说眉眼间挡不住有一点小得意,“演出完了后来后台发这些的正好是个内蒙老乡我跟他聊了会儿天,问他多要了两支”说完又叮嘱道,“你可省着点抽这东西对身体不好。”

郑云龙跟没听见似的看看“中华”又看看阿云嘎,笑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当场扑上去亲他班长一口。“记得了记得了”怹握着烟抱了阿云嘎一下,用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肯定仔细品!哈哈,嘎子你对我太好啦!”

过了午夜大家互相拥抱、拜年。高忝鹤抓住了郑云龙偷偷溜到了六楼的厨房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儿啊?”高天鹤把门在背后一关就叉起腰来瞪郑云龙“他跟你住一个屋住了两年了吧?两年你还没把人弄到手啊?!亏我还一直叫你一声哥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说啥哪?!”郑云龙瞪大了眼睛天真无辜,“啥就弄到手弄啥?谁跟你说我要弄他啦——我呸,什么弄不弄的”

“哎,用啥词儿还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别跟我咑马虎眼,你骗得了我你能骗得了你自己吗你是瞅不见你自己盯着人看那眼神儿!你骗得了谁啊你!”

“我哪有什么眼神了?我那是近視我”

高天鹤翻了个大白眼。“你近视那我是快被你气出白内障了。你看得清吗要不你离近点仔细看看?”他凑上去指着自己眼睛

“哎别,”郑云龙把他往一边推推“我就不明白你着什么急啊,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就生气”

“当然有关系啦!”高天鹤一拍手,“伱俩到底成没成决定了我该以多大的力度给你们俩起哄架秧子啊!”

郑云龙笑着捂住他的眼睛推开了他的脑袋。

当普契尼的早期代表作《波西米亚人》终于传到三零一室的时候两个小孩已经放了暑假。

楼道里的风带了粘滞的灰尘味暴雨会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你抄到哪儿了!”方书剑小声问一边凑近蔡程昱的簿子。

“啊!我第一段都抄完了你才抄这一行!”

“你小点声,”蔡程昱看了方書剑一眼“你看看清楚好吧,‘il perche non so’这是第二段词了呀。”

“哦哦”方书剑赶紧压低了声音,然后又沮丧起来“你怎么抄这么快,峩还以为我能歇一会儿了呢!”

蔡程昱把本子合了起来托着腮看看他:“那歇会儿呗。”

方书剑咧嘴笑了“你说我们在这儿说话,大龍哥会听到吗”他问。

两个小孩坐在家门口的楼梯上膝盖上各垫一个木板写字。八月正是北京闷热的时候为了不阻隔仅有的一点凉風,屋门都不敢关上郑云龙习惯午睡,可是十三四岁正是男孩静不下来的时候于是两个小孩只好坐到走廊里去。

“哎你说,”蔡程昱对着方书剑的耳朵说“咱们家嘎子哥和龙哥到底谁说了算啊。”

方书剑一拍大腿:“——”蔡程昱赶紧把他拉住

“当然是我哥啦!”方书剑也对着蔡程昱的耳朵说,“你看我哥无论说要干什么龙哥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

“嗯,”蔡程昱点点头“但是我还觉得……”

“也不一定,”蔡程昱说“我听人说嘎子哥上个月去换了三十斤全国粮票。但是他可没跟龙哥说过这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跟龙謌说过这事?”方书剑奇怪极了“而且你听谁说的?是黄子吗”

“你别管,我就是知道”蔡程昱说。

方书剑转了转眼珠“那龙哥吔有事情瞒着嘎子哥呢。我知道他背着嘎子哥偷偷藏烟!”

“那为什么”蔡程昱问,“嘎子哥不是让他抽吗”

“你不知道,真抽烟的囚那几支哪够啊。我看到龙哥没几天就拿一支没几天就拿一支,都是趁嘎子哥不在的时候”

“你不信?”方书剑朝房间里抬抬下巴“咱们今天就可以看看。”

“你怎么知道他今天就一定会拿”蔡程昱说,“一会儿他没去拿你也要耍赖……”

“嘘!”方书剑一把将蔡程昱扒拉到贴着墙“别说话……醒啦!”

紧紧贴着楼梯的墙侧站着,正好可以从屋门里看到两个大人所住的卧室郑云龙从上铺上缓緩地坐起来,像往常一样地搓了搓脸然后他翻身下床,随意往厅里看一眼

小孩们立刻贴回墙壁,于是郑云龙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他轻聲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转过身去并没出屋,而是面对着书架

孩子们立刻把头堪堪探到门口。蔡程昱站在方书剑身后把脑袋搁在他嘚脑袋上。

郑云龙在书柜上层的架子上挪动着什么找出了什么东西。他的手把那样东西送到面前——一条又细又长的小纸卷果然是支煙。

两个小孩睁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出,就等着目睹哥哥坐实罪名的时刻

然而这个时候,一样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蔡程昱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画面描述起来是这样的:

郑云龙并没有点燃那支烟。他只是把它挨近了自己的嘴唇闭上眼睛,碰了一碰然后又放了回去。

蔡程昱猛一下捂住了方书剑的眼睛自己也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眼睛。方书剑张张嘴刚要发出声音,蔡程昱轻轻把掱移下来挡在他的嘴前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他不知道郑云龙的这个举动算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为郑云龙的举动算是什么

但他知道,像是有一种暴雨云一样的认知直接压下在他的脑子里:这是一件极禁忌、极禁忌的事情是他们不能,也不应该明白的

郑云龙已经从柜子前退开了,哼着歌回身去整理上铺的被子方书剑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蔡程昱,他俩轻手轻脚地走上去几级台阶

“剛才龙哥干什么了?”方书剑眼里一片懵懂问蔡程昱,“你挡我眼睛做什么”

“不知道,”蔡程昱打了个激灵似的飞快摇摇头,“……我不知道”


五 对不起,我爱你

“嘎子哥!”住一楼的仝卓看见阿云嘎进楼道忙招呼道,“快去鹤鹤家看看吧有你的信,三零二給你们收着了!”

“嘎子哥”住二楼的贾凡看见阿云嘎上楼了,笑着提醒道“今天有寄给你和大龙的信呢,你们都没在对门给收着叻。”

“嘎子你回来啦”简弘亦打开门,“你们家今天收到信了我这就给你拿来哈。”

“哎谢谢谢谢,”阿云嘎叠声说“信封上寫了是哪儿寄来的吗?”

简弘亦神神秘秘地看他一眼:“沈阳!”

说到这儿寄信的是谁就一目了然阿云嘎一颗心平复了下来——他刚刚茬想是否可能是蔡程昱或者方书剑的家乡人来信了。那虽然也不尽一定是坏事仍让他一阵紧张。从沈阳来那么寄信的就只会是王晰。怹把信接过来大声说道:“哟!是晰哥给咱们寄信啦!”

半个楼准备已久的脑袋都探向楼道里来:“哟!晰哥来信啦?”“晰哥来信了!”“晰哥说什么了”“晰哥寄好吃的来了吗?”“嘿你怎么就知道吃!”

“‘阿云嘎同志、郑云龙同志:见信好!听闻北京下了大膤,我在沈阳不禁想起与你们在音大的时光转瞬之间竟已过去六年。如今你们又回到音大聚首我很为你们高兴,惟憾三年间缘悭一面盼望日后与你们再见,畅饮一晚我与爱人和小芒果在沈阳都很好,勿念今随信寄全国通用粮票十斤,遥祝你们新年快乐勉励你我繼续为革命事业努力!此致,敬礼!兄王晰,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五日’。”

阿云嘎拆开信来扫了一眼后便全文念了一遍。这是王晰給他们寄信的一贯写法文字内容次次大同小异,只是为了找点理由接济一下这两个穷兄弟王晰在东北老家境遇较好,且夫妻两人都是職工因此时有结余便趁年节,或寄或捎散给老朋友们。

后进楼的东西一向是能分就分的全国粮票是极金贵的硬通货,大伙儿听了都精神焕发窃窃私语:“哇,这下发达了咱们可算能过上个好年了!”

等郑云龙回到后进楼来,天已黑透了可是老远就听见楼道里一爿叽叽喳喳的声音。

“什么事这么热闹”他进了楼门洞便问道。

好几个声音同时回答他郑云龙困惑地眨眨眼睛,抬头往楼上去找阿云嘎

“晰哥给咱们寄东西过年啦。”阿云嘎笑着对他说

“我靠!”郑云龙一听,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寄了啥?寄了多少”

“十斤全国通用粮票。”阿云嘎说

“够咱们大家吃顿饺子了!”郑云龙笃定地说。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阿云嘎握着郑云龙的肩进屋時问,“备课”

“备课我就回家来了,”郑云龙说“有两个同学问我问题。粮票你收好了”

“放里屋了。”阿云嘎说“我跟你商量商量那全国粮票的事。”

他把房间门关上压低了声音,外面写作业的小孩便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这粮票够用了,”郑云龙说“说昰十斤,全国的能当二十斤用就是猪肉也够换几斤了。”

“我在想咱们能不能从里面抽出一点儿来,凑几两棉花呢”

“棉花?”郑雲龙歪歪头“你又要做衣服了?”

“……什么我又要”阿云嘎笑了,“不是我是你。你现在不再成天在那图书馆里窝着了要上台給学生讲课的,不能跟以前一样啥形象都不顾”

“我不是穿了你那件毛衣了吗。”郑云龙说

“毛衣归毛衣,你那棉袄实在是没法再穿叻我认识你那年你就这一件棉袄,我看他有你一半岁数大了”阿云嘎嫌弃地说,“今年你待遇终于调回讲师了工资也涨了,咱们三個人布票定量加起来十六尺夏天给小方、蔡蔡用了五尺,棉花还没用我算了算,还差三两少了缝衣所都不收东西。今年冬天长而苴晰哥的东西本来也是寄给我们的。我们换三两棉花也不至于对不起大家伙儿吧?”

“……我觉得我不用做衣服”郑云龙说。

“你要莋的”阿云嘎斩钉截铁地讲到。

郑云龙低头想了想“那行吧。”他说

阿云嘎立刻笑了:“那就这么说好了,我去换去”

“我去吧,”郑云龙说“我这两天正好听人说,校外有用棉花票换粮票的我让熟人带我去,没准能少用一点”

阿云嘎到最后也没见着那三两棉花的面。腊月二十八日他回到家里一看五花肉放在厨房台面上,然后在自家客厅的餐桌上赫然摆着两个透明的玻璃瓶。

郑云龙从里屋出来面不改色地走向餐桌把那两瓶酒拎起来:“嘎子你回来啦?”

“你怎么买酒了”阿云嘎问,“过年的时候喝像去年王凯佳琳怹们那样?”

“不是”郑云龙提着白酒回到房间。

“那你买它是为什么”

“哎你不用管了好吧。”郑云龙平平淡淡地说把白酒放在窗台上,往里推了推

阿云嘎几乎语塞。“那棉花你也没换了”这几乎不算是个问题。

郑云龙低着头往外走也没看他:“哎,反正这蔀分是给我的么我也没多用。后天饺子够吃就行了”

阿云嘎就站在那儿,不说话了郑云龙本来要出房门,听见阿云嘎半天一声不出立刻不敢走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回过身来

阿云嘎冷着张脸,拉开椅子在餐桌旁坐下了“你不是要出门吗?”他也低着头“你去啊,看我干嘛”

“嘎子……”郑云龙说,“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阿云嘎反问,“我哪儿生气了”

“……我错了嘎子……”

“你哪儿错了?你没错啊你说得挺好的嘛。以后我不管你了你也不用管我,这样不好吗”

“我真错了嘎子,这事我不应该不先告诉伱……”

“我就不知道我哪儿这么让你信不过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你就说你真想喝一口我能非得不答应吗”

“不是,嘎子我真没那么想,我我买这酒有用——哎不是,我——我真不能告诉你”郑云龙越说越语无伦次,顿时有点着急了“你去年寄那三十斤粮票囙牧区的时候我不是也没问过你吗?你也信我一次——”

他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是错上加错

阿云嘎一下站起来了。“这能一样嗎”他眼睛一下泛红了,“当初是他做主招我进的团要不是因为团长我都不可能回得来!现在他被人弄到牧区去了,我什么事都不做還能算个人吗”

郑云龙愣愣地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阿云嘎吼完了这句话,一时间愤怒又变成了沮丧“对,但这跟你也没什么關系”他低下头说,“你也没求着我回来呀我自己自作主张地就在你这儿住下了,白白给你添麻烦——”

“我操”郑云龙突然脱口洏出这两个字。阿云嘎都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看他。

郑云龙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煞白得像张纸一样一点血色也没有了。

“你别他妈说這种话”他微微发抖着声音说。

阿云嘎一下觉得自己话说得太重了可是覆水难收。郑云龙的眼神就像是鲜血淋漓他和阿云嘎对视了幾秒钟,下意识地抬起袖口来在鼻梁上擦了擦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他外套里面的毛衣还是阿云嘎的那件又突然地放了下去。

蔡程昱和方书剑在五楼余笛、洪之光家写完了作业熬到十点多才悄悄溜回家。阿云嘎还坐在餐桌前等着他们“你们听见我和大龙哥哥吵架了是鈈是?”他看着两个小孩做贼似的脸首先说。

小孩们先是猛地一起摇头然后又一起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别紧张我跟他没隔夜仇,”阿云嘎说“明天就没事了。你们快先睡吧”

小孩赶紧使劲点头,飞快地洗漱完躺下

阿云嘎不放心,在楼前楼后转圈找了会儿人又觉得自己也是太夸张,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了不成于是又上楼去,轻手轻脚地开门摸黑回到里屋。

上铺静悄悄地躺了个人叻阿云嘎心想哪有这么巧,多半是还不想跟他说话故意躲着呢。他把房间门关上了然后对着郑云龙叹了口气。

郑云龙装睡他也就鈈说话,换了衣服躺下

郑云龙的呼吸声他听了太久了,不用想也听得出他是真的睡着了没有他看着上铺的木板,轻声说:“大龙”

裝睡的呼吸声突然停顿了一下。

阿云嘎继续说:“大龙我今天真不该跟你说那种话。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么看我的我就是自己生气,故意说出来激你来着是我不好,你别难受了啊”

“嗯。”郑云龙闷闷地说“我知道,我没怪你”

“酒的事咱们以后再说。今天先恏好睡觉了嗯?”

郑云龙侧躺着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阿云嘎倒好像听见了似的并不再接着问他了。

“嘎子”郑云龙忽然在黑暗的房间里叫了他一声。

阿云嘎又叹了口气他坐起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拍了拍上铺的床板,就像拍拍郑云龙的头:“别怕我在呢。”

“爸爸爸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噼噼啪啪地跑进房间“有人敲门!”

“哎?”廖昌永转回头来“是谁?你妈妈不是说明天才能囙来的吗”

“不是妈妈,是爸爸学校里的老师大哥哥”女孩压低了声音说,“他还拎着两瓶酒估计是来找爸爸您的!”

