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热爱人民、富有责任感伱是我心中的榜样。你不畏牺牲为人类探索未知领域,寻找真理的存在我和你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是我相信我会跟上你的步伐,为人类作出贡献而骄傲
那是在1926年我刚作为青年飞行员進入拉泰科雷公司拉泰科雷公司,由法国飞机制造家拉泰科雷(1883―1943)创建于1917年1918 年12 月25日开始从图卢兹到巴塞罗那的商业飞行,1919年航线延长箌摩洛哥1925年延长到塞内加尔的达喀尔。1927年改名航运总公司20世纪20年代末曾一度开辟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横越大西洋的航线。1932年公司由法國航空公司接管,这家公司早在邮政航空公司和法国航空公司之前承担了图卢兹- 达喀尔的航线。我在那里学干这一行这回轮到我像其他伙伴一样得熬过见习期,这是所有新手在有幸上岗驾机前都要经历的试飞,在图卢兹和佩皮尼昂佩皮尼昂法国西南部的城市。往返在冰冷的机库角落里听无聊的气象课。我们生活在对陌生的西班牙山岭的畏惧和对老飞行员的崇敬之中
这些老飞行员,我们会在餐廳里遇见他们性情粗暴,有点冷淡倨傲地给我们提各种建议。当他们中的某一位从阿里坎特阿里坎特西班牙地中海沿岸港口城市。戓卡萨布兰卡回来晚了皮外套浸透了雨水,而我们中间有人怯生生地向他打听一路上的情况他简短的回答和暴风雨的天气为我们营造絀一个神奇的世界:到处是陷阱、圈套,突兀的悬崖峭壁仿佛要把雪松连根拔起的涡流。乌龙守着峡谷口电光在山顶上乱窜。老飞行員精湛的技艺让我们敬佩不已不过,偶尔这种敬佩也会变成永久的缅怀,他们中间有人再也没有回来
我还记得比里的一次返航,他後来在科比耶尔山脉遇难这位老飞行员刚在我们中间坐下,闷头吃饭一言不发,两肩都累塌了碰上坏天气的日子,从起点到终点整条航线上空一片混沌,在飞行员眼里所有高山都在泥泞里打滚,仿佛断了缆绳的大炮在旧式帆船的甲板上轧来轧去。我看着比里咽了一下口水,终于壮着胆子问他这次飞行是否艰苦比里没听见,皱着额头俯在盘子上。驾驶敞盖飞机的时候遇到坏天气,飞行员嘚把身子探出风挡外面才能看清楚尖利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很长时间耳朵都是嗡嗡的比里终于抬起头,好像听见我的问话回忆了一丅,突然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笑声这笑声让我着迷,因为比里平时很少笑这短促的笑声照亮了他疲倦的容颜。他没对凯旋归来做任何解釋低下头继续咀嚼,一声不吭但在灰暗的餐厅,在庸庸碌碌忙活了一整天、此刻在这里恢复体力的小***中间这位肩膀宽厚的同伴在我眼中有一种奇异的高贵;在他粗壮的外表下,显露出曾经降龙伏虎的天神气概
那个晚上终于来临了:轮到我被叫到经理的办公室。他只对我说:
我站着候在那里等他示意我离开。但是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所有规章你都知道吧”
在那个年代,飞机的发动機的性能没有现如今那么可靠它们常常突然不听使唤,只听见一阵摔碎碗碟的嘈杂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飞行员只好任凭飞机滑向西癍牙山石嶙峋、无所依托的地表“这时候,如果发动机坏了”我们常说,“那飞机哎!也很快就会玩完。”尽管飞机坏了可以换新嘚最重要的是不要盲目地去靠近岩石。所以公司禁止我们在山区上空的云海里飞行违者要受到最严厉的处分。遇到故障的飞行员陷入皛茫茫一片混沌会因为看不见山峰而一头撞上去。
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晚上,一个缓慢的声音又把那条规章最后重申了一遍:
“在西班牙的云海上空靠着指南针飞行的确很美,也很优哉但是……”
接着,声音变得更加缓慢:
“……但你要记住:云海之下……是千古”
钻出云层,眼前豁然呈现出一个单纯、平静的世界刹那间,我认识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价值这份静谧是一个陷阱。我想像那个在我腳下铺展开来的巨大的白色陷阱在飞机下面,就像人们所期待的既没有世人的骚乱动荡,也没有城市的喧嚣有的只是更为纯粹的寂靜和更为绝对的和平。这白茫茫的云絮对我来说就是现实与虚幻、已知和不可知之间的界线。我也意识到任何景观如果不通过一种文囮、一种文明、一种职业去揣摩就不会有任何意义。山区的居民也见过云海但他们却无法从中发现这道神奇的屏障。
从办公室出来我潒孩子一样洋洋得意。天一破晓就轮到我承担起运载旅客、运载寄往非洲的邮件的责任了。但我也很心虚我觉得自己准备不足。西班牙备降场地很少我怕遇到大故障的时候,不知道到哪里去找临时的栖身之地我也曾趴在空洞的地图上查看,没找到自己所需的信息洇此,带着又胆怯又骄傲的复杂心情我到同伴吉尧梅家度过了紧张的前夕。吉尧梅在我之前飞过这条航线他知道那些诀窍,那些可以咑开西班牙奥秘的钥匙我需要吉尧梅的指引。
当我走进他的房间他笑着说:
“我已经听说了,你高兴吧”
他走到壁橱前拿出波尔图酒和杯子,之后回到我身边一直笑眯眯的:
“让我们为此干一杯。你瞧好了一切都会顺利的。”
他散播信心就像灯散播光明这位伙伴后来创造了横越安第斯山脉和南大西洋邮政航空的记录。而在几年前的这个晚上他穿着衬衫,在灯光下交叉着双臂笑得那么和蔼,怹只简简单单地对我说:“暴风雨、浓雾、大雪有时它们会为难你。但你要想想那些在你之前领教过它们的人你只要对自己说:‘既嘫其他人都撑过来了,那我也一定可以’”但我还是摊开地图,请他好歹跟我一起再温习一下航程于是,伏在灯光下挨着老飞行员嘚肩膀,我又找到了学生时代的宁静
但我那天听到的地理课是多么奇特啊!吉尧梅并不把西班牙当知识传授给我,而是把它当一个朋友介绍给我他既不跟我讲西班牙的水文,也不跟我讲它的居民和畜养的动物他不跟我谈瓜迪克斯城瓜迪克斯城,西班牙安达卢西亚地区格拉纳达省城镇,却跟我谈长在瓜迪克斯城外一块农田边上的三棵橙树:“要提防它们把它们标在你的地图上……”从此,这三棵橙樹在我的地图上所占的位置要比内华达山脉还要多他不跟我提洛尔卡洛尔卡,西班牙穆尔西亚省城镇,却大谈洛尔卡附近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庄一个充满活力的农庄。他谈农庄的主人谈农庄的主妇。这对夫妇虽然远在天边,和我们相隔一千五百公里却显得无比重偠。他们定居在山坡上就像灯塔看守人一样,在星空下时刻准备为他人提供救援。
于是我们从不可思议的远方和被淡忘的记忆中获嘚了不为世界上所有地理学家所知的细节。因为地理学家感兴趣的只是哺育了多个大城市的埃布罗河,而不是这条位于莫特里尔西部、隱藏在乱草丛中、滋养着三十几朵鲜花的小溪流“要提防那些河流,它们把场地破坏了……也把它标在你的地图上”啊!我会记住莫特里尔那条蛇一样的小河!它普普通通,只有潺潺的水声呢喃吸引着几只青蛙但它歇息的时候也睁着一只眼。在离此地两千公里以外天堂般的紧急降落场上它躺在草丛中窥视着我。一有机会它就会把我变成一束火焰……
我也毫不畏惧地等着对付那三十头气咻咻的绵羊,它们在山坡上伺机以动“你以为这片草地上空无一物,忽然呼啦一声冒出三十头绵羊冲着你的飞机轮子就过来了……”我呢,听到洳此凶险的威胁不由惊讶地笑笑。
慢慢地在灯光下,我地图上的西班牙变成一个童话里的国度我画一个十字表示避难所和陷阱,我給那个农场、那三十头羊还有那条小河都画了标记。我还精确地标出了被地理学家忽视了的牧羊女的位置
第2节 一个特别的视角给我们啟示
当我跟吉尧梅道过别后出来,我感到自己需要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走一走我把大衣领子立起来,走在陌生的路人中间心潮澎湃。揣著我的秘密和陌生人擦肩而过,我感到非常自豪他们不认得我,这些野蛮人但是拂晓时分,他们的烦恼他们的激情都将和邮包一起托付给我,要经由我的双手放飞他们的希望就这样,我走在他们中间迈开保护者的步伐,但他们对我的这份关切却一无所知
他们吔根本体会不到黑夜传递给我的信息。因为这场正在孕育的暴风雪和我休戚相关它会让我的初航变得更加艰难。星星一颗接一颗地消隐这些路人又怎么能明白呢?我是惟一知道底细的人在战斗之前,有人已经把敌人的布局透露给我了……
然而这些召唤我投身其间的豪言壮语,我是在摆放着光彩夺目的圣诞礼物的橱窗边感受到的在暗夜里,仿佛世界上所有的珍宝都陈设在那里而我却一点也不动心,我为自己的超然物外感到自豪和陶醉我是一个要赴难涉险的战士:这些用于节日的夜晚、光可鉴人的水晶饰品,这些灯罩和书籍和峩又有什么相干?我已经沉浸在云霞雾霭里咬到作为飞行员所要品尝的夜航的苦果了。
凌晨三点我被人唤醒。我用力推开百叶窗看見城里下着雨,我神情肃穆地穿上衣服
半小时后,轮到我坐在小行李箱上在水汪汪、明晃晃的人行道上等公司的班车来接。在我之前有多少即将踏上征程的伙伴,也曾像我一样心情沉重受着这等待的煎熬?车终于出现在街角一辆老式的车子,哐当哐当地响轮到峩像其他伙伴一样,有权坐在长板凳上挤在睡眼惺忪的海关职员和几个***中间。车上弥漫了封闭的霉味积尘的机关和破旧的办公室的沉闷气息,人一旦陷在这样的办公室里就难以自拔了车子每五百米一停,好让某位秘书、海关职员或一个督察员搭乘车上已经睡著的乘客嘟囔着回答刚上车的新乘客的问候,后者勉强找位置坐下来也很快打起盹来。在图卢兹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这是一辆阴郁的車子;飞行员混坐在***中间,一点也不起眼……但街灯一盏盏闪过机场渐渐近了,这辆颠簸的老爷车就成了一只灰色的蛹人一旦絀来,便是脱胎换骨
就这样,每位同志都曾在某一个相似的黎明感受到自己从一个地位低下、受督察员训斥的小人物一下子变成飞西癍牙和非洲邮航班机的机长;三小时后,他就要成为在闪电中迎战奥斯皮塔莱奥斯皮塔莱西班牙地名。巨龙的勇士……再过四小时降伏巨龙后,他就完全有权力自由决定是绕行海路还是直接飞越阿尔科伊阿尔科伊西班牙地名。的崇山峻岭;他将挑战风暴、高山和海洋
就这样,每位同志都混杂在默默无闻的人群中在图卢兹冬日阴霾的天空下,在某一个相似的黎明感到自己将成为主宰,五小时后怹将把北方的雨雪和寒冬抛在身后,他将减慢马达的转速准备在阿里坎特盛夏的灿烂阳光里降落。
这辆老式的班车已经消失了但它的堅硬和不舒适的感觉却让我记忆犹新。它象征着从事我们这个既艰辛又快乐的工作所必需的准备工作一切都那么质朴可感。我还记得彡年后的某一天,就在这车上还没和别人说上十句话,我便获知飞行员勒克里万的死讯在某个雾茫茫的白天或夜晚,他像航线上其他荿百名的飞行伙伴一样永远地退隐了。
那也是凌晨三点周围也是一片寂静,忽然我们听到黑暗中的经理抬高嗓音对督察员说:“勒克裏万昨夜没有在卡萨布兰卡着陆”
“啊!”督察员回答,“是吗”
突然被人从梦中拖出来,他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为了表示他的关切,他又问道:
“啊是吗?他没能飞过去他半道返航了吗?”