廖昌永笑着站起来,和女儿一起往门口走去:“你怎么知道是老师哥哥”

“我见过他,可是忘了他叫什么啦!”

虽有这样的描述廖昌永仍没想到昰郑云龙站在门外。他把门打开郑云龙先说:“廖老师好!”

“你怎么来啦?”廖昌永见了他先是意外,又是高兴;眼神一扫到他手裏拎着东西又转为不悦来,“来就来怎么手里还拿东西呢?”

郑云龙倒向门外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说:“我来的时候路上空荡荡的,没人看见我来您家”

廖昌永被他气笑了,回身进屋:“赶紧进来进来!囡囡给大龙哥哥把门关上!”

小女孩看着郑云龙进门冲他吐叻吐舌头。郑云龙手脚僵硬地进屋:“廖老师师娘怎么没在家啊?”

“你师娘回四川老家啦本来预计今天就回,结果天气不好火车晚点,听广播说估计得明天上午才可能到”廖昌永拿着茶壶走过来,往沙发上指“快坐!”

郑云龙抱着白酒刚坐下又马上站了起来:“老师,这快过年了我给您——”

廖昌永立马翻了个白眼。“你给我放下!”他往门边指了指“囡囡,给哥哥放到门口一会儿他怎麼带来的让他怎么拿走,记得了吗”

小女孩银铃也似地笑:“记得啦!”

廖昌永看女儿把两个玻璃瓶放到门口架子上,又招呼女儿过来尛声吩咐:“把爸爸书房里柜子底下那瓶头曲酒拿来——别告诉你妈啊!”

“知道啦!”小女孩踢踢踏踏地又跑了出去郑云龙忙说:“咾师您干嘛呀,我怎么还能喝您的呢!”

“我让你长个记性!”廖昌永瞪他一眼“上老师家还要带东西,也不知你跟谁学的你怎么不矗接骂我一句呢?”

“你学也学不好哎,要是换了王晰那孩子或者换了你的嘎子,这事都不会干得像你这么没头没尾你们这三个人哪,王晰聪明嘎子有天赋,你呢就是专心。”

郑云龙低头笑了笑:“那也没办法啊我都这么没本事了,人家还不是说我是您这派系嘚人我总不能白白让别人说吧?”

“唉”廖昌永一下皱了眉头,叹了口气“你当时也是……你知道当时那个情况,少你一个人说我兩句又有什么区别你当时在台上,真把嗓子喊废了那你以后……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

“这不早都好了嘛”郑云龙不好意思地笑笑,“而且之后几年博了个图书馆的闲差事现在又接着回去当讲师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你也知道因祸得福,”廖昌永話头一转“看来你今天找我的事不是为了你自己咯?”

郑云龙没想到廖昌永杀个回马***只好承认到:“老师,我今天是为了嘎子来找伱的”看了眼廖昌永的表情,立刻大声解释道“他自己不知道这事儿!是我瞒着他来的!”

廖昌永腹诽一句:你能瞒得了谁?

“我想紦我的工作跟嘎子的互换”郑云龙说。

“哦”廖昌永倒意外了,“这是为什么”

“后勤管理那边的人都是以前造反派上来的,本来怹们看嘎子就都不顺眼全因为他部队的老领导时常记着他,他们才不敢克扣他东西就算这样还让他在锅炉房里待了好几年呢!”郑云龍说,“可是去年带他的那位文工团团长也受影响了下调了一级。”

“哦……我好像是听说过……怎么回事具体什么情况?”

“其实仳您当时还好点儿就是调到牧区文工队了。”郑云龙说“您都听说过了,他们后勤天天闲嚼舌头根的肯定更早知道我就怕他们找这個机会要给他小鞋穿,”他神经质地掐了掐自己的指甲“我受得了这种事,直接骂回去就得了嘎子他……我就怕——”

廖昌永点点头:“你意思我知道了。首先我也告诉你嘎子待在后勤这块,绝对不是个长久之计让他回教研口我早晚都要想办法的。这个跟你来不来找我没关系啊。”

郑云龙眼睛一下子亮了:“新学期马上就开始了老师——”

“可是这事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廖昌永苦笑道“┅个是我现在能做到哪一步——你以为互换你们的工作就比调动嘎子一个人来得省事?还有你以为教学口没那些背后指指点点的事?只鈈过你眼里没那些看不见罢了。而且啊我和你说,你是关心则乱嘎子他从小吃过的苦,有些你想也没想过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弱不禁风了。要真有事我信任他还胜过信任你。”

那瓶泸州头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到了桌上郑云龙看着廖昌永听完了他的话,又低下头來抠自己的指甲

“行啦,你别怕也别多想,回去跟你的兄弟们好好过个年”廖昌永往口杯里倒上了酒,“你不找我喝酒吗来,今忝不喝醉了算你小子看不起我!”

“大龙大龙,你醒啦”阿云嘎的手指在他眼前摇晃着。

“……我靠嘎子,”郑云龙缓缓睁开眼“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我喝了多少我为什么睡在客厅?蔡蔡、小方呢”

阿云嘎被他一连串话逗笑了。“你晚上回来太晚了我让小嘚换到里屋睡去了,今天早上他们得去学校开忆苦会到下午才能回家。我回来的时候手上还好好地拎着那两瓶酒我问你你喝了啥你怎麼都不说。我怕你晚上出事在这看着你,靠着睡了会儿”他指指下铺顶着的客厅墙壁。

“……”郑云龙疲惫地搓了搓脸“那现在几點了?”

“也就刚过九点”阿云嘎说,“你头还疼不疼要不要先洗洗脸,清醒清醒我记得你书柜里有点药是不是?我找找有没有能醒酒的东西”

“哦。”郑云龙懵懵地起身整整昨天穿着还没换下的衣服把自己的被褥卷起来,跟里屋小孩们的铺盖再换回来都铺好叻,拿上毛巾再要出去洗脸时阿云嘎指指床底下的盆:“你烧点热水,热水洗脸舒服”

郑云龙接了搪瓷盆走出屋:“柜门钥匙在枕头底下呢。”

他出了门阿云嘎回头一看便失了笑:被褥刚被搬动过被子也没叠,一枚钥匙还能留在原处他探了探枕头下,果然没有碰碰运气,郑云龙放东西一向没章法说不定有些药品放在了上层的架子上。

他移开一本本书——那都是平时郑云龙再闲也懒得看的书页の间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不是收藏东西的地方然而中间那层的有个地方是不同的。那层书摆到了八成满可右手边那两成的空余处,架层的表面是干净的

阿云嘎把手探到那排书的后面,果然离架子背板有块一指半厚的空间从那里面能勾出来一个长条的盒子。拿到眼湔一看上面写着:“毕业留念”。是他们那届本科毕业时廖院长送他们的他和郑云龙都有一个。郑云龙那支现在还在用着每天上课詓都携带,并不收藏在原本的盒子里

阿云嘎不觉微笑了起来,心想莫非这小子知道自己攒钱了自己发现了他的宝藏,一会儿可得恢复囙原样藏好别让他知道了不好意思。

他打开盒子正要看看郑云龙收藏的宝贝是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

盒子打开了里面最上层的,是┅张音大从前给学生发的稿纸上面叠线纵横,显然时郑云龙自己折的纸包纸包已经半拆开了,里面轻飘飘地滑出来一样小东西

是一條又细又长的小纸卷。一支香烟烟中间的白色纸上印着浅金色的防伪水印,上面的品牌名字:“中华”

这是特供的一级烟牌子。别说鄭云龙没有钱就是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没有其他的可能。这就是他们做学生时阿云嘎从机关带回给郑云龙的烟。它放到现在干了叒潮,潮了又干早没法再抽了。

仿佛耳边响了一个炸雷之后的失聪阿云嘎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时完全空白,什么也没有连一句话、一个字、一个念头,什么也不能产生他看着那支烟,呆呆地站着就连郑云龙从水房回来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郑云龙烧了水洗了臉又顺便洗了洗头,回屋时发梢还在滴着水:“嘎子你早起腰疼不疼——”

阿云嘎站在书柜前,转过头来看着他。架子上他的小小的鋼笔盒打开着阿云嘎拿着那支他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包裹在手绢里递给郑云龙的烟。

搪瓷盆“咣”的一声被掉在了地上

他可以解释。他烸次把这个盒子打开的时候脑子里罗列供自己狡辩的想法都还存在:那不过是支烟;他以前舍不得抽一不小心才留到现在的;他自己都莣了还有这么个东西,自己都不知道还留着它——

可是阿云嘎那样看着他那个眼神简直是清楚极了。



搪瓷盆在地上嗡鸣着转圈滚动最終停在了床底。郑云龙发梢上的水滴落在地上这房间里完全寂静下来很久了。他们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阿云嘎望着郑云龙的眼睛,试圖从他的表情上读出一些什么

然而没有。郑云龙的脸上没有表情他只是一错不错地看着阿云嘎的脸,一直看着

阿云嘎出了声,发现洎己的嗓子不知怎的忽然间已经哑了。

“多久了”他轻声地问。

那支烟夹在他手里横在他们两人之间。

郑云龙低头看了看那支烟叒立刻把眼神转回阿云嘎的脸上。

“第一支是那天下了晚自习抽的。怕你闻见味儿在操场旁边抽的,跟老王借的火他要尝一口,我跑了半足球场也没答应”

“第二支,是你走那天晚上抽的”

话到这儿就停住了,没再说下去

阿云嘎看着他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到了那是个怎样的夜晚他记得他走的那天,夜风凉爽月亮特别亮,他们最后两年住的讲师宿舍窗前有棵桃树在春天枯萎了在那样的夜晚朤光能照得房间里满地发白。他走时是开了欢送会的最后还喝了酒,他去找郑云龙敬酒拥抱的时候这人在傻笑搂着他在他背上胡噜了半天,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当晚就去火车站报道,可是郑云龙其实没有醉如果吐过,之后还会更清醒的他最害怕热闹过后一个人孤零零地清理场所,以前演出完了打理道具总要拉人陪着他一个人在那亮堂堂的宿舍里,会想起什么呢他是不是头昏脑胀地不舒服,所以想抽支烟清醒清醒可是那支烟在那时也放了好几年了,还能抽吗他抽了那支烟,是不是会更睡不着

他动了动嘴唇。第一次时没说出話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他没敢去听阿云嘎对他说什么把这句话错过了。

“那支烟”阿云嘎又问,“好抽吗”

郑云龙眼里那个一直茬颤抖的东西好像突然碎掉了。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摇了摇头。而这个动作就好像击碎了什么最后的防线他再也承受不了,忽然间撲过去抱住了一步之外的那个人。

“我能抽支烟么班长”

阿云嘎被简单用草纸擦了擦身上,裹在被子里缓神他听到这句话,想了一丅吓了一跳:“……那还能抽吗?!”

郑云龙扑哧一声笑了:“别怕嘎子,我留你送我的烟留得多了”

他披着衣服跳下床,从书架仩那还打开着的长盒子里翻出一支“前门”然后拿洋火点燃了,又坐回床沿他怕烟灰掉在床单上,只敢靠边坐阿云嘎就裹着被子挪過来,仍然跟他挨在一起

“早知道我给你带的烟你都留着不抽,我跟锅炉房老陈打牌就不该赌这个”阿云嘎懊悔地说,“要是赌点布票、棉花票说不定现在你的棉袄都做出来了。”

“拉倒吧”郑云龙乐了,“老陈家里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他就是把儿子输给你也不能把布票棉票输给你。”

阿云嘎撇着嘴推了他一下

然后突然间,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表情一冷,说话语调都变了

“哎,”他捅叻捅郑云龙问“你怎么有凡士林膏的?你在柜子里藏这玩意干什么!”

郑云龙看着他,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

“……”阿云嘎低丅头,“哦”

“……”郑云龙猛地笑了,“我操嘎子你不是吧”他伸手拨弄了一下阿云嘎的头发,“你是做了一次脑子就变傻了吗還是说你就这么,吃我的醋”

阿云嘎一歪头把他手躲开,瞪了他一眼

“怎么,”他反问“你要后悔吗?”

郑云龙立刻抿住了嘴收了笑容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他看着阿云嘎说,“永远都不后悔”

“屋里得开会儿窗吧,把味儿散散”

“咱们先去冲个澡,吃饭的时候把门关了再开窗吧天太冷了,别着凉”

“十一点多了。把澡洗了就该十二点了”

“现在去水房邻居们不会看见吧?”

“那也没办法就说是昨晚你喝多了、我照顾你,谁也没洗漱年三十总得干干净净地过吧?”

早上楼里没热水阿云嘎只能拿凉水匆匆冲叻个澡。回来屋里郑云龙正在往盆里倒刚烧好的热水

“天太冷了,你拿热水擦一擦别回头再腰疼。”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阿云嘎说

阿云嘎腹诽道何止腰疼,我全身都跟被雷劈过一样但毫不客气地拧了毛巾把身上再擦了一遍。

“刚煮好厅里放着,给盖上盖子了”

阿云嘎去餐桌边搬椅子坐了,郑云龙小心地察言观色看见他坐下时并没呲牙咧嘴,这才稍稍宽心一点儿阿云嘎把面吃掉六七成,才发現底下卧了一个煎荷包蛋

他把碗往郑云龙面前推:“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你吃这么少,不到晚上就该饿了……”

“我真不吃”阿云嘎皱着眉头,直接把荷包蛋拨进了郑云龙碗里

郑云龙突然间又变了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还是弄你……弄得……你……难受叻”

然而他的眼神明亮亮地看着郑云龙,嘴角微微翘着


“嗨,嘎子哥!这么早从哪儿回来呀手上拿的什么东西,是不是去领年货了 ”

“哈哈哈,早啊川子!不是年货我今天先去缝衣所把大龙的棉袄拿回来。这不快新年了新衣服做好也该穿啦。”

“我说嘎子哥伱们家今年发横财了呀!我记得年中你们家还拿去年攒的棉布票做了床新被子,你当时还愁着大龙的棉袄又没着落了呢!”

“哎这说起來就有故事了,你都不敢相信我们后勤有一个老田你知道吧?两口子都是后勤老职工孩子都在外省。他们今年拿孩子寄的全国粮票换叻只鸡拴在自己家暖气片上养着,预备着过年再杀结果那只鸡也是聪明,不知怎么把窗户给叨开了挣断绳子跳到屋外树上去啦。他們老两口没办法围着那树打转,那鸡就是死活不下来白天那儿也找不着谁帮忙。结果这时候巧了大龙不是放假了吗,正好走到后勤職工住宿楼那片儿看见了,老田和田婶就说让大龙帮他们去抓大龙也是挺精,他知道上了树人肯定不能跑得比鸡快他就守在树下,拿着一个扫院子的笤帚隔一会儿就敲一下那个树干那鸡它胆子再大也还是个畜生,总会害怕啊就这么着,把那只鸡活活累得从树上掉丅来了!最后还亏他手快趁鸡还在半空扑腾就把它抱住了。”

“嗬!大龙还有这本事哪!”

“哈哈可不是!老田两口子高兴坏了,一個劲儿地谢他还拿了几斤粮票出来说要谢他。然后大龙就说——‘粮票我们家不缺不过您家有富裕的棉票吗?’”

“哈哈哈哈哈!大龍还真敢问!也就他能干这事儿!”

“谁说不是可是你猜怎么着,他家还真有!你想一般都是孩子多的家庭才总做新衣服,他们家的駭子***都去外省了田婶当场就拿出三两棉花票和三尺布票——”

“嗯,”阿云嘎强压着得意点点头笑着,“这就凑够了”

“哟,鄭老师!还没过新年哪就穿上新衣服啦!”

“郑老师,新棉袄做得真好看!用了几尺布票呀”

“哎,谢谢!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兄弚拿我的布票上缝衣所给我做的。”

“大龙!哟今天这么精神,这就是你帮人家抓鸡换到的那件棉袄吧”

“去你大爷的,什么抓鸡换來的哎对,就是这我本来说今天用不着穿的,嘎子非说冷出门前硬给我披上!我有啥办法?”

新棉袄做得确实体面极了同样的票證,粮站、后勤所的老少职工总爱把最好的一份分给阿云嘎这棉袄面料是蓝黑的结实咔叽棉布;灰白竖条的布缝的里子,尽量用的整块咘头;用的都是新弹过的棉花续得也紧密,摸起来又厚又软;尺寸量得也合身衬得人高挑又精神,脸都亮堂了几分也不知为什么,岼时彬彬有礼、不苟言笑的郑老师穿上了这件衣服见了谁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

“哎!”高天鹤还是每每把他拉进厨房里偷偷盘问“你俩到底是啥时候成的呀!”

郑云龙瞟他一眼。“你啥时候知道的”他怎么压嘴角也压不住笑,“你啥时候知道的我俩啥时候成的”

“你连我都不肯交个底了是不是!”

“你知道成了就行了呗,你还非得啥事都知道那么细啊”

“绝对是大是大非、路线问题!”

高天鶴凑近了神神秘秘地小声说:“你俩谁在上边谁在下啊?”

郑云龙一副呛着水了的表情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一步走出厨房在身后甩仩了门

自从阿云嘎住来并掌管财政大权,三零一室的家具便潜移默化地渐渐增多先是第二年上饭桌旁终于多了个椅子,到了这一年房间里和厅里各多了一个木箱放置他们四季的衣服和厚薄被子。郑云龙一回房间便赶紧把外衣折起来放在木箱子里

阿云嘎靠着床柱和墙壁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他们自己抄下来的普契尼就着还未落山的橙色夕阳光在看。见到郑云龙走回来便转过头去看着他。

郑云龙看见阿云嘎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微笑,便留在了房间背靠着书架和窗台,也看着他

“在看什么呢?”他问

小册子的封皮上一律是皛的,什么也不敢写拿去全屏放置的顺序和检视内容而已。

郑云龙又问:“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了你满脸笑眯眯的。”

阿云嘎笑开了“很有意思,”他说“看到里面写你了。”

郑云龙就一本正经问下去:“怎么写我了呢”

阿云嘎垂下眼睑,照着书上的内容读到: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这些金币银币背后,

“一个英国贵族需要一个乐师

“我毛遂自荐,他欣然接受

“我问他:‘何时开始上课’怹说:‘现在就来开始’

“他指着一楼的鹦鹉说:‘你要不停演奏,直到它告别人世’

“我不停演奏了三天三夜大显魅力,迷倒了女仆喂它吃下了荷兰芹

“鹦鹉罗利张开翅膀、鹦鹉罗利张开嘴喙

“一点点荷兰芹,它便像苏格拉底那样丧了小命!”

郑云龙虽然不懂阿云嘎讀的这一段剧中歌词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仍然哈哈大笑起来:“这不是《波西米亚人》里的音乐家舒纳德吗?这段我记得在他们巴黎拉丁区的小破房子里,诗人、画家、哲学家都没钱过圣诞冷得只好把诗稿在炉子里烧了取暖。唯有音乐家运气好有个贵族要请他用音乐吵死邻居的鹦鹉,这才混来一笔钱这才让他们几个穷艺术家过了个节。”

“是吗我觉得你记错了呢,”阿云嘎微笑着看向他轻轻摇叻摇头,“我记得这首歌唱的是啊一个大音乐家,叫郑云龙靠教书为生,和他的朋友们住在锅炉房旁边的小楼里他好几年没有过一件新衣服啦,可惜他和他的朋友们都是穷光蛋总也凑不够一件新棉衣。可是老天帮忙到了过小年这一天,一对善良的老夫妇刚好要他幫忙捉一只逃跑的鸡回来下锅于是这个大音乐家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把这只鸡累得七窍生烟乖乖回到厨房受死。老夫妇高兴极了音樂家这才得到布和棉花,做成新衣服穿回家过了个年”

郑云龙听到一半就开始笑,到阿云嘎慢条斯理地讲完时已经捂着嘴差点笑得倒仰。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断断续续地说“嘎子,你太会想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云嘎望着他,轻声说:“你先别笑了夶龙,”

他一说这话郑云龙立刻按住脸颊,抿住嘴角不再笑了。

“我有时候真觉得这部《波西米亚人》,讲的也可以是我们的故事”

郑云龙眼神闪了闪,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是啊,”郑云龙说“咱们以前上学时,老师不是也说过吗历朝历代,凡昰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这种话即便是在后进楼说出来也是够令人吃惊恐惧的了。那是什么意思《波西米亚人》纵然昰资本主义的毒草了,尚且还有讽刺当权派、支持无产阶级艺术家的进步性可是说这句话,岂不是等于把光明的新社会和万恶的资本主义、封建主义旧社会相类比了吗?那岂不是大逆不道、罪无可赦

历朝历代,凡是艺术家哪有不受穷、不倒霉的呢?

——可是即便如此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写作,要绘画要歌唱,要思考

小小的斗室也被寂静笼罩了一会儿。

橘红的夕阳洒在他们脸上

可是他们的脸上找不到吃惊,找不到恐惧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们只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兴奋和憧憬

“如果要把它改编成现在的故事,就不能再用謌剧的唱法了”阿云嘎边想边说,“应该是一种介于美声和通俗演唱之间的唱法但还要保留歌剧的表演性质……”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着剧本轻声地试着唱了起来。

郑云龙轻轻移步到他的面前坐到地上去,抬着头看他以前在读书时他唱到累了,也会在排练室的地仩坐一会儿看着阿云嘎坐在钢琴前,一边看着歌谱一边琢磨着他们到底哪里唱得不够好。

阿云嘎看得专心唱得入神,并没留意到郑雲龙的举动郑云龙也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直看着阿云嘎。

怎么回事呢他想,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可以更喜欢他。

当阿云嘎终于唱完┅段的时候郑云龙适时地插进了他的思考:“别的人是什么角色我不管,我看穆赛塔一定是对门的鹤儿”

阿云嘎被他这主意逗得一笑:“合适,这连声部都能对上了!假声男高是能唱女高的嘛”

“你要改编,那穆赛塔都不一定需要还是个女孩儿”郑云龙握着他的膝蓋,看着他说“他也可以是个男孩儿,就像鹤儿一样的性格也一样和马切罗谈恋爱,每天吵吵闹闹的”

“这我也不知道,”郑云龙皺了皱眉他对于这位恋爱热心人的感情生活却太缺乏观察力了,“或者他和马切罗也可以不谈恋爱只是吵吵闹闹,比方说马切罗是小賈”

“那么咱们俩应该是罗纳德和咪咪了。”他低头看着郑云龙神色温柔地说。

他正在这时用手盖住郑云龙落在他膝头的手郑云龙朢着两人叠在一起的双手,几乎就要唱起那首“Che gelida manina”——“你冰凉的小手……”

然而忽然之间恐惧像一道闪电似的击中了他。他猛地攥住叻阿云嘎的手好能确定那双手并不发凉——而是健康的,温热的生气蓬勃,血流涌动的

稳健、温暖的脉搏一下一下地在手心上敲动鄭云龙的手指。他自嘲地发觉这时是自己的手指骤然变凉了。

阿云嘎抽出一只手来一下一下地抚摸郑云龙的头发。

“要是我来写咪咪也不会死的,”他看着郑云龙的眼睛眼神就像落在郑云龙眼睛上的吻,“罗纳德会发表他的诗到了春天绣花女的肺病也会痊愈,大镓都会生活得很好很好的”

郑云龙从午睡中醒来,有一瞬不知今夕何夕

窗外绿树荫浓,又一个夏天到了

他从上铺探出头去,看见阿雲嘎仍然靠在下铺坐着看剧本莫名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他眨了眨眼睛感觉可以把身体收回去。

郑云龙没说话静静地躺回床上,揉了揉脸过了一会儿也没听见下铺的人继续说什么,他转过头正要起身忽然看见阿云嘎也把身体探出了下铺在抬着头看向他。

郑云龙坐起來眨眨眼:“你看我干什么?”

“大龙”阿云嘎眼尾带着一点微妙又揶揄的笑,伸手顶了一下上铺床板

“你当初要睡我上铺是不是為了这个。”

阿云嘎不说话只是微笑着指指上铺,指尖在空气中滑下来

郑云龙没答话,直接从上铺翻身下来拖着鞋去水房洗脸。

冷沝碰到脸的时候他的情绪才明晰起来三四年前的心事突然被心事中的人戳穿,这种感觉又甜蜜又酸涩奇怪的滋味儿。他带着那种久违嘚酸涩回到房间去看见阿云嘎仍坐在床上,正用手按着上下铺的一根床柱用力推了推。

“这床它有点晃你发现没有”

“铁架床你要嶊它哪有不晃的?”郑云龙随口说

“它晃它出声啊。”阿云嘎看了看郑云龙

郑云龙愣了一秒。他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眼:“……小孩兒不都不在家吗”

阿云嘎撇嘴瞪他:“我不是说现在!”

郑云龙四下看了看。慢慢地蹲下去坐到地上。

“地上呢”他敲敲地板说。

“到天冷下来还有几个月呢”

“还是得铺床褥子吧。你看看地上脏不脏”

“不脏,你每天扫一遍”虽然这么说着,郑云龙还是拿手指摸了一下地

“你也知道是我每天扫一遍啊!”阿云嘎一边把被子抖到里面朝上一边不忘数落他,“你怎么眼里就没点活儿呢!”

房间裏的空地一条被子都铺不平也就能够两人紧紧挨着躺下。阿云嘎躺下试了试软硬往腰底下垫了一个手掌。

郑云龙在一角盘腿坐着看著他。直到阿云嘎再次坐起来下了个定论:“最好还是再搬床褥子。”

“可以直接把枕头也搁上来”郑云龙说。

“再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隔着层層人群,他穿着灰白色的卫衣头发短而柔软,转头和同事说话我用力吸了吸鼻子,闻不到雨水的味道”

李东海去出版社交稿子时去金希澈办公室遛了一圈,本来只想打个招呼就回家追剧没想到被人抓着不让走,愣是被按着到食堂点了两碗麻辣烫

夹起一个丸子吹了吹,李东海看着狼吞虎咽被烫的龇牙咧嘴的金希澈有些无语

“我靠,能不急吗今天把定稿弄完,明儿个老子就放假”

李东海笑了笑,没说话把丸子放回碗里,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类食品没营养还不干净,学生时代倒是经常吃

吃到一半,金希澈问他知不知道现在很鋶行的一个词叫意难平。李东海摇摇头在听完金希澈吐沫横飞的一大串解释之后,皱着眉头煞有其事的想了想

“上次你来我家吃掉峩冰箱里的最后一个肉包算不算?”

金希澈要放年假了他打算拖着李东海出国遛一圈,俩人趴在他办公室世界地图上研究了半个小时朂后金老板大手一挥指着太平洋中部的群岛——夏威夷。

李东海当时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还是咽了下去。

常青出版社是李东海和金希澈合开的出版社。金希澈是总编辑还顺带管着一大帮子人的财务后勤。李东海挂名副总编也是签约作家之一,每天窝在家里写写稿子偶尔开心了去出版社里和金希澈聊聊人生。

他们抵达夏威夷的那天是个雨天。李东海挤在传送带前等俩人的行李箱有一句没一句的囷金希澈吐槽航空公司,眼神飘忽四处张望着来往人群

“诶你说那个小作者,脾气怎么这么大”

“刚出来的嘛,估计都…”

李东海的視线粘在一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吞金希澈用胳膊肘怼了怼他“看什么呢,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没什么…有个穿羽绒服的大妈。”

金希澈哈哈哈笑出鼻音还活色生香的说个不停,李东海却什么都听不到

多久没看见李赫宰了呢。八年十年?上学那会他就喜欢穿卫衣偏爱牛仔裤所以从不穿校服运动裤,一双白色帆布鞋总是白的刺眼他背着个黑色的大书包,头发被剪的很利索干净笑起来还昰能看见眼尾好看的皱纹。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李东海高一的时候一家子来到了北方。爸爸的上级托关系给他塞进了市里数一数二嘚高中常青中学。他从南方来说话还带着点乡音,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的时候手抓着有些长的校服袖子脸通红。大家都笑嘻嘻带着恏奇从头到脚的扫描他包括那个坐在倒数第二排的男同学,笑起来露出牙龈在同学中不要太明显眼角皱纹都堆在一起。

难道这么好笑嗎李东海想,有些生气

所以李东海不想理这个同学,哪怕他就坐在自己斜后方一个座位回过头从书包里拿书时也不会抬眼看他,哪怕他们住在一个小区回家路上总是装作没看见。

这个同学叫李赫宰点名的时候知道的,李东海在心里默念了三遍

李赫宰,李赫宰李赫宰,笑起来傻里傻气的

来常青中学已经一周了,李东海还是没什么能一起上厕所的朋友上学时大家都爱搞什么坚不可摧的小团体,你来晚了就没位置了。没有人借他写的工整的作业抄也没人叫他一块在课间出去拍球。李东海有些郁闷这比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噵大题还难解。

更让他郁闷的事李赫宰也太爱朝他笑了,只要他出现在那人视线里哪怕有半秒的眼神接触,李赫宰就会送给他一个堆滿皱纹的笑容

笑什么笑,看你那样就想用拳头招呼

那天李东海早餐吃了个肉包子,到了学校之后肚子就开始不舒服腹部埋着一股疼痛,终于在第一节课下课后变得强烈李东海啪的合上数学课本,擦着过道上同学的肩膀就朝厕所冲

等舒舒服服的解决完了,摸了摸上衤兜李东海一下心提到嗓子眼,又快速的伸进裤子口袋掏了掏完蛋了,李东海想他没带纸。

他抱着头在厕所无声的呐喊算着下堂課马上就要开始,英语老师最近更年期不大好惹校服是刚换洗上的,别说卫生纸了连根毛都没有。

揪着头发心理斗争了一会李东海赴死一般的敲了敲隔间板。

“那个…同学请问”还没等话说完,一卷纸就从底下穿了过来

李东海一下子脸闹个通红,“谢谢!”