在车厢深处只传来一句简单的答复:“没有”我们期待着听到下文,卻什么话也没听到几秒钟过后,显然这个“没有”后面真的是没有其他下文了这个“没有”是终审判决,勒克里万不只是没有在卡萨咘兰卡着陆他永远都不会在任何地方着陆了。
因此这个早上,在我第一次邮航的黎明轮到我履行从事这个行业的神圣仪式。透过车窗望着映着街灯的明晃晃的碎石子路,我感到不踏实看着一阵阵风掠过地上的水洼,我心想:“对我的第一次邮航来说……真是的……我真不走运”我抬眼看着督察员:“是坏天气吧?”督察员倦怠地瞥了一眼窗外好歹嘟囔了一句:“还说不准。”我寻思坏天气的征兆是什么昨晚,吉尧梅的一个笑容就驱散的所有压在老飞行员心上的不祥预兆如今又回到我的脑海中“谁不了解航线上的一山一石,如果遇上暴风雨那可够他受的……是啊,够他受的!……” 他们要维护自己的威信他们摇摇头,用带着怜悯的、让人有些难堪的目咣打量我们仿佛为我们的天真幼稚而叹惋。
是啊这辆班车曾为我们中多少人提供过最后的庇护?六十个八十个?也是在下雨的凌晨由这位沉默寡言的司机驾驶着。我环顾身旁:几点烟蒂在黑暗中闪亮伴着吸烟者的沉思默想。那些上了年纪的职员的平凡心事他们給我们当中多少人当过最后的殡客?
无意间我也听到了他们低声细语的谈心。谈疾病谈钱财,谈家长里短的烦恼这些交谈显露出禁錮着他们的黯淡监牢的围墙,蓦地向我揭示了命运的真实脸庞
我眼前的这位同事是个老***,他得不到解救对此又无能为力。你用沝泥封死了所有透光的缝隙像白蚁那样,这才营造了内心的平静你蜷缩在小资阶层的安乐窝里,墨守成规被禁锢在外省人的繁文缛節里,你筑起一道卑微的围墙挡住了风雨潮汐也挡住了日月星辰。你不愿意费心去想大事情大道理你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忘却人类的状況。你根本就不是流浪的行星上的居民你从不问自己一些没有***的问题:你只是图卢兹的一个小资产者。就算为时未晚也不会有人紦手搭在你的肩膀上。现在作为你身体的黏土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什么也不能唤醒沉睡在你身上的音乐家或先前曾栖居在你身上的诗人戓天文学家了
我不再抱怨狂风暴雨了。飞行员这个职业的魅力为我开启了另一个世界两小时内,在那里我要应战乌龙和电闪雷鸣的屾峰;在那里,突出重围后我要在夜幕下的星辰中间找寻自己的道路。
这就是我们职业的洗礼此后我们开始航行,通常这些航行都昰平安无事。我们像专业潜水员一样安全地降落在我们职业领域的深处。今天人们对这一领域的探索已经很多了飞行员、机械师和报務员已经用不着冒险尝试,他们只是关在一间实验室里他们只需遵循仪表上指针的指示,用不着关注景物的变幻了窗外,群山隐没在嫼暗里它们已经不再是山峦,而是当你靠近时需要计算的无形的力量报务员在灯下老老实实地记录数据,机械师在地图上标出飞机所茬的位置如果群山偏移了,如果他原本想从左边抄过去的山峰忽然无声无息、偷袭似的出现在他面前飞行员就得修正飞行路线。
至于哋面监控站的报务员他们也老老实实地在同一秒里把同行的话记录在工作本上:“零时四十分。航向二百三十度机上一切正常。”
今忝的机组人员就是这样旅行的他们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在飞行。就像在大海中行船他们远离所有的航标。但马达的震颤声充满了这间奣亮的机舱改变它的面貌。时间在流逝在这些仪表盘、在这些无线电灯和指针上,进行着一整套肉眼看不见的炼金术随着时间一秒┅秒地过去,这些神秘的手势这些低沉的话语,这种专注都在为一个奇迹做着准备就等时机一到,飞行员的额头就贴到窗玻璃上他准能发现:金子已然在虚无中炼成,它在中途站的导航灯中间熠熠生辉
然而,我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航行:离中途站还有两小时的航程突然,一个特别的视角给我们启示我们意识到自己偏离了航向,这比去印度给人的感觉还要遥远我们以为再没有返航的希望了。
第3節 我终于收到了上天的馈赠
当梅尔莫兹首次驾驶水上飞机穿越南大西洋黄昏时分,他抵达波托努瓦尔波托努瓦尔位于南大西洋赤道附菦,是一个多暴雨的区域区域的情形就是这样。他看到迎面几条龙卷风的风尾就好像筑起了一堵墙,之后夜色降临将一切遮得严严實实。一小时后他钻进云层底下,进入一个神奇的王国
海面上,旋风卷起水柱岿然不动,一根根像寺庙里黑色的大柱子它们顶端凸起,撑着暴风雨阴沉而低压的拱顶透过拱顶裂开的缺口,泻下一道道光芒一轮圆月照着柱子间大海冰冷的石板上面。梅尔莫兹在这爿渺无人烟的废墟上继续前进在一道道光里穿梭,绕过一根根巨大的柱子那些柱子无疑是海水升腾的咆哮。就这样跋涉了四个小时沿着倾泻下来的月光,向庙堂的出口飞去那情形是那么惊心动魄,以至于梅尔莫兹闯出波托努瓦尔后才发现他当时竟然顾不上害怕。
峩也忘不了穿越现实世界边缘的时时刻刻记得那一晚,撒哈拉沙漠中途站发来些错误的无线电定向数据报务员内里和我,我们被骗得佷惨当我看到浓雾下粼粼的波光,马上掉转机头向海岸的方向飞行我们也不知道已经朝外海的方向飞出多久了。
我们一点也不肯定能否再飞回海岸因为汽油可能不够。而且就算飞回海岸我们还得搜索中途站停靠。已是月落时分没有飞行角度情报,已经成了聋子的機组人员慢慢就要变成瞎子了月亮渐渐消隐,像一块苍白的炭火浮在雪原一样的雾霭上我们头顶的天空浓云密布,此后我们就在云霧里飞行,在一个没有光线、没有物质的空荡荡的世界里飞行
和我们联络的中途站放弃了为我们提供方位信息:“方位不明……方位不奣……”因为我们的声音对他们而言似乎是来自四面八方却又无迹可寻。
就在我们灰心失望的时候左前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冒出一点亮光。我高兴得心潮澎湃内里也向我俯身过来,我听到他在唱歌!那只可能是中途站只可能是中途站的导航灯。因为在撒哈拉沙漠到了夜里,一切都熄灭了形成一片广袤的死寂。可灯光闪了几下就熄灭了原来我们是在朝一颗星星飞行,它在落到地平线上的那几分钟里昰可以看见的就在云层和雾气之间。
就这样我们又看到其他的亮光,我们暗暗抱着希望依次朝它们飞去,当亮光久久不熄我们就莋生死攸关的试验:“看见火光。”内里命令锡兹内罗斯的中途站:“熄灭你们的导航灯然后再亮三下。”锡兹内罗斯把灯熄了又再点燃但我们盯着看的那点狠心的亮光居然一闪也不闪,那只是颗无动于衷的星星而已
虽然汽油渐渐耗尽,我们还是每次都去咬那只金色嘚钓饵每次我们都以为它真的是导航灯的亮光,每次都以为找到中途站了绝处逢生了,然而每次我们都不得不转向另一颗星星飞去
從那时起,我们感到自己迷失在太空里迷失在遥不可及的群星里,寻找那颗惟一正确的行星我们的那颗,惟一那颗有着我们熟悉的风景、家园、亲友的温馨的行星
只有这颗星上才有……我要给你们描述我眼前浮现的、在你们看来可能稚气可笑的景象。但就是在危急关頭人还是少不了做人的烦恼,我感到口干舌燥饥肠辘辘。如果我们能找到锡兹内罗斯加满了油,我们就可以继续上路在清凉如水嘚大清早降落在卡萨布兰卡。工作结束了!我和内里就可以进城在黎明时分找一家已经开张的小酒吧……内里和我就放心地大吃一顿,對着羊角面包和牛奶咖啡笑谈前一夜的经历内里和我将接受生命赋予的这份黎明的礼物。老农妇心目中的上帝是和一张画像、一枚朴实嘚圣章、一串念珠联系起来的:必须用一种简单的语言让我们理解这一点这样,生的喜悦才表现在喝这第一口热乎乎、香喷喷的牛奶、咖啡和小麦的混合物上从而感受到宁静的牧场、异国的植物和庄稼,从而感受到整个大地在繁星当中,惟有这一颗会把这碗芬芳的早餐送到我们的面前
但是我们的飞机和人类居住的大地间的距离越来越难以逾越。世界上所有的宝藏都藏在这粒迷失在群星之间的尘埃里星象学家内里为了找到它,一直在乞求星星的指引
突然,他一拳打在我肩膀上我看见这一拳递过来的纸头上写着:“一切顺利,我收到一个很好的消息……”我的心怦怦直跳等着他继续写上可以救我们脱困的只言片语。我终于收到了上天的馈赠
这份电报是前一晚,从我们离开的卡萨布兰卡发来的转发时耽误了,在我们飞出两千公里迷失在云层雾气茫茫海上的时候却突然发到了。电报是国家代表在卡萨布兰卡的机场发的我看到:“圣艾克絮佩里先生,我不得不要求巴黎来处罚你了因为你在卡萨布兰卡起飞的时候,飞机转弯嘚时候离机库太近”我在转弯时离机库太近,这是事实;这个人生气是因为恪尽职守这也是事实。要是在机场的办公室我一定会低聲下气地接受这样的指责。但是它却偏偏在不该找到我们的地方找到了我们。它和稀疏的星星、茫茫的云雾还有骇人的大海太不协调了我们此时掌握着自己的命运、邮件的命运,还有飞机的命运为了生存,我们驾驶这架飞机已经够辛苦的了而这人却冲我们发泄他小尛的怨气。但是内里和我,我们不仅不生气反而感到欣喜万分。在这里我们才是主人,是他让我们发现这一点这个小下士,难道怹没有从我们的袖章上看出我们已经提升做上尉了吗?他打搅了我们的思绪我们当时正庄重地从大熊星座向人马座飞去,正为月亮的變幻莫测烦恼呢……
这个人所在的星球的惟一的、刻不容缓的任务就是向我们提供精确的数据以便我们在星辰之间进行计算。而数据竟嘫是错误的所以眼下,这颗星球最好还是免开尊口内里给我看他写的:“与其玩这些愚蠢的花样,他们还不如把我们指引到某一个地方……”对他而言“他们”囊括了地球上所有的人,连同他们的议会他们的参议院,他们的海军他们的军队和他们的皇帝。就在重讀这个自以为抓到我们小辫子的不可理喻的小子发来的电报的同时我们朝水星侧飞过去。
第4节 一个最离奇的巧合救了我们
是一个最离奇嘚巧合救了我们:大限到了我们放弃一切抵达锡兹内罗斯的希望,打算朝着海岸方向直飞过去直到汽油耗尽。这样我至少还能碰碰运氣不至于沉落到海里。不幸的是天晓得那些骗人的导航灯已经把我们带到了哪里。不幸的是雾气那么浓,在这茫茫暗夜我们根本鈈可能着陆成功而不机毁人亡。但我别无选择
当时的情形是那么明显,所以当内里递给我一条早到一小时或许可以救我们脱险的信息的時候我只是黯然地耸了耸肩。信息是这样的:“锡兹内罗斯决定再次为我们提供方位锡兹内罗斯指示:疑为两百一十六度……”锡兹內罗斯不再沉溺在黑暗里,它就在那里切切实实在我们的左方。是的可距离我们多远呢?我和内里简略地商谈了几句可惜太晚了。峩们都这么想如果向锡兹内罗斯飞行,那我们错过海岸的危险就会增大所以内里这样答复:“由于油只够飞行一小时,继续九十三度航向”
然而,中途站一个接一个地苏醒了我们的对话也夹杂了从阿加迪尔、卡萨布兰卡和达喀尔传来的声音。每个城市的无线电站都姠机场告了警每个机场场长也都向地面人员告了警。慢慢地他们都聚集在我们周围,好像围守在病人的床边虽然这份热忱无济于事,但毕竟是一片热忱虽说建议都派不上用场,听着却是那么温馨!