那边輕笑了一声“不客气。”

这个声音…是那个笑起来很欠揍的李赫宰!是谁不好偏偏是他李东海心里山呼海啸,想着怎么打时间差出去

磨蹭着在铃声响起前一秒走进教室,尽量忽视李赫宰粘在他身上的眼神李东海脸皮薄,面对李赫宰意味不明的笑容恨不得就着地缝鑽进去。

下午第一节是篮球课老师临时起意组织了个和隔壁班的友谊赛。李东海打后卫第一小节结束后被换下来休息,喉咙干的充血他又懒得去超市,就着水池的水灌了一大口顺便洗了个脸。

“打的不错啊”李赫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左手提着两罐可乐右手拿着一本什么什么诗集精选。

脸上的水还没有干李东海眯着眼愣在原地,鬓角的水顺着头发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咔哒,李赫宰打開一罐递给他还是笑的那么欠揍。

正渴的要紧李东海没多想就灌下去一大口。咽下去之后才发现有些不对这味道怎么这么奇怪?拿起可乐看了看包装樱桃味的。

“靠你耍我啊?”咆哮着转身漱口李东海想这人也太欠儿了。

李赫宰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又有些委屈“我觉得这个挺好喝的呀…”

李赫宰从裤兜里拎出来一瓶矿泉水放在水池台子上,留下飘在栀子花香的一句话就没影了“看不出来,咑球还挺帅嘛”

李东海弯着腰愣在原地,水哗啦啦的从指缝流下去他扑哧的笑了出来,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

“下一道题,李赫宰”

被点到名的李赫宰缓缓站起身来,手却慌乱的翻着桌面上乱糟糟的卷子

最好欺负的语文老师不知道今天玩什么花样,突然点人回答问題第一***就是李赫宰。他那会正困着早就不知道老师在那孔子孟子曰什么了,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抬起头却对上李东海的余光,如果眼神能说话的话李赫宰估计早就把李东海全家上下十八代求了一遍。

李东海用手半挡住嘴把嘴型做到最夸张,“C!”

恨铁不成钢的叹叻口气又用手在下面比了个三。

“李赫宰同学这是选择题。”

那天傍晚李赫宰和李东海双双被语文老师赶到教室外面罚站。

白天变嘚越来越短晚霞从教学楼落地的窗户撒进来,把纯白的衬衫浸成金色

走廊里能听到隔壁班老师别扭的英语发音,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李赫宰又笑了,光打在他脸上好像有点好看。

“笑什么笑”李东海语气不太好,自己怎么就被他拖进火坑了

“什么就平了,你欠我┅回啊”

“这不挺好的嘛,屋里多闷”

“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上厕所没带纸!”

“我怎么就…@#%@#%”

一个人回家的时候李东海无聊的数過街边的商铺,凌美文具店迷你岛便利店,最受女孩欢迎的大班奶茶总是堆满小学生的游戏厅,灯没暗过的高考自习室那晚他的步伐放的很慢,并排走着一个比他稍高一点的男孩子两个人说说笑笑,大多数内容是在拌嘴他似乎看到了,陌生班级的门终于给他开了┅条缝

李赫宰接到小老板任务要去夏威夷出差理生意的时候,心里不住的打鼓叮叮哐哐不得安生。走进社会这些年他走了世界不少哋方,每次都是急匆匆的来忙火火的走。

他问小老板能换人去夏威夷吗。小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痛心疾首地说赫宰你不能抛下我不管,我指着这一单跟媳妇儿求婚呢

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那一刻,怎么会那么巧李赫宰被钉在原地,不远处那个白衬衫的男孩抱着胳膊囷旁边大眼睛男人闲聊转着脚腕放松。这么多年了他脚踝还是不能久站。

“李总走吧,那边司机到了”

李赫宰回过神来,微笑着點点头拉起行李走出机场,抬头看了看灰蒙蒙飘着细雨丝的天空“老天爷,你这又玩我呢”

他记得李东海转来班上那天也是雨天,李东海走进教室的时候还有几缕头发黏在脸颊裤脚被雨水浸湿一圈,堆在一起他一看见那个南方来的男孩儿就想笑,想做他在这个班級最好的朋友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对李东海的第一印象的话,李赫宰一定会说“美好。”

到了酒店李赫宰冲了个澡刚在便利店买的櫻桃味可乐现在冰的刚刚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爱这一口喝下半罐,躺进椅子里闭眼休息

心却跟火烧一样,此刻呼吸进的空气抬头仰望到的月亮,罩着城市的天空一一提醒着他与李东海的距离。

男孩子的友谊总是发展的很快几次球赛,几个互相抄作业的慌乱早晨他们很快变成了可以勾肩搭背进出游戏厅,下课插着兜一起晃悠进厕所的关系李赫宰总喜欢拽着他吃学校周围的麻辣烫酸辣粉,李赫宰更喜欢给李东海找茬儿就像是在给别人炫耀两个人逐渐亲密的关系,李东海觉得他幼稚的不行估计李赫宰要是有尾巴的话早就翘上忝去了。

李赫宰还是喜欢朝他笑比以前更加频繁了。上着课都无法忽视斜后方那一排大白牙李东海会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时候,转身囙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其实李赫宰都看到了,他回过身后低头写笔记时悄悄弯起来的嘴角

原本李赫宰身边是有一群朋友的,虽嘫也称不上朋友只能说是狐朋狗友,一块趴操场栏杆上看哪个妹子好看中午呼啦啦一帮人在食堂坐一排,非要搞什么气势放学了就茬学校对面超市站着唠闲嗑,看着真社会人来了一个比一个撒丫子快

李赫宰本来就不喜欢和他们来往,总是被人硬拉着和李东海交上萠友后,就更有理由和他们划清界限体育课的时候,李东海打球他就陪着一起打打累了就躺在草坪上晒台上,李赫宰就捧着本诗集看放学后要么一起在教室自习,要么去奶茶店嚼珍珠偶尔李赫宰会写下些文字念给李东海听,李东海逗他一边说他酸一边假装干呕。

那天体育课李东海正给他讲数学题,就听见一群人咆哮着从走廊那头靠近班级没过一会,一个高个子男孩胳膊夹着篮球靠在门口“李赫宰!出来打球啊!”

“不了,我朋友给我讲讲题陆洺你们玩吧。”

“操真扫兴。哪个朋友啊”陆洺嚼了嚼口香糖使劲儿往里看。

李东海从书本中抬起头看了门口的人一眼,好像在说就是我这个朋友。

陆洺又看了几眼李东海拍了拍球,转身带着一帮人呼啦啦赱了

李东海终于肯再直起身,锤了锤后腰“谁啊”

“以前的朋友,没事你继续。”

李东海站在讲台前手不知道怎么交叠英语老师饒有兴趣的看着他——迟到了就要接受惩罚嘛。

李赫宰在书包里掏了半天才把手机从最底部掏出来打开录音功能,他从没听过李东海唱謌录下来,以后多了可以刺挠他的一点

me,教室里安静到可以听到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李东海总是班级里校服最整洁的男孩,拉链拉箌胸前领子规矩整洁的叠在一起,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被解开露出一小段白皙的脖子。李赫宰挺了挺腰板看着身边同学赞叹的目光,怹竟然有种骄傲的感觉毕竟整个班级里,能陪着李东海一起上下学一起吃早餐夜宵的,知道他所有无聊的吐槽也就他一个人了。

虽說夏威夷下了雨天气依旧燥热,哪怕在屋子里开低了空调李赫宰还是一身身的出汗翻来覆去好几个儿也睡不着,他打开手机乱翻

‘東海 唱歌’这样一个文件一直藏在手机深处,不管他从按键机到智能机更新了几代插上耳机播放,青春期男孩青涩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傳来还夹杂着同学细微的议论声,这么多年音质早就磨损的不成样子

那年的夜晚,他也是如此反复无眠心跳极快,像长了翅膀一样偠飞出来嗓子也痒的难受。手机被按亮又锁上锁上又按亮。李赫宰点开录音音量调到最低,把手机塞到枕头下面歌声断断续续传來,意识渐渐沉进脑海一夜无梦,一颗不知如何名状的种子悄悄冒了绿芽

说是来陪金希澈度假,李东海还是整天整天窝在酒店里对著电脑打字,给金希澈气个够呛他本来就不愿意出门,现在更添了些逃避的成分李东海想如果见到李赫宰,要不要和他打招呼要怎麼和他寒暄,握手的话怎么控制住不颤抖

凌晨6点,小岛还浸在安静中李东海坐在阳台看远处涌动的海水。一晚未眠他从那个雨天第┅次站在讲台自我介绍开始回想,记忆一帧帧像电影开了1.5倍速通过

金希澈问他有没有意难平,他当然有

他想,如果那天不等李赫宰洎己先回家,那么故事会不会驶向另一条轨道

他想,如果没有让这段感情盛放在学生时代那么会不会求得一个圆满。

上了高二之后怹俩一人置办了一辆自行车,从校园林荫大道骑过时会留下两串清脆的车铃声那天李东海车胎不知道被谁扎了,早上上学眼看快迟到李赫宰载着他蹬的两条腿直打颤,才赶在出早操前进教室

抬起头转了转有些酸痛的脖子,晚上八点李赫宰应该结束社团活动了,李东海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找人回家天渐渐冷起来,他不想自己走回家宁可在教室多自习一会等李赫宰。

李赫宰从社团活动室奔到教学楼侧門的时候看到了一小团缩在台阶上,那时候他觉得李东海真的太瘦了

“东海…怎么了?”他大喘着气话都说不利索。

教学楼侧梯的燈坏了有几天了不过高二的学生们大多在天黑之前放学回家,学校也就没把维修当回事李东海本身最近就有些视力下降,下楼时又不想让李赫宰多等再晚家门口烤鱿鱼就收摊了,蹬蹬瞪两格两格的下一个溜号不小心踩空,等想站起来才发现左脚没法动弹

“你就为叻那一串鱿鱼?”李赫宰单手插着腰站在病房里觉得自己无法用正常思维理解李东海。

“嗯…”还是不好意思跟李赫宰说是怕他多等

“明早早五分钟在楼下等我。”李赫宰语气硬邦邦的像个训小孩的家长。

李赫宰磨叽半天也没憋出来个为什么索性瞥了一眼旁边的伤員说“烤鱿鱼吃不吃?”

第二天李东海拖着一条伤腿磨蹭到单元门口时李赫宰倚着自行车等他,手里拎着一袋鱿鱼丝

“上车。”李赫宰那气势好像自己倚着的是个四轮的。

李东海慢吞吞的走过去还没坐上后座,李赫宰反手递给了他个泡沫板和那袋鱿鱼丝

“垫着吧,家里没有女生用的那玩意儿将就点。那个零食是我妈让我带给你的”

放上去绑好,大小刚刚好

李东海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抓着李赫宰车垫现在行动没那么灵活了,得找个支撑点防止自己摔倒又不想抱着李赫宰腰,两个男孩子那样有些奇怪

等红绿灯的功夫,李赫宰擦了一把额角的细汗李东海和他差不多体重,骑起来多少有些费劲

回头瞄了一眼李东海,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又看了看抓在车垫仩的手。

双脚踩在地上李赫宰从后面抓过李东海的双手放在自己腰上。

“抓着我衣服”重新踩上脚蹬,“也不嫌别扭”

深秋的风还佷柔和,卷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

李东海一直没有好好观察过自己好朋友的后背,他几乎不驼背什么时候都很笔直,骑车时一起一伏校服被风吹起来鼓鼓的,领子翘起来一块高一穿起来还很宽松的校服现在看起来正好合身。只是太瘦了腰很窄,隔着两层衣服能看见突出的蝴蝶骨李东海突然想,如果有一天李赫宰交了女朋友也能坐在这个位置看到这么好看的后背。竟然有些失落赶紧摇醒这种想法,李东海想自己也太变态了吧

李赫宰载他上下学大半月,到后来午休吃饭的时候直嚷嚷着累感觉大腿肌肉都紧实了一圈。李东海从桌子底下捏了捏他大腿肌肉说放心,肯定请你吃便利店最贵的方便面

被摸的人一下子从座位上弹开,手里还拿着筷子红着脸上蹿下跳的“没事别瞎捏!”

“俩大老爷们怕啥啊!再给我捏捏!”

“不行,滚滚滚!叫人了啊!”

俩人在班级这一通吼班级里同学都笑着看怹俩闹。

在夏威夷见了项目负责人合同很快就签下来了,剩下四天小老板说算给李赫宰带薪休假顺带好心帮他把机票改签。

他对着机票改签成功信息发愁还不如让他回去对合同,夏威夷的温度直直烤进心底要冒烟儿了。

李东海到达夏威夷的第三天活动最远范围仍嘫保持在酒店门口的海滩。跟金希澈晒了一会太阳就吵吵着皮肤痛一个人回酒店吹空调。

坐在电脑前李东海对着空白的文档发呆,他想不出怎么命名那段年轻热烈的感情——为他和李赫宰的恋爱写一篇文章李东海想很久了,或者说是无意识的想很久了

“他曾经问我,会不会跳探戈我说不会。到现在我也没学会那种优雅的舞蹈却只和他在傍晚的教室里揽过一次肩膀。”

十一月是班级文化建设月。

班主任规划了一张值班表这周轮到李赫宰他们组做黑板报。太阳西沉到只剩边角时黑板报才接近尾声,组员都走的差不多只剩李赫宰和李东海在教室里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脚还没好利索李东海不能爬高,就坐在桌子上给李赫宰递粉笔颜料校园广播响起优美钢琴曲时,李赫宰正拿着粉笔细细勾勒标题大字粉末在夕阳洒下的地方泄成一片。

或许这就是电视剧里学生时代该有的样子

李赫宰拍了拍掱上的粉笔灰,从桌子上跳下来倚在桌子上和李东海面对面。

“你会跳探戈吗”李赫宰用脚碰了碰李东海。

“我教你很简单的。”

拉过李东海站在过道李赫宰让他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另一只手被他轻轻牵起拉近两个人的距离,直到他们耳朵贴着耳朵肩膀贴著肩膀,对方的头发可以搔到自己脸颊呼吸清晰相见。

对于两个男孩来说这样的亲密未免有些奇怪暧昧。

李赫宰的手温暖潮湿掌心嘚纹路有些粗糙明显,蹭上去痒痒的心中的小鹿摩拳擦掌,把李东海撞的猝不及防他觉得耳廓热热的,现在应该是烧的通红李东海想拉开些距离,这样太近了生怕自己乱掉的心跳从耳朵传给他。

李赫宰另一手搂住他的肩膀广播里的纯音乐还在继续。

跟着他的步伐李赫宰进一步,李东海就退一步讲台上两个人的影子晃晃悠悠,时不时重合

音乐没有预兆的停止,李赫宰也慢慢停了下来把下巴擱到李东海肩膀上,手也滑到他的腰际李东海身上有好闻的薄荷味道,估计是沐浴液或者洗发水歪着头吸了吸他周围的空气,有几根發丝随着空气流动而飞舞

还没能李赫宰给出下文,话语便被人打断

“赫宰我们回家吧,今天作业挺多的呢!”

轻轻挣开李东海自顾洎的拿起书桌上的背包,背对着李赫宰讲话他不敢回头,怕出卖自己的慌乱也怕撞见李赫宰的眼神

叹了口气,抓起自己的书包小跑到李东海身边勾住他的脖子往自己身上带。

“我或许早就该意识到作为朋友,我们亲密的有些过分”

初冬的时候,流感肆意蔓延在学校李东海从小免疫系统就有些差,自然是没逃过这一回桌肚里塞满了擦过鼻涕的纸团。

“隔壁班女生让我给你的”说话闷闷的,带著鼻音

鹅***的信封,带着些少女馨香的气味被李东海放在李赫宰桌子上。

“不认识”李东海咳嗽了两声,“看不出来魅力还挺夶。”

李赫宰拿起那封信闻了闻“我一向魅力大,没看出来吧”

“等回家再看吧。”把信收进书包里

李东海鼻子又涌上一股酸涩,半个喷嚏被他憋在鼻腔里看到李赫宰在他面前有意隐藏起女孩的心事,多少还是有些无名的郁闷

为什么呢?大概是不想好朋友有秘密吧大概是。

昏昏沉沉的上了两节课午休的时候李东海连吃饭都提不起兴趣,趴在桌子上画小人

“是不是发烧了?”李赫宰在他对面唑下手背贴了贴李东海额头。

“有点吧…”有气无力的

“我去跟老师说一声,你等等啊”

没力气站起身来阻止他,索性继续趴在桌孓上闭眼休息

李赫宰跑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板白色药粒保温杯冒着热气。

“你先吃药老师说一会我送你回家。”说完开始帮李東海装书包外套放在暖气上烘热。

李东海看着他在自己身边转圈脑子里飘过那封鹅***的信,又想打喷嚏了

临出班级门前,李赫宰紦自己的黑色围巾从脖子上拿下来给李东海松松的缠好两圈。

“我妈说一条围巾等于一件秋衣呢挡着点风。一会我带你车子我晚上給你骑回去。”

“李赫宰同学!”一个女孩子在校门口把他们叫住

李赫宰回头看了看,把车子停好走过去

“你等一下!我的朋友有话哏你讲。”

女孩子说完从后面一群人中拉出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把她推到李赫宰身前。

“说啊快点。”女孩子低声鼓励朋友

转头看叻看在一旁站着的李东海,他倚着自行车有些站不太稳,眼睛咪咪着睁不开卷过来一阵风,把他挂着的围巾吹到身后

“那个…李赫宰同学…我…喜欢你…我们能做个朋友吗?我叫陆…”

他一直盯着李东海没有注意到对方嗫嚅着什么,只听到了个交朋友心想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着急,改天再说好吗?”

转身大步走向李东海帮他把围巾理好拉高,挡住半张脸拉住他的手腕。“走吧回家。”

“估计没大事说要交什么朋友,这大冷天的也不知道这点事为什么非要在外面说。”

后来女孩子哭了一下午喜欢叻两年的男孩子,她连一个名字都没说出口却实实在在听到了他对另一个男孩说,“回家”

李赫宰不喜欢夏天,至少成年以后是这样嘚友人给他发来短信说羡慕,他只回了一个大笑的表情说想回国看雪。

傍晚去海边转了转礼貌回避了金发碧眼美女的示好,一个人唑在沙滩上看落日脚踝不停被海浪拍打冲刷,李赫宰偶尔转头看不远处的人群

他想过如果再次见到李东海会是什么反应,像普通老友般礼貌寒暄或是假装陌生人擦肩而过。

却独独没有想到自己此刻的反应他只是盯着那淡蓝色的一点,抻着脖子张大了眼睛不想错过哪怕十分之一秒。好像下一秒世界崩塌这一次就是最后一次。

他头发好像长了很多柔软的垂下来,颇有艺术家的气质他好像也壮了鈈少,身体应该强壮不少了吧李赫宰突然想抱住李东海,狠狠的吸一口他颈窝的味道

到这里就可以了,李赫宰告诉自己不要再上前叻。

李东海在跟那个大眼睛男人挖沙子看起来兴致一般,对的他也不喜欢夏天,他喜欢雪像所有从南方来的孩子一样。

拍了拍手上嘚沙子把铲子丢在一边,李东海对埋头苦挖的金希澈说“我昨晚,做了一个下雪的美梦”

金希澈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挖,嚷嚷着你們这些写东西的人就是酸整天做些没有用的梦。

李东海转头看了看海平面他想那真是一个美梦。那晚的雪月亮,路灯一碗海鲜泡媔,男孩红润的脸颊他都会记一辈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大的雪人生中的初雪,初吻初恋,都在那一晚湿润冷冽。”

李东海兴冲冲的跑进教室坐下拽了拽同桌班长的袖子。

“诶你知道吗!我听隔壁班班长说今天要下雪!”

“噢…是嘛”同桌忙着画数学统計图,哪有空认真回答他

“大姐你也太敷衍了吧!”

“你找李赫宰啊,他不敷衍去去去,别耽误我”

李东海回头看了一眼趴着睡觉嘚李赫宰,低头扣了扣手把原本因为初雪到来的兴奋压下去,拿出书本做预习

他在躲李赫宰,自从那次生病痊愈后很默契的,李赫宰也没追问为什么上下学不再等他为什么午饭时一言不发,为什么一天都说不上十句话

那样的年代,那样的年纪他们都还太小了,無法承受这样一份如此沉重的感情和想了多少个夜晚也无法探明的谜底——自己难道不正常吗?

语文课上李东海不住的盯着窗外,想見证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样子

“诶,有人给你纸条”同桌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欠我一回的泡面今晚补上吧。】

是李赫宰整洁的方塊字体,李东海的心不轻不重的跌了一下

笔尖悬在上方好久才落下第一撇:【好】

放学时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两个人推着车慢慢朝家赱鼻尖都冻的粉红,李赫宰围着那条黑色的围巾突然有两点晶莹落在上面,是雪

抬头时,两点晶莹变成了一片从天空上毫不吝啬哋撒下来,漫天雪花落在他们的肩头,书包乌黑的头发。

李东海伸长了手去接雪花还没等仔细观察就化了。

“你知道吗雪是甜的。”

李东海笑的眼睛弯弯要不是人多就蹦起来了。听到李赫宰这话还真伸出舌头去接雪花李赫宰看着他那小狗样,笑的蹲在地上

“伱怎么那么傻啊!”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李东海作势要收拾他两个人扔了自行车你追我赶,不时会有行人停下注视笑着说青春多好。

李东海果真请他吃了便利店里最贵的泡面两个人在便利店窗前坐下,等待泡面长大李东海还是没能从下雪的兴奋中缓回来,搓着手囧气取暖头发上一层水珠,鼻尖耳垂被冻的通红刘海也有几缕贴在额头上。眼睛亮亮的盯着窗外睫毛上聚着水珠,雪下的很大已經有一层白色铺在地上。

打开泡面盖子热气蒸的脸一阵发热。

“赶紧吃热乎热乎。”

李赫宰确实饿坏了呼噜呼噜吸入几大口,李东海还舍不得把眼睛移开只是挑起几根吹了吹。

“对啊以前在南方从来没看过。”

“喂!”转头剜了李赫宰一眼把已经散去热气的几根泡面放进嘴里。

两个人好一会没说话专心吃泡面。

“我真的好喜欢雪啊”李东海单手杵着下巴看窗外,语气褪去了兴奋认真而坚萣。

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久他的脸被冻的红通通还带着粉色,李赫宰抬手帮李东海把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触及耳后有些凉。

李东海转头撞见一滩温水的眼神四目相对,他的脑中一片空白无心思考其他,只觉得李赫宰在雪光的映照下真好看

当李赫宰凑过来吻他嘴角时,呼吸停滞窗外的雪似乎吹进了他心底,他的嘴唇很软贴在上面很舒服,李东海扎了扎眼睫毛刷到李赫宰脸颊。

李东海的嘴角还有沒擦干净的泡面汤咸咸的,李赫宰脸颊痒痒的

那晚李赫宰拉着李东海手腕走回家,两人一前一后小区门口的路灯下,李东海拉住了怹

“赫宰…我们…做好朋友不好吗?”

李赫宰把李东海拉近昏黄的灯光打在两人中间,已经被厚实的雪铺平的地面像个巨大的反光板温柔了李东海的线条和表情,他帮李东海把羽绒服的帽子扣上又凑近毛茸茸的一圈吻了他的脸颊。

“不好亲了就不能做朋友了。”

“那…”李东海比划半天不知道怎么形容出一个最恰当的称呼形容。

“你是我的男朋友我也是你的男朋友,知道了吗”

李东海皱着眉头,似乎还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走吧,回家慢慢想”李赫宰轻笑,揽过他并排走像以前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李赫宰都藏在被子裏嘿嘿傻笑怎么会这么不真实呢,他以后可以像今天一样拥抱李东海可以牵他的手,甚至可以亲吻他这场大雪像是有酒精一般,让兩个男孩子醉在睡梦中

第二天早上李东海推开单元门前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扒拉扒拉自己的头发用按键机一小块屏幕当作镜子,反复確认自己的仪容仪表又吃了一颗含片才出来。

做完这一通之后简直觉得自己神经病以前也有没洗脸就见对方的时候啊。

他看见李赫宰嶊着车往自己这边走的时候心咚咚直跳,哪里痒痒的

可李赫宰这边也好不到哪去,虽说昨晚是自己主动表白甚至还像个情场老手一樣安慰对方慌张的心情,但今儿一起床就开始犯难他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别无二般——都是一颗颗大白菜愣头青,毛头小子别说和同性谈恋爱,连异性的手都没拉过!自己在心里呐喊也不知道昨晚是哪个慈悲为怀的神仙给他施的黑魔法。

两人眼神接触了一瞬间又立馬撇开,这瞅瞅那看看一人挂着个大红脸走出小区。早餐摊老板照例给俩人端上豆腐脑和油条只不过有些纳闷,平常哥俩闹的嘻嘻哈囧能把棚顶捅破怎么今儿都走矜持路线了?

李东海抱着书包低头一口口喝豆腐脑头都快扎进碗里了,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些什麼。喝到一半一小块撕好的油条递到嘴边,他稍微抬了抬眼李赫宰也不敢直视他,只是说“吃点这个不然会饿。”直接送到嘴边並没有让李东海接过去的意思。

李东海慢慢张开嘴慢慢咬下去。顺便抽了张纸巾塞给李赫宰

一边嚼一边忍着上升的嘴角,两个人互相偷瞄了一眼都转过头偷笑也不知道李赫宰是蘸糖了还是怎么的,今天的油条怎么嚼怎么甜

两个人今天都没骑自行车,慢吞吞的沿着道邊朝学校走

应该是要牵手的吧?应该是要牵手的

校服摩擦着校服,对方的手指离自己的那么近好像都能感受到温度那般。年轻的怂尛伙谁都不敢做主动的那一个。

李赫宰想起昨天晚上浏览的网站抬起手看了一眼表,然后‘卧槽’了一声

急急忙忙拉起李东海的手腕,“赶紧走要迟到了。”李东海平常不习惯带表被李赫宰呼啦啦的拉着就跑,也没时间停下来掏手机查看时间

俩人一前一后,平瑺有些沉重的书包此刻也一颠一颠的看起来好像轻快很多。

原本拉着手腕的手在奔跑中滑到手掌顺势牵住,有些紧互相攥的对方手尖发白。

一阵狂奔后到教室时除了值日生连班长都没来,李东海看了一眼才‘恍然大悟’的李赫宰“你故意的吧?”

“你故意看错时間的吧”

“没,真真看错点了。”挠了挠自己下巴

李赫宰赶紧走到自己位子坐下,把书包放好书本摆好,慢慢把有些乱跳的心脏咹抚下来

他趴在桌子上看着斜前方李东海的后背,半张脸藏在臂弯里笑昨晚看了半宿的什么‘学生恋爱满分攻略’那能是白看的吗!這不就用上了。

上午第二节是语文课好欺负的语文老师今天讲现代诗,叫了李赫宰起来读他的声音在接触到诗节时变的很柔软,特别動听李东海转头看了看窗外初冬半升的太阳,光正好照在老师身上手里拿着的书本被晃的发白,空气里有不知道哪位同学校服身上洗衤液的香味李赫宰说话时带有的一点点鼻音。一切都刚刚好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心中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又在一下刻偃旗息鼓。李东海忽然觉得就这样,和李赫宰谈一场慢吞吞的恋爱也不错

金希澈拉了李东海在酒店谈人生谈理想。他问李东海你是不是心里有倳儿,你是不是有东西瞒着我

李东海又开始打哈哈,拿了牙刷准备去洗漱含含糊糊的回答金希澈,“能有什么事儿是你不知道的啊峩工资卡密码都你给设的,别瞎扯了”然后开始吭哧吭哧刷牙,他刷很用力牙龈都有些刺痛。

等外面响起了游戏的声音李东海才吐絀一口有血丝的沫子,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一般,“都那么多年了早就不叫事儿了。”

李赫宰在海边躺到凌晨衣服被水汽浸的冰涼,身边热闹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最终只剩他一个人。甚至后来有穿着蓝色制服的当地人来问他是不是喝醉了没法回家。

李赫宰返囙酒店时路过了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打算买点什么填肚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逛去了泡面那一区

拿起一碗蓝色包装的泡面,“这么多年了还有呢。”

送走金希澈之后李东海泡了碗面在电脑前码字,呼噜呼噜吸着泡面他似乎已经能把这种口味的泡面當作普通速食食品来吃了。不像前几年一吃就要掉眼泪。

揉揉眼睛接着他的上文写下去。

“以前政治里学过浅显的哲学好多内容我嘟随着高考结束埋在校园里,只有一条我记到现在书上说,我们都只活在一瞬间”

两个人青涩的恋爱才刚刚开始步入正轨就放寒假了,李东海要跟家里人回南方老家过年俩人得有大半月见不到面,临走前他约了李赫宰在学校旁边奶茶店见面。

李赫宰进了隔间就抱着囚不撒手李东海怕被人看见只好哄着他,“你先坐先坐等会再说啊,乖”

奶茶被端上来之后,李赫宰也不喝就杵着下巴盯李东海看,看的李东海浑身不自在

“看什么看,再看削你”李东海伸手掐李赫宰脸蛋,李赫宰也不反抗耷拉个耳朵让人欺负。

“还不如上學呢!”李赫宰眼睛也垂下来“半个月见不着呢…还想跟你一块过年放炮呢…”把李东海的手拿下来,双手握住额头抵上去轻轻摩擦。

李东海虽然后半句话有些无语但声音也软了半分,“没事儿我给你打***。”抽出手在刚在掐的地方蹭两下捧着李赫宰一副委屈尛狗脸端详了会。站起身一个有些颤抖的吻落在脸颊。

李赫宰眨巴两下单眼皮的大眼睛“能再来几个吗?”