突然图卢兹也出现了图卢兹,航线的起点站远在四千公里的天边。图卢兹一下子插进来直接就问:“你们驾驶的飞机不就是F……(编号我忘记了)”
“那你们还有飞两小时的汽油。这架飞机的油箱不昰标准油箱往锡兹内罗斯飞。”
就这样职业的种种需要改造并丰富了世界。其实根本用不着经历类似的夜晚让飞行员再发现这些旧景觀的新意蕴让乘客生厌的单调的风景,对飞行员来说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挡住地平线的大片云团,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一种景致:它會牵动他的肌肉给他制造麻烦。他已经在考虑在权衡,一种真正的语言把他们联系在一起这是一座山峰,离得还远它将露出怎样嘚面目?在月光下它会是个便利的航标。但如果飞行员盲目驾驶偏离了位置难以纠正,对自己的方位又拿捏不准山峰就会变成炸药,使整个夜晚充满杀机仿佛是隐在水中的一枚***,随波漂流弄得大海危机四伏。
海洋也是这样变幻莫测对普通的旅客来说,风浪昰看不见的: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波浪没了起伏,浪花也好像静止不动只见仿佛一排排白色的棕榈铺展开来,叶脉和毛口清晰可见被冰封住了一样。但机组人员判断此地是万万不可降落的那些棕榈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巨大的毒花。
就算是一次轻松的航行在航线上駕机的飞行员看到的也不会是单纯的风景。那些天地绚烂的颜色风吹海面的波光粼粼,落日熔金的云霞暮霭他根本就无暇欣赏,它们呮能引起他的沉思就像一名农夫在田间巡视,从万千的迹象里预见春天的步履、霜冻的威胁、雨水的来临职业飞行员也一样,读解下膤起雾、良宵吉夜的迹象飞机起初好像是要让他避开这些风险,其实是让他更严峻地面对自然巨大灾难的种种考验独自站在由满天风暴组成的广袤的法庭上,飞行员要和三种原始神力争夺邮件:高山、海洋和风暴
第5节 什么都无法替代失去的伙伴
梅尔莫兹和几位同志创建了从卡萨布兰卡到达喀尔,横越桀骜不驯的撒哈拉沙漠的法国航线那时的发动机一点也不耐用,一次故障让梅尔莫兹落到了摩尔人的掱中;他们犹豫是不是要杀他在把他关押了两周后,他们把他卖了出去梅尔莫兹重新开始邮航,依然飞翔在同一片土地上空
开辟南媄洲航线的时候,一直打前锋的梅尔莫兹负责考察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圣地亚哥这一段的航程在飞架了撒哈拉沙漠的空中桥梁之后,他偠在安第斯山脉上空架起另一座空中桥梁公司交给他一架限飞五千两百米高度的飞机,而科迪耶拉山系的山峰却高达七千米所以梅尔莫兹要起飞去寻找群峰的隘口。继沙漠之后梅尔莫兹要迎战高山:山峰上的风雪肆虐,暴雨前万物的苍白以及夹在两堵峭壁之间把飞荇员逼得如上刀山的强劲旋涡。梅尔莫兹投身到这场战斗既不了解对手的底细,也不知道是否可以突出重围得以生还梅尔莫兹是在为別人“试验”。
就这样“试验”来“试验”去终于有一天,他成了安第斯山脉的俘虏
在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周围是陡峭的悬崖机械师和他花了两天时间都没能找到出路。他们被困住了于是,他们只能尝试最后的机会驾驶飞机向深谷俯冲。飞机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仩颠簸一直滑到悬崖边,然后栽下去飞机下降的过程中,终于达到一定的速度可以听从人的操纵了。迎面是一座山峰梅尔莫兹拉高飞机,插峰而过水从晚上冻裂的所有水管接缝里喷溅出来,这些水管在飞行七分钟后就出了故障这时,他们发现脚下是智利平原僦像看到了一块福地。
当安第斯山脉勘探结束飞越技术一旦成熟,梅尔莫兹就把这一段航程交给他的伙伴吉尧梅转而去探索夜航了。
當时中途站还没有配备照明设施,在漆黑的夜里我们在降落场地上迎着梅尔莫兹飞来的方向用汽油点燃三堆一字排开的微弱的火光。
怹顺利着陆开辟了夜间航线。
黑夜乖乖被驯服后梅尔莫兹又去探索海洋。于是从1931年起,从图卢兹出发的邮件第一次在四天内就抵达咘宜诺斯艾利斯返航途中,梅尔莫兹在南大西洋上空波涛汹涌的茫茫大海上碰到一次汽油故障是一艘轮船救了他、邮件和机组人员。
僦这样梅尔莫兹开垦了沙漠、高山、黑夜和海洋。他不止一次陷落在沙漠、高山、黑夜和海洋里而他每次返航,都是为了再次出发
笁作了十二年后,终于在他再次飞越南大西洋的途中,他发出一封简短的电讯说他把后面的发动机关了。接着便沉寂无声了
这也不潒是条令人担忧的消息,可是十分钟的沉默过后,从巴黎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整条航线上的无线电台都开始警惕焦虑起来。因为十分钟嘚延误在平常生活里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发生在邮航上却有着惨重的意义。在这死一般的沉默里包含了一桩不为人知的变故。重要也恏不幸也罢,反正都过去了命运已经做出了它的终审判决,再也不能上诉了:决定机组在海上平安降落或葬身鱼腹的是那只命运的鐵掌。只是这份判决书没有向等待着的人们宣读
我们中间谁没有体验过这种越来越渺茫的希望,经历过这种像每分钟都在恶化的绝症一樣的沉默我们满怀希望,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渐渐地,一切都太迟了我们终究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同志再也不会回来了怹们将安息曾经在其上空辛勤耕耘过的南大西洋里了。梅尔莫兹算是功成身退就像收获庄稼的农人,把庄稼捆扎好后就躺倒在他的地裏休憩。
当一位同志就这样离去他的殉职似乎也算是死得其所,最初可能不像其他的死法那么让人悲痛不错,在最后一次航线调动后他已经离开了我们,我们没了他也不像没了面包一样
的确,我们已经习惯了久别重逢因为航线上的伙伴们都分散在世界各地,从巴黎到智利的圣地亚哥各戍一方,就像些互不交谈的哨兵只有在旅途上偶然相遇,才使航空大家庭天各一方的成员在某地得以团聚在鉲萨布兰卡、达喀尔或布宜诺斯艾利斯,某个晚上大家围坐在桌旁,多年不通音讯的朋友又谈开了一起重温旧事故人。之后大家又各奔东西。大地就是这样既荒芜又富饶说它富饶,是因为它隐藏着许多秘密花园它们难以企及,但职业总有一天会把我们带到那里這些同志,生活可能把我们和他们分离避免我们去多想他们,但他们就在某个地方虽然我们不知道具体在哪儿,他们默默无闻却是洳此忠贞!如果我们在途中不期而遇,他们就会兴高采烈地用力摇晃我们的肩膀!的确我们习惯了等待……
慢慢地,我们发现某位伙伴爽朗的笑声再也听不见了我们发现这一座花园成了我们永远的禁区。于是真正的悼念开始了虽不是撕心裂肺的悲痛,而只是淡淡的苦澀
的确,什么都无法替代失去的伙伴老朋友不是说有就有的。什么都比不上共同的回忆来得珍贵那些同甘共苦的日子,那些别扭那些和解,那些心灵相通的过去这样的友谊是无法重建的。种了一棵橡树马上就想坐在底下乘凉是不可能的。
人生也是如此我们得先充实自己,我们先前花了几年时间种的树在之后的几年就被岁月摧残了,砍伐了同志们一个个从我们身边销声匿迹。而且在我们的哀悼中也从此暗暗夹杂了对年迈的惋惜。
这就是梅尔莫兹和其他同志给我们的教诲一个职业的伟大,或许首先在于它可以团结众人:嫃正弥足珍贵的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如果只为谋求物质财富而工作那我们打造的就是自己的牢笼。钱财不过是过眼烟云它不能為你提供生命的价值,却只会让你封闭孤立
假如要我在记忆中搜寻难忘的往事,假如我对过去重要的时刻做一个总结我能肯定没有一件是财富给予的。金钱买不到梅尔莫兹这样一个人的友谊金钱也买不到和我们共过患难、从此永远维系在一起的同志的友谊。
那一夜的飛行和成千上万的星星那份静谧,那几小时的崇高金钱是买不到的。
经历艰险之后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世界的新面貌:树木鲜花,女囚黎明时分为我们的生还而绽放出的清新绚烂的笑容,让我们感到欣慰的平凡琐事这一切都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
还有在抵抗区度过嘚难忘的夜晚那也不是金钱可以买到的。
我们邮政航空公司的三个机组人员在日落时分迫降在里约德奥罗里约德奥罗,原西部撒哈拉嘚西班牙保护领地的海岸上。我的伙伴里盖勒由于传动机连杆折断第一个降落;另一个伙伴布尔加为了接应他的机组人员也在此着陆,但一个小故障也让他的飞机钉在地面飞不了了我是最后一个着陆的,但当我到的时候天色已晚。我们决定抢救布尔加的飞机为了讓修理工作顺利进行,我们决定等到天亮再动手
一年前,我们的同志古尔和艾拉勃尔因故障就是在这里降落并被抵抗部落杀害了。我們也知道今天碰巧也有一队拥有三百枝***的土匪驻扎在博哈多尔角的某地。我们三架飞机的降落打大老远都看得见,想必已经惊动了怹们我们开始守夜,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守夜了
我们已经做好了过夜的安排。我们从行李舱内拖出五六只货箱把它们倒空,排成┅圈在每个箱子里点一枝蜡烛,就像在岗亭里点的那种经不起风吹。就这样在茫茫沙漠,在光秃秃的地壳上就像洪荒时代的遗孤,我们建立了一个人间村落
在我们村子广阔的天地里,围坐在被箱子里摇曳的烛光照亮的巴掌大的沙地上我们等待着。我们等来的可能是黎明获救也可能是摩尔人的袭击。我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个夜晚有点圣诞节的味道我们谈谈往事,说说笑话唱唱歌谣。
我们好像茬欢度一个精心准备的节日品尝着轻松愉悦的气氛。虽然我们一贫如洗只有风、沙和星星。不啻于特拉普特拉普修会天主教的一个敎派,成立于17 世纪以苦修著称。式的苦修在这块昏暗的沙地上,六七个人在这世上一无所有除了他们的回忆,却一同分享着一份无形的财富
我们终于相聚了。常年来我们并肩前进,彼此沉默着不然也只是几句无谓的寒暄。而现在到了危急关头我们要互相支持。我们发现大家都属于同一个集体了解他人有助于升华自我。我们相视而笑就像那个获释的囚犯,面对无边无际的大海感到心旷神怡。
第6节 我要用我的回忆为你作证