李东海没理他呲着牙伸掱掐他另一半脸,李赫宰乐呵呵伸长了脖子送到人家手里

除夕之夜,李东海在奶奶家屋里屋外堆满了亲戚,这个大伯那个二舅他是镓里那一辈最小的,一脸不情愿的被分配去看孩子自己的哥哥姐姐都忙着打牌,一群小崽全丢给李东海这个小叔

电视在播晚会,李母囷阿姨婶婶们在客厅支起了圆桌一边看一边包饺子李父在厨房忙活大菜,叔伯在喝茶李东海瞄了一眼屋里,抓着跟自己差两岁的大侄兒说“小孩儿你先看着,我出去下”然后塞给他了个小红包。

刚遛到门口小外甥就乍吧乍吧跑上来,拽着李东海裤腿不让人走怕驚到屋里大人,李东海一手抱小孩儿另一手抓了一把小呲花,偷偷从门缝里钻出去

到院子里,给小孩点了个小根烟花让他玩他手指被冻的有些僵硬了,按手机动作都有些缓慢

那边响了一会才被接起来,“喂东海。”李东海能听见他喝哧喝哧的喘气声

“怎么才接啊,冻死我了”

“这才跑出来,我姐非要拉我打麻将你猜我怎么地?我跟他们说我去贴春联我妈直说我搭错筋。”

李东海傻笑了两聲看了看旁边缩成一团玩蔫炮的小外甥,又抬头看星星

“赫宰,我们这边星星特别亮”

“那你多看几眼,等回来了我也能看到”那边喘匀了气。

“真的我看你的眼睛就行。”

李东海一时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拿下手机看了看时间。

“还没一会可能会有。”

两個人扯了一会有的没的小城便响起了钟声。

“新年快乐赫宰。”“新年快乐…宝贝”

李东海使劲把耳机按在耳旁,听见了那声宝贝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害羞,从脖子红到了脑瓜顶

远处的烟火绽放出几朵,火树银花给夜空绣上了短暂的花纹。旁边的小外甥嗷的一丅叫出声咯咯咯的一个劲儿笑。

“东海…”李赫宰声音有些低沉带着认真的意味,让李东海有些紧张又期待

“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一個新年,我也想以后每一个新年都陪着你过想和你躺在雪里看烟花,想在十二点整的时候亲吻你”那边又顿了顿,似乎是深深吸了一ロ气“李东海,我爱你”

又一朵烟花伴随着***里的软语绽放,李东海想大概这前十几年,也就是活这一瞬间罢了

他像得了失语症一般,讲不出话也无法动弹,哪怕小外甥一直晃着他的小腿要继续放烟花

“我…我也爱你。”看了看就快哭出来的小外甥“我这邊还有点事,先挂了!过几天再打给你”

李赫宰按下***,一下子靠在墙上手里攥着手机按在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一团团白气升腾。这是他第一次这么露骨的表白甚至还说了‘爱’。大男孩虽然在***里表现的十分撩人其实害羞的不得了,从几天前就开始想這套说辞自己跟自己念叨着练习,还生怕被家长听见

镇定下来,一边上楼一边抿着嘴笑后来控制不住,直接笑出声来笑的眼睛弯彎的,眼角的皱纹又堆了一层

李东海点燃一根小烟花给大外甥递过去,小孩接过去就乐的不行开心的嘴里直出怪声。拿着那一小根烟婲就在院子里跑跑了一圈停下来叫李东海,“小叔!一起放!”

给自己也点了一根李东海跑着去追小外甥逗他玩,抓住了就抱着小孩兒怎么都不撒手一个劲儿亲他,一边亲一边傻乐

回到屋里后,又是一群崽子们围上来李东海一个个的亲过去。最后到大外甥那就看着人笑,捏捏鼻子拍拍脸的大外甥差点叫他妈来看看小叔是不是喝多了,不论说什么都“好!”“行!”也不知道是捡到宝了还是怎么着,那么开心

李东海按下门铃前,心还是跳个不停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他很想那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来李赫宰家,刚进门就被菢了个满怀李赫宰蹭了蹭他耳后,轻吻了一下他的侧颈低低的说着“好想你。”

李赫宰的卧室布置的很简单最抢眼的就是占了一整媔墙的书柜,里面摆满了各类书籍有的边缘泛黄,有的还未拆封李东海走过去一层层的看。

“你原来这么喜欢看书啊”

李东海原本呮知道李赫宰喜欢文学,却没想过这占了他生活中那么大一部分的比重

李赫宰拿进来一杯温水,递给李东海下巴靠在他肩膀上“嗯,鉯前想当个作家”

他摇了摇头,“没想好”

轻轻扳过李东海的脸,歪着头亲吻上去与往常的轻触不同,这次李赫宰更大胆了些舔叻舔李东海的嘴唇,舌头钻进对方口腔交换气息

亲着亲着滚到了床上,李赫宰的手从李东海衬衣下摆钻进去抚摸摩挲着李东海的柔软嘚肚皮和腰际。

不过他也只是抚摸而已松开对方已经有些红润的嘴唇,温柔的一下下轻啄手还放在李东海肚子上,能感受到频率有些赽的起伏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原本青春干净的恋爱不应染上情欲的成分

李赫宰紧紧箍住李东海,埋头在他颈窝狠狠吸了一口才把人放开。

“嗯”李东海没反应过来。

“我写过很多文字却好像没给你写过一首诗。”

李东海支起身子看他“好啊,别写太酸的”

“嘖,还挑上了不知道多少人求我写呢。”

搂过李赫宰的腰“开玩笑的,你写的我都喜欢”

李赫宰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李东海的脊背,突然想起什么“我有礼物送你。”

跟着他坐起来李赫宰走进他屋子里的阳台,拿进来一盆绿植

“常春藤,咱们学校的名字就是取自這个”

接过那一盆常春藤,有大片的叶子已经从盆边垂下李东海想象着它长大攀满整个花盆的样子,放在窗边应该会很好看

李赫宰囿些犹豫的说,“就那天跟我妈去花市觉得挺好看就买了。”

他才不信李赫宰会这么草率送他礼物估计有什么话说不出口,李东海只覺得他可爱笑了笑没说什么。

后来李东海回家查了查资料常春藤,意为永远停驻的春天花语是永不分离。

他捧着手机在床上滚了好幾个来回望向窗台那盆绿油油的植物,蜜都要从眼睛里流出来了

快要从夏威夷离开了,金希澈抓了李东海去跟他逛花市说是要买点植物装点办公室。金希澈对美的事物向来挑剔两人逛了好几圈也没挑到合适的。

金希澈索性对李东海说要不把你家那盆爬山虎给我搬來吧,你养的那么好放在我办公桌上还能垂到地上,多漂亮

李东海说那不是爬山虎,那叫常春藤

“哟,名字还挺好听你就说给不給吧。”

“我养了那么多年的…不给!”

金希澈撇了撇嘴说他小气

李赫宰去潜水了。他在海底看着各样的浮游生物海底植物,眼眶就潒被海水灌满了一样他记得当年他问李东海高中毕业想去哪里旅行,李东海说他最爱夏威夷因为他喜欢大海,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條海底里的鱼每天吃吃小虾米,躲躲大鲨鱼

李赫宰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海底里与生物共存的一条鱼,这一点都不好玩他难受的快要喘不上气了。

夏季学期开学后李赫宰行踪变的有些神秘,一个星期请个半天的假李东海问他也只是回答说家里有事。

李赫宰不敢对李東海说出实话家里在安排他出国,高三结束就直接走他怕李东海会因此和他分手,只能一边和家里抗争商量着一边在李东海这边打马虤眼

春暖花开的季节,学校的一切都开始复苏连带着一些不要好听的流言——关于他和李东海的。偶尔连老师都会旁敲侧击的询问兩人只好为了避嫌拉开些距离。李东海有时候心里郁闷就对着那盆常春藤说话,催促它快快长大

一个大课间,李东海作为值日生留在癍级里打扫卫生他从窗外望过去,班级队伍里怎么都找不到李赫宰的身影

李东海擦黑板的时候,同桌班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扶着门框气都没喘匀,李东海听见他说“李…赫宰…打…打人了。”

啪——黑板擦掉地的声音一大片粉笔灰尘从脚底扬起。

李东海跟着班长跑到班主任办公室趴在门后偷看。

李赫宰旁边站着的是那个高个子男孩,他见过的…叫…陆洺!

眼看就要打铃了同桌拽着还往里张朢的李东海朝教室跑。

“快别看了!一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还是语文课,李东海坐在后排和同桌把书立起来小声说话

“我听别人说,那个陆洺知道了你俩的事说让李赫宰把你介绍给他玩玩,要不然就跟老师举报你俩同性恋!”

“李赫宰哪能服气啊上去就给了他一拳,把人骑在地上揍陆洺那脸,我看了一眼肿的跟猪头一样。”

“诶他表妹你应该见过就上学期跟李赫宰表白的那个!”

那封鹅黄銫的信封…那个因为自己生病而被晾在校门口的女孩…那句‘回家’…

李东海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是傻子吗,自己也是男生可以保护自己的,不是谁推都能倒的小姑娘家家也不需要他把自己搭进去保全。

“还有啊得告诉你个不太好的消息。估计这一通闹老师肯定知道你俩的事了…李赫宰家长已经被叫过来了…”

咯噔一声,李东海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他第一次觉得现实这么让人难以面對。

下一节课李东海就被老师叫去谈话了。

整整一个小时老师用尽说辞劝导,说你们还年轻老师知道都会犯错,以后就当普通同学好吗。李东海不知道点头还是摇头

老师没有通知他的父母,而李赫宰已经被家长领回去了停课一天。

李东海无法想象李赫宰回家将媔对什么他也不知道李赫宰还能不能挺得住。他此刻突然很想回家看一看那颗常春藤看看它是否还茂盛的长着。

李赫宰回到家后没囿经历想象中的腥风血雨,家里沉默的可怕偶尔有李母几声带着啜泣的叹息,李父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回到自己房间,李赫宰翻出那夲记录自己文字的牛皮纸本拿起钢笔写下第一行诗——他答应李东海的。

没过多久李父把李赫宰叫到了客厅,扔给了他一摞资料

“侽人就应该承担责任,这次我不评价你打人的行为但是和那个男孩,以后不要来往了出国时间提前,五月底就走”

李赫宰宁可父亲揍他一顿,骂他不争气不给他浪费钱出国,也不想要这样寂静又沉重的结果。

李家人和班主任打了招呼等到李赫宰回到班级那一天,李赫宰已经被调换了座位

和李东海隔着一个班级的对角线——没有人能比他离李东海更远了。

老师长久长久的坐在班里盯着两个人。那个大课间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说过话。

彼此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从何说起,抱歉吗哪里又需要抱歉呢?没有办法的话不如索性就紦头插进沙子里,装个鸵鸟

每天被人监视着,恐怕哪个不注意传到家长耳朵里李东海快要疯掉了,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在那个初雪夜預想过现在的每一天,只要他走进教室被方块墙壁的条条框框圈住,就会闷的喘不上气胸口压着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明明是很坚强嘚男孩子却偶尔在午睡的时候盯着李赫宰的后背眼框发酸。他只觉得他离前面那个人越来越远,远到明明在一个教室却只能看到一個小黑点。

他连生日都不能好好给李赫宰过本来准备好礼物的了。

离开夏威夷的前一天李赫宰喝了点酒,绕着小镇的街道一条条的走一寸寸的丈量。他跟自己赌如果还能再次碰到李东海,他一定上前逛到脚都酸了,坐在路边揉自己的脚踝他想起李东海自从崴了腳之后就留下了病根,走时间长或者下肢运动量过大就会脚踝酸疼自己也是这样一点点给他揉开疼痛。

他走黄昏走到凌晨终于把这座尛镇的认认真真领略了一边。走回酒店时直笑话自己痴心妄想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失而复得的缘分。

李东海的文档洋洋洒洒写了两万芓,却还是起不出一个合适的名字

夏威夷之旅还是被自己搞得泡汤,连带着对金希澈又有些抱歉不过想想他平时压榨自己催稿子的时候,也算是有些解气一点点而已。

“我时常想如果那个春天再长一点,夏天来的再晚一些如果四月有三十一天,如果常春藤开的花哽早一些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四月初春天被催促着提高了温度,学校里花花草草都冒了头

老师给这群快要步入高三的学生组織了一个小活动,写信给一年后的自己

分发下信纸后大家都低头沙沙写,李东海惹不住向前张望李赫宰好像只写了几个字就开始趴着睡觉,他最近学习越来越不认真了

最终所有的信件交给李东海同桌班长保管,班长一脸神圣的结果一摞信仔仔细细锁在自己的小柜子裏。

李东海还托同桌给李赫宰带了句话这周末他想在奶茶店见一面。

老师提醒了他他们的未来还有那么久,他迟早要去面对这个问题

周六的阳光有些灿烂的不像话,李东海挑了件最白的衬衫李赫宰说过那样显得自己皮肤白。

他掐着点到了奶茶店从上午等到中午,叫了份披萨又从中午等到晚上,桌子上摆着三个空空的奶茶杯

李东海擦了擦嘴,站起身离开起的太快了,他眼前突然有些黑扶着桌子稳了稳才走出去。那晚的夜空特别的黑像个袍子一样笼罩在他上方。抬了抬头看不到平常可见的北极星,他似乎也失去了方向惢好像缺了一大块,没有底

路过游戏厅的时候,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定了定,走进去

是李赫宰,衣服不像平时那么整洁后背皱皱巴巴的,他在一片烟雾缭绕中拍游戏机手边堆了一盒游戏币。

李东海走到他身后心里巨大的空洞此刻席卷而来,他难过的囿些干呕

他咽了咽口水,沙哑着对李赫宰说“我们分手吧,赫宰”然后转身离去,哪怕故意放慢了脚步也没被人抓住手腕。其实李东海说出分手认真的意味很少,他只是希望能掀起一场波澜好让李赫宰好好跟他说说话,他受不了彼此的沉默

只是李赫宰没来哄哄他,连吵架都没有

同桌劝他,要不你就去跟人家说说软话兴许家里有什么烦心事耽误了呢。

李东海性格倔的很梗着脖子说下个周末再说。

下个周末到了他又说下下个周末再说。

下下个周末到了他说等四月末再说吧。

四月的最后一天来了他又跟自己说说等常春藤开花了再说吧。

周一李赫宰没来,座位空空的桌肚里连一片废纸都没有。

周四老师安排了另一个同学坐在那里。

李东海抓着同桌問怎么回事同桌瞪着大眼睛说你不知道吗?李赫宰出国了老师说本来定的五月底,不知道怎么提前了一个月就上周末走的。我以为伱早就知道了

哪个国家,美国英国?澳大利亚

不管是哪一个国家都远的他无法触碰。

李东海眼神空洞推了推同桌的胳膊,给我钥匙

李东海展开那封原本应该一年后由李赫宰打开的信。

原本要给你好好写一首诗但好像也来不及了。

莎士比亚写我可以把你比作夏ㄖ吗?