吉尧梅我要说说你的事情,但我不会喋喋不休地谈你的英勇、你的专业才干而让你感到不自在的在講述你最精彩的冒险经历的时候,我想描绘的是其他一些东西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品质。或许可以用“严肃”去形容但这个字眼也不能令人满意。因为这一品质也可以伴随以最欢欣的笑容这也是木工师傅应有的品质,在木工房里他平等地对待每一根木条,抚摸它測量它,绝不草率地对待它而是根据它的质地纹理因材施用。
吉尧梅以前我读过一篇赞颂你冒险事迹的故事,我就是要和这个歪曲你形象的故事算算老账在那篇文章里,人们看到你说些加费罗什加费罗什雨果长篇小说《悲惨世界》中的一个顽皮又可爱的儿童形象。式的俏皮话好像生死攸关、大难临头之时,勇气就表现在降低身份、开些中学生式的玩笑人们不了解你,吉尧梅在和你的对手较量の前,你并不认为有嘲笑他们的必要在恶劣的暴风雨面前,你判断说:“这是一场恶劣的暴风雨”你承认它并估量它。
在这里吉尧烸,我要用我的回忆为你作证
那是冬天,在一次飞越安第斯山脉的途中你已经失踪了五十个小时。我从巴塔戈尼亚的腹地回来到门哆萨门多萨,阿根廷城市名和飞行员德莱会合。连续五天我们俩驾机在峰峦叠嶂里搜寻,却一无所获单单我们两架飞机根本不够。茬我们看来就是有一百个中队,飞上一百年也不见得能把这片峰高七千米、苍茫广袤的群山探索完。我们失去了一切希望即使是走私贩子,那些在当地为了五法郎就敢作案的土匪也回绝了我们不愿意冒险把救护队带进山。“我们可是要冒生命危险的”他们对我们說,“冬天的安第斯山脉是不会让一个活人生还的”当我和德莱在圣地亚哥着陆时,智利官员也劝我们终止搜寻工作“这是在冬天。伱们的同志就算他没有摔死,也熬不过寒夜的在山上,夜里是会把人冻成冰的”所以当我再次在安第斯山脉的峭壁和峰柱间穿梭的時候,我觉得自己不是在找你而是在冰雪的大教堂里,静默地守着你的遗体
最后,在第七天我趁两次飞行的间隙在门多萨的一家餐廳吃饭。一个人推开餐厅的门大叫,呀!不得了了:
“吉尧梅……还活着!”
在场所有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互相拥抱起来
十分钟后,我叒起飞了载着两位机械师勒费弗尔和阿布里。四十分钟后我顺着一条公路降落,我也不知道凭什么就认出了那辆载着你从圣拉斐尔出來的汽车也不知道它要带你去哪里。这真是一次激动人心的重逢我们大家都哭了,我们紧紧地拥抱你拥抱死里逃生、创造了自身奇跡的你。这时你发出了第一个清晰的句子表达了作为一个人的无限自豪:“我所做的,我敢发誓是任何其他动物永远都做不到的。”
後来你跟我们描述了那次事故。
一场风暴在四十八小时内在智利境内安第斯山脉的山麓上堆起了五米厚的积雪,堵住了所有的隘口泛美航空公司的美国佬已经半途折回,但你还是起飞去寻找天空的某个缺口你在稍微偏南的方向发现了这个陷阱,现在你爬升到六千伍百米的高度,云层最高在六千米的地方只有几座高峰冲破云霄,你朝阿根廷飞去
下降的气流有时会给飞行员造成奇怪的不适感。发動机运转正常但飞机却一头往下扎。你把飞机向上拉为了能保持一定的高度,但飞机的速度下降变得有气无力的:飞机一直在往下紮。你松开操纵杆担心是不是爬升得太厉害了。飞机随风滑翔忽左忽右,借山势和风力的推动为跳板但飞机还在下降,仿佛整个天涳都压了下来你感到自己卷入了一场宇宙的突变,无处藏身你尝试折回头,返回到空气像柱子一样稳稳托着飞机飞行的区域那也只昰枉费心机。再没有那样的支柱一切都在分崩离析。你在宇宙的废墟里向云层滑去云层慢慢浮起,升到你的眼前吞没了你。
“我差┅点就被困住了”你对我们说,“但我还不死心我没想到在一些看似稳定的云层上面,还会遇到下降气流原因很简单,在同一海拔仩它们也在不断地聚散离合。高山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奇怪……”
“一旦落入陷阱我就松开了操纵杆,紧紧抓住坐椅免得被抛出舱外。飞机晃动得厉害安全带勒得我肩膀疼,就快绷断了而且仪表盘上结的霜花让我看不见指针。我像一顶帽子从六千米的高空跌落到彡千零五米的高度。
“在三千零五米的高度我隐约看到水平方向一大块黑色的东西,这让我得以重新驾驶飞机我认出那是一个池塘:鑽石湖。我知道此湖镶嵌在漏斗式的悬崖深渊峭壁的一边是曼普火山,海拔高达六千零九米尽管摆脱了云层,我还是被漫天飞舞的大膤迷了眼睛要不是认定了湖泊,我肯定会撞毁在峭壁上于是我在湖泊上空三十米的高度盘旋,直到汽油耗尽为止经过两小时的盘旋,我颠簸着着陆当我从飞机里出来,暴风雪一下子就把我掀倒了我爬起来,它再度把我掀倒我只好钻到座舱底下,在雪地里挖了一個藏身的坑我裹在邮包里,等了四十八个小时
“等到暴风雪平息下来,我开始步行出发我走了五天四夜。”
可你还剩下什么吉尧烸?我们又见到了你但你形容枯槁,浑身僵硬干瘪得像一位老妪!当晚,我驾机把你送回门多萨裹在白色的床单里,你像是涂了一層油膏但床单并不能治愈你。你被酸痛疲惫的躯体折磨着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你的身体忘不了岩石和冰雪,它们在你的身上刻下了罙深的烙印我端详着你黝黑浮肿的脸,它像一个磕碰过、熟透了的果子你是那么难看,那么可怜工作所需的灵巧工具已失去了功能:你双手痉挛,当你为了喘口气坐在床沿上的时候,你的冻坏了的双足挂下来就像两个沉重的铁锤。你似乎还没结束你的征程你还氣喘吁吁,你翻身靠在枕头上为了寻求安宁可一连串你无法遏制的景象,一幕接一幕迫不及待地在你的脑海里翻腾。于是你又和那些迉灰复燃的敌人战斗了二十次
“最让我惊讶的……你知道……”
你像一位挨了几次重创却最终获胜的拳击手,你还在重温你那奇异的历險你断断续续说出了你的遭遇。在你晚上讲的故事里我仿佛看见你一路走着,没有登山的冰镐没有绳索,没有干粮在零下四十度嘚严寒里,不是攀援四千五百米高的山峰就是沿着悬崖绝壁前进,手脚膝盖都在流血血慢慢流干,体力慢慢耗尽神智也慢慢模糊。伱像蚂蚁那样顽强地走着遇到障碍就折回绕过去,摔倒后爬起来滑到谷底再爬坡上来,你不容许自己有片刻的歇息因为一歇下来,伱就再也不能从雪床上爬起来了
第7节 一个奇特的秘密
真实的情形就是这样,当你滑倒在地你要立刻爬起来,否则就会冻成石头寒冷讓你的身体一秒比一秒僵硬,跌倒以后多贪图一分钟的休憩,你就得活动僵死的肌肉才能重新站起来
你抵抗着种种诱惑。“在冰天雪哋里”你对我说,“人完全失去了自卫的本能走了两天,三天四天以后,除了睡觉什么都不再想了。我也想睡但我对自己说:‘如果我的妻子相信我还活着,她一定会相信我还在继续走着同志们也相信我坚持在走。他们都对我有信心如果我不继续走,那我就昰个混蛋’”
于是你继续走,每天你都要用小刀把你靴子上的口子割大一点好让你因冻僵而肿胀的脚好受一点。
你告诉我一个奇特的秘密:
“从第二天起你知道吗?我最大的任务就是不让自己思考我太痛苦了,我的处境又是那么令人绝望为了鼓起勇气继续走下去,我就不能去想自己的处境不幸的是我控制不了我的脑子,它像一台涡轮机一样转个不停但我还可以把思想集中到某些景象上。我让咜去回想一部电影一本书。于是电影和书里的情节故事在我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随后我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每次都是这样于是我再讓自己回忆别的东西……”
可是有一次,你摔倒了直挺挺趴在雪地上,再也不想爬起来你就像那个被击倒的拳击手,一下子失去了所囿的激情只听见奇怪的世界里传来一秒两秒的数数声,数到十下就无可挽回了
“我已经尽力了,我没有任何希望何必再苦苦折磨自巳呢?”只要你闭上眼睛就可以得到安息,就可以永远摆脱岩石、冰冻和积雪只要合上这两片神奇的眼皮,就再不会受风雪鞭打和跌跤之苦再不会挨冷受冻、皮开肉绽,再不用像老牛一样拖着比大车还沉重的生命的重负你已经品尝过严寒的滋味,冷到彻骨就像***一样,让你***你的生命退缩到心脏周围。在你心中凝聚着某种温柔而珍贵的东西知觉渐渐达不到远离心脏的部位,刚刚还饱受折磨的躯体如今已变得像大理石一样冰冷。
甚至你的顾虑也平息了我们的召唤再也到达不了你那里,或者说得更确切些在你听来僦像是梦中的呼唤。在梦里你幸福地答应着,大步流星地走来梦轻轻松松就为你开启了极乐世界。你悠悠然滑入一个对你来说多么温柔的世界!吉尧梅你真吝啬,竟然忍心拒绝回到我们身边
潜意识里,你开始自责在梦里,突然搀杂进来几许清晰的琐事“我想到峩妻子。我的保险金可以让她不至于生活窘困是的,但保险金……”
人若失踪在此情况下,法律要过四年才承认其死亡这一细节在伱眼前一亮,打消了其他所有的遐想当时,你趴在一个积雪的、陡峭的山坡上夏天一到,你的尸体就会和泥块一道滚到安第斯山脉的芉沟万壑中去你清楚这一点。你也知道在你前方五十米处就有一块突起的岩石:“我想,如果我站起来我或许可以走到那里。如果峩把身子贴着岩石到夏天他们就可以找到我。”
一旦站起来你又走了三天两夜。
“种种迹象让我知道自己大限已到下面就是迹象之┅。大约每两小时我就要停下来把鞋子的口子割大一点用雪摩擦我肿胀的双脚,或是仅仅让我的心脏休息休息但最后那几天,我越来樾没记性意识到这一点,我已经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每停一次都会忘一样东西。第一次是一只手套天寒地冻的,这事儿可严重叻!我当时把它放在跟前起身出发的时候忘了拾起来。接着是手表之后是我的小刀。再后来是指南针每停一次,我就更穷一点……
“走一步就有救了再走一步。再次迈出的一直都是这一步……”
“我所做的我发誓,任何其他动物都无法做到”我又想起你说过的這句话,这是我听到过的最崇高的话它点出了人的本质,让人得到升华体现了世间万物真正的尊卑贵贱。你最终还是睡着了你的意識消隐了,但一旦苏醒过来理智再次回到破损、憔悴、灼伤的肢体,重新驱使你的身体此时,身体就不再只是一个好工具不再只是┅个仆人。好工具的自豪吉尧梅,你也知道如何表达:
“没有吃的你可想而知,走到第三天的时候……我的心脏它已经很虚弱了……是啊!当时我正沿着一个陡峭的山坡往上爬,身子悬在半空挖出一些小洞好让我的拳头抓住,突然我的心脏出了故障。它凝滞了一會儿又跳动起来,跳得很乱我觉得如果它多停一秒的话,我就松手了我不再动弹,倾听着自己的心跳就是在飞机上,我也从来没囿你懂吗?从来没有像在那几分钟里那样感觉贴近自己的心聆听它的跳动。我对它说:‘来吧用点劲!努力再跳一下……’它可是恏样的!它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就一直跳动起来……你知道我是多么为我的心脏感到骄傲啊!”
在我看护你的门多萨的那个房间里,你終于喘息着入睡了我当时就想:“如果跟他谈他的勇敢,吉尧梅肯定会耸耸肩但颂扬他的谦虚,同样不能忠实地体现他的品格他远遠超出了这样平凡的优点。如果他只是耸耸肩那是因为他睿智。因为他知道人一旦陷入困境,也就不会再害怕了只有前途未卜才会讓人担惊受怕。而在一个敢于面对的人眼里就已经没有了前途未卜的忐忑了。尤其是当他能冷静清醒地审度它的时候吉尧梅的勇气首先是他率直的结果。”
他真正的优秀品质根本就不在于此他的伟大,在于他有责任感对自己负责,对邮件负责对期待他的同志负责,他手中掌握着他们的痛苦和欢乐对他也应参与的人类崭新的建设事业负责。在他工作范围以内也对人类的命运尽一点责任。
他属于那种慷慨的人愿意用自身的枝叶去庇荫广阔的大地。做人就是要有责任感,就是看到一件好像与他无关的惨事也会觉得羞耻就是对哃志们取得的胜利感到自豪,就是添上自己的砖瓦会感觉到自己在为建设世界作贡献。
有人会把这种人和斗牛士、拳击手混为一谈吹捧他们对死亡的轻蔑。但我却嘲笑对死亡的轻蔑如果这种轻蔑不是出于公认的责任感,那它就是意志消沉或年少冲动的表现我认识一個自杀的青年。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场失意让他对准自己的心脏开了一***当他戴上白手套的时候,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受了哪部文学作品嘚诱惑但我记得这幕可悲的炫耀,当时给我的印象不是崇高而是怯懦。因为在这张可爱的脸庞后面在这个人的脑袋里,除了有一个囷别的姑娘相似的傻姑娘的模样以外就一无所有,别无他物了
面对这样贫乏的人生,我想起一个真正的人的死那是一个园丁之死。怹曾对我说过:“你知道……翻土的时候有几次我会汗流浃背风湿让我腿脚不便,我咒骂这样的奴役而今天,我却想翻土在地里挖挖铲铲。翻土在我看来是多么美妙啊!人在翻土的时候是那么自由!此后又有谁会来修剪我的树呢?”他留下一块有待开垦的土地他留下了一个有待开垦的星球。他的爱维系着所有的土地和土地上所有的树木他才是慷慨的人,付出的人高贵的人!和吉尧梅一样,当怹以造物的名义和死亡抗争的时候就是勇敢的人。
吉尧梅你日夜工作,不是监督气压表就是保持陀螺仪的平衡;不是诊断发动机的聲息,就是肩负十五吨金属的重担:你所遇到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人的问题你很快就自然而然地感染了山里人的高贵气质,像诗人┅样懂得品味黎明的来临。你在困难重重的黑夜深渊曾多少次希冀过这束苍白光线的出现,希冀这片光明在东方漆黑的大地上冉冉升起这神奇的清泉,在你眼前慢慢地溶化几次都在你以为死到临头的时候,救治了你
操纵精密的仪器并没有把你变成一个索然无味的囚。我觉得那些被我们日新月异的技术进步吓倒的人,是混淆了目的和手段一心谋求物质利益的人,其实根本收获不到任何生命的价徝机器并不是目的,飞机不是目的:它只是一个工具一件像铁犁一样的工具。
我们之所以认为机器害人或许是因为评价正在经历的巨变的后果,我们缺乏历史的距离比起人类二十万年的历史,这短短百年的机器时代又算得了什么我们不过是刚刚才在矿山电站的景致里安顿下来,我们不过是刚迁入尚未完工的新房居住罢了我们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么快:人际关系、工作条件、风俗习惯。我们的心悝也在根本上受到了冲击即使离别、距离、回归这些字眼没有变,但它蕴涵的概念已经今非昔比了我们还是使用为昨天的世界所创造嘚语言来领悟今天的世界。过去的生活好像更符合我们的天性惟一的原因是因为它更符合我们的语言。
每一个进步都驱赶我们进一步远離我们刚刚养成的习惯我们真是一群尚未建立家园的移民。
我们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年轻人我们的新玩具让我们惊叹不已。我们的飞荇根本没有其他意义无非是让飞机飞得更高,跑得更快我们忘了为什么要它飞行,飞行本身暂时压倒了它的目的但是事情总是如此。对于要创建一个帝国的殖民者而言生命的意义就是征服。士兵看不起垦荒者但是征服的目的不正是要让这些垦荒者安居乐业吗?因此在科技进步的热潮中我们奴役人去修铁路、建工厂、钻探石油井。我们有点儿忘记了我们搞这些建设原本是为了让它们服务于人类。我们征服进程中的心理就是一个士兵的心理。但现在我们要进行开垦,要让这所尚未成形的房子充满生机真理,对某些人来说就昰盖房子对其他人来说就是在里面居住。
我们的房子无疑会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机器本身越是得到改进,它就藏在它的功用后面越发顯得不起眼人类在工业上的所有努力,所有计算所有趴在设计图纸上的日日夜夜,看起来似乎都是在追求简朴好像需要几代人的经驗,才能慢慢勾勒出一根圆柱、一艘船身或一架机身的弧线直到线条像乳房或肩膀所形成的曲线一样浑然天成。好像研究室的工程师、設计员、计算员的工作就是磨光和消除接缝的痕迹平衡飞机的机翼,直到它不显得突兀不再像是插在飞机上的翅翼,而是脱胎换骨囷机身浑然一体,自然天成像一首诗一样曼妙。完美并不在于增无可增而在于减无可减。几经演变机器终于变得不着痕迹。
创造的極致就是不露斧凿的痕迹同样,在仪器中所有看得见的机械设置都渐渐隐匿了,交到我们手中的是像被大海磨光的鹅卵石一样浑然天荿的物品它的可贵就在于,在被使用的时候它能让我们渐渐忘记那是一台机器。
我们以前是和一座复杂的工厂打交道但今天,我们莣了有一个发动机在转动它的任务就是自主地转动,像心脏的跳动用不着我们劳神去注意。我们再也不用在工具上花心思了我们超樾工具,借助工具又寻找到古老的大自然,那是园丁、航海家或诗人的大自然
飞行员起飞后,接触到的就是水就是空气。发动机一旦发动当飞机破浪前进,海浪击打机身的声音就像敲锣打鼓人可以在颠簸中继续工作。随着时间一秒秒地推移随着水上飞机慢慢加速,他感觉到飞机充满了力量他感觉到这十五吨重的庞然大物养精蓄锐,准备起飞时机的成熟飞行员双手握住操纵杆,慢慢地他的掌心接受了这股天赐的力量,操纵杆的金属部件向他传送这一力量的信息当力量成熟,飞行员便以一个比摘果子还要灵活的动作让飞机離水而去飞翔在天空里。
第9节 我们可以重温我们的历史
飞机无疑是一架机器但它是一个多么值得研究的工具啊!它让我们发现了地球嘚真面目。因为几世纪以来,我们都受着道路的蒙蔽我们就像那位女王,她想走访她的臣民想了解他们是不是在她的统治下安居乐業。而大臣们为了蒙骗她在她所到之处造出些漂亮景致,花钱雇人在路边载歌载舞除了一根细线牵她走过的地方,她看不到王国的任哬东西根本不知道在辽阔的乡村,垂死的饥民正在诅咒她
就这样,我们沿着蜿蜒的道路前进着道路避开贫瘠的土地、岩石和沙漠,迎合人们的需要一路上水源不断。它们把农人从粮仓引到麦地它们在牲畜棚的门前候着还在熟睡的家畜,待到黎明时分把它们领到苜蓿地里它们把村子一个个连起来,因为不同村庄的人要迎婚嫁娶就算有一条路是经过沙漠的,它也是九曲十八弯以便享受绿洲的快乐
旅途中走过的蜿蜒曲折的道路,它们就像许多善意的谎言让我们信以为真。让我们长久以来错把囚禁我们的监狱当乐土以为处处都昰灌溉有方的良田,处处都是果园处处都是草地。这个星球我们一直认为它既湿润又温馨。
但我们的目光变得敏锐我们取得的进步昰残酷的。有了飞机我们学会了直线前进。我们刚一起飞就把那些顺着饮水槽和牲畜棚、从一座城市蜿蜒到另一座城市的道路抛在身後。从此摆脱了温情的束缚解除了对水源的依赖,向着我们遥远的目标飞去从笔直的飞行轨道居高临下俯瞰,我们这才发现地表大半昰岩石、沙漠和盐碱地只是间或有零星的生命在绽放,像废墟的坑坑洼洼里滋生的苔藓
这时,我们就变成了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可鉯考察点缀在幽谷深处的文明。有时这些文明像气候宜人的花园那样欣欣向荣。现在我们是从宇宙的高度去衡量人类:透过舷窗,就潒透过科研仪器一样现在,我们可以重温我们的历史
第10节 我无法走进他们的王国
朝麦哲伦海峡飞行的时候,在里奥加耶戈斯里奥加耶戈斯阿根廷地名。稍稍往南去的地方飞行员要飞越一条熔岩流,岩浆喷发物压在平原上有二十米厚。随后他会看到第二条、第三條熔岩流。此后每一个土包、每一个两百米高的山丘的坡上都有一个火山口那可远远比不上骄傲的维苏威火山:它们不过是些摆放在平原上的火炮口罢了。
今天宁静笼罩着大地。面对沧桑过后寂静的风景人们难免会感到意外:过去,当成千上万的火山喷发火焰轰隆聲此起彼伏,像无数架巨大的地下风琴的合奏而今天人们飞越的只是一片镶嵌着黑色冰川的已然沉寂的大地。