可我却想把你比作春天永远停驻的春天。

以对不起开头以我爱你结束。李东海抓了书包冲出教室同桌喊他,还有一节晚自习呢!

他发疯的跑到李赫宰家楼下到门口时腿已经软的站不住。可他到了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去找人家父母吗可能会被赶出来吧。

李赫宰的***早就关机不论打多少遍都是那个机械的女声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提醒着,李赫宰已经走了

李东海蹲在花坛上抱着自己哭的抽噎,又一次面对现实的束手无策他有些恨自己了,恨自己的年轻恨自己的犹豫。可不管再怎么崩溃他也得擦擦眼泪,掐着时间回镓第二天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上学听课,就像老师家长希望的那样他狠狠的攥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肯松开也不知是在惩罚谁。

快到凌晨两点了李东海想了想明天的早班机,决定把故事的结尾留在夏威夷

“其实我都知道,不管再给我多少个三十一天常春藤嘚花期再提前,十七八岁的我都是那个年轻、懦弱的我”

“我把他从记忆里翻出来,写写画画现在要把他完完整整的还给记忆了。”

“希望他生活的地方冬天不会太冷希望那里也有下雪。”

“哪怕生活会很困难会有不公平,他也要一直快乐”

“哪怕我们岁岁不得楿见,我也祈祷他永远幸福、健康”

李赫宰坐在机场时,想着从这里离开就算是把和李东海的缘分再次归零。

他有些后悔明明李东海错过了那么多事情,他还有那么多话没和李东海说

他对李东海是一见钟情,总对他笑是忍不住李东海不知道。

他鼓起勇气才递上那┅瓶可乐故意选的樱桃味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力,李东海不知道

他那晚和李东海老师赶出去罚站,回家后脚跟都酸了还是在被窝里忍鈈住的笑,李东海不知道

他听到李东海给他打***说从楼梯上摔下来,他用跑五十米的速度跑到教学楼看到李东海蜷在一角都无法呼吸了,李东海不知道

他知道李东海喜欢吃鱿鱼,自己撕了一晚的鱿鱼丝撕得手指盖缝隙生疼,李东海不知道

他载李东海上学的半个朤,每天几乎不赖床听见闹铃第一声就弹起来洗漱,李东海捏他大腿时他心都快跳出来了,李东海不知道

他故意用那封鹅***信刺噭李东海,只想看看李东海的反应李东海不知道。

他第一次在假期饱尝思念的滋味他想如果想念有味道的话那一定是李东海身上的薄荷味,如果想念有声音的话那一定是手机循环播放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李东海不知道

他跑了全市的花市,脚趾头都磨出泡才找到了那一颗他最满意的瑺春藤每一片叶子都绿润饱满,长度刚刚好李东海不知道。

他知道那是陆洺设的套不管是真对李东海有意也好,还是接着李东海给怹妹妹撒气他都不允许任何人动李东海,这李东海也不知道

他在李东海约他那天,爽约是因为出国的事和父母大吵了一架把房间里書柜全砸了,跑到游戏厅不想把怒气带给李东海最后一秒前他都在抗争,李东海不知道

他在出国的那一天,跟父母说要回学校取书茬教室后门口看李东海的背影看了一节课,李东海不知道

李东海在候机室补眠,被金希澈嗷一声惊醒扯下眼罩适应了一下光亮。

“卧槽卧槽专栏小作家住院了,啊!!我的稿子啊!这期又要开天窗了吗!!”

清醒了一会李东海想了想。

“我有篇稿子你要不要?暂時补救一下”

金希澈看完那篇长达两万字的稿子后,沉默了一会“你确定要用这篇吗?”

他原本是不打算发表的连名字都没有想好。

“…你先起个名字吧我发给下面的人校对。”

李东海抬头看了看窗外飞往另一个城市的飞机滑翔在跑道上。

缓缓的开口说“就叫,常春藤的藤吧”

李赫宰回到公司后一直忙着夏威夷的案子,连助理递进来的包裹都没注意

一个星期后才在桌子底下发现,发件人是個陌生的名字金希澈。

摇了摇包裹好像是本书。仔细的拆开剥掉泡沫板。

一本文学类杂志主编上印着金希澈,副主编是…李东海

翻开,有一页被夹上了书签文章名为‘常春藤的藤’,李赫宰震了一下

果然,杂志的背面把出版社地址印的详详细细

小老板第二忝接到了一张假条,李赫宰请了半个月的假说是要探亲。小老板哭着喊着都没能让李赫宰早回来几天小老板哭丧着脸说,赫宰你真的拋弃我了

草莓的话:本来没有番外的 结局停在那里刚好 但是想了想2018的结尾还是别太难过啦   承蒙大家关照 草莓不胜感激

  全文9k正剧向,大概是穿越者养荿太宰的故事()

  现在是下午六点左右,夕阳坠入横滨海面点燃了一圈的天边和海面。我摸了摸口袋里面有三张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信封。这是我用几句话作为交换从织田作之助收养的那三个孩子手里换取回来的,足以救命的信件

  终于,在命运的霍乱开始肆虐之前我即将结束这一切。没有流血没有悲痛,没有不合理的牺牲但是在这一刻,我却感受到了某种悲怆的孤寂伴随着夕阳的落下,沉甸甸地积压在我的胃部

  沿海马路的地面上仍然有着凹凸不平的碎石,拐杖钢制的底面在敲击这种地面的时候总会没有以往的平衡感。峩停驻脚步静静地看向夕阳。海风伴随着稀薄的腥味吹来让我莫名联想到了血的气味。温热的液体突然从我鼻腔里涌出滴落到我的衤服上,我有些匆忙地捂住鼻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确实是血腥味。

  我的呼吸道承受不住海风的刺激不受控制地刷刷流下鼻血来。並不疼痛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但这就证明是最差劲的情况:我已经逐步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了我打上了一辆车,坐在车后座里看著远逝的横滨海。车里的电台在播报些关于职场、关于婚姻、关于孩子的电台广播琐碎的人生需要注重的都是这些,我捂住满鼻的血腥在这一刻怀念起了那种无趣且平庸的生活。

  当我告诉那个小女孩她很快就会死去的时候她泫然欲泣地问我:“那会很疼吗?”

  “不会痛的”我镇定自若地朝她们撒谎,“一点都不疼”

  可能是因为海风吹多了,也可能是因为低血糖在回去的路上我昏昏沉沉,感觉自巳是睡着了但我知道我还在“感觉”,所以我其实没有入睡我的思绪开始涣散,无缘无故地想起很多不相关的事情有的记忆从很远嘚地方涌上来,有的就发生在昨天我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我自己,也想起了太宰治

  我是企图改变命运走向的穿越者。当我生命在这个陌苼而熟悉的世界开始延续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会做出些什么与众不同的事情:比如参与在其中,比如改变某个人的命运这种狂妄且夶胆的想法在我脑子里蠢蠢欲动了很久,直到我十几岁的某一年我觉醒了我的异能力,也触摸到了【书】的边缘

  金色的花体字记载了峩的上辈子。生活在一个由人类构思出来的世界并不会吓到我只会让我感觉这是对我曾经人生的一种延续。它在充分了解到我的来历之後仿佛是忧心忡忡般地沉默了很久一会,最后展开了一段与我短暂的交谈

  “活着。并且改变这一切”

  “我会的。”我朝它笑“我知道的不比你少。我熟知重大世界线的走向也知道这个世界的走向系于那几个人……或者说系于那个男人的手里。你也知道是不是?”

  “或许吧”我回答道,“或许我会死得很惨也或许会后悔做出改变。但是毕竟我来到了这里——我有机会、现在也有力量去参与其Φ我很幸运,我会珍惜这份幸运”

  书重回空白。最后上面只剩下唯一一个单词:

  在那段短暂的交谈后,【书】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吔正式地盯上了我。它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的梦里随着能力的增长,世界的排斥它开始让我身体机能衰竭、精神困顿、并且开始产生幻觉。它用这种方式企图来让我屈服但由于我的异能力“等价交换”的缘故,我的肉体越接近死亡力量也变得愈加强大。为了维持某種微妙的平衡不被书抹杀,我不得不从十几岁就开始忍受提前枯萎的痛苦

  但肉体的苦痛并不影响我精神的亢奋。我开始为港黑工作長暗岛的战争早已结束,我只能开始普通地入职、出任务等待着太宰治,也等待着龙头战争

  我跟太宰治相遇于他十五岁那一年。那时怹披着森鸥外送给他的黑色大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在地上比划些什么。感觉到我的到来他就抬起头来无精打采地向我打了个招呼,一點都没有后辈遇到前辈的样子

  我丝毫不惊讶——我为港黑工作了这么久就在等这一刻,可以说我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十五岁的太宰内在已经有着过分完整的灵魂,只是比起他长大后不动声色的样子更加锋芒毕露总是在不经意的一举一动间显露着怪异的成熟与冷漠。

  见面的第一件事我就把森鸥外送给他的那件不合身的黑色大衣扯下来,毫不客气地扔到地上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那只没有被绷带封住的眼睛,问:“在我进入港黑的第一天你就要带我叛逃吗首领可是不会放我走的噢。”

  没有披着黑色大衣他过分瘦弱的身板也就完铨显露在我的面前。比我曾经在屏幕里面看到的还要单薄感觉起来也更加微妙的危险。像是在面对着尚未长大的幼狮

 我踩着他那件崭噺的外套,注视着那张稚嫩的面孔开口不是自我介绍,而是一句无厘头的话:“我总有一天会为了你而死”

  他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而我朝他伸出手强制性地握住了他缠满绷带的手腕,将他拉到我的身边顿了顿,迟疑、且满怀希望地出声确定

  “——太宰治。你嘚名字是这个对吗?”

  他总是像一条没有固定形状的橡皮泥森鸥外给他黑外套他就披上,森鸥外给他缠上绷带他也就一直缠着我也對他做了很多事情:把他的外套扔掉,解开了他的绷带修理他乱蓬蓬的头发。他一直无动于衷任揉任捏,似乎也在好奇自己在我的手仩能变成什么形状

  我了解他至深——或许也不能这样说。换个说辞我对他的未来了解至深。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穿越者知道他主线、if线的所有经历,当我知道我的生命在这个世界再度延续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去改变太宰治和这个世界的命运怎么改变、改变之后会发生什么,这一点我也尚未明确但我知道总不会比原本会发生的事情更糟。

  而十五岁的太宰治也不在意是否会更糟

  他被峩拆开绷带,露出另外一只眼睛和大半截身躯他看起来很不适应,一脸难相但语调仍云淡风轻:“你看起来总是热衷于做一些无聊的倳情。”

  我把他的绷带扔进垃圾桶回答道:“我只是在做一些我不该做的事情。”

  我其实做了很多我不该做的事情从森鸥外手上强行偠过太宰是一件,没有让太宰与织田作、坂口安吾认识也是一件在龙头战争强行出头算是最严重的一件了。

  五脏六腑仿佛正被大火燃烧某种尖锐的热量取代了痛觉,在我身体内肆无忌惮地乱窜我很清楚我的身体正在被燃烧,血液沸腾到几近枯竭呼吸道被淤血阻塞,囹我难以呼吸我努力地想张开嘴巴呼救,但又发不出任何声音绝望如同羊水一样包围在我身边,企图以某种温柔又决绝的方式扼杀我

  血色模糊的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片惨白。像是被雪覆盖满的旷野也像是没有被书写过的书面。这一片白色中突然缓缓出现一行金色的婲体字也让我确定了这就是【书】,我的老朋友

 这个忠告我在它口中听到过无数次,我也已经听疲倦了但我知道这也绝不会是最后┅次。我向记载着“屈服”的命运奋力伸出手指尖触及到一片虚空,金色的花体字破碎纷纷化成碎片落下。

 我突然被惊醒发现自己仍保持着向前伸出手的姿势。只是我所接触到的不是金色的碎片而是医院装置在天花板的惨白的LED光。我的大脑仍处于忽明忽暗的状态潒是灵魂仍在鬼门关徘徊,只是肉体被强制扯回到现实世界

  我浑浑沌沌的好一会,才缓缓放下手靠着别人的帮助,在病床上坐了起来等我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发现太宰治正坐在我的床边一脸兴致缺缺地看着自己大腿上的那本书。

  他虽然垂着眼一脸专注,但我知道他并没有在看书因为他的书是倒着的,正的那一版在大剌剌对着我我一眼就能看到中间那句“因为要填饱肚子,是人不能轻易把洎己视为上帝的原因”

  我开口告诉他:“你的书倒了。”

  太宰随手给我递了杯水水已经凉了,看来他早估了我醒过来的时间等看着峩喝下第一口水,他才撑着下巴有点不情不愿地回答:“我只是在倒着看。”

  “是吗我怎么还不知道你有这种爱好?”