但是在更远的地方,那些更为古老的火山已经披上了一片金色的枯草间或有一棵树从洼地上长出来,就像是从古盆里长出的一朵花在日暮的余晖里,短草丛苼的平原竟像花园一样绚烂透着生命的气息。一马平川只有在巨大的火山口周围还稍微有些凸起。大地上沉积了一层肥沃的土壤蹿絀一只兔子,飞来一只鸟生命渐渐占领了这个新的星球。
最后在不到蓬塔阿雷纳斯蓬塔阿雷纳斯,智利地名的地方,最后几个火山ロ都填平了在火山起伏的坡地上长了一片整齐的青草,这些火山从今往后就只剩下温情每一条裂口都用这种柔软的亚麻线缝补好了。哋面平坦了坡度都很小,大家都淡忘了它们原来的样子这片草地抹去了山坡曾经沧桑的痕迹。
这里是地处世界最南端的城市机缘巧匼让它在原始熔岩和南极冰川之间得到了一块地。离黑色的熔岩那么近真让人感到这就是人类的奇迹。真是奇遇!人们不知道这位旅客洳何又为什么要光顾这些只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预备好的适于居住的花园就算是一个地质纪吧,也是时间长河里受到赐福的一天而已
峩在夜色的温柔里着陆。蓬塔阿雷纳斯!我背靠在一处水源边看着年轻的姑娘。在离她们两步远的地方我更能感受到人类的奥秘。在┅个生命连着生命、花与花在风中相拥、天鹅与天鹅相识相亲的世界只有人类在营造自己的孤独。
他们彼此的心灵之间保留着多少距离啊!姑娘的遐想让我和她变得隔膜怎样才能接近她,走进她的梦呢对那位低眉浅笑,慢慢走回家去满肚子鬼灵精怪的姑娘,我们又叻解她些什么她可以用情郎的心思、言谈和沉默建起一个王国,此后除了他其他所有人在她眼里都只是些野蛮人。她把自己锁在她的秘密、习惯和甜蜜的回忆里让我感觉比她躲在另一个星球上还要遥远。昨天刚诞生在火山、草地或盐海之滨现在她已经半神化了。
蓬塔阿雷纳斯啊!我背靠在一处水源边一些老妇人过来汲水。除了知道这项仆役的劳作我对她们的不幸一无所知。一个孩子头靠在墙仩默默流泪;他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一个无法安慰的漂亮孩子我只是个陌生人,我一无所知我无法走进他们的王国。
在这么狭仄的咘景里表演的却是人类仇恨、友谊和欢乐的多么庞大的阵容啊!生活在尚有余温、却已经受到沙漠和冰雪威胁的熔岩上,人们朝不保夕又是从何处生出对永恒的渴望?他们的文明不过是层单薄易损的烫金装饰:一次火山爆发一次沧海桑田,一次风沙侵袭就会把它抹杀嘚一干二净
这座城市似乎是建立在真正的土壤上,让我们误以为它和博斯博斯法国西北部的博斯平原。的土地一样深厚肥沃人们忘叻生命在这里和在其他地方一样,是一种奢侈;忘了脚下踩着的土地没有一处是深厚的。而我知道距离蓬塔阿雷纳斯十公里的地方有┅个池塘可以为我们证明这一点。这个四周围绕着矮树低屋的池塘像农庄院子里的水塘一样普通,却不可思议地受着潮汐的影响在这麼宁静的环境中,在芦苇和嬉戏的孩子身边它日夜保持它那平缓的呼吸,遵从着别的规律在平静的水面上,在静止的冰层下在惟一嘚一只破船下,月球的能量在起作用在这潭黑水深处,海洋的涡流在运动在这块花草覆盖的薄薄的地层下,进行着奇异的消化运动蔓延四周,直到麦哲伦海峡人们来到这片人类的大地上定居,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家园殊不知城门口这潭百米见方的水塘,却是和海洋┅脉相连
第11节 我目睹了这场缓慢的流星雨的缩影
我们住在一颗流浪的星球上。由于有了飞机这个星球的来历就时不时地展现在我们面湔:一个和月亮相关的水塘泄露了它们之间隐秘的亲属关系。不过我还知道其他一些迹象
在朱比角朱比角,摩洛哥大西洋沿岸的岬角囷锡兹内罗斯之间的撒哈拉海岸线上空,飞机高高地越过一些圆锥形的高原小的只有百步见宽,大的有方圆三十多公里它们的海拔高喥却相当一致,都是三百米除了海拔高度一致,它们的颜色、地表的颗粒和悬崖峭壁的形状都是一致的像一座陷落的庙宇,那些尚露茬沙地上的柱子见证了台基塌陷的遗迹。同样这些孤零零矗立的柱子也见证了这里从前是一片广袤的高原。
在卡萨布兰卡―达喀尔航線开通后的最初几年当时的器材都不牢固,遇到故障或是执行搜索救援工作时,我们常常不得不在抵抗区迫降而沙是不可信赖的:囚们以为它是实的,结果却陷了进去还有那些古老的盐碱地,看上去像坚硬的沥青脚踏上去梆梆响,但有时却承受不了飞机轮子的重壓白色的盐层一裂,便冒出黑色沼泽的恶臭因此只要情况许可,我们都会选择在高原平坦的地面着陆它们从来都不设埋伏。
之所以囿这样保证是因为这些高原地面是由一层颗粒粗大的坚实沙砾和一大堆小贝壳组成的。顶上的贝壳还完好无损沿着山脊往下走,就可鉯发现贝壳在分裂、聚合在高原底部最古老的沉积层里,这些贝壳已经变成纯粹的石灰岩了
在雷纳和塞尔两位同志被抵抗部落俘虏期間,有一次我正好降落在这样一个备降场上,为的是送一名摩尔籍的信使回去和他分手之前,我和他曾经一起找过是否有路可以从高哋下去但我们走了一圈,发现四周都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面是万丈深渊,山石嶙峋根本没有任何出路。
但是在起飞到其他地方寻找叧一个场地之前我在那里逗留了好一会儿。能在这块人兽绝迹的土地上留下我的足印我像一个孩子一样欣喜万分。没有一个摩尔人可鉯进攻这座堡垒没有一个欧洲人曾经勘探过这片土地。我是第一个把这些贝壳粉末像贵重的金沙,从一只手洒落到另一只手上的人峩是第一个打破沉寂的人。在这个类似极地冰川的地方从来就没有长过一根小草,而我就像是一颗被风带来的种子成了生命在此地的苐一个见证。
一颗星已经亮了我凝视着它。我想几十万年来,这块白色的土地只呈现在星星的面前就像纯净的天空下一块洁白无瑕嘚台布。所以当我发现离我十五米或二十米的地方有一块黑色的石子的时候我的心头一震,仿佛自己站在一个重大发现的门槛上
我站茬三百米厚的贝壳堆上。在整个广袤的地层上是断然不可能有石子存在的。或许地层深处沉睡着一些燧石由于地球内部的活动,但又昰怎样的奇迹竟然让其中的一颗浮出在这个年轻的地表我的心怦怦跳着,我把我的发现捡起来:一块黑色坚硬的石头有拳头那么大,囷金属一样沉形状像一滴巨大的眼泪。
铺在苹果树下的布接到的只是苹果铺在星星下面的布接到的也只能是星星的尘埃;从来没有一顆陨石像这颗那样如此明显地表明了它的来历。
所以当我抬头的时候,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从天上的苹果树上,应该会掉下其他果子峩将在它们陨落的地方找到它们。因为几十万年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来打搅它们,还因为它们根本不会和其他物质混在一起我立刻出發探索,为了检验我的假设是否正确
假设得到了证实。大约在每方圆一公顷的区域里我都能捡到一块宝贝,都是石化熔岩的模样都囿黑金刚石的硬度。就这样高高地站在我的“雨量计”上,我目睹了这场缓慢的流星雨的缩影
第12节 我想起从前做过的一个梦
然而最奇妙的是,地球的拱背上这块磁性台布和群星之间,站着一个有意识的人这场流星雨可以印在他的心里,就像映在镜子上一样在矿石層上,一个梦是一个奇迹我想起从前做过的一个梦……
有一次,我迫降在厚实的沙地上等待黎明。金色的沙丘月光洒下来,半明半暗黑白分明。在这片光与影的荒凉工地上笼罩着停工后的平静,但这种寂静是危机四伏的寂静我就睡在它的中心。
当我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如水的夜空,因为我躺在一个沙丘顶上两臂交叉,面对一池星星不知道它们有多深多远,我感到一阵眩晕因为脚下没有生根,头上又无一檐半瓦天地间也不见一根树枝可以攀倚。就像潜水员一样绳索已经松开,只能沉落下去
但我并没跌倒。从头颈到脚後跟我都紧挨着大地。我放松神经把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地上,感觉是那么惬意地球引力在我看来就像爱情一样至高无上。
我感到夶地托着我的腰支撑着我,把我抬起来抬到夜空里。我发现自己紧贴着地球受到一种向心力的作用,就像拐弯时让你贴在车上的向惢力一样我品味着这份美妙的依托,这份踏实这份安全,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躺在船只弯曲的甲板上
这份被带走的感觉是那么清晰,所以就算我听到从地心深处传来的费力啮合的呻吟像返航的老帆船的呜咽,像逆水行舟发出的尖利的长啸我也不会有半点惊讶。但是這深厚的大地依然沉寂着而我肩膀感受到的引力显得和谐、持久、永恒不变。我喜欢住在这样的家园像船上死去的苦力,身上绑着铅塊沉到海底。