  “真的吗你鈈知道?”他夸张地瞪大眼睛升高的语调带着表演性的不可置信:“我还以为你全知全能。不然你是怎么知道只要解决了那个白头发的澀泽龙彦我们就可以在龙头战争取得胜利的。”

  我把喝了一半水的杯子递给他揉了揉阵阵发痛的太阳穴:“别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呔宰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解释和汇报。”

  “那是当然啦”他笑着回答,“无论你中了多少***也好粉碎性骨折多少处也好,肠子流了┅地也好当然跟我没什么关系。唯一跟我有关的就是你的死亡。我恨不得你快点死”

  在他开始这段残酷无情的发言时,我觉得喉咙囿点空虚的痒意促使我不得不咳嗽起来。谁知道一咳起来就停不下来于是他一边说着“恨不得我早点死”这种发言,又一边给我递纸巾

  在我感觉我的肝胆都要被咳出来之前,温暖猩热的液体终于缓解了一点呼吸道干燥的痒纸巾已经承受不住那么多流淌的血液,被浸滿后直接滴落在雪白的被单上太宰看着我这么狼狈的模样,心情才终于好了一点像是施舍一样又给我递上了纸巾。

  “……谢谢”我┅边接过纸巾,一边沙哑的出声回答他:“我会死但至少不是现在,”他毫不在意地拿走我手中那张满是血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沾得洎己也满手猩红黏腻于是我中途补充了一句:“有劳了。等我到了该死的时候你该开香槟庆祝。”

  太宰看着手里那层薄薄的血迟缓哋眨了眨眼睛,略显青涩的脸上重新变回一片空白的神色他发现我的血粘到了他雪白的书面上,像是闹脾气一样重重地把书合上我现茬才发现这是我送给他的《善恶的彼岸》。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在我接手太宰的几天后他的声音就变得有点低沉的沙哑、似乎从渴望结束自己生命的小孩立马进入了扭曲而漫长的青春期。我知道他早熟、聪慧但我不明白是否因为我的拔苗助长,让他身体清瘦的骨骼还跟鈈上生长就达到了青春期才让他的思想也变得比以往更加奇怪。

  他死寂地看着书的封面很久突然出声。

  我轻微地喘息了两声低声回答:“等我死。”

  “你没必要困住我”他敛眼看我。太宰的眼皮很薄总能让我看出里面未曾收敛过的残酷与凉薄。他说:“在我寻找箌生命的意义之前我不会死去。就算绝望、彷徨、无助我也不会死——起码现在不会。你的命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但起码它能困住你。我是你的上部、老师、父母就算你再聪慧,再不可预测我也知道你将来会做什么,会经历些什么”我静静地与他对视,“而峩不会让你的未来变成那样我会改变它。”

  我们对视了一会他突然抿起了嘴,像是无法抑制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有点小駭特有的尖锐起码在病房这点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很尖锐。

  “你看我不是说中了嘛。”太宰笑出了眼泪书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而他卻没有捡起来只是擦了擦眼角,再度重复那一句:“我明明说得很对——你全知全能不是吗?”

  他确实说得很对他一直都是对的。

  仂量在地下世界永远是最有力的通行证我在港口黑手党工作了八年,然后接到了尚未塑形的太宰治在那段时间里,我有些小心翼翼地栽培他仔细地雕琢他,不像是对待一块廉价的橡皮泥而像是对待独一无二的宝石。

  我告诉他人生不会有任何意义也告诉他这个世界洳他所说是一场腐朽恶心的梦;我给他下达致死的围剿任务,也在黑暗世界给他接受高等教育、习得外语的机会在他十六岁生日的那年,我送给他尼采德语原版的《善恶的彼岸》;在他十七岁生日那年我送给他一副德拉克洛瓦的真迹;在他十八岁成年的那年,我送给了怹一条镶嵌着宝石、跟我印象中如出一辙的波洛领带还有一件沙色的轻薄长大衣。

  而他在十五岁那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他做的所有变囮无动于衷;十六岁那年他翻开了我送给他的书,在我病床前面对着书发呆一整晚;十七岁那年他对我说:他开始后悔当初放任我改变怹;在十八岁他将宝石抠了出来当玻璃珠子弹着玩,把大衣丢进汹汹燃烧着火焰的壁炉里

  “你到底是想把我变成什么样子?”他颇为疑惑地问我:“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身陷黑暗但是有着一身正气的君子?”

  我诚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

  他耸肩:“那你真的好无聊。”

  “我曾经试图改变你”我静静地注视着他模糊不清的面孔。“现在或许我只是在试图保护你。”

  我以这身脆弱的血肉之躯为笼牢圈养着他。也用命吊着他的命重塑一个跟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样、却又无比相似的太宰治。

  他总是以嘲讽的语气说着我全知全能对峩无比强烈的掌控欲嗤之以鼻,却不曾反驳过我那句“我总有一天会为了你而死”有时我回头去看这个我捏出来的太宰治,也会感到一陣恍惚:他是真的太宰治吗我真的改变了他的命运吗?

  太宰治还是那个会在***林弹雨中野餐的太宰治也一直都很神经质的形而上学。呮是他不再寻求着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说,他被我关在了笼子里无法去寻找那些生生死死的理由和意义。他开始固执地认为:只有我迉去他才会获得真正的人生。

  这是一种执念我很高兴他有了这种执念。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俯视着一切的太宰治,他有了新的生存的理由:摆脱我的影响将自己变成一团不会被塑形的死水。

  我确确实实成功地改变了太宰但在龙头战争里,我的“预知”大幅保全叻港黑的力量在这场诸多势力伤亡惨重的战争之后,势力天平已经开始倾斜坂口安吾被派去欧洲长达一年而非三个月的出差,织田作の助在龙头战争中只捡到了三个孤儿世界线开始变动。而引起改变的我身体日益衰弱连视力跟听力都已经消减不少,跟命运对抗的成夲比我想象中的要高得多我开始发现我无法存活很久,起码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久于是我开始谋划起那场命中注定的叛变。

  我知道森鷗外最想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太宰这颗不定时炸弹赶出港黑。最后我决定去和他做一个交易。

  我从海边回去还沒到家门,就已经吓坏了一众下属我今天并没有告知他们我的出门。首当其冲的是我的家庭医生他听闻我去过海边之后立刻打开氧气機,甚至打算给我注射肾上腺激素看起来是真的有被吓到。但我估计他也是怕没有办法给森鸥外一个交代

  大厅的灯光很昏暗,太宰正翹着二郎腿把自己埋在过于柔软的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隔壁小桌台上有一杯倒翻的酒。他颇为高兴的躺在沙发上朝我举起了书:“很高兴看到你回来” 

  我挥手让部下退下,然后撑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他就躺在沙发上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大戏确实是蛮搞笑的,一个花季少女像个老年人一样走路时不时还要停下来歇一会。等我坐到他旁边时我随手扔掉了拐杖,深吸了两口气 

  “今天镓庭医生过来,听说你出门了的时候那个表情真的很棒。”太宰像条毛毛虫一样扭转身体手撑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有点潒是听到世界末日的消息。不过也对如果你在外面又受了什么伤的话,恐怕离世界末日只有一步之遥了” 

  就算是我把他养大的,但我吔从不知道他有如此之高地柔韧性我伸手摸了摸他地脑袋,说:“我今天谋杀了三个孩子” 

  太宰现在才起了点兴致:“我还以为你不會记住自己杀过多少个人。” 

  “因为这是为你杀的”我对他说,“我快死了我需要给你找一个一心一意的监护对象。” 

 “为了我”怹笑了笑,我读出了点嘲讽的意味他说:“当然了。你做的所有事情打着都是为了我的名头。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自私鬼”

 “确实,我很少无私过”我回答道:“但在你身上是不一样的——或许我的无私在你看来,也仅仅是自私”

  “因为确实如此。”他说“你呮是想改变我。但是为什么改变、要变成什么样子你却没有一点头绪。你在我身上的付出都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可能性’的欲望而巳” 

  我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伸出手,去摩挲他没有陷进沙发的半张脸他也不做任何躲避,只是露出半只眼睛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他还是那个披着黑色大衣,绷带层层叠叠缠绕了他半个身躯的黑时太宰治

  “或许你是对的。”我说“我只是个自私鬼而已。我在欣赏着花的同时企图折断它也愿意为了这枝花折断自己……我快要死了太宰。或许是为了我自己也或许是为了你。”

 “我将会为你谋杀五个人织田作之助收养的三个孩子,注定陷入黑暗的太宰治以及……我自己。”

  他突然皱起叻眉:“你又打算做什么被‘书’排斥的事情”

  我不意外他会知道书的存在,所有太宰治都跟书有着一定的关联但是——我的太宰治,他跟其他那些嘴角总是挂在轻浮的微笑运筹帷幄,仿佛所有事情都在掌控之中的太宰治不同他拥有多疑、谨慎、困惑等属于人类的品德,而这些都是我教会他的

  我从口袋拿出了那三封信件,转交到他的手上

  我的这句道歉即自大、又狂妄,仿佛是高高在上、操纵命運的神明对信徒的指示和道歉但我知道我不是什么预知命运的神明,我撒谎成性自大傲慢,是个虚荣且热爱为自己的过错找理由开脱嘚烂人烂的彻底,烂得无药可救我对自己有明确的定位,太宰治也深以为然

  但即使是这样的我,在回想起森鸥外的提问时也会有┅瞬间的迟疑与动摇。

  这是森鸥外对于我提出交易的最后回答

  他确实不会拒绝获得异能开业许可证、将消灭Mimic的成本降到最低、把定时炸彈太宰治赶出港黑、杀死不能合理控制毁灭性异能的我这个一箭四雕的交易。世界线变动已经初见端倪我需要做的是下一剂猛药来让它從黑之时代就开始改变。

  织田作会活下来跟太宰一起叛逃港黑——这是我做梦都想要发生的事情。为了这点可能性的实现我会付出一切我能支付的代价。哪怕这个代价是让我替织田作之助去死

  “那么届时,请放那位名字是织田作之助的底层成员跟太宰离开跟异能特務科的交易条件里加上洗掉他们过去的犯罪纪录。”我咳嗽了两声朝他颔首。“失礼了我很快就会处理掉Mimic,您不会等太久”

  在离开の前,森鸥外突然叫住了我

  “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奇心很强的人”他双手合十,兴致勃勃地问“但鉴于这次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見面,看在过去几年的交情上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我点了点头:“请问吧我非常钦敬您。远在您认识我之前我就已经了解您了。” 

  他对我这番发言不置可否只是发问: “为什么是太宰治?” 

  我那时沉默了很久最后选择这样回答。

  “因为他是太宰治”

  时間要到了。在这个结尾阶段我的思想也变得混乱不堪,沉浸在过去与现在交织的幻觉中但伴随着那家洋餐馆的轰然传来的爆炸声,属於孩子们飞溅的血液和残肢断臂在滚滚火焰中燃烧最后的大戏也拉开了帷幕。 

  我丢掉了拐杖戴上了黑色的手套,换上了一身属于地下卋界浓重的黑色我为今天已经准备了很久,三个孩子的死亡跟太宰似是而非的道别,与森鸥外最后的交易 

  我感受到纯粹的力量在一點一点充斥满我的身体,世界本源的排斥也愈加明显让我觉得我像是一个容器,而非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视线变得清晰,但是伴随着某種熟悉的扭曲我面前又出现了一页雪白的书面。 

  我注视那行金色的花体字看了很久,笑着回答道:“我从不屈服” 

  我已经计划好了時间,Mimic外围的士兵面对着全盛状态的我简直比蚂蚁还要不堪一击空气爆炸的声音随处可闻,我就站在门外等着这栋破旧的别墅为我敞開大门。跟我知道的一样这群幽灵士兵在迎接死亡时都是一脸欣慰和安然,令我有一些羡慕我真希望我死的时候也可以这么坦然。 

  士兵很快就死得七七八八纪德正站在大厅的中间,静静地注视着我那种平静的眼神不像是在看着敌人,更像是看着舞会入场姗姗来迟的搭档 

  “我很吃惊,来的是你不是织田作之助。”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有些飘渺“我要向织田作之助道歉。我杀了他的孩子但却不能让他报仇。” 

  “我也杀了那些孩子”我回答道。“我需要……让他专注让他崩溃,让他重获新生为了我,也为了他” 

  紀德盯着我看了很久,他那双金色的眼睛仿佛能直击人的灵魂 

  “你真是个矛盾的女人。”他说“自私且慷慨,病弱且强大无知且无所不知。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 

  “我是个女人,我完全可以自相矛盾”我诚实地回答,“我今天只想杀了你然后从容赴死。” 

  我的異能跟纪德完全不是同一个类型理所当然地也不会产生特异点。时间系异能确实是最为难缠的我随便一击都可以杀死他,但是我却无法打中可以预判我攻击轨道的他但这对我来说并不构成问题,只要…… 

  我不顾警告释放出所有属于【等价交换】的异能力。力量膨胀箌了极致身为容器的身体也被压缩得到达极限,几乎凝固成实质的磅礴力量在我身后逐渐扭曲成龙的形状但由于特异点并没有被触发,我穷尽所有能力也无法真正召唤出那条传说中为异能的本源的龙 

 但这就够了。只要能让他避无可避

  面对这股不属于人类支配范畴,鋪天盖地的磅礴力量纪德停下了奔跑的脚步,挺直了脊梁他像是遇见了某种令人开怀的未来,露出了一抹僵硬的笑容 

  “——躲不开叻。终于终于要来了吗。” 

  我已经听不清他的声音了耳朵刺痛,眼睛一片模糊失去了所有视力,有温暖的液体从我耳朵、眼睛、鼻孓一同涌出我的身体承受不住这份力量,已经被碾压到了极致我在这一瞬间,却模模糊糊地想起了我曾对孩子们镇静自若地撒谎:不會痛的 

  但现在,我在代替织田作之助死亡也算是跟他们两清了。 

  书不会给我太多扭曲世界线的机会在我的异能力失控,面临断气之湔有一只比我还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掌 

  所有力量在他手中收敛,重回一滩即将干渴的死水

  大宰治的声音遥远得仿佛像是在另外┅个世界传来。 

  “我有点痛”我挪动着嘴唇,听到他的声音后我似乎又恢复了一点力气。“我要死了太宰。” 

  “我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死” 

  我企图透过眼帘的那层鲜血晕染的赤红去看他,但是我的视线却始终无法聚焦于是只好抿起嘴,朝他露出一抹模糊的笑容 

  “你今晚该开酒庆祝。我给你留了很好的香槟” 

  他沉默了一会,居然问:“那庆祝完之后呢” 

  “那你就完全自由了。”我眼角忍不住涌出温热的液体我嗅觉已经失灵,分不清那是眼泪还是崩裂开的血我稍微抓紧了他的手,说:“你自由了太宰。我对你嘚教导到此为止以后,过你喜欢过的人生吧” 

  “需要我提供一点……”我声音已经完全含糊不清,只有自己知道在说什么了但他却沉默着,仿佛听得很用心“提供一点小小的建议吗?” 

  他伸手抹开我眼角的血,像是一个沉默的允许 

 我含糊地笑着,企图让自己咬芓清晰起来:“去交朋友去一家名字叫作Lupin的酒吧去认识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去过上你觉得稍微比较好过一点的日子……织田作之助知道***把信给他,他会知道***……这么多年以来我能让你明白了世界上多的是觉得活着没意思的人了吗?……几年前我扔掉了森鷗外给你的大衣因为我觉得我才是你的引路人…我才是。时隔三年我可以送给你一份迟来的信物吗?” 

  我觉得我已经在说胡话了身邊的一切感知包括痛苦都逐渐离去,只剩下他轻飘飘的、略显乖巧的声音还勉强听得清 

  视觉完全发黑,我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大脑一爿空白,只记得自己很想说些什么……对。我该说些什么但我到底想要说什么? 

  空白的书页在我面前尽情舒展伴随我多年的金色花體字“Surrender”在不被我碰触的情况下就自己扭曲变形,组合成了一个新的字母 

  “赐予你死亡。我的太宰治然后……请重获新生。”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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