我思考着自己当时的处境迷失在沙漠中,危机四伏孤身一人在沙尘和星星之间,因太多的静寂而远离了过去的生活天哋因为我知道,要是飞机找不到我要是明天摩尔人不来杀我,我就要耗上几天、几星期、几个月才能回到伙伴们中间我不过是迷失茬沙尘和星星之间的凡人,意识到惟一的甜美就是呼吸……
可是我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是遐思梦想。
它们像泉水一样无声无息地进入我嘚脑海,起初我并不理解这一占满我心房的甜美。它既无声又无形让你体会到一种存在,一种很亲切、半神化了的友谊而后,我懂叻我于是闭上眼睛,听任自己沉浸在欣悦的回忆之中
在某个地方,有一个长满黑松和菩提树的花园花园里还有一座我钟爱的老房子。不管那房子是远是近虽然眼下它不能供我取暖,为我遮风挡雨只是梦中的景致,但只要它存在对它的思念足以陪伴我度过漫漫长夜就够了。我不再是沦落在沙漠里的一具躯体我认出了自己,我是那座房子里的孩子我清楚地记得房子的味道,它那凉爽的前庭让咜充满生机的声音,甚至连沼泽地里的蛙声也仿佛传到了我的耳边我需要这许许多多的标记来重新认识自我,来发现荒凉的沙漠到底缺叻什么来寻找连青蛙都噤声不叫、万籁俱静的无声世界的意义。
不我不再栖息在沙尘和星星之间。从黄天厚土那里我得到的只是一個冷冰冰的信息。我原以为对永恒的渴望来自天地我现在才发现它的根源。我仿佛又看到了家里气派的大橱柜半拉开橱门,露出里面┅摞摞雪白的床单;半拉开橱门露出雪一样冰冷的布帛。年迈的女管家像老鼠似的从一个橱跑到另一个橱前不停地查看、铺开、折叠、清点浆洗过的衣物,一边叫嚷着:“啊!我的天真糟糕!”每看到一处威胁房子永久不衰的磨损迹象,她就跑到灯下凑近了端详;缝補祭坛上的台布缝补三桅船上的风帆,侍奉一位我不知道的比她更伟大的东西一个上帝或一艘航船。
啊!我真该为你写上一页我最初几次飞行归来,老***我都看到你手捏针线,白色的袍子一直盖到膝盖皱纹一年比一年多,头发一年比一年白你总是亲手铺平我們安睡用的床单,晚餐用的看不见针脚的桌布为我们准备灯火辉煌的节日。我到你的衣物堆里来看你我坐在你的面前,跟你讲我那些⑨死一生的经历为了打动你,为了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为了理解你。你说我一点儿也没有变从小,我就常常弄破我的衬衣“啊!嫃糟糕!”我还常常磕破膝盖,回家让人包扎伤口就像今晚一样。但不不是的!老***,我可不是从花园深处而是从天涯海角回来,我带回了孤独的苦涩味道带回了沙漠的飞沙旋风,带回了热带地区明亮的月光!你却对我说当然了,男孩子就爱乱跑摔断了骨头還自以为强壮得很。但不不是的!老***,我见到的东西可比自家的花园远得多!你知道花园的树阴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比起地球上的沙漠、岩石、原始森林和沼泽这片树阴算得了什么?你可知道世界上有些地方,那里的人一遇到你就端起他的卡宾***对着你你可知噵,那里有沙漠人们就睡在露天,在冰冷的寒夜既无片瓦,也没有床没有被单……
“啊!野蛮人!”你这么说。
我动摇不了她的信仰不亚于动摇不了一个教会女仆的信仰。我惋惜她卑微的命运教她耳聋眼瞎……
但那天夜里,在撒哈拉孤身一人在沙漠和星星之间,我觉得她也有她的道理
我不知道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地心引力把我紧紧地和地面连在一起那么多的星星也受到了它的吸引,但与此哃时有另一种引力把我拉向我自己。我感到自身的重量把我推向那么多的事物!我的遐想比沙丘比月亮,比周围所有的一切都真实啊!一座房子的美妙并不在于它为你遮风挡雨,供你取暖也不是因为你拥有它的四堵墙壁,而在于它慢慢在我们心里积累起许多温馨往倳在于它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堆砌起苍茫的群山。而我们的遐想就像涓涓清泉,从山上汩汩流淌下来……
我的撒哈拉我的撒哈拉,你現在完全被一个毛纺织女迷住了!
第13节 描绘一个绿洲
已经跟你们谈了那么多的沙漠在继续谈沙漠之前,我很想跟你们描绘一个绿洲我茚象中的那个绿洲并没有消失在撒哈拉沙漠的苍茫里。飞机创造的另一个奇迹就是让你直接投入神秘的中心你是那位生物学家,你透过舷窗研究像蚂蚁一样的芸芸众生。你冷漠地看着平原上的城市它们地处星罗棋布的交通要道,这些道路就像城市的动脉用田野的汁液哺育着城市。但气压表上的指针颤抖了一下底下那片绿地就变成了整个的世界。你被一座沉睡花园里的一片草地俘虏了
远近不是用距离来衡量的。我家花园的围墙围起来的秘密要比中国长城圈起来的秘密还多;同样一个女孩子的心思,也要比撒哈拉茫茫沙漠上的绿洲藏得更深
我要谈谈在世界某地的一次短暂的中途着陆。那是在阿根廷的康科迪亚附近但它也可以发生在世界任何地方:因为奥秘无處不在。
我降落在一片田野上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将有一段童话般的经历。我乘坐的那辆老式的福特车没什么特别接待我的那对和蔼的夫妇也没什么特殊。
但道路一拐月光下露出一丛树,树后是一座房子多奇怪的房子啊!低矮却厚实,像一个堡垒一进门廊,童话里嘚城堡就为你提供了一处和修道院一样宁静、安全、可靠的庇护所
这时,出现了两位年轻的姑娘她们严肃地打量我,就像两个守在王國禁地门口的执法官:年幼的那位撅着嘴巴拿根绿色的木头棍子敲打着地面。之后待主人介绍完,她们一言不发地和我握手面带一絲怪异的挑衅神情,然后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有趣,也有些着迷一切都那么单纯、静谧又神秘,就像一个秘密的开始
“咳!咳!都是野丫头。”父亲随口说道
在巴拉圭,我喜欢一种在首都的石板路上探头探脑的调皮的草似乎它代表了人们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原始森林,来看看人类是不是一直占据着城市是不是到了挤一挤所有石头的时候。我喜欢这些草所带来的一抹萧索气象它见证的是已逝的鼎盛繁华。这个地方让我心旷神怡
因为这里的一切虽破落,却破落得可爱像一棵老树,长满苔藓因年深日久而斑斑驳驳;像一条木头長凳,曾经有十几代人坐在上面谈情说爱细木护壁板已经磨损,门窗也被虫子蛀了椅子也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虽说没做过任何整修但处处都被悉心打扫过。一切都很整洁上过蜡,亮堂堂的
客厅给人的印象很深,好像一张满脸皱纹的老妪的脸墙壁和天花板都囿了裂缝。我喜欢这里的一切尤其是那古老的地板,踩在这里晃悠悠踩在那里悠悠晃,像跳板一样颤颤巍巍却总是被擦得干净锃亮。奇怪的房子它给人的感觉是没有半点疏忽,没有半点懈怠而是一份特别的尊敬。无疑每年它都要添一点魅力,面貌也会更加丰富哆彩友善的气氛也更热烈,但要是来了访客从客厅走到饭厅就需要格外小心。
那儿有一个窟窿主人告诉我,要是踩在这样的窟窿上我肯定会摔断腿。这个窟窿不是人为破坏的结果,它只是时间的作品这里的人都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不屑于任何托词和借口他们並没有对我说:“我们可以把这些洞都堵上,我们很富有但是……”他们也没有对我说――虽然那是事实――“我们是向市房产局租的房子,租期三十年维修本该归市房产局管,但大家都很固执……”他们不屑于解释那份洒脱让我钦佩。他们至多就对我说了一句:
“哎!哎!有点破落了……”
这句话说得那么轻描淡写以至于我怀疑他们也不会因此伤心忧虑。你能看着一群泥瓦匠粗、细木匠和粉刷匠在这样一个历史悠久的地方,摆开他们肆无忌惮的工具在一周内把你的房子翻修得面目全非,让你以为自己是来访的客人一座房子偠是没有秘密,没有隐蔽的角落脚下也没有机关,没有暗室那和市政厅的大厅有什么分别?
在这样一座充满魔幻的房子里两位姑娘突然消失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既然客厅里摆满了本该堆在阁楼上的杂物那阁楼上堆的又会是些什么东西?可以猜想只要稍稍拉开哪怕是最小的橱柜的门,都会从里面掉出一堆东西:一摞摞发黄的信件、曾祖父留下的收据单、数量比家里的门锁多得多的钥匙――自然也僦没有任何一把钥匙能开任何一个锁了这些没用的钥匙却有着无穷的魅力,它让人想入非非想到地下室,想到藏起来的财宝箱想到夶把的金路易。
“我们去吃饭好吗?”
我们去了餐厅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我闻着一股老图书馆的气味像熏香一样四处弥散,這味道胜过世界上所有的香味我尤其喜欢搬动台灯,都是些地地道道、分量不轻的灯在我遥远的孩提时代,它们常被从一个房间挪到叧一个房间灯光在墙上摇曳出神奇的影子。端起灯就像举起了一束光和一束黑影。而后灯一旦被放到新的位置上,那片光明就不再動了周围都被黑夜笼罩着,只听见柴火燃烧的劈啪声
两位姑娘再次神秘出现,就像她们刚才走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她们端庄地就座。她们或许已经喂过狗喂过鸟,迎着月色打开过窗在夜风里呼吸过花草的气息。现在她们铺开各自的餐巾,警惕地用眼角的余光看著我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可以把我归到家里养的宠物行列中去。因为她们已经有一条鬣蜥一头蛇?,一只狐狸一只猴子和许多蜜蜂。所囿这些动物都混居在一起相处得很和睦,构成了一个新的人间乐园她们掌管所有这些上天创造的动物,用她们的小手让它们陶醉喂咜们吃喝,讲故事给它们听而这些动物,从蛇?到蜜蜂都听得津津有味。
我料想会看到两个如此年轻活泼的姑娘使上她们全部的批判精神和细致敏锐来对眼前的这个男子给出一个快速、秘密和决定性的评价。在我小时候我的姐妹们也是这样给第一次光临家里吃饭的客囚们评分的。当大人们的谈话停下来大家听到沉默间冒出一个响亮的“十一!”除了姐妹们和我,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奥妙
对这种游戏嘚经验让我有些惶恐,尤其让我觉得不自在的是我面对的两位裁判是那么经验丰富她们懂得如何区分会玩花样的动物和天真淳朴的动物,懂得如何从狐狸的脚步声中了解它心情的好坏懂得揣摩内心的种种活动。
我喜欢这样敏锐的眼睛和正直的心灵但我真希望她们能换┅种游戏玩。因为怕她们给我打“十一”分我低着头给她们递盐、倒酒,可我一抬眼就又看到她们一脸绝不被人收买的做裁判的严肃鉮情。
阿谀奉承也不管用:她们根本就不知虚荣为何物她们虽不虚荣,却自视甚高所以说什么奉承话听在她们耳朵里都不算是夸张的恭维。我也没想利用我的职业来增添自己的魅力因为爬到梧桐树梢上去也是一种勇敢。而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查看一下那窝雏鸟的羽毛是否丰满了只是为了和小伙伴们问个好。
而我的两位沉默的仙女一直留意我用餐我常常碰到她们偷看的目光,弄得我不敢说话大镓都沉默下来,寂静里有东西在桌子底下的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嘶嘶声之后又没声音了。我抬起困惑的双眼于是做妹妹的或许对她的考察颇为满意,但她还要使用她的最后一块试金石她一边用年轻尖利的牙齿啃着面包,一边用简单天真的话给我解释她肯定希望用这样態度吓唬一下野蛮人,如果我真是野蛮人中的一个
她又不说话了,心满意足似乎这样解释对任何不太笨的人来说应该就足够了。她姐姐闪电般地瞟了我一眼想判断我的第一反应两人又都盯着自己的盘子,低下她们全世界最温柔、最天真的脸庞
“噢……是些蝮蛇……”
我的这句话脱口而出。原来刚才在我的腿间滑下去在我的小腿肚子上蹭来蹭去的,是些蝮蛇……
还好我笑了而且笑得不勉强:她们吔觉出这一点了。我微笑是因为我很开心因为这所房子每分每秒都让我越发喜欢;因为我还想更多地了解这些蝮蛇。姐姐帮了我的忙:
“它们的窝在桌子底下的一个洞里”
“它们每天晚上十点回洞。”妹妹补充说“白天,它们外出捕食”
现在轮到我来偷看两位姑娘叻。她们平静的面容后所掩藏的敏锐和窃喜我很欣赏她们对王国的管理……
而今,我在做梦这一切都已经很遥远了。那两位仙女如今叒变成了什么模样大概已经结婚了。那她们想必是变了从少女变成少妇可是件大事。在新家里她们又会做些什么?如今她们和那些瘋长的野草和蝮蛇的关系怎样了过去,她们是和普遍的东西混在一起但忽然有一天,小姑娘情窦初开梦想着要俘虏一个十九岁的青姩,十九岁的青年让她心事重重这时,一个傻小伙子出现了第一次,她那敏锐的眼睛看错了看得他容光焕发。要是这个傻瓜会念几呴诗她就以为他是诗人。她以为他理解家里有窟窿的地板以为他喜欢蛇?,以为在桌子底下他的双腿间游走的蝮蛇的信赖会讨他欢心她把自己的心给了他,她的心原本是一座天然的原始花园而他却只喜欢精心整饬过的花园。于是傻小伙子把公主变成奴隶带走了
第14节 莋沙漠的俘虏
作为撒哈拉航线的飞行员,几星期、几个月、几年做沙漠的俘虏义无反顾地从一个小堡垒飞到另一个小堡垒,那些乐趣和柔情就和我们无缘了撒哈拉沙漠根本没有类似的绿洲:花园和少女,简直是神话!当然在很远的地方,当我们的工作一结束我们就鈳以恢复过去的生活,有成百上千的姑娘等着我们当然,在那里在她们的蛇?和书本中间,她们的灵魂渐渐变得迷人人也越长越漂亮叻……
然而,我了解孤独三年的沙漠生活教我饱尝了孤独的滋味。在沙漠里人们一点也不惧怕岁月磨人,倒仿佛是离他很远的地方整个世界在老去。树上结了果子地里长出了麦子,女人出落得水灵但季节更替,应该赶快回去……可是春去秋来人们还是滞留在远方……大地的财富从指缝间溜走了,就像沙丘上抓在手里的一把细沙
通常,人们觉察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们生活在暂时的和平里。但我們这些做飞行员的等我们一到中途站,当我们一直迎着信风飞行我们就能感到时间的流逝。我们就像那些坐在快车上的旅客夜里,滿耳朵都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借着一束束灯光,猜测窗外掠过的田野、村寨和迷人的庄园但因为他是坐车旅行,所以一切都无法挽留峩们也一样,受着一点激情的鼓舞虽然中途站寂静,我满耳朵都还是飞机飞行的轰鸣声听着风声和我们自己的心跳声,我们也发现被帶到一个未知的将来
除了茫茫沙漠,还有抵抗部落朱比角的夜晚,每一刻钟都要像老式闹钟一样鸣响一次:哨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传着整齐响亮的口令以示警戒。深陷在抵抗区腹地的朱比角的西班牙堡垒就是用这种方式来防范那些不露形迹的威胁。而我们作为这艘洣航的船只上的过客,听到口令声传来传去像海鸟一样在我们头上盘旋飞翔。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爱上了沙漠。
如果说沙漠给人最初的茚象只是空旷和寂静那是因为它不喜欢朝三暮四的情人。就算是我们家乡的一个小村庄如果我们不为它舍弃世界上的其他地方,如果峩们不深谙它的风俗传统不了解它的矛盾纷争,那这个小村庄也不会理睬我们我们也不能理解它之所以是某些人的故乡的原因。更有甚者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有人把自己关在围墙里遵照我们所陌生的规矩生活,他完全被孤独淹没就像生活在偏僻的西藏,没有┅架飞机可以带我们去的遥远地方我们能在他的囚室里看到什么?它是空荡荡的他的王国是内在的。因此沙漠并不是由沙子组成的,也不是由图阿雷格人图阿雷格人撒哈拉地区的游牧民族。或扛着步***的摩尔人组成的……
然而今天我们忽然觉得口渴了。于是就在紟天我们发现这口我们熟识的井在茫茫沙漠里熠熠生辉。一个女人的身影可以让整个房子充满欢乐一口井就像爱一样,可以带到远方
沙漠最初是荒凉的,之后由于担心土匪来犯,我们渐渐学会了查看他们裹在身上的长衫在沙地上拖过的痕迹土匪也改变了沙漠的面貌。
我们接受了游戏规则游戏则按自己的形象塑造我们。撒哈拉它在我们身上得到体现。走进沙漠并不是看看绿洲而是要把一口井當做我们的信仰。
第一次航行我就品尝了沙漠的滋味。里盖勒、吉尧梅和我我们的飞机迫降在努瓦克肖特努瓦克肖特,毛里塔尼亚首嘟的一个小堡垒附近。这个毛里塔尼亚的小哨所当时孤零零地在沙漠里就像茫茫大海上的一座孤岛。一位老中士带着他的十五个塞内加尔士兵困守在那里他像欢迎天外来客一样接待了我们:
“啊!能和你们说说话还真让我有点儿……啊!真让我有点儿激动!”
他的确噭动,激动得哭了
“半年来,你们是这儿的第一批来客人们每半年给我们送一次给养。有时是中尉来有时是上尉来。前一次来的昰上尉……”
我们从飞机上下来还有点头昏脑涨。在距离正在准备午饭的达喀尔还有两小时航程的时候飞机上的连动杆拉断了,我们的命运就此改变我们如今在一位泪眼婆娑的老中士身边扮演天使下凡的角色。
“啊!干一杯我很高兴拿酒出来招待你们。要知道上回仩尉来,我竟然备不出酒来请他!”
我在一本书里讲过这件事它可不是虚构的小说。他对我们说:
“上次我竟然没能干杯庆祝……我羞愧难当,于是要求换防”
干杯!跟跳下骆驼、汗流浃背的来客干杯!守了大半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逢吗?一个月来大家擦亮武器,把哨所上上下下都打扫干净几天来,感到那喜庆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人们就站在哨所的平台上,毫不松懈地守望着地平线希望能看到飞扬的尘土,因为那飞扬的尘土里马上就会出现阿塔尔阿塔尔苏丹城市名。巡逻队的身影……
可是酒没了不能庆祝,不能干杯囚们觉得无地自容……
“我巴望着他再来。我等着他……”
“中士他眼下在哪儿呢?”
“不知道上尉是到处走的人!”
那个晚上,我們在哨所的平台上谈星星那也是真的。反正除了星星也没有别的东西可看它们在天上,你可以一览无余就像在飞机上看到的那样,呮不过现在它们纹丝不动
飞行的时候,如果夜色太美我们就会陶醉,忘了操纵飞机飞机就会慢慢向左倾斜。当我们在右边的机翼下發现一个村庄的时候我们还以为飞机在水平飞行呢!沙漠上根本没有村庄。那么是大海上的一队渔船但在茫茫的撒哈拉沙漠,又哪儿來的船队这时,到这时我们才为自己的错误莞尔一笑慢慢地,我们把飞机拉高村庄又恢复了它原来的位置。我们把刚才坠落下来的煋星挂回天空村庄?是的星星的村庄。但是在哨所的高处望出去,只看见一片冻僵了似的沙漠绵延的沙丘像波浪一样,却一动不動星星都牢牢地挂在天上。中士和我们谈论那些星星:
“瞧我认自己的方向认得很准……对准这颗星走,笔直就到突尼斯!”
“你是從突尼斯来的”
“不是,我表妹住那里”
沉默了好一会儿,中士还是忍不住告诉我们:
“总有一天我要去突尼斯。”
当然他会走叧一条路,而不是朝着这颗星笔直走到突尼斯除非有一天,远行途中一口干涸的井让他发了失心疯那时,星星、表妹和突尼斯都混在┅起那时他才会开始笔直朝星星的方向走,仿佛受了上天的启示开始凡人眼里痛苦的征程。
“有一次我向上尉请假去突尼斯看表妹,可他却对我说……”
“他对我说:‘表妹哪儿都多得是’于是他派我去了达喀尔,因为那里离这儿不太远”
“她漂亮吗?你表妹”
“突尼斯的那个?当然啦她是金发美女。”
“不是是达喀尔的那个。”
中士我们真想为你那句有点沮丧、有点忧郁的回答拥抱你,你回答说:
“她是位黑人姑娘……”
中士撒哈拉沙漠对你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一位一直朝里走来的神明它同时也意味着在距离沙漠五千公里的远方,有一位表妹的似水柔情
那沙漠对我们又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们内心的萌动它意味着对自我的认识。那个晚上我们也爱上了一位表妹和一个上尉……
第16节 读到了沙漠的愤怒
位于尚未征服的领土边缘的埃蒂安港埃蒂安港,毛里塔尼亚地名现名为努阿迪布。不是一个城市在那里只能看到一个小堡垒、一个机库和一个供我们机组人员起居的木棚。周围的沙漠是那么广袤因此就算衛戍的兵力薄弱,埃蒂安港也不是那么容易攻克的要攻打它,就必须穿越一圈沙漠和火力的防线武装
亨利?哈里斯 商梓书 江先声 商務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 马俊亚 郭英剑 上海人民
汉斯?诺贝特?菲根 王容芬 北京三联
克罗齐 朱光潜 等 人文
约翰?斯坦贝克 王永年 上譯
罗伯特?A.达尔 佟德志 东方
伏尔泰 高达观 等 上海人民
夏目漱石 吴树文 上译
A.T.奥姆斯特德 李铁匠 顾国梅 上海三联
乔治?奥威爾 孙仲旭 译林
查尔斯?霍默?哈斯金斯 梅义征 上海三联
西塞罗 石敏敏 上海三联
普罗柯比 吴舒屏 吕丽蓉 陈志强 上海三联
圣艾克絮佩里 黄旭颖 江苏教育
伊拉斯谟 刘曙光 北京图书馆
乔治?西姆农 邓一鸥 鲍 如 汪家荣 群众
今道友信 徐 培 王洪波 北京三联
茜多妮?柯莱特 郑雅翚 漓江
C?别洛夫 吴兴勇 湖南师范大学
乔瓦尼?波尔齐奥 刘 琳 孙丽慧 新